这日已是除夕头一天。姜飞所得四十两银子,因乃母善于治家,将三十两藏好,埋在地底,准备开春买田耕种。余下十两留在外面,还了些债,添了几件粗衣服。又拿一两银子做本钱,与人合伙摆一年货摊,打算不再耗费本银,就新年里赚一点钱度日,等把用去的二三两银子补足再去买田。一面令儿子上学,从此便可安家立业,不再过那穷苦光阴。姜飞穿得虽然不好,从头到脚件件均是新制,人也精神起来。每日冒着寒风去往龙亭呆等。从小受苦,爱惜物力,惟恐脏了衣服,去时带着一块包书的破布垫在石阶之上,坐在那里一面看书,一面等候。偶然等得心焦,便绕着龙亭走上一圈,习以为常。
这时残年将尽,湖水结冰(龙亭前有潘杨西湖,中隔长堤,为北宋故宫遗迹,汴梁名胜之区),雪住以后景物越发荒寒,到处残冰散雪狼藉地上,冻还未解,天气又冷,游人极少,庙内和尚不多,也无什人对他注意。到了中午觉着腹饥,便将带去的干粮取出,吃了一饱,想往庙内去寻和尚讨点水吃。刚一立起,忽听殿台阶上有人呻吟之声。
走上一看,墙角阳光底下堆着两领草荐,一上一下,当中卧着一人,刚刚探出头来。那人一张长脸,瘦骨嶙峋,一双怪眼闪闪放光,一脸灰尘,看去和活鬼一样,朝自己看了一眼又把头缩了回去,仿佛怕冷已极神气。看出所着只是一身破单衣。暗付,此人想是昨夜来此,冻了一夜,这还是庙中和尚怕冷,没有出来看见,否则早被轰走。我前二十天偷听读书时,风:雪交加,又冷又饿,不遇见恩师还不是和他一样?彼时母子二人当卖俱尽,挨到此时能否保全尚不可知。越想心越寒,不禁起了同情之念,便走过去问道:
“这里地高风大,今天太阳好,阳光正照还好一点,日色一偏西,北风一起,你怎禁受得住?还不如吃点东西,换个地方睡呢。”花子闻言,有气无力呻吟答道:“呆孩子,你倒说得好听,我连路都走不动,又是三天没有吃饭,除却在此等死,有什么法子呢?”
姜飞闻言,心越不忍,偏巧当日腹饥,所带干粮已全吃光,买食物的地方往返有两三里路,惟恐走开,万一恩师贾先生走来错过如何是好?方在两难,花子听他没有下文,呻吟气道:“我已决死的人,你还寻我开心,不能帮忙,还要吵我瞌睡。你们身边有钱的人就这样没天良么!”姜飞忙道:“这位大叔不必动怒,我也是个穷人,近二十天蒙一恩师周济刚好一点。我那恩师约我在此相见,已等了多日未来,惟恐错过,不敢走开。
我身边带得有钱,你如能够去买吃的再好没有。否则,这里居高临下,有人到此,老远可以望见。我代你去买吃的无妨,我这书包须要代我看好,恩师如来,更要把话说明。
外面风大,请他往庙中稍待,我代你买了吃的就来。他老人家最是怜惜穷人,相貌也极好认,他脸肉得和玉一样,虽说四五十岁,看去还不满三十,眼睛极亮,眉毛细长,左眉有豆大一粒红痣,稍微留心便可看出。我代你去买吃的,你却要代我看住先生,把头缩在里面却是不行。”花子笑道:“你等那人他不会来,我不会误你的事,你自去吧。”
姜飞一心盼与恩师见面,闻言心动,忙问:“我恩师人最至诚,与我约定,早晚必到、怎知他不会来?”花子笑道:“他要能来,不等今天早已来了。真要见你,不会到你家里去吗?你要寻他也行,但须好好请我吃上一顿,你看如何?”姜飞觉着语中有因,方想询问,被花子未两句话岔过,接口答道:“你只帮我寻到恩师,休说请你吃一顿,再加几顿也行,你怎知道他的住处?”花子笑道:“你不是说他左盾有一粒痣么,这位老兄以前和我是朋友,也同讨过饭。你这小玩意儿太鬼,没有请客便想套我的话,那个不行,反正我看你请客如何,再说如不小气,请我吃得舒服,开个大荤,我便多说一点,要请我吃个半饱,我便只讲一半,公平交易,你看可好?”姜飞见师情切,仿佛一个快要绝望的人忽然有了一线生机,自是高兴,也未想到所说真假,匆匆放下书包,便往街市跑去。
龙亭宋宫旧址,由上到下有好几十层台阶,还有一条一里多长的湖堤。方到街上,姜飞惟恐事情太巧,贾先生恰在此时走来,一路飞驰。到了街上,本想买点寻常食物,后来一想,这两许银子带在身上已有多日,这花子也许真个认得恩师,知道下落,就算受骗,他如此穷苦,想吃一顿好的也是人情,好在单买吃的钱用不完,此人身上还着单衣,不如给他再买一身旧棉衣裤,省得夜来受寒。下余半两多银子就是遇见恩师要用也够了。主意想好,仗着彼时东西便宜,买了一斤牛肉、两只烧鸡和一些锅饼馒头,又去买了一套旧棉衣裤,共总用了不到半两银子,匆匆便往回跑。先还以为买得太多,花子可以分成两顿。遥望殿台墙角之下花子仍是埋头席内,并未如约,总算往返尚速,来去湖堤并未遇见什人。心想,花子也许怕冷,不能怪他,便往上走。到后一看,所留书包也散乱在一旁,花子睡得甚香,只得把书包好,喊醒问道:“你怎睡熟,也不知我恩师来过没有?东西买来,还给你买了一身棉衣裤,快些起来,穿好衣服再吃。”花子立时爬起,看了一看,气道:“我冻了好几天,你既请客,怎不买瓶酒?”姜飞见那花子得寸进尺,心虽不快,但一想到打听恩师,重又忍住,笑道:“你方才没和我说,将就吃完,只要说出恩师下落,我能寻见,再请你吃酒也行,你怎么不穿衣服呢?”花子气道:
“我没有酒不能度日,无论吃多少东西也是白费,谁叫你买这衣服的?既这样说,这一顿只算点心,我也不白吃你,只说一半的话,等你请我吃酒之后再说下文,谁也不要亏谁。”姜飞觉那花子不通情理,有点欺小,尤其如此穷苦,自己从来都舍不得吃的鸡肉好菜为他买了许多,还不满意。现成衣服不穿,偏要吃酒。方才同情之心冷了好些。后想,我在此候了多日,恩师未来,所说不知真假,只要真能寻到恩师,便将钱用光也是值得,忙答:“你先把那一半说我听听!”花子怒道:“你这小孩怎不通情理,不知我肚皮饿正在吃么!如怕上当,我还去睡,不吃你的了。”姜飞见他一手拿着牛肉正在狼吞虎咽,往口里乱塞,吃得难看已极,惟恐得罪,不说出来,只得忍气静候,满拟所买食物三四人也吃不完,哪知花子风卷残云,不消片刻吃了一个干净,笑道:“味道还好,就是大少。”姜飞见他吃得那等香法,已是奇怪。再一细看,花子只用一手吃东西,起时身上披着一件旧夹袄,另一手好似怕冷,缩在胸前,始终没有伸出。虽是独手,动作极快,没有丝毫饥寒之色。
这时虽有阳光,北风极大,自己着厚棉袄裤还觉手冻足僵,胸前直灌冷气,对方一身旧单衣裤,披着一件破旧夹袄,又赤着双脚,一点也不怕冷,越看越奇怪,便留了神。
花子见他目光注定自己身上,怒问:“你老看我作什?人家说了不算,想拜我做师父,当小叫花子么?”姜飞闻言,心又一动。暗忖,那日恩师在书房中讲《游侠列传》曾说,江湖上颇多异人,往往隐身屠沽乞丐之中。你们以后对人必要谦和虚心,休以贫富论人。
此人前后所说虽多可疑,这样寒冬天气,睡在当风之处,只穿一件单衣,手脚均无冻裂之痕,吃得又多又快,岂非怪事?同时想到,以前从未见过,便是今早来时天只刚亮,太阳还未出山,为听恩师以前所说,想要熬练体力,照例要绕着龙亭上下走上几圈,曾在殿台前走过三次,也未发现此人。听他自称在此冻饿三日夜,虽是假话,能够这样耐冷,常人决办不到。莫是师父所说异人,不要错过,且等探询恩师下落,看他说些什么,便笑问道:“大叔,不是我心急,实在我想见恩师的面大切了。”花予接口拦道:“你这娃儿倒真有一点意思,一会工夫便把我长了一辈,这样称呼我倒不好意思和你开玩笑了,我实在想吃两杯,这么办,你我同到街上,让我吃上一顿好酒,索性对你说明,省得你听上一半心中难过。你买这身衣服我用不着,拿去换酒,再把你身边半两多银子凑上,也足够我一顿了。”姜飞觉着,母亲平日省吃俭用,摆个年货摊才二两银子的本,东西好几大堆,今早却被花子把身上的钱全数用去,心中实是不舍。无奈急于要知恩师下落,又听花子把自己所剩的钱明说出来,心又一动。暗忖,吃亏上当只有一次,此人实是奇怪,为了想寻恩师,就是被骗,只好认命,我已答应了他,不如放大方些,便把身边的钱全取出来,笑说:“大叔,实不相瞒,我是一个穷小孩,此钱便是恩师所赐,放在身上多日,分文不舍得用。本心是想请你吃饱,穿好衣服,再送一点与你做一小本营生。你要吃酒,把它用光,我也无法。不过我恩师是位至诚君子,分手时节说好在此相见,早晚非来不可。也许人在生病,故未前来。天下事情大巧,万一走来错过,如何对得起他?这些钱请你拿去,自己买酒吃,我仍等在此地,你能先对我说真话自然感谢,便是先往吃酒,回来再对我说也无不可,你看如何?”花子闻言,哈哈笑道:“二哥眼力果然不差,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志气,你的钱仍拿回去,我虽隐身乞丐之中,不肯取那非义之财,每日一醉,还能凭我这三个指头取来,只不过我身边向无余财,没有多的送你便了。”说罢,将钱递过。
姜飞早听出对方口气似与恩师相识,又肯将钱还他,分明有意相试,心中惊喜。见那银子除原有外还多了一两整的,忙问:“大叔所说我都不解,这银子也多出一锭,我已送与大叔买酒吃,如何再取回来?”花子把面色一沉道:“小娃儿家,能舍己从人已是好的,在我面前卖弄聪明却来不得。多出这一点为数有限,不能算是送你,斤斤计较作什,再说便假,你师父的话我就不肯说了。”姜飞不敢再说。心想,这位大叔虽是异人,光景也必穷苦,如何能要他的钱用,且等听完再说,忙即接过,恭身答道:“我非有意,大叔不要见怪,我师父的事你老人家怎会知道?近日可曾相见?”花子笑道:
“非但相见,连他走还是我送的呢。行时匆匆,无暇与你相见,又恐对头看破,并还给你留了一信。本来早要交你,因他说得你小小年纪那样好法,不大相信。我和他打赌,并还到你家中探看几次。因那几日连我也防连累好人,不便来此。另命一人来此窥看,回去说你每日冒着冷风在此读书苦等,一连二十多天没有丝毫懈怠,实在难得。昨日你师父的对头方离开封,才得亲身寻来。此信在你师父走时命我转交,离开你们见面落雪之日三四天,你师父本定第四日天晴便来赴约,不料当夜我使得到信息,对头已由北京赶来。本来事情还不至于泄漏,偏巧他为土豪之子写了一堂寿屏,他那一笔好字容易被人看出。本来他已隐迹多年,对头都不知他下落。自从前年在山东济宁州为了无钱度用,人又耿介,不肯伸手向人。正在为难,恰巧寺中和尚要写一个大匾,共只得了四两银子,几乎惹出事来。刚被对头手下看出字迹,他便被土豪请去教书。仗着事前小心,又无行李,说走就走,宾主双方当时起身,庙中和尚不知何往,等对头得信大学寻来,人已不见。知他性情孤高,富贵中人向看不起,没想到会去士豪家中教书。
预定隐避三年。今秋我来开封,偶往土豪邻家行医,除一毒虫。他听下人说起,半夜出来寻我,才来龙亭相见,照例每来都在夜深人静之后,因那恶奴看他不起,学生一去便自回家,往来数月均无人知。前日月明之夜出来得早了一点,无意之中救一苦人,致被对头手下看出破绽。因在深夜,对方只得一人,虽经我上前戏弄,将其引开,未被看清面目,但已引起疑心。近一两月对头人来越多。落雪第二天关中来了两位好友,也是寻他多年,由我口里得知他的踪迹,风声已紧,再将笔迹现出,更易被人看破,经众力劝,方允起身。他还觉着土豪人虽俗恶,待他还好,恐有连累,行时并还留有一信。
哪知本省藩台和土豪至交,因他不愿写那种应酬东西,写时没有用心,败笔甚多,笔迹并未被人认出。如其晚走一二日,必往龙亭赴约。那几天这一带对头正因当地官府巴结厂卫,在此赏雪饮酒,接连三次,他又胆大,难免相遇,非出事不可,总算运气,自他走后我们又布下好些疑阵,今已无事。我知你虽然聪明向上,为人诚毅,但你家中贫苦,难免小气,不知度量如何,今早故意来此相试,想不到你对自己那等刻苦,对人如此忠厚,实在难得。你师父走时所留的信虽然今日才交,累你多喝了一二十天的西北风。你为人心性已全看出,于你颇有益处。等你看完信再说罢。”
姜飞一听,恩师避祸远走,暂时不能相见,好生难过。刚一接信,便认出上面字迹,与以前所拾!日书上的眉批一样,想起雪中送炭、解衣推食的恩情,不禁流下泪来。开信一看,才知那教读先生是个文武双全的侠士,真名早隐,人都称他乐游子。因其名望太大,又得罪了好些亲贵,仇敌太多。最厉害是宫廷中那般权好巨猾,一个不巧便要连累许多好人,不得不暂避凶锋。近一二年隐居土豪家中原非得已,本来早有去志。那日雪中分手,忽接良友警告,约往秦岭深山之中隐居避祸,一面准备结合人民,时机一至相机起事。因见姜飞年幼聪明,有志向上,本想收为弟子,偏巧事与愿违,连临别一面都苦无暇,特托同盟至友四师叔席泗代交此信,转达心意。并说:“目前官贪吏污,民不聊生,每一省县必有几个著名的恶绅勾通官府,欺压良民。朝廷信任权阉,无恶不作,以致民怨沸腾,盗贼蜂起。人民痛苦已达极点,不久天下必要大乱,单是读书还不能切实用,我又远去秦岭,无人教你,你母年老多病,又难远离。看信之后,可先求你师叔传授一点武艺,一面寻一好老师多认点字,照你最近数月听我所讲几本能切实用之书,用心研讨,只要用功,久而自通。你年纪还小,不可求进太急,别的话尚多,临行匆匆,也说不完,可向师叔求教,自会指点。你四师叔异人奇士,文武全才,为想救济人民,结纳同道,虽然隐迹风尘,并非真以乞讨为生;医道又好,如愿求学,将他医术得来也可救人。不过你四叔生有特性,虽经我再三求说,答应收你做一记名弟子,传一点武功根基,别的全要仗你自己虚心求教,能够对他心思,方肯传授。他又四海为家,行踪不定,我去之后他未必能多耽搁,至多在此三两月,不过明春必要他往,这短一点光阴必须用心努力才好。你��O ��O P@� �� �O ��O ��O 之中,险阻甚多,去了也不易寻到。主人虽是我多年老友,但他世外之人,与我心志不同,我不时还要去往西南各省走动,未必能长在山。等你年纪稍长,学有成就,到时自会寻你。我信上不写明地方便由于此。”
姜飞看完悲喜交集,忙向花子礼拜,口喊“师父”。花子笑道:“快些起来,你家住在此,被庙中贼秃看见,又惊俗人耳目,可先回家等我,和你母亲说好,好在你母子共只两间小房,无人同居。今夜我来寻你,再作长谈,这身棉袄裤我拿去送与苦人好了。”姜飞见他双目神光炯炯,不怒而威,说出话来直截了当,不容违背,料知不愿外人听去。刚一应诺,席泗忽然低声催走,故意笑道:“你这小孩带的东西我已吃掉,你和我吵有什用处,谁叫你自己走开,我还当是好心送我的呢。再如絮聒,连这几本破书我也不还你了。”姜飞回头一看,庙中两个酒肉和尚正走出来,知他用意,故意答道:
“你这人好不讲理,书包还我,我买来过年的东西也不要了。”说罢假装赌气,拿了书包便往回走。到了下面湖堤,回顾席泗正与和尚争吵。和尚说席泗污了他的庙墙,必有虱子遗留,逼着席泗打扫干净,否则送往县衙枷起。席泗哈哈笑道:“你们这班贼秃驴不守清规,好吃懒做,因见此时无什香客游人,从上到下到处冰雪污秽,也不打扫,穷爷不过借了你不满七尺之地,便想叫我把这几十层台阶连同湖堤为你打扫干净么,简直是瞎了眼睛做梦呢!”和尚听他反口骂人,同声怒喝,立有许多僧徒相继赶出。和尚便说:“这花子污秽禅林清静之地,偷那小孩的年货果饼,是个恶丐匪人。”吩咐僧徒绑送官府枷打,活活饿死,并令将那小孩迫回作证。说时,早有两个精强力壮、神态蛮野的恶僧上前。刚一伸手,便失声惊叫,退了下来,甩手呼痛。别的和尚还不知道厉害,一拥齐上,有的并往庙中取出棍棒上前乱打。席泗也不理睬,口中仍旧笑骂不已,也不还手招架。晃眼之间,是打人的全受了伤。
为首恶僧看出不妙,连呼“反了,这贼叫花会妖法,快叫地保官差送官究办!”另一和尚便追了下来,对姜飞道:“这乞丐是贼,他把你东西偷掉,我去报官,你不要走。”姜飞见众恶僧围攻席泗,早已愤急,闻言气道:“他又不是偷你们的,你们多少人打一个,我没有那么大的工夫。”恶僧怒喝:“你这小孩怎不知好歹,只要敢走,你便是他同党小贼,送到衙门叫你吃罪不起,乖乖上去等候,包你能将偷去的东西迫还,你走就吃苦了。”说罢伸手就拉。姜飞被人抓住,年小力弱,又挣不脱,正气得乱跳,说:“再不放手,差人到来,就说你们无缘无故多少人打他一个。”恶僧大怒,伸手一掌,姜飞刚往旁躲,猛觉急风飒然,唷呀一声,对面恶僧手已松开,立在原处不能转动。
原来席泗已由上纵落,不知用什方法将恶僧定住,不言不动。再看上面僧徒已倒了一大片,好生惊喜,刚要开口,席泗已使眼色止住,怒喝:“你这小鬼想代秃驴作干证,说我是贼么?不看你年小,我便将你抓死,还不快滚!好容易一顿夜酒有了着落,你偏在此讨厌,就活不成了。”话未说完,上面又有一个肥头大耳、穿得极好的中年和尚一路摇手乱喊:“不要动手,有话好说!”喘吁吁跑了下来。姜飞认出庙中方丈法光,知其平日勾结官绅,颇有势力。又见席泗厉声怒骂,装得其势汹汹,闻言会意,只得故意咕哝着说:“连和尚带花子都不讲理,欺我小孩,我找人评理去。”边说边往回走,耳听法光在后高呼:“小孩回来,你到街上去寻那专治外伤的邢武师,请他带点药来,少时给你跑路钱。”姜飞装不听见,仍往前走,耳听席泗哈哈笑道:“你想叫那小孩寻那卖膏药的小邢来报仇么?有话明说,不必费事,我自到你庙中等候,还有两个未动手的还能跑路,只管寻人好了。”法光急得连声分辩,重又大声疾呼,说:“那小孩不要去寻邢武师了,省得这位穷爷多心!”姜飞回顾,法光已陪着席泗走去。先制倒的和尚也能走动,看神气似要跟来,被法光喊住,一同往上走去:因是寒冬岁暮,下面湖边虽有几家居民,相隔尚远,事情又完得快,多未惊动,只有三四人从远处看见,赶来探问,遇见姜飞,告以有一穷人在庙前晒太阳,和尚说他脏了地方,罚令打扫冰雪,争吵了一阵,穷人寡不敌众,已被迫答应。众人均知庙中和尚强横,闻言不平,咒骂了几句,便各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