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小二將李詠紅的原委說了一遍。日青問道:“究竟這姓胡的是此地何人?如何這等有勢?”小二道:“客官不知,這姓胡的他老子從前做過甘肅巡撫,叫胡用威,生性貪酷。後來在任上貪贓枉法,被京城裏御史知道,參奏上去,皇上勃然大怒,就將他革職,永不起用。他得了這個旨意,就由甘肅迴轉家鄉。總奈他賺銀太多,回來就連阡帶陌的買了幾萬頃良田,就在家中享福。地方官因他有許多家財,凡到每年錢糧不足,就同他借。他又因自己是革職人員,怕人看不起,樂得做人情,官要多少就借多少,等到下忙,官又還他,次年春天又借,如此措辦,已非一年。官因佔他這大情,他佃戶欠了租,就竭力代催,一毫不得缺少。即是這杭州城內再有大面子的人,只要得罪這胡用威,地方官也是幫着他說話的。所以無勢力的人,見他如見鬼一般,萬不敢與他爭論。他的兒子就是方纔李詠紅說的那個胡癩子,見他父親如此行爲,他就格外爲非作歹,終日尋花問柳,無所不爲,見人家有好女子,任他什麼人家的,總要想出主意來順了自己的心意。否則就是說人家欠他家的錢,請官追繳,鬧到終局,總是將人抵錢。平日在這一帶酒館內,天天鬧事,吃了酒席不把錢也就罷了,還要發脾氣,摔碗碟,我們也不敢與他爭論,只好忍氣吞聲。我看他總有一天報應,這樣兇惡太厲害了。現在因李詠紅被衆人撫住,曉得動武不行,故而用錢壓人。只要鴇兒一答應,他就擡人,隨後銀子還不知道在那裏付呢。聚美堂龜頭現在貪多,到後來就要吃苦了。只可憐李詠紅遇了這種人,怕要自盡的。你們兩位客官未見過這胡癩子,既癩且醜,莫說李詠紅這種美人,就是乾淨的貓狗,也不肯跟他的。”說着,旁邊桌上又喊添萊,小二隻得跑到那邊照料去了。聖天子與日青說道:“我道誰兒子,原來是胡用威這匹夫之子!從前本來格外施恩,免他一刀之罪,那知他在此地仍是如此作惡,這樣縱子爲非,若不將他治罪,何以除地方之害?”日青道:“幹父且先飲酒,店小二的話也不能全信。我們吃了酒,再到寓處歇一會,然後到聚美堂去看看,好在聚美堂離我們客寓相隔不遠,從前不知道,所以未留神,此刻既曉得,便可叫客寓的人將我們送到堂子裏遊玩一會,順便打聽打聽,如李詠紅被那秀才帶去,也就罷了,免得再生事端。若胡癩子果真蠻橫,然後與他爭論不遲。”聖天子聽說,也是有理,就隨便用了些飯,又叫小二打了手巾,擦臉已畢,日青算了酒錢,會了帳,二人下樓,直望福星照客寓而來。行不多遠,只見一撮人擁着一個女子而來,嘴裏說道:“你這人好不知好歹,我家公子好意要你,花了許多銀錢,將你贖出這火坑,別人求之不得,你還嫌好怨惡的,此時不去也要去的!你母已經將賣身紙早立下了,還怕你跑了不成。我看你快些去罷,有轎子與你坐,你不坐,也不能怪我們了。”說着,一個吆喝,將那女子橫擡起來,望前就跑。日青上前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方纔在儀鳳亭的妓女李詠紅。只見他嘴裏罵道:“你們這班狗奴,撮弄主人做得好事!要想我從他,就便死了,來世爲人,總是未必。也不想姑奶奶是誰?我與他拚着這條命便了!”日青聽了這番話,知道是胡癩子的家人來劫李詠紅。到了此時,不由氣望上衝,便分開衆人,上前喝道:“你們這班狗才,全無王法,這樣青天白日,敢在街上搶劫女子!你們早早放下,免汝等一死;若再胡行,老爺雖可饒你們的狗命,咱這兩個拳頭是不肯饒的。”說着,將衆人一分,已推倒五六個。還有十多個人拖住李詠紅,皆被日青上去,兩邊一推,倒在地下。大家把詠紅放下,轉身向日青罵道:“你這強人,是那裏來的?我家公子買賣與你何干?要你前來阻擋?豈不是自討苦吃麼!你若識時務,快賠個不是,各人走各人路;若再這樣橫行,訪訪我們公子是誰?怕你兩腿作賤,討板子打!”日青聽見這話,那裏忍耐得下?即掄起兩拳,向着衆人亂打一陣。那些家人起初還動手動腳,聲稱捉人,不到一刻工夫,被日青幾拳一打,早是頭青眼腫,沒命的逃走去了。幾個腿腳慢的,已被打傷,睡在地下。聖天子見日青將人打散,便上前向李詠紅問道:“你這女子,究竟是何人家出身?方纔在儀鳳亭已知道你這緣故,胡癩子你既不肯從他,他是一個惡少,必不甘心。此時這班家奴雖被打走,稍停一會,定然復來。你在此地總是不妙,不如跟到我寓處稍坐。現在徐璧完到那裏去了?讓我叫人尋他來,將你帶去,方爲穩當。若在這裏,終是不妥。”李詠紅見他二人如此仗義,便含淚謝道:“奴家乃是前任秀水縣吳宏連之女,因父親爲官清正,所以臨終一貧如洗,只剩奴家與母親二人。前數年,母親已死,勉強將衣物典賣,買棺入殮。因有一姑母在金陵,擬想前去投親,來不知路徑,被乳媼騙至此地,售與聚美堂爲妓。奴家幾次自盡,皆遇救不死。近來遇見此地徐公子,其人也是世家子弟,乃祖乃父,俱身入翰林,只因家道清寒,苦耕度日。一日,爲朋友約至聚美堂飲酒,奴家見他品學俱優,加之尚未授室,是以情願委身相從。滿想離此苦海,不料鴇母重利要身價銀五百。徐公子本是寒士,那裏有此鉅款?後來各朋友湊集此項,以便代交。那知這胡姓無賴,見奴家有幾分姿色,便與鴇母添價,願給紋銀一千。方纔奴家在儀風亭回來,他已先兌了五百兩,鴨母也不問何人,即將賣券書好,逼令奴家相從。奴家實不甘願,所以這班如狼似虎的家奴前來羅唣。今蒙兩位恩公搭救,真是感激不盡了。”說着就拜下去。日青道:“你不必如此,目今依我們說的爲是,且到客寓坐一會,想那裏人總要復來的。”李詠紅見說,只得跟着進了客寓。日青問了徐璧完的住處,就去尋找。那知他去未多時,早聽客寓外面人聲鼎沸,說道:“這兩人是在這裏面,莫讓他走了!我們進去先將李詠紅搶出,然後再將那兩人捆送到官。”聖天子見這個情景,知是前來報復,就將李詠紅望客房裏一送,自己站出房門外面罵道:“你這班混帳狗才,方纔打得不夠,現在又來尋死!我在此間,誰敢上來?”那些人見一個京腔大漢攔在門口,說道:“你這人好大膽,你明明在半路搶人,還說我們不是。莫要走,吃我一棍!”說着,一個四十多歲的家人,拿了一條木棍,向裏面打來。聖天子見他動手,不由得無名火高起三丈,怒氣沖天,提起左腿,早把那人踢倒在院落以內。那人高喊道:“你們衆人全行進來,這人在此動手了!”話猶未了,外面又來了七八個大漢,蜂擁搶進,皆被聖天子拳打腳踢,倒在地下。開客寓的主人見鬧了這樣大鍋,連忙上前作揖,說道:“高客人,你是過路人,何必管這閒事?你一怒是小,我們可要吃苦了。這些人不好惹的,他的主人在此地誰不怕他?出名叫胡老虎,你將他家人打得如此,如何是好?”聖天子笑道:“你不必怕,一人作事一人當。不怕他再有多大勢,皆有高某承提。”話還未了,門外又喊吶一聲,見一個少年,約有二十五歲光景,邪眉歪目,斜戴着小帽,一臉的癩皮,帶着許多打手,衝進客寓,向店主人罵道:“你這沒眼珠的王八羔子,也不知公子爺的厲害,亂留些歹人在這裏居住,連公子將錢買的人都搶起來了!這人現在那裏,快快代我交出來,與你無涉;若不交出,先打斷你這狗腿,然後將那人捆送到官究治!”店主被胡癩子一番怒罵,戰兢兢地說道:“公子爺開恩,小人實不知情,搶公子的人現在這裏,公子捆他便了。”胡癩子擡頭一看,見來的人一個個多倒在地下,打傷爬不起來,只見喊道:“公子爺,快叫打手,將這強人捆起來,小的們受傷重了!”胡癩子一聽,怒不可言,喝道:“你們還不代我拿!”說着,衆人一擁而進,有二三十人,將院落圍住。內有幾個身手好的,上前就打。聖天子到了此時,也顧不得什麼人命,飛起兩拳,或上或下,早又打死數人。無如寡不敵衆,胡癩子帶來的有三四十人,打了一班又來一班,打了半會,精神已漸漸不足。加之飲食又多,這一番用力,酒性全涌上來,登時力量不足,手腳一鬆,上來幾個人已經將他按住。後面各人見此,復又一擁而進,七手八腳擡了出去,望着錢塘縣衙門而去。擡到大堂,胡癩子也已經來到,說道:“你們在此看守,我進去會李官,說明原故,請他立刻升堂,拷問這廝爲什麼如此兇惡!”衆人答應,就在大堂下伺候。過了一會,果然裏面傳出話來,招呼伺候。只見三班六房差役紛紛進來,站立兩旁。又過了一會,聽見一聲響,暖閣門開,縣官升堂。不知問出何情,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