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馬榮勸說了一會,便要自刎。李飛雄聽了此言語,已是開口不得,心下暗想:“實是慚愧。”見他如此情形,趕着上前把馬榮的刀奪下,說道:“大哥之言使我如夢方醒。但是我從前受過許敬宗之恩,照你說來,不過想我同狄大人到京,將太子冤屈辨明,好令武后母子如初,並將武三思等人處治。可知此事關係甚大,害了武許兩人,小弟依然沒有活命。損人利己之事,固不可做,損人害己之事,更何必做。老哥既將我擒入營中,焚燒山寨,尚有何面目去到京中?不如請狄大人將我梟首,免得進退兩難。”馬榮道:“愚兄若想殺你,進營之時何不動手?直因你我結義之時,立誓定盟同生同死。言猶在耳,今昔敢忘?你若能爲太子辨明這冤情,狄大人自有救汝之策。設若我言不實,有累賢弟九泉之下,也無顏去見汝面。”李飛雄見他說得如此懇切,心下總是狐疑不定。馬榮道:“賢弟,你莫要猶豫不決。今將實話告你,狄大人帶兵來時,元行衝已到房州,此事你也知道。只等他來至此地,便一齊起隊到京。那時措手不及,先將奸黨拿獲,然後奏明太子,救汝之死。與他對質,還有何懼?”馬榮說罷,見他只不開口,知他心下已經應允。隨即挽着李飛雄的手腕道:“你我此時先見了大人,說明此意,好命人前去打聽廬陵王曾否前來。”說畢,挽着飛雄便走。飛雄到了此時,爲他這派勸說,又因他連日如此殷勤,自是感激,當時只得隨他到了大帳。
馬榮先進帳報知狄公,然後出來領他人內。李飛雄到了裏面,向着狄公納頭便拜,說道:“罪人李飛雄,蒙大人有不殺之恩。方纔聽馬榮一派言詞,如夢初醒,情願投降,在營效力。俟後如有指揮,以及國家大事,我李某皆甘報效。”狄公見他歸順,趕着起身將他扶起,命小軍端了一個座頭,命他坐下。李飛雄謙遜了一會,方纔敢坐。狄公道:“本院看將軍相貌,自是不凡。目今時事多艱,脫身落草,也是英雄末路之感。本院愛才如命,又值朝廷大事,唐室江山,皆想在將軍身上挽回,豈有涉心殺害?本院已於前日派探前去,想日內當得房州消息。”
三人正在帳中談論,只見中軍進來說道:“元大人行衝現有差官公文來營投遞,說要面見大人,有活細稟。”狄公聽了此言,趕命將原差帶進。中軍領命下去,果然帶了一個年少差官,肩頭揹着個公文包袱,短衣窄袖,身佩腰刀,到帳前單落膝跪下,口中報道:“房州節度使衙門差官劉豫,見大人請安。”狄公聽他所言,不是元行衝派來之人,而且行衝出京時,只是主僕數人,那裏有這多使用,趕着問道:“汝方纔說是元大人命汝前來投遞公件,何以見了本院,又說是節度衙門呢?”那人道:“小人雖是節度差官,這公文卻是元大人差遣。大人看畢,便知這裏面的細情了。”狄公聽他所言,當時將來文命人取上。自己拆開看畢,不禁怒道:“武承嗣,汝這個狗頭,如此喪心害理。此地命李飛雄冒名作亂,幸得安全藏剖心自明,本院提兵到來,方將此事明白。汝恐此事不成,復又暗通刺客,奔到房州,若非節度衙門有如此能人,豈不送了廬陵王性命。本院不日定教你做個刀頭之鬼便了。”看畢,向劉豫道:“原來將軍有救駕之功,實深可敬。且在本營安歇一宵,本院定派人與將軍同去接駕。”
原來元行衝自奉旨到房州而去,武承嗣與許敬宗等人便恐他訪出情形,又值狄公提兵來到懷慶,那時將李飛雄擒獲,問出口供,兩下夾攻,進京回奏,追出許武兩人同謀之故,自己吃罪不起。因此訪了個有名的刺客,名叫千里眼王熊,賞他二萬金銀,命他到房州行刺。但將廬陵王送了性命,帶了證件回京,再加二萬。俟後等他登了大寶,封個大大前程。誰知王熊到了房州,訪知廬陵王在節度衙門爲行宮,這日夜間便去行刺。不料劉豫雖是差官,從前也是個綠林的好手,改邪歸正,投在節度衙門當差,以圖進身。這晚卻巧是他值班,聽見窗格微響一聲,一個黑影躥了進去,曉得不好,趕着隨後而至。乃是一個山西胯漢,手執苗刀,已到牀前。劉豫恐來不及上去,順手取了一根格閂,打了過去。王熊正要下手,忽然後面有人,趕着轉身來看,劉豫已到面前,拔出腰刀,在脊背砍了一下。王熊已措手不及,帶了傷痕,復行躥出院落,欲想逃走。劉豫一聲高叫:“拿刺客!”驚動了合衙門兵將,圍繞上來,將他拿住。元行衝此時已到房州,審出口供,方知是武承嗣所使。隨即梟首示衆,將首級帶回京中,以便使武承嗣知道。次日廬陵王知道,對元行衝哭道:“本藩家庭多難,奸賊盈朝,致令遭貶至此。設非衆卿家如此保奏,豈不冤沉海底。但是目今到懷慶剿賊,這房州又無精兵良將,設若半途再有賊人暗害,那便如何?”元行衝道:“殿下此去,萬不能不行。無論狄仁傑提兵前去勝負如何,須得前往,方可水落石出。若恐半途遭事,便命劉豫到懷慶送信,命狄仁傑派隊來接。”因此劉豫到了狄公營內。此時狄公知道此事,隨命裘萬里、方如海兩人,各帶部下十名,與劉豫星夜迎接。
不說他兩人前去,且說武承嗣自命王熊去後,次日朝罷,便到許敬宗衙門,向他說道:“老狄日前帶兵前去,不知連日勝負如何。我看他也無什麼韜略,若能李飛雄將懷慶攻破,那時不怕老狄是什麼老臣,這失守城池的罪名也逃不過去。連日李飛雄可有信前來?”許敬宗道:“我也在此盼望。若得了信息,豈有不通知你的道理。老狄亦未有勝負稟報前來。心想明日早朝,如此這般,奏他一本。若聖上仍將狄調回,這事便萬無一失了。”武承嗣聽了此言,大喜道:“這樣三面夾攻,若有一處能成,倘王熊之事辦妥,便省用許多心計。”二人談了一會。
次日五鼓,各自臨朝。山呼已畢,許敬宗出班奏道:“臣位居兵部,任重盤查,理合上下一心,以國事爲重。月前李飛雄奉廬陵王之命,兵犯懷慶。陛下遺狄仁傑帶兵征剿,現已去有數日,勝負情形未有邊報前來。設若狄仁傑與叛賊私通結兵之處,豈不是如虎添翼。擬請陛下傳旨,勒令從速開兵,限日破賊。”武后見他如此啓奏,尚未開言,見值殿官奏道:“太常工人安金藏,前因諫保太子剖腹自明,蒙聖上賜藥救治,越日甦醒,現在午門候旨。並有狄仁傑報捷本章,請他代奏。”武后此時正因許敬宗啓奏此事,隨道:“既狄卿家有報捷的本章,且命安全藏入朝見孤。”
值殿官領旨下來,頃刻安金藏入朝,俯伏金階,謝恩已畢,然後在懷中取出狄公的奏本,遞上御案。武后看畢,不容不怒,向着許敬宗道:“汝這誤國奸臣,害我母子。平日居官食祿,所爲何事?李飛雄乃汝舊人,敢用這冒名頂替之計,詐稱廬陵王謀反,並勾結武氏弟兄,使我皇親國戚結怨於人,萬里江山幾爲禍亂。若非安金藏、狄仁傑等人保奏阻止,此事何以自明?現在李飛雄身已遭擒,直認不諱。元行衝行抵房州,太子痛不欲生,嚎啕痛哭,立志單身獨騎馳赴懷慶,與狄仁傑破賊擒王,以明心跡。現既將賊首拿獲,以俟太子駕到,得勝回朝。孤家因汝屢有功勞,故每有奏章,皆曲如所請。今日辜恩負國,幾將大統傾移,似此奸臣,本該斬首,且俟狄仁傑入朝,李飛雄對質明白,那時絕不寬容。”說畢,在御案親筆寫了一道諭旨,向安金藏道:“卿家保奏有功,太子既往懷慶,着卿家傳旨前往,召廬陵王與狄仁傑一同入朝,以慰離別。”安金藏接了此旨,當即謝恩出朝。此時衆文武大臣,見武后如此發落,忠心報國的無不歡喜異常,不日可復見太子,那些孤羣狗黨,見了這道旨意,無不大驚失色,爲許敬宗、武承嗣擔擾。
當下武后傳旨已畢捲簾退朝,百官各散。許敬宗了到了武三思家內,告知此事,彼此皆嚇得面如土色,說道:“這事如何是好?不料老狄手下有如此能人,竟將李飛雄生擒過馬。若果太子還朝,我等還有什麼望想?但不知王熊前去如何,現在也該回來了。聖上現已傳旨,召令還京,安全藏這廝斷不肯隨我等指使,必得設法在半路結果了性命,方保無事。”兩人商議了一番,忽然武三思的家人在他耳邊說了許多話,三思不禁大喜,命他趕速前去。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