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洵集附錄 卷下

老蘇先生會葬致語並口號


闕名


蓋聞太上立德,貫今古以長存;至人無心,視死生爲一致。固當談笑於禍福之際,雍容於變化之間。日夜相代乎前,憂樂不入其舍。是何禮存送往,語有致哀。子產之哭子皮,吾無與爲善;仲尼之慟顏子,天殆將喪予。秦哀三良,齊悼二惠。孔門弟子相向而失聲;荊州刺史望拜而墮淚。豈不以時乎,難得而易失。賢者少達而多窮。事關興衰,禮有哀樂。恭惟編禮寺丞,一時之傑,百世所宗。道兼文武之隆,學際天人之表。漁釣渭上,韞《六韜》而自稱;龍蟠漢南,非三顧而不起。自宋興百戰,文弊多方,簡編具在,氣象不報。雖作者繼出,尚古風之未還。迨公勃興,一變至道。上自朝廷縉紳之士,下及巖穴處逸之流,皆願見其表儀,固將以爲師友。而道將墜喪,天不假年。書雖就於百篇,爵不過於九品。謂公爲壽,不登六十;謂公爲夭,百世不亡。今者喪還里閭,宵會親友。顧悲哀之不足,假諷詠以紓情。敢露微才,上陳口號:

萬里當年蜀客來,危言高論冠倫魁。有司不入劉ナ第,諸老徒推賈誼才。一惠獨刊姬《諡法》,六經先集漢家臺。如公事業兼忠憤,淚作岷江未寄哀。

老蘇先生輓詞一十五首


韓琦


對未延宣室,文嘗薦《子虛》。書方就綿?,奠已致生芻。故國悲雲棧,英遊負石渠。名儒升用晚,厚愧不先予。

其二


族本西州望,來爲上國光。文章追典誥,議論極皇王。美德驚埋玉,瑰材痛壞樑。時名誰可嗣,父子盡賢良。

曾公亮


立言高往古,抱道鬱當時。鉛槧方終業,風燈忽遘悲。名垂文苑傳,行紀太丘碑。後嗣皆鸞?,吾知慶有詒。

歐陽修


布衣馳譽入京都,丹?俄驚反舊閭。諸老誰能先賈誼,君王猶未識相如。三年弟子行喪禮,千兩鄉人會葬車。獨我空齋掛塵榻,遺編時閱子云書。

趙概


稱謂欒城舊〈唐相味道,欒城人也。〉潛光谷口棲。雄文聯組繡,高論吐虹霓。遽忽悲丹?,無因祀碧雞。徒嗟太公丘,德位不至圭。

侍從推詞伯,君王問《子虛》。早通金匱學,晚就曲臺書。露泣時難駐,琴亡韻亦疏。臧孫知有後,裏?待高車。

王拱辰


氣得岷峨秀,才推賈馬優。未承宣室問,空有茂陵求。玩《易》窮三聖,論《》正九疇。欲知歆向學,二子繼弓裘。


岷峨地僻少人行,一日西來譽滿京。白首隻知聞道勝,青衫不及到家榮。玄猿夜哭銘旌過,紫燕朝飛挽鐸迎。天祿校書多分薄,子云那得葬鄉城。

張燾


本朝文物盛西州,獨得宗公薦冕旒。稷嗣草儀書未奏,茂陵詞客病無瘳。一門歆向傳家學,二子機雲並雋遊。守蜀無因奠尊酒,素車應滿古源頭。

鄭獬


豐城寶劍忽飛去,玉匣靈蹤自此無。天外已空丹鳳穴,世間還得二龍駒。百年飄忽古無奈,萬事凋零今已殊。惆悵西州文學老,一丘空掩蜀山隅。

蘇頌


觀國五千裏,成書一百篇。人方期遠至,天不與遐年。事業逢知己,文章有象賢。未終《三聖傳》,遺恨掩重泉。

其二


常論平陵系,吾宗代有人。源流知所自,道義更相親。痛惜才高世,齎諮涕滿巾。又知餘慶遠,二子志經綸。

張商英


近來天下文章格,盡是之人咳唾餘。方喜丘園空む帳,何期簫吹咽?需車。一生自抱蕭張術,萬古空傳揚孟書。大志未酬身已沒,爲君雙淚溼衣裾。

姚闢


持筆遊從已五年,忽嗟精魄已茫然。茂陵未訪相如藁,宣室曾知賈誼賢。薤露有歌悽曉月,絳紗無主蔽寒煙。平生事業文公志,應許鄉人白玉鐫。

其二


羈旅都門十載中,轉頭浮宦已成空。青衫暫寄文安籍,白社長留處士風。萬里雲山歸故國,一帆江月照疏篷。世間窮達何須校,只有聲名是至公。

薦表


歐陽修


臣猥以庸虛,叨塵侍從,無所裨補,常愧心顏。竊慕古人薦賢推善之意,以謂爲時得士,亦報國之一端。往時自國家下詔書戒時文,諷勵學者以近古。蓋自天聖迄今二十餘年,通經學古履忠守道之士所得不可勝數,而四海之廣不能無山岩草野之遺。其自重者既伏而不出,故朝廷亦莫得而聞,此乃如臣等輩所宜求而上達也。伏見眉州布衣蘇洵履行純固,性識明達,亦嘗一舉有司,不中,遂退而力學。其論議精於物理而善識變權,文章不爲空言而期於有用。其所撰《權書》、《衡論》、《機策》二十篇,辭辯宏偉,博於古而宜於今,實有用之言,非特能文之士也。其人文行久爲鄉閭所稱,而守道安貧,不營仕進。苟無薦引,則遂棄於聖時。其所撰書二十篇,臣謹隨狀上進,伏望聖慈下兩制看詳。如有可採,乞賜甄錄。謹具狀奉聞,伏候敕旨。

墓表


張方平


仁宗皇帝嘉?中,僕領益郡。念蜀異日常有高賢奇士,今獨乏耶?或曰:“勿謂蜀無人,蜀有人焉,眉山處士蘇洵,其人也。”請問蘇君之爲人,曰:“蘇君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然非爲亢者也,爲孕蘊而未施,行而未成,我不求諸人而人莫我知也,故今年四十餘不仕。公不禮士,士莫至。公有思見之意,宜來。”久之,蘇君果至。即之,穆如也。聽其言,知其博物洽聞矣。既而得其所著《權書》、《衡論》閱之,如大雲之出於山,忽布四方,倏散無餘;如大川之滔滔,東注於海源也,委迤,其無間斷也。因論蘇君:“左丘明、《國語》,司馬遷之善敘事,賈誼之明王道,君兼之矣。遠方不足成君名,盍遊京師乎?”因以書先之於翰林歐陽永叔。君然僕言,至京師。永叔一見,大稱歎,以爲未始見夫人也,目爲孫卿子,獻其書於朝。自是名動天下,士爭傳誦其文,時文爲之一變,稱爲老蘇。時相韓公琦聞其名而厚待之,嘗與論天下事,亦以爲賈誼不能過也。然知其才而不能用。初作昭陵,禮廢闕,琦爲大禮使,事從其厚。調發趣辦,州縣騷然。先生以書諫琦,且再三,至引華元不臣以責之。琦爲變色,然顧大義,爲稍省其過甚者。及先生沒,韓亦頗自咎恨,以詩哭之,曰:知賢不早用,愧莫先於予者矣。先生亮直寡合,有倦遊之意,獨與其子居,非道義不談。至於名理勝會,自有孔顏之樂,一廛一區,侃侃如也。又數年,召試紫微閣,不至,乃除試祕書省校書郎。俾就太常修纂建隆以來禮書,以爲霸州文安縣主簿,使食其祿。集成《太常因革禮》一百卷。書成,奏未報而以疾卒,享年五十有八,實治平三年四月。英宗聞而傷之,命有司具舟載其喪歸葬於蜀。明年八月壬辰葬於眉州彭山縣安鎮鄉可龍裏。朝野之士爲誄者百一十有三人。先生字明允。考序,大理寺評事,累贈職方員外郎,以節義自重,蜀人貴之。生三子,澹、渙,教訓甚至,各成名官。先生其季也。已冠,猶不知書。職方沒,始讀書,不一二年,出諸老先生之右。一日,因覽其文作而曰:“吾今之學,猶未知學也已。”取舊文藁悉焚之,杜門絕賓友,糹番詩書經傳諸子百家之書,貫穿古今,由是著述根柢深矣。質直忠信,與人交共憂患,死則收恤其子孫。不喜飲酒,未嘗戲狎。常談陋今而高古。若先生者,非古之人歟?謂今莫如古者,斯焉取斯!嘉?初,王安石名始盛,黨友傾一時。其命相制曰:“生民以來,數人而已。”造作語言,至以爲幾於聖人。歐陽修亦已善之,勸先生與之遊,而安石亦願交於先生。先生曰:“知其人矣,是不近人情者,鮮不爲天下患。”安石之母死,士大夫皆吊,先生獨不往,作《辨奸》一篇。〈見第九篇。〉

當時見者多爲不然,曰:“噫,其甚矣!”先生既沒三年,而安石用事,其言乃信。夫惟有國者之患,嘗由辨之不早,子言之,知風之自,見動之微,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至於此!嘗試評之,定天下之臧否,一人而已。所著《文集》二十卷,《諡法》三卷,《易傳》三卷。初,君將遊京師,過益州,與僕別,且見其軾、轍及其文卷,曰:“二子者將從鄉舉,可哉?”僕披其卷,曰:“從鄉舉,乘騏驥而馳閭巷也,六科所以擢英俊,君二子從此選,猶不足以騁其逸力爾。”君曰:“姑爲後圖。”遂以就舉,一上皆登進士第。再舉制策,併入高等,今則皆爲國士。仁宗時,海內?安,朝廷謹持憲度,取士有常格,故羔雁不至於巖谷。奉常特召已爲異禮,屬之論撰,臺閣之漸也。而君不待,惜乎其嗇於命也。其事業不得舉而措諸天下,獨《新禮》百篇,今爲太常施用。若夫鄉黨之行,家世之詳,則有別傳存焉。今舉始卒之大概,以表其墓。惟其有之,是以言之不怍雲。

東坡謝張太保撰先人墓表書


軾頓首再拜:伏蒙再示先人墓表,特載《辨奸》一篇,恭覽涕泗,不知所云。竊惟先人早歲汩沒,晚乃有聞,雖當時學者知師尊之,然於其言語文章猶不能盡,而況其中有不可形者乎!所謂知之盡而信其然者唯公一人。雖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貴。《辨奸》之始作也,自軾與舍弟皆有嬉其甚矣之諫,不論他人,惟明公一見以爲與我意合。公固已論之先朝,載之史冊,今雖容有不知,後世決不可沒。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則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計,然使斯人用區區小數以欺天下,天下莫覺莫知,恐後人必有秦無人之嘆。此墓表所以作而軾之所流涕再拜而謝也。黃叔度淡然無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爲顏子。林宗於人材小大畢取,所賢非一人,而叔度之賢無一見於外者,而後世猶信。徒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減林宗,所賢唯先人,而其心跡粗若可見,其信於後世必矣。多言何足爲謝,聊發一二。不宣。軾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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