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話:
夢中富貴夢中貧,夢裏歡娛夢裏嗔。
鬧熱一場無個事,誰人不是夢中人?
話說漢朝年間,高祖登基,駕坐長安大國。忽一日,設朝聚集文武兩班,九卿四相。各人奏事已畢。班部中轉過一人,紫袍金帶,執簡當胸,出班奏曰:“我王萬歲!微臣看得近今天下太平,風調雨順,萬民樂業。臣欲要慕道修行,不知我王意下如何?”高祖問曰:“卿因何要入山慕道?”張良答曰:“臣見三王苦死,不能全終。”高祖曰:“那三王?”張良曰:“是齊王韓信,大梁王彭越,九江王英布。原來這三王,忠烈直臣,安邦定國。臣想昔日楚王爭戰之時,身不離甲,馬不離鞍,懸弓插箭,掛劍懸鞭,晝夜不眠,日夜辛苫,這般猛將尚且一命歸陰,何況微臣!豈不怕死?”高祖曰:“卿莫非官小職低,棄卻寡人?豈不聞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張良曰:“豈無罪過!臣思日月雖明,尚不照覆盆之下。三王向如此乎?”高祖曰:“齊王韓信,他有罪過,如何苦死?卿不知其情,寡人有詩爲證:
韓信功勞十代先,夜斬詩祖赫趙燕。
長要損人安自己,有心要奪漢朝天。”
張良訴說已罷,微微冷笑,便道:“我王豈不聞古人云:‘君不正,臣投外國;父不正,子奔他鄉。’我王失其政事,不想褒州築壇拜將之時。我王不信,有詩爲證:
韓信遭逢呂后機,不由天子只由妃。
智賺未央宮內見,不想褒州拜將時。”
高祖曰:“卿,韓信、彭越、英布三人有怨寡人之心。”張良答曰:“臣自有詩爲證:
韓信臨危劍下亡,低頭無語怨高皇。
早知死在陰人手,何不當初順霸王!”
張良言曰:“微臣眼前不見二人,一心只要慕道。”高祖道:“卿,你作官中第一,極品隨朝,身芽紫羅袍,腰懸白玉帶,口飡珍羞百味,因甚卻要歸山幕道?”張良曰:“臣見三王遭誅,臣懷十怕。”高祖曰:“卿那十怕?”張良曰:“赦臣之罪,微臣敢說。”高祖曰:“朕赦之!”良曰:“聽臣所說,有詩爲證:
一、怕火院鎖牢纏;
二、怕家眷受熬煎;
三、怕病患纏身體;
四、怕有病服藥難;
五、怕氣斷身亡死;
六、怕有難哭皇天;
七、怕採木花棺槨;
八、怕牢中展卻難;
九、怕身葬荒郊外;
十、怕蕭何律上亡!”
張良曰:“我王,倘若無常到來,如何躲得?”高祖曰:“卿,你正好榮華富貴,卻要受冷耽飢。”張良曰:“皇若不信,有詞爲證:
慕道逍遙,修行快樂。粗衣淡飯隨時着,草履麻鞋無拘束。不貪富貴榮華,自在閒中快樂。手內提着荊籃,便入深山採藥。去下玉帶紫袍,訪友攜琴取樂。”
高祖曰:“卿要歸山,你往那裏修行?”張良曰:“臣有詩存證:
放我修行拂袖還,朝遊峯頂臥蒼田。
渴飲蒲蕩香醪酒,飢餐松柏壯陽丹。
閒時觀山遊野景,悶來瀟灑抱琴彈。
若問小臣歸何處?身心只在白雲山。”
高祖曰:“卿意要去修行,久後寡人有難,要卿扶助朝綱,協立社稷。”張良回答曰:“臣有詩存證:
十年爭戰定干戈,虎鬥龍爭未肯和。
虛空世界安日月,爭南戰北立山河。
英雄良將年年少,血染黃沙歲歲多。
今日辭君巨去也,駕前無我待如何!”
高祖曰:“如今天下太平,正好隨伴寡人,在朝受榮華富貴,卻要耽寒受冷,黃齏淡飯,修行張良慕道!”張良聽說:“有詩爲證:
兩輪日月疾如梭,四季光陰轉眼過。
省事少時煩惱少,榮華貪戀是非多。
紫袍玉帶交還主,象簡烏靴水上波。
脫卻朝中名與利,爭名奪利待如何!”
高祖曰:“不要卿行職事,早晚隨伴寡人,意下如何?”張良曰:“臣有詩存證:
榮華富貴終無久,仔細思量白髮多。
爲人不免無常到,人生最怕老來磨。”
高祖曰:“卿若年老,寡人賜你俸米,月支錢鈔,四季衣服,封妻廕子,有何不可?”張良曰:“蒙賜衣、錢、米,老來如何替得?有詞存證:
老來也,百病熬煎。一口牙疼,兩臂風牽。腰駝難立,氣急難言。吃酒飯,稠痰倒轉;飯茶湯,口角流涎。手冷如鉗,腳冷如磚。似這般百病,直不得兩個沙模兒銅錢。”
高祖曰:“卿一心既要入山慕道,寡人管你四季道糧並衣服鞋襪。”張良曰:“臣有詩爲證:
日月如梭來不牢,時光似箭斬人刀。
清風明月朝朝有,火院前程無人稍。
日月韶光隨時轉,太陽真火把人熬。
你強我弱爭名利,不免閻王走一遭。”
高祖苦勸,張良不允。“且回相府,明日再來商議。”張良辭駕出朝,吟詩一首:
“遊遍江湖數百州,人心不似水長流。
受恩深處宜先退,得意濃時便可休。
莫待是非來灌耳,從前恩愛反爲仇。
不是微臣歸山早,服侍君王不到頭。”
張良拜辭,出朝回家。
高祖曰:“衆文武百官,寡人苦勸張子房不聽。”遂令百官領聖旨,往張良相府,勸他回心轉意:“丞相,主人留你:‘不要入山修行,在家出家,朝再隨伴寡人,道糧衣服錢米,每月供俸。’卻不是好?”張良曰:“臣想韓信、彭越、英布,爭江山,奪社稷,累建大功。如今功勞卻在何處?”張良不允。衆官又勸:“丞相,如今天下太平,官封極品,位至三公,朝中享榮華富貴,如何歸山慕道?”張良呵呵大笑:“有詩爲證:
霸王只爲江山死,悔不當初過界河。
萬里江山朝皇帝,八方寧淨罷干戈。
因甚子房歸山早,恩深到惹是非多!
衆文武百官苦勸不從,各回去了。
張良送衆官,回到相府,辭了老夫人:“我今欲要入山慕道。”老夫人便道:“丞相,你每口受享龍樓鳳閣,耳聽山呼萬歲,吃珍羞,飲御酒,端的是:
春眠紅錦帳,夏臥碧紗廚。
兩雙紅燭引,一對美人扶。
如何卻要歸山慕道?曠野荒郊,孤身獨自;冬夏衣服道糧誰管?悶來有誰消愁?只在家中修行。”
張良見說:“有詩爲證:
兔走鳥飛不暫閒,古今興廢已千年。
才見嬰兒並幼女,不覺蒼顏白鬢邊。
慕道修真還苦行,遊山玩景煉仙丹。
閒時便把琴來操,悶看猿猴上樹巔。”
老夫人聽說:“丞相如今高官極品,富貴榮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朝則同次,暮則同樂;不肯受用,情願入山慕道。耽寒受冷,忍饑受餓、那時悔之晚矣!”張良不允,留詩一首:
貪心似草年年長,造罪如山漸漸高。
不去佛前求懺悔,貪迷火院受煎熬。
若人不行平等事,三塗地獄苦難逃。”
老夫人道:“丞相,你卻修行去了,家中兒女未曾婚配,男孤女只。待等家事已完,那時未遲。”張良答曰:“倘若大限到來,身歸泉世,命染黃沙,如何留得?”張良即便題詩一首:
“一日無常萬事休,半牀蓆卷不中留。
憂愁戀兒年紀小,愛子貪妻不到頭。
使盡機關爭名利,魂離魄散做骷髏。
人人盡是疾呆漢,難免荒郊臥土丘。”
張良說罷而出。
高祖傳旨,遂令把門官軍:“不要放出張丞相。若不辭朕,怎敢便去?”高祖正說之間,張良將冠帶、袍服、象簡、烏靴,硃紅盤內託來,放於五鳳樓前,私行去了。高祖差人四下追趕捕獲,尋至數日,杳無蹤跡。史見硃紅盤內,有詩爲證:
懶把兵書再展開,我王無事斬賢才。
腰間金印無心掛,拂袖白雲歸去來。
兩手撥開名利鎖,一身跳出是非街。
不是微臣歸山早,怕死韓信劍下災!
高祖自從去了張良,每日思想懸懸,放心不下。朝門外大張黃榜:“有人得知張良下落者,封其官職。”忽有一樵夫,分開人衆,前來揭榜,入朝:“奏上我王萬歲,臣見張丞相卻在白雲山修行慕道。”高祖聽罷,心中大喜,龍顏甚悅,即排鸞駕,前往白雲山前,尋訪一遭。行至一日,只見茅庵一所,不見張良,令人來到名山,有詩爲證:
白雲山前字兩行,張良留下勸人方。
紅顏愛色抽心死,紫草連枝帶葉亡。
蜂採百花人食蜜,牛耕荒地鼠飡糧。
世上三般冤屈事,月缺花殘人少亡。
高祖唸詩已罷。不見張良,眼中垂淚,吟詩一首:
“君王親自駕臨山,不見賢臣空到庵。
日映桃花侵目豔,風吹竹葉透人寒。
爐內燒丹灰未冷,壁上題詩墨未乾。
棋盤蹤跡端然在,子房何處把身安?”
高祖吟詩已罷,不見張良,仰天長嘆。回駕,行至半山,忽見張良漁鼓簡子,口唱道情,仙鶴繞舞,野鹿銜花,前來接駕。
高祖一見張良,龍顏大喜,作詩一首:
“十度宣卿九不朝,關心路遠費心勞。
明知你有神仙法,點石成金不用燒。
朝中缺少擎天柱,單等賢臣掛紫袍。
卿若轉心回朝去,寡人世界得堅牢。
張良聽說:“面奏我王,臣誓不回,只在山中修行慕道。我王不信,微臣有詩一首:
閒時山中採藥苗,不願朝中掛紫袍。
高祖咬牙封雍齒,漢王滴淚斬丁公。
蕭何穩坐爲丞相,韓信安邦命不牢。
不是微臣嫌官小,犯了王法不肯饒。
張良奏上我王萬歲得知,韓信、英布、彭越三人,爭南奪北,個個死於劍下。我王不信,有詩爲證:
我去歸山脫離災,韓信遭計倒塵埃。
因爲我王無正道,呂后定討斬英才。”燻
高祖曰:“卿不比在前渾濁之時。”張良答曰:“我王若要回朝,請我王到茅庵,獻清茶一盞。”張良引駕,正行之間,前面一個仙童,指化一條大澗,橫擔獨木高橋一根,請高祖先行。高祖恐怕木滾,不敢行過。張良拂抽而過此橋,吟詩一首:
“橋上橫擔鬆一根,不知那是造橋人?
獨木怎過龍駒馬,深水難行伴侶人。
百條龍尾空中掛,千根大蟒澗邊存。
雖然不是神仙法,嚇得人心不敢行。”
這澗中碧沉沉水,波浪千層阻隔,高祖龍車不能前進。張良見了,呵呵大笑,吟詩一首:
“范蠡歸湖脫紫襤,子房修道不回還。
心猿牢鎖無根樹,意馬牢拴不放閒。
辭文官來別武將,功名二字兩分單。
不是微臣歸山去,免被雲陽劍下丹。”
高祖苦勸張良不回,心中憂悶,眼淚犧惶,張良就於澗邊拜辭高祖,吟詩二首:
“張良交印與高皇,范蠡歸湖別越王。
二人不嫌官職小,只怕江山不久長。
向後莫聽呂后語,君王失政損忠良。
萬丈火坑拋撒了,一身跳出是非場。”
張良收心歸山,普勸世人,作詩一首:
“普勸閻浮賢大良,世間莫要把名揚。
無常那怕公侯子,不怕文官武將強。
不懼男女收心早,大限來時手腳忙。
學得子房歸山去,免向閻王論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