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酒中下藥害群豪,欲報前仇在此遭。
誰識機關先看破,凶僧又向遠方逃。
且說這個和尚在廟中,不一定是見人來就結果了性命,皆因是他聽見是展南俠,才起了殺人的念頭。什麼緣故呢?此僧姓鄧,叫鄧飛熊,外號人稱金箍頭陀。他師傅叫鐵扇仙吳道成,與梁道興等是師兄弟。在前套上拿花蝴蝶的時節,鐵仙觀被蔣四爺一刺扎死,就是鄧飛熊師父。本找的是蔣平,與他師傅報仇。如今見不著蔣平,知道這是蔣平的至友盟兄,殺了他們也算給師傅報仇。故此叫小和尚備酒之時,就下了蒙汗藥,把三位蒙將過去,他好下手。工夫不大,他就派了兩個小和尚,拿著刀來結果他那三位的性命。不料就是一人誤受蒙汗藥,還灌過來了。兩個小和尚一到,啟簾見兩扇隔扇關閉,用力一推。北俠一閃,整個的二人爬倒在地。
北俠過去,同雙俠就把他們捆將起來,用刀一蹭腦門子。這兩個小和尚將要嚷。北俠說:「要嚷,立刻結果你們二人;要說出實話來,就饒你們不死。」兩個小和尚說:「若要饒了我們二人的性命,問什麼就說什麼。」北俠說:「你們那個大和尚害死過有多少人?」小和尚說:「沒害過多少人。用不著我們師傅害人,廟周圍香火地甚多,足夠用度。你們與我師傅有仇。」北俠說:「素不相識,怎麼來的仇?」小和尚說:「我們師爺爺死在那位蔣四老爺之手。」北俠問:「你們師爺是那個?」小和尚說:「就是鐵仙觀的鐵扇仙吳道成。」北俠說:「是了。我再問你,那個姚三虎是怎麼件事情?」小和尚說:「他是個趕腳的,我們師傅囑咐過他,若有少婦長女長的體面的,讓他馱到廟裡來,他總也沒有給馱來過。那日馱著一個少婦,讓我們師傅在廟外看見了,把他叫住,說是他的表妹。我們師傅把他誆進廟來,不想那個少婦自己一著急,一頭碰死在佛殿的台階上了。他也出不去了,把他那個驢,我們師傅的主意,也煮著吃了。他也不敢出廟,我們師傅給他落了髮,他也算當了一個和尚。」北俠一聽,暗暗歡喜,隨即撕他衣襟,將他口塞上了,說道:「我也不殺害於你,待等事畢之時,留你們當官對詞。」就把兩個人提起來,放在裡間屋中牀下。
二爺說:「咱們找和尚去。」北俠說:「依我等著他來。」二爺說:「那可等到幾時。」展南俠也願意找去。北俠只得同著兩個人出了客堂,就見東院內燈火齊明,一聽有婦女的聲音。到了東院,南邊有一段長牆,靠著南邊有一個小門。三位爺躥上牆頭,就見院內五間上房,窗櫺紙上看得明白,有許多婦女俱都在裡邊划拳行令,猜五叫六的。
二爺受了蒙汗藥,這肚子氣無處消散去,見了這般光景,氣往上一壯,飄身下去,大罵:「好賊和尚!還不早些出來,等到何時?」金箍頭陀鄧飛熊聽見就是一怔,立刻甩了長大衣襟,裡頭利落緊襯,把他那對開口僧鞋登了一登,牆壁上摘下護手鉤來,大喊了一聲說:「你們在外邊等等!」靠著西邊牆上掛著一個大木魚,上邊掛著個木魚棰,就將那個木魚棰「梆梆梆」的敲了一陣,他才躥將出來。
北俠、南俠、雙俠已經下了牆頭,在院中等候。先聽屋內梆子亂響,然後將簾子一啟,忽聽見「磕嚱」的一聲,原來是先扔出一個小飯桌子來。這就是賊人膽虛,他怕人在門的兩旁等著他,他若一啟簾子就出來,豈不怕受人家的暗算了?故此先扔出一個小桌子來,聽聽人在那裡,他方敢出來。等他躥在院中,他焉知道這幾位全是正大光明、光天化日的英雄,豈能暗算於他。他到院中,看見三位正東、正西、正南,明晃晃兩口寶劍、一口刀都亮將出來,在那裡等著交手呢。金箍頭陀一個箭步,先奔了丁二爺那裡去了。他以為他手中這對護手鉤無敵,可情實他的本領也好,並且這個雙鉤是軍刃裡頭最利害的兵器,不管你是什麼樣長短傢伙,講的是勾、掛、劈、砸、扎、縮、斜、拿八個字。護手鉤所懼者,雙單梢子虎尾、三節棍、九節鞭、十三節鞭,除此之外的兵器,見鉤就得八分輸,可惜如今遇見這三位寶刀、寶劍,也是活該。他奔了丁二爺去了。
二爺本就是一腔的怒氣,還沒地方消散去呢,破口罵道:「好兇僧,往那走!」和尚用單鉤往上一迎,二爺把寶劍往上一揚,只聽見「嗆啷」一下,把鄧飛熊真魂都嚇走了。
虧得好,是他先遞得鉤;他要容二爺把寶刀先剁下來,他必拿鉤一鎖,連人都劈為兩半。
這柄鉤不像樣兒了,真是峨眉枝子上帶著口小寶劍。丁二爺用了一個白蛇吐信。凶僧不敢拿他的鉤勾了,他又往展爺那裡一躥閃開了,這才躲過這一寶劍。他想拿著半截鉤一晃展爺,然後再拿那柄好鉤往上一遞。焉知曉展南俠用巨闕劍往上一迎,「嗆」的一聲,把這半截鉤又削去了一段,就勢一坐腕子,奔了他的脖頸。鄧飛熊那裡敢還招呢?大閃腰,一低頭,躲過脖頸,未曾躲過金箍,「嗆」的一聲,連日月金箍帶這些髮髻都砍下來了。又把凶僧唬的魂不附體,暗暗想道:「他們都是那裡找來的這些兵器?」
外邊一陣大亂,原來廟中小和尚聽見木魚一響,這是他們清淨禪林裡頭的暗號。十方大院裡頭若有事,才砸這個木魚呢。木魚一響,就拿著兵刃,預備打架動手,一齊而上,這才大家陸續前來,直奔著東院緊走。方到小門這裡,只聽眾和尚一嚷說:「拿,拿,拿呀!拿呀!」往前一闖,就把大眾圍上。鄧飛熊淨想著要跑,他棄了南俠,就奔了北俠。又大殺了一陣,想道北俠使的是口刀,他想著這口刀不至像寶劍那樣的利害,打算要從北俠這裡逃躥。北俠使了個野戰八方藏刀式,惡僧剩了一柄鉤,撞著北俠,往上一遞,北俠使了一個托雞式,往上一迎,就聽見「嗆」的一聲,就把鉤連峨眉枝子削去了半截。鄧飛熊暗道:「他們那裡找來的這些兵器?」急中生巧,說聲:「招傢伙!」
北俠以為是暗器,原來是他把半截峨眉枝子扔將過來。北俠微須一閃身,他就從北俠旁邊躥過去了。北俠是心慈之人,他不忍殺害小和尚,他打算日後也出家當和尚,微一耽誤工夫,鄧飛熊業已跑遠。北俠說:「閃路!」只聽「磕嚱磕嚱」一陣亂削,隨就追下凶僧來了。直奔後邊,見凶僧奔後院,有五間上房,五層高台階,躥入屋中去了。北俠不肯往屋內追,怕有埋伏,自己躥上房去,到了後坡。原來那凶僧屋中有後門,由後門出去直奔後牆,有堆亂草蓬蒿,他由亂草蓬蒿那裡躥上後牆。北俠並不追趕,讓他去罷。也是活該他的命不當絕,此人應當後套《小五義》,喪在徐良的手內。
北俠回來,見展南俠已經開發了這些小和尚。皆因北俠去後,展爺說:「你們這些個好不達時務,把兵器還不快些扔了!仍然不扔軍刃,你們一個也不用打算逃生。」小和尚聽見此話,一個個全將兵器扔下,全跪倒求饒。展爺說:「我恕了你們罪名,可不許逃躥,就在此處等候。」眾小和尚應允一聲,情甘願意。就有那機靈的,暗暗逃走;有那些癡愚的,仍然就在此處等候,一步兒也不敢挪。大概逃走的極多,待北俠回來,已然開發了這些小和尚。小和尚他們大伙又給北俠磕了陣子頭。北俠又問小和尚:「你們可知道姚三虎馱來的少婦,碰死台階石上,屍骸現埋在那裡?」內中有一個人說:「埋在後頭院大松樹底下。」北俠說:「你們出去找地方去。」又叫人把姚三虎搭過來。
可巧一個小和尚沒死,就有幾個帶傷的,只當姚三虎死了呢。又叫人去把客堂裡邊牀底下兩個小和尚搭來。北俠把兩個小和尚口中塞的物件拉出來,綁他們的帶子解開,說:「你們也不必害怕,也不用跑,無非另請住持,你們仍然在廟內。」眾小和尚無不歡喜。
又把屋中那些婦女盡都放了。北俠說:「俱是良民家的婦女,無非被和尚搶來,你們大家有親戚的投親,有故的奔故。你們自己的東西,仍然還是自己拿著。」這一句話呀,積了大德了。這些婦女們磕了一路頭,打點他們的行囊包裹,大家拾奪利落,就此起身。
不多一時,地方進來,他也俱都不認識。有人給他引見了,說:「這是顏按院那裡展護衛大人,奉大人諭出差。」就把廟中已往從前之事細說了一遍,又說:「你派你們伙計,一邊上楊家店子,一邊上王家陀,把楊大成、王太找來。」又把姚三虎的事情說了一遍。地方一瞅認的,說:「姚三!你作的好事。」展爺問地方:「你叫什麼?」回答道:「小的叫王福兒。」立刻大眾到了松襯底下,看了看,果有個埋人的土印。復又回來。地方找伙計給王、楊兩家送信。那天的晚飯,就是小和尚給預備的。天交二鼓,王、楊兩家全到。路上把這個事早已聽明白了,進門來先給北俠等磕了一路子頭。帶著他們到了後邊,看了看埋人的所在,兩家慟哭了一常書不可重絮。
到了次日,展南俠說:「為人為到底,我同著他們上衙門走一趟。」北俠說:「展大弟,只是你多辛苦了。」展爺說:「這有何妨。」押解著姚三虎,帶著幾個年老的和尚。整去了兩天,展爺才回來。北俠問道:「怎麼樣了?」展爺說:「見了縣台,說明此事。縣台另派住持僧人,將姚三虎定了絞監候的罪名。廟中小和尚仍然不動,不追前罪。廟中香火地二十頃變賣,立節烈坊,埋葬楊王氏。准其楊家再娶。楊、王兩家不許斷親,無論什麼人家女兒,過門後認為義女。當堂批斷金箍頭陀鄧飛熊,案後訪拿。」
北俠聽了大樂。少刻,本縣的縣太爺派四衙前來,奉縣太爺諭,帶著本廟的方丈,查看廟中有多少物件,多少香火地的文書。查看明白,見縣太爺回說。三位爺見他們一來,告辭起身,大家送出廟來。
又走了一天,猛然間,塵沙蕩漾,土雨翻飛,一宗詫異之事。若問什麼緣故,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