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英雄結拜聚黃花,話盡生平日已斜。
五義小名垂宇宙,三綱大禮貫雲霞。
憑歌不屬荊卿子,談吐何須劇孟家。
自此匡王扶社稷,宋皇依舊整中華。
且說張英在旁邊又是氣,又是恨,瞧他們大家見禮,方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艾虎哪。
直等到白芸生見禮已畢,回到他那邊換衣服去了。原來芸生大爺來的時節,就聽見人說,他二叔在襄陽地面故去了,故此就打家中把素服帶來。如今這可知道叔叔已然故去,家人把包袱解將下來,到全珍館把包袱解開,拿出一頂青布武生巾,迎面嵌白骨。摘了那頂頭巾,戴上這頂;脫了白緞子箭袖,換上青布箭袖;套上灰布襯衫,緊了青線線帶;換了青布靴子。那口刀是綠沙魚皮鞘,孝家不應佩帶,有個青布套兒把他套上。復反過來與大眾說話。再看芸生公子,更覺著好看了。俗言:「男要俏,一身皂。」這品貌與五爺相似。
說書的一張嘴,難說兩句話。那邊芸生換衣服;這邊是張英告訴艾虎,就把綺春園分手到家,壞種訛房子,坐死壞種,馬大哥同我哥哥收監,眾紳士斂錢買他二人不死,贓官有意點頭,太太的口緊,馬大哥教我找你上武昌府,一五一十細說了一遍。艾虎一聽,肺都氣炸,把腳一跺,咬著牙說:「好贓官!我不殺你,誓不為人!」胡小記、喬賓也覺掛心,過來打聽說:「這就是三兄弟的胞弟嗎?」張英說:「不是,張豹是我叔伯哥哥。」艾虎帶著張英與大眾見了見。艾虎說:「我可不能陪著上武昌府了,我先救我兩個哥哥要緊。」大官人說:「不可,艾虎去不得,現在監牢裡收著,你怎麼去救?」
艾虎說:「全憑我這一身能耐,進了監中,開了獄門,有一得一,凡是打官司的全放將出來,給他個淨牢大赦。然後我奔知府衙,把贓官滿門家眷,殺他個乾乾淨淨,方消我心頭之恨。」徐良說:「算了,兄弟你別往下說了,那不是反了嗎?」大官人說:「事緩而別圖。你這孩子老是一衝的性兒,我給你出個主意,準保萬全。咱們大家去罷,見了大人苦苦央求,就說這岳州府的知府,是怎麼樣寵信官親,苦害黎民,你兩個盟兄怎麼樣的不白之冤。若是論私,大人去封書,或是來二指寬的帖,管保無事;論官,行套文書,連知府都壞。」徐良在旁說:「兄弟,大叔這個主意很是。再說監牢也不易進去。古人云:『事要三思,免了後悔。』一衝的性兒,到了那裡救不出來,豈不是徒勞往反?」盧珍在旁稱善,說:「賢弟,這是個好主意,你就依計而行罷。」艾虎心中雖不願意,有大官人的話,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可委曲著答應,自己內裡單有打算。就是張英心中不願意。盧珍旁邊說:「哥哥,你自管放心吃你的東西,這就不用著急了,監中二位哥哥準保無事。」張英也就無可奈何,只得勉強坐下。
叫過賣把後邊那一桌搬在前面,換了一個圓桌面,大家團團圍住,添換了許多酒菜。
就是芸生悶悶不樂。他們那桌酒席,那些從人吃用。從人也都換了縞素衣服。這邊大官人打聽襄陽的事情,又問了問丟大人的情節,又提胡小記、喬賓,「你們也不必回湘陰縣了,咱們一同回見大人去;再說破銅網也得用人。今天暫且住在此處,明日起身。」
芸生不能一路走,他們有馬;徐良單走,他們有小車,走得慢;教張英回去先送信,好叫監中人放心。安排妥協。芸生叫從人出去,在黃花鎮打店,丁大爺一瞧,他們這小弟兄們,芸生、徐良、天錦、盧珍、艾虎雖則是高矮不等,都是將門之後,俱各虎視昂昂。
丁大爺說:「我的主意,你們五個人正當結義為友。上輩是陷空島的五義,你們若拜了盟兄弟,可稱為是『小五義』。」這幾個人無不樂從。書要剪斷為妙。
大家飽餐一頓,就有芸生、大爺的從人前來回話,說店已打妥,由此往西路北,字號是「悅來店」。隨即這裡就把殘席撤去,四張歸一連。外頭推小車的飯錢,也算在一處。給了飯錢酒錢,大家出來,一直撲奔悅來店。馬匹拉在馬棚,小車推在上房的門口。
眾人進了上房,伙計打臉水烹茶。復又告訴伙計,預備香案。張英告辭,先辭別了大官人,復又辭別眾人。眾人要往外相送,都被艾虎攔住,一人送出。張英出了店外,就在店門東牆垛子旁講話。張英叫道:「艾虎哥哥,你可務必要催著他們點才好哪!倘若大人文書去晚,我們那裡臭文一到,兩個哥哥性命休矣。」艾虎道:「二哥你好糊塗,他們事不關心,誰能等得去見大人?再說大人還不知下落哪。你在前邊等我,咱們定一個地方相見。可不準什麼時候,等他們睡熟,瞞了大眾,我追趕於你,你說明在那裡等我。」張英一聽,歡喜非常道:「出此東鎮口一箭地,正北有個雙陽岔路,可走西北的那條路,別奔東北。過一個村,又是正南正北的大路,路東有個破廟,廟牆全都坍塌。此廟好認,對著廟門有一棵大楊樹。我在那破廟中等你。」說畢分手,張英歡歡喜喜去了。
艾虎回店,香案已給擺齊,大家一序年庚,芸生大爺,霹靂鬼二爺,徐良三爺,盧珍行四,艾虎是大老兄弟。大爺頭一個燒香,香點著,插於香鬥之內,跪倒身軀,磕頭已畢,說:「過往神祇在上,弟子白芸生與韓天錦、徐良、盧珍、艾虎結義為友,願為生死之交,倘有三心二意,天厭之!天厭之!」二爺韓天錦也是照樣將香點著,插在香鬥之內,跪下磕了幾響頭,說:「過往神佛,記著我叫霹靂鬼。」大官人說:「沒有那麼說的,說你的名字。」韓天錦又說:「不算,這說的不算。過往神佛記著,我叫韓天錦,小名兒叫猛兒,外號人稱霹靂鬼。如今與他、他、他、他」,隨說著拿手指著大爺、三爺、四爺、五爺說,「我們拜把子,我要有狠心狗肺,我是狗娘養的!」大官人在旁說:「這都是什麼話?他可真是個渾人!」三爺、四爺、五爺三個人論次序,燒香磕頭,說的言語都與大爺一樣。論排行,又磕了一回頭,眾人給道喜。是大是小又行了禮,從新打店中要了酒飯,大家暢飲了一番。吃到二鼓,艾虎頭一個告辭。大官人一想:「這孩子是個酒頭鬼,怎麼他會告了辭了呢?」那裡知道他有他的心事,大家喝畢,撤下殘席,內中也有過了量的,也有不喝的。
艾虎早就躺在東房內裝醉。山西雁把艾虎拉起來往外就走。艾虎說:「三哥你看我,今天這酒已過量,我躺一會就好了。」徐良仍是拉著就走。至院落之中,找了個避靜所在,徐良說:「五弟,你有什麼心事,對我說來。」艾虎說:「我沒有什麼心事。」徐良說:「老兄弟,咱們如今可就比不得先前了。咱們一個頭磕在地下了,有官同作,禍福共之,你要有什麼心事不對我說明,就虧負了方才一拜之情。不是你看著那位張二哥一走,你心中不快?」艾虎說:「不是。」徐良說:「別者之人不告訴還可以,你可得告訴三哥,我好助你一臂之力。」艾虎終是怕他把話套出去,告訴大官人,故此咬定牙關不說。徐良說:「我問到是理,你不說,我可就沒法了。」隨即來到屋中,當著眾人,徐良也不提這事情,張羅大家安歇睡覺。
艾虎仍然還是醒著,聽大家的動作,直到天有四鼓,看看大家都已睡熟,搭訕著出去走動,下地先把燈燭吹滅,少刻自己拿了自己的兵刃、包袱,繫在腰間,把刀別上。
出得門外一看,四顧無人,躥上牆頭,飄身下來,這可就出來店外了。一直的撲奔正東,出了黃花鎮的東鎮口,施展夜行術的工夫,鹿伏鶴行,一直的撲奔正東大路。走來走去,果然有個雙陽岔路:一條是奔東北,一條是奔西北。直奔西北而來,前面有個村子,不肯進村,恐驚村中犬吠,繞村而走,仍然又歸了正北的大路。走不上一里路,就見大道,遠遠就望見了這棵大楊樹。臨近之時;在大道的東邊有一破廟,周圍的牆都塌陷了,山門沒有了,砌出的旋門甕洞兒仍然還在。自己打算從這個甕洞而入,又想打牆這進去,心中一猶疑。又聽裡邊有人說話,一伏身軀,見兩個賊人拿著張英的包裹利刃。艾虎一見,肺都氣炸,亮刀向前。要知張英的死活,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