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賀
太太
大少爺 大少奶
諸位孫少爺 孫小姐
節禧
晚王榆頓首
每到一個季節,這樣的一封信必定由郵差手中遞到,不過在年底來的賀箋上,把“節禧”兩個字換成了“年禧”而已。除了王楡他自己住在我們家裏外,這樣的一封信,簡簡單單的幾個吉利的賀語,往往引起父親母親懷舊的思念。祖母也往往道:“王楡還記念着我們。不知他近況好不好?”母親道:“他的信由麗水發的,想還在那邊的釐卡上吧。”
自從祖父故後,我們家裏的舊用人,散的散了,走的走了,各自顧着自己的前途。不聽見三叔、二叔或父親有了好差事,或親戚們放了好缺份,他們是不來走動的。間或有來拜拜新年,請請安的,只打了一個千,說了幾句套話,便走了。只有王楡始終如一。他沒有事便住在我們這裏,替我們管管門,買買菜。他也會一手很好的烹飪,便當了臨時的廚房,分去母親不少的勞苦。他有事了,有舊東家寫信來叫他去了,他便收十行李告辭,然而每年至少有三封拜年拜節的賀片由郵差送到,不象別的用人,一去便如鴻鵠,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不該說王楡是“用人”。他的地位很奇特,介乎“用人”和親密的朋友之間。除了對於祖父外,他對誰都不承認自己是用人。所以他的賀片上不象別的用人偶然投來的賀片一樣,寫“沐恩王楡九叩首拜賀”,只是素樸的寫着“晚王楡頓首”。然而在事實上他卻是一個用人,他稱呼着太太,少爺,少奶,孫少爺,孫小姐,而我們也只叫他王楡。他在我家時,做的也都是用人或廚子的事。他住在下房,他和別的用人們一塊兒吃飯。他到上房來時,總垂手而立,不敢坐下。
他最愛的是酒,終日酒氣醺醺的,淸秀瘦削的臉上紅紅的蒸騰着熱氣,呼吸是急促的,一開口便有一種酒糟味兒撲鼻而來。每次去買菜蔬,他總要給自己帶回一瓶花雕。飯不吃,可以的,衣服不穿,也可以的,要是禁止他一頓飯不喝酒,那便如禁止了他生活下去。他雖和別的用人一塊兒吃飯,卻有幾色私房的酒菜,慢慢的用箸挾着下酒。因爲這樣,別人的飯早已吃全了,而他還在淺斟低酌,儘量享受他酒國的樂趣,直到粗作的老媽子去等洗碗等得不耐煩了,在他身邊慢慢的說:“要洗碗了,喝完了沒有?洗完碗還有一大堆衣裳等着洗。今天早晨,太太的帳子又換了下來。下半天還有不少的事要做呢。”
他便很不高興的叱道:“你洗,你洗好了!急什麼!”他的紅紅的臉,帶着紅紅的一對眼睛,紅紅的兩個耳朵,顯著強烈的憤怒。又藉端在廚房裏悻悻的獨罵着,也沒人敢和他頂嘴,而他罵的也不是專指一人。母親聽見了,便道:“王楡又在發酒瘋了。”但並不去禁止他,也從來不因此說他。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氣,酒瘋一發完,便好好的。
他雖飮酒使氣,在廚房裏罵着,可是一到了上房,儘管酒氣醺醺,總還是垂手而立,諾諾連聲,從不曾開口頂撞過上頭的人,就連小孩子他也從不曾背後罵過。
偶然有新來的用人,看不慣他的傲慢使氣的樣子,不免要牴觸他幾句,他便大發牢騷道:
“你要曉得我不是做用人的人,我也曾做過師爺,做過卡長,我掙過好幾十塊錢一個月。我在這裏是幫忙的,不象你們!你們這些貪吃懶做的東西!”
眞的,他做過師爺,做過卡長,掙過好幾十塊錢一個月,他並不曾說謊。他的父親當過小官僚。他也讀過幾年書,認識一點字。他父親死後,便到我的祖父這裏來,做一個小小的司事。他的家眷也帶來住在我們的門口。他有母親,有妻,有兩個女兒。在我們家裏,我們看他送了他的第二個女兒和妻的死。他心境便一天天的不佳,一天天的愛喝酒,而他的地位也一天天的低落。他會自己燒菜,而且燒得很好。反正沒有事,便自動跑到我們廚房裏來幫忙,漸漸就成爲一個“上流的廚子”,也可謂“愛美的廚子”。祖父也就非吃他燒的菜不可。到了祖父有好差事時,他便又舍廚子而司事,而卡長了。祖父故後,他也帶了大女兒回鄉。我們再見他時便是一個光身的人,愛喝酒,愛使氣。他常住在我們家裏,由愛美的廚子而爲職業的廚子,還兼着看門。
他常常帶我出門,用他戔戔的收入,買了不少花生米、薄荷糖之類,使我的大衣袋鼓了起來。但他見我在泥地裏玩,和街上的“小浪子”“擂錢”,或在石階沿跳上跳下,或動手打小丫頭,便正顏厲色的干涉道:“孫少爺不要這樣,衣服弄齷齪了,”“孫少爺不要跟他們做這下流事,”“孫少爺不要這樣跳,要跌破了頭的,”或“孫少爺不要打她,她也是好好人家的子女!”我橫被幹涉,橫被打斷興趣,往往厲聲的回報他道:“不要你管!”
他和聲的說道:“好,好,同去問你祖母看,我該不該說你?”他的手便來牽我的手,我連忙飛奔的自動的跳進了屋。所以我幼時最怕他的干涉。往往正在“擂錢”擂得高興時,一眼見他遠遠的走來,便拋下錢,很快的跑進大門去,免得被他見了說話。
全家的人都看重他,不當他是用人,連父親和叔叔們也都和顏的對他說話,從不曾有過一次的變色的訓斥,或用什麼重話責罵他,——也許連輕話也不曾說過——他是一個很有身分的用人(?),但我這個稱謂是不對的,所以底下又加了一個疑問號,不過我實在想不出什麼別的恰當的語句來稱他,他的地位是這樣的奇特。……
我第一次到上海來,預備轉赴北京入大學。這時,王楡正在上海電報局裏當一個小司事,一月也有三四十元。他知道我經過上海,便跑來看我,殷勤的邀我到酒樓裏喝酒去。我生平第一次踏到這樣的酒樓。樓下櫃檯上滿放着一盆一盆的薰炙的雞、鴨、肝、腸,牆邊滿排着一甕一甕的紹興酒。樓梯邊空處是幾張方桌子,幾個人正在喝着酒,桌上只有幾小碟的冷菜。王楡領我一直上樓,倚着靠窗的一張方桌坐下。他自己又下樓去,說道:“就來的,就來的,請坐一坐。”窗外是一條一條的電線,時時動盪着,嗤嗤的聲音,由遠而近,連支線的鉄柱上也似有嗡嗡的聲響,接着便是一輛電車駛過了。車過後,電線動盪得更厲害,這條線的動盪還未停止,而那邊的電線上又有嗤嗤的聲響了。車過後,遠遠的電線上還不時發出燦爛的火光。我的幻想差不多隨電線而動盪着。而王楡已雙手捧了幾包報紙包着的東西上樓來。解開了報紙,裏面是白雞、燒鴨、薰腦子之類,正是樓下櫃檯陳列着的東西。他道:“自己下去買,比叫他們去買便宜得多了。”我們喝着酒,談着,他的話還是帶有教訓的氣味,如當我孩提時對我說的一樣。我有點不大高興,勉強敷衍着。他喝了酒,話更多,紅紅的一張淸秀瘦削的臉,紅紅的細筋顯現在眼白上,而耳朵也連根都紅了,嘴裏是酒氣噴人。我直待他酒喝夠了,才立起來說:“謝謝了,要回去了。”他連忙攔阻着道:“還有面呢。”一面又叫道:“夥計,夥計,面快來!”
我由北京回到上海時,他已先一年離開了。聽人家說,電報局長換了人,他也連帶的走了,住在那個舊局長家裏——他也是他的舊東家——充當廚子。但常常喝酒,發脾氣,太太很不高興他,因此他便走了,不知到什麼地方去。這一年的年底,我接到一封古式的紅籤條的信。象這樣的信封,我是許多年不曾見到了。從熟悉的不大工整的字體上,我知道這是王楡的拜年信。這一次他只寫信:“恭賀大少奶,孫少爺,孫小姐年禧,”因爲只有我母親和妹妹和我同住在上海。賀箋之外,還有一張八行箋,還有兩張當票。他信上說,他現在吉林,前次在上海時,曾當了幾件衣服,不贖很可惜,所以,把當票寄來,請我代贖。我正在忙的時候,把這信往抽屜裏一塞。過了十幾天不曾想起,還是母親道:“王楡的當票,你怎樣還不替他去取贖呢?”我到抽屜裏找時,再也找不到這封信和這兩張當票。我想,大約已經滿期了吧。他信上說,快要滿期了,一定要立刻去取。我很難過不曾替他辦好這一事。然而,到了第二節,他又寫信來拜節了,卻沒有提起贖當的事。我見了這“恭賀少奶孫少爺節禧”的賀箋,便覚得曾做了一件負心的事,一件不及補救的負心的事。
在我結婚之前,閤家已遷居到上海來,祖母也來了。王楡這時正由吉林到上海,祖母便也留着他幫忙。在家裏,在禮堂裏,他忙了好幾天。到結婚的那一天,人人都到禮堂去,沒有肯在家裏留守的,只有他卻自告奮勇的說道:“我在家裏好了,你們都去。”這使我們很安心,他是比別人更可靠,更忠心於所事的。這一天他整天的不出門,酒也喝得少些。我們應酬了客人,累了一天後,在午夜方纔回家。而他已把大門大開着,大廳上點了明亮亮的一對大紅燭,幫忙的人也有幾個已先時回來,都在等候着。一見汽車進了弄口,他便指揮衆人點着鞭炮,在噼噼拍拍的響聲中,迎接我們歸來,迎接新娘子的第一次到家。他見我的妻和我只在祖先神座前鞠躬了幾下,似乎不大高興,可是也不敢說什麼。
他在這裏,暫時屈就了廚子的職務。在他未來之前,我家裏先已有了兩個用人。這兩個用人見他那麼傲慢而古板的樣子,都不大高興。他還是照常的喝着酒,從從容容的一筷一筷挾着他私有的下酒的菜,慢慢的喝着。喝了酒,臉色紅紅的,眼睛紅紅的,耳朵連頭頸都紅紅的,而一口的酒糟氣,就在三尺外的人都聞得到。且還依舊藉端發脾氣,悻悻的罵這個,罵那個,還指揮着這個,那個,做這事,做那事,做得不如意,便又悻悻的罵着,比上人更嚴厲。爲了他這樣,那兩個原來的用人也不知和他吵過幾回嘴,上來向母親控訴過幾多次。母親只是說道:“他是老太爺的舊人,你們讓他些,一會兒就會好好的。”他們見母親這樣的縱容他,更覚不服,便上來向我的妻控訴着。有好幾次,他們私自對我的妻說:“王楡廚子眞好舒服!他把好菜留給自己下酒,卻把壞的東西給主子吃。昨天,中飯買了一條黃魚,他把最好的中段切下來自己淸燉了吃,魚頭和魚尾卻做了主子的飯菜。哪有這樣的廚子!”第二天,他們又來報告道:“昨天中飯,他又把鹹蟹的紅膏留下自己吃了,蟹殼和蟹肉卻做了飯菜。”如此的,不止報告了十幾次。我的妻留心考察飯菜,便眞的發現黃魚是沒有中段的,鹹蟹的紅膏只寥寥可數的幾小塊放在盤子裏。她把這事對我說了,也很不以爲然。我說道:“隨他去好了,他是祖父的舊人。”
“是舊人,難道便可以如此舒服不成!”妻很生氣的說着。我默默的不說什麼。
過了一二月,幫忙的老家人都散去了,只有王楡,祖母還留他在廚房裏幫忙,然而口舌一天天的多了;甚至,底下人上來向妻說,他是這般那般的對少奶奶不恭敬,聽說什麼菜是少奶奶要買的,他便道:“我不會買這菜,”連少奶奶天天吃的雞子,他也不肯去買。這樣的話,使妻更不高興。
有一次,他領了五塊錢去買菜,菜也沒買,便回來在廚房裏咕嚕咕嚕的罵人,說是中途把錢失落了。幾個底下人說:“一定是假裝的,是他自己用去了,還了酒賬了。”但妻見他窘急得可憐,又補了五塊錢給他。他連謝也不說一聲,還是長着臉提了菜籃出門。這又使妻很生氣。
妻見我回家,便慣憤的又把這事告訴了我。我慰她道:“他是舊人,很忠心的,一定不會說假話。”妻道:“是舊人,是舊人,總是這樣說。既然他如此忠心,不如把家務都交給他管好了!”
我知道這樣的情勢,一定不能更長久的維持下去,而王楡他自己也常想告辭,說工錢實在不夠用,並且也受不了那末多的閒氣。然而他到哪裏去好呢?這樣的古板的人物,古怪的脾氣,這樣的使酒謾罵的習慣,非相知有素的人家,又誰能容得他呢?我爲了這事躊躇了好幾天。後來,和幾個朋友商定,叫他到一個與我們有關係的俱樂部裏去當聽差,事務很閒空,而且工錢也比較的多。他去了,還是一天天的喝酒,喝得臉紅紅的,眼睛紅紅的,耳朵連頭頸都紅紅的,一開口便酒氣噴人。他自己燒飯燒菜吃,很舒適,很舒適的獨酌着;無論喝到什麼時候都沒人去管他。然而,他只是孤寂的一個人,連脾氣也無從發,又沒有一個人可以給他罵,給他指揮,而且戔戔的工資,又實在不夠他買酒買菜吃。他常常到我家裏來,向我訴說工錢太少,不夠用。又說,閒人太多,進進出出,一天到晚開門關門實在忙不了。我嘴裏不便說什麼,心裏卻有些不以他爲然。
然而他雖窮困,卻還時時燒了一鉢或一磁缸祖母愛吃的菜蔬,送了來孝敬給“太太”吃。祖母也常拿錢叫他買東西,叫他燒好了送來。“外江”廚子燒的菜,她老人家實在吃不慣。
有一次,俱樂部裏住着一個和我們很要好的朋友。他新從天津來,沒地方住,我們便請他住到俱樂部一間空房裏去。於是王楡每天多了倒臉水、泡茶、買香菸等等的雜事,門也要多開好幾次,多關好幾次。他又跑來對我訴說,他是專管看門的,看門有疏忽,是他的責任,別的事實在不能管。我說道:“他不過住幾天便走的,暫時請你幫忙幫忙吧。”而心裏實在不以他爲然。
有一天淸晨,他如有重大事故似的跑來悄悄的對我說:“你的那位朋友,昨夜一夜沒回來。今天一回來,便和衣倒在牀上睡了,不知他乾的什麼事。我看他的樣子不大對,要小心他。”又說道:“等了一夜的門,等到天亮,這事我實在不能幹下去。”我只勸慰他道:“不過幾天的工夫,你且忍耐些。他大約晚上有應酬,或是打牌,你不必去理會他的事。”而心裏更不以他的多管閒事、愛批評人的態度爲然。
過了幾天,他又如有重大事故似的跑來悄悄的對我說:“你的朋友大約不是一個好人。他一定賭得很利害,昨夜又沒有回來。今天一回來,便用白布包袱,包了一大堆的衣服拿出門,大約是上當鋪去的。這樣的朋友,你要少和他來往。”我默默的不說什麼,而心裏更不以他爲然。我相信這位朋友,相信他決不會如此,我很不高興王楡這樣的胡亂猜想,胡亂下批評,且這樣的看不起他。
過了幾天,在淸早,他更着急的又跑來找我,懷着重大祕密要告訴我似的。我們立在階沿,太陽和煦的把樹影子投照在我們的身上。他悄悄地說道:“我打聽得千眞萬確了,他實在是去賭的。前天出去了,竟兩天兩夜不曾回來。這樣的人你千萬不要再和他來往,也千萬不要再借錢給他,他是拿錢去賭的。”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相信這位朋友決不會如此,我不願意這位朋友被他侮辱到這個地步。我氣憤憤的一腳把階沿陳設着的兩盆花,勐力踢下天井去,砰的一聲,兩個綠色的花盆都碎成片片了。同時厲聲的說道:“要你管他的事做什麼!”他一聲不響的轉身走出大門,非常之怏怏的。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裏後悔不迭。他不曾從祖父那裏受到過這樣厲聲的訓斥,不曾從父親那裏受到過這樣厲聲的訓斥,不曾從叔叔們那裏受到過這樣厲聲的訓斥,如今卻從我這裏受到!我當時眞是後悔,眞是不安,——至今一想起還是不安——很想立刻追去向他告罪,但自尊心把我的腳步留住了。我悵然的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我想他心裏一定是十分的難過的。他殷殷的三番兩次跑來告訴我,完全是爲了同我關切之故,而我卻給他以這樣大的侮辱,這侮辱他從不曾受之於祖父、父親、二叔、三叔或別的舊東家的。唉,這不可追補的遺憾!我願他能寬恕了我,我願向他告一個、十個、百個的罪。也許他早已忘記了這事,然而我永不能忘記。
又過了幾天,好幾個朋友才紛紛的來告訴我:這位朋友是如何如何的沉溺於賭博,甚至一夜輸了好幾千元,被人迫得要去投江。凡能借到錢的地方,他都設法去借過了,有的幾百,有的幾十。他們要我去勸勸他。王楡的話證實了,他的猜疑一點也不曾錯。他可以說是許多友人中最先發現這位朋友的狂賭的。王楡的話證實了,而我的心裏更是不安,我幾乎不敢再見到他。我斥責自己這樣的不聰明,這樣的不相信如此忠懇而親切的老人家的話!
然而,他還在俱樂部看着門,並不因此一怒而去。大約他並不把這個厲聲的斥責看得太嚴重了吧。這使我略覚寬心。但隔了兩個月,他終於留不住了,自己告退了回去。促他告退的直接原因是:俱樂部來來往往的人太多,有一天,他出去買菜,由裏邊出外的人,開了門不曾關好,因此,一個小偸掩了進來,把他的一箱衣服都偸走了。他說道:“這樣的地方不能再住下去了!”於是,在悻悻的獨自罵了幾天之後,才用墨筆畫了一個四不象的人體,頸上鎖着鉄鏈,上面寫道:“偸我衣服的賊骨頭”,把它用釘釘在牆上。幾天之後,他便向我和幾位朋友說,要回家了,請另外找一個看門的人。我道:“回家還不是沒事做,何妨多留幾個月,等有好差事了再走不晚。”他道:“這裏不能再住了,工錢又少,又辛苦,且偸了那末多的東西去,實在不能再住了,再住下去,一定還要失東西,回去先住在女兒家裏,且順便看看母親,有好幾年不見她了。住在那裏等機會也是一樣的。”
我們很不安,湊了一點錢,償補他失去衣物的損失。他收了錢,只淡淡的說了聲謝謝。
此後每逢一個年節,他還是寄那紅紅的賀箋來,不過賀箋上,在恭賀“太太,大少奶,孫少爺”之下,又加添上了一個“孫少奶”的稱謂。從去年起,他的賀箋的信封上,寫的是“水亭分卡王寄”,顯然的他又有了很好的差事,又做了卡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