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峡谷里

  老头子进城去略略盘桓了一阵。有人告诉阿克西尼娅说他进城是到公证人那儿去立遗嘱的,说他已经把布乔基诺留给他孙子尼基福尔了,而那就是她烧砖的地方。她得到这个消息是在早晨,那时候老头子和瓦尔瓦拉正坐在门廊附近一棵桦树底下喝茶。她就关上铺子的正门和后门,检齐她所带的一切钥匙,使劲往老头子的脚旁边一扔。

  “我再也不给你们干活了!”她大声嚷着说,忽然放声痛哭,“看起来,我不是你们的儿媳妇,而是工人!大家都在讪笑我说:‘瞧啊,齐布金家找了个多好的女工!’我可不是你们雇来的!我既不是叫花子,也不是无家可归的婊子,我有爹有娘。”

  她没有擦她的眼泪,却睁着含满泪水的眼睛盯紧老头子,她的眼光凶恶,气得发斜。她的脸和脖子一齐涨红,绷得很紧,因为她用足了气力嚷叫。

  “我不愿意再给你们卖力气了!”她接着说,“我累死了!讲到干活儿,讲到成天价坐在店里,讲到深更半夜偷偷出去私运白酒,那就都该我做,可是讲到分地,却分给那苦役犯的老婆和她的小鬼!她是这儿的女主人,太太,我成了她的女用人!那就索性把样样东西都给她,这囚犯老婆,让她活活噎死才好,我呢,回家去!你们另外去找傻瓜来吧,你们这些该死的强盗!”

  老头子生平从没骂过或者责罚过他的子女,甚至从没想到过他家里的人会对他说粗鲁的话,或者做出不恭敬的举动。这时候他怕得很,就跑进房去,躲在立柜后面。瓦尔瓦拉慌得什么似的,站也站不起来,光是挥动两只手,倒好像在赶走蜜蜂,免得螫着自己似的。

  “啊,圣徒!这是什么意思啊?”她害怕地嘟哝着,“她在嚷什么呀?唉,啧啧……人家都听见了!小点声吧……唉,小点声吧!”

  “你们既然把布乔基诺给苦役犯的老婆,”阿克西尼娅接着咆哮道,“那现在索性把样样东西都给她就是,你们的东西我一样也不要!滚你妈的蛋!你们这儿的人是一帮土匪!我看得够了,我看得不要看了!你们讹诈来往的行人,坐车的乘客,不管老的还是少的,你们一律讹诈,这群土匪!是谁没有领执照就卖酒?还有假钱呢?你们的箱子里装满了假钱,所以现在再也用不着我了!”

  这时候敞开的门口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往院子里瞧。

  “随人家来看吧!”阿克西尼娅嚷道,“我要让你们丢尽了脸!我要叫你们让羞耻活活地烧死!我要叫你们趴在我脚跟前求我!喂!斯捷潘!”她招呼聋子,“咱们马上回家去!咱们去找我爹,去找我妈,我不要跟囚犯们住在一块儿!收拾一下就走!”

  当院的几根绳子上晾着衣服,她一把拉下她那些仍旧湿着的裙子和短上衣,丢在聋子的胳臂上。随后,她大发脾气,在院子里那些晾着的内衣旁边跑来跑去,把所有不是她的衣服都扯下来,丢在地上,拿脚踩脏。

  “哎呀,圣徒啊,拦住她吧!”瓦尔瓦拉哀叫着,“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把布乔基诺给她吧!为了基督的缘故,给她吧!”

  “嘿!好一个娘们儿!”门口有人说,“居然有这样的娘们儿!她撒泼好厉害!”

  阿克西尼娅跑进厨房,那儿正在洗衣服。只有丽巴一个人在洗,厨娘到河边用清水过衣服去了。洗衣槽里和炉子旁边的锅里冒着热气。厨房里闷热,由于弥漫着水气而发暗。地板上还放着一堆没洗过的衣服,尼基福尔躺在这堆衣服旁边的一个凳子上,踢蹬着他那两条小小的红腿,这样即使摔下来,也摔不坏。阿克西尼娅走进来的时候,丽巴正巧从那堆衣服里拿出阿克西尼娅的衬衣放进洗衣槽里,已经伸出手去拿桌子上摆着的一个盛满开水的大水勺……

  “拿过来!”阿克西尼娅说,仇恨地瞧着她,从洗衣槽里抽出衬衣来,“不准你碰一碰我的衬衣!你是囚犯的老婆,应当识相点,应当知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

  丽巴呆呆地瞧着她,吓慌了,一点也不懂,可是她忽然瞅见阿克西尼娅落到小孩子身上的眼光,就明白过来,周身僵住了……

  “你夺去了我的地,那我就给你点厉害看看!”

  说罢,阿克西尼娅就抓起那个装满开水的大水勺,往尼基福尔身上一泼。

  这以后,厨房里发出乌克列耶沃人从没听见过的一声尖叫,谁也不相信像丽巴那样一个又弱又小的人儿会发出这样的叫声。院子里忽然静下来。阿克西尼娅默默地走进正房,唇边带着她平素那种天真的笑容……聋子不断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怀里抱满了衬衣,然后他一言不发,不慌不忙地重又把一件件衣服挂起来。在厨娘没从河边回来以前,谁也不敢走进厨房去看一看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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