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 英國。辛白林宮中大廳
──辛白林、王后、克洛頓及群臣自一門上;卡厄斯.路歇斯及侍從等自另一門上。
辛白林 現在告訴我們,奧古斯特.凱撒有什麼賜教?
路歇斯 我們的先皇裘力斯.凱撒──他的記憶至今存留在人們心目之中,他的赫赫的威名將要永遠流傳於眾口──當他征服貴國的時候,正是令叔凱西伯蘭當國,他的卓越的功業,是素來為凱撒所稱道的;那時令叔曾經答應每年向羅馬獻納三千鎊的禮金,傳諸後嗣,永為定例,可是近年來陛下卻沒有履行這一項義務。
王后 為了免得你們驚訝起見,我們將要從此廢除這一項成例。
克洛頓 也許要經過許多的凱撒才會再有這樣一個裘力斯出現。英國是一個獨立的世界,我們自己的鼻子愛怎樣生長就怎樣生長,用不著向任何人付款。
王后 當初他們憑藉威力,奪去我們獨立自強的機會,現在這樣的機會又重新到我們手裡了。陛下不要忘了先王們締造的辛勤,也不要忘了我們這島上天然的形勢,它正像海神的苑圍一般,周遭環繞著峻峭的危岩、咆哮的怒浪和廣漠的沙磧,敵人們的船隻一近灘岸,就會連桅檣一起陷入沙內。凱撒曾經在這兒得到過一次小小的勝利,可是他的「我來,我看見,我征服」的豪語,卻不是在這兒發表的。他曾經兩次被我們擊退,驅出海岸之外,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痛心的恥辱;他的船舶──可憐的無用的泡沫!──在我們可怕的海上,就像隨波浮沉的蛋殼一般,一碰到我們的岩石就撞為粉碎。為了慶祝那一次的勝利,著名的凱西伯蘭──他曾經一度幾乎使凱撒屈服於他的寶劍之下,啊,反覆無常的命運!──下令全國舉起歡樂的火炬,每一個不列顛人都揚眉吐氣,勇敢百倍。
克洛頓 得啦,什麼禮金我們也不付的。我們的國勢已經比當初強了許多;而且我說過的,你們也不會再有那樣一位凱撒;也許別的凱撒也有彎曲的鼻子,可是誰也不會再有那樣挺直的手臂了。
辛白林 我兒,讓你的母親說下去。
克洛頓 在我們中間還有許多人有著像凱西伯蘭一樣堅強的鐵腕;我並不說我也是一個,可是我的手卻也不怕和人家周旋。為什麼要我們獻納禮金?要是凱撒能夠用一張毯子遮住太陽,或是把月亮藏在他的衣袋裡,那麼我們為了需要光明的緣故,只好向他獻納禮金;要不然的話,閣下,請您還是不用提起禮金這兩個字吧。
辛白林 你必須知道,在包藏禍心的羅馬人沒有向我們勒索這一筆禮金以前,我們本來是自由的;凱撒的囊括世界的雄心,使他不顧一切阻力,把桎梏套在我們的頭上;我們是尚武好勇的民族,當然要掙脫這一種難堪的束縛。我們當時就曾向凱撒說過,我們的祖先就是為我們制定法律的慕爾繆歇斯,他的神聖的憲章已經在凱撒的武力之下橫遭摧殘;憑著我們所有的力量,恢復我們法紀的尊嚴,這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雖然因此而觸怒羅馬,也在所不顧。慕爾繆歇斯制定我們的法律,他是第一個戴上黃金的寶冠即位稱王的不列顛人。
路歇斯 我很抱歉,辛白林,我必須向你宣告奧古斯特.凱撒是你的敵人;在凱撒麾下奔走服役的國王,是比你全國所有的官吏更多的。我現在用凱撒的名義,通知你戰爭和混亂的命運已經臨到你的頭上,無敵的雄師不久就要開入你的國境之內,請準備著吧。現在我的挑戰的使命已經完畢,讓我感謝你給我的優渥的禮遇。
辛白林 你是我們的嘉賓,卡厄斯。我曾經從你們凱撒的手裡受到騎士的封號;我的少年時代大半是在他的麾下度過,是他啟發了我榮譽的觀念;為了不負他的訓誨起見,我必須全力保持我的榮譽。我知道巴諾尼亞人和達爾邁西亞人已經為了爭取他們的自由而揭竿奮起了;凱撒將會知道不列顛人不是麻木不仁的民族,絕不會看著這樣的前例而無動於衷的。
路歇斯 讓事實證明一切吧。
克洛頓 我們的王上向您表示歡迎。請您在我們這兒多玩一兩天。要是以後您要跟我們用另一副面目相見,您必須在海水的拱衛中間找尋我們;要是您能夠把我們驅逐出去,我們的國土就是你們的;要是你們的冒險失敗了,那卻便宜了我們的烏鴉,可以把你們的屍體飽餐一頓;事情就是這樣完結。
路歇斯 很好,閣下。
辛白林 我知道你們主上的意思,他也知道我的意思。我現在所要向你說的唯一的話,就是「歡迎」!(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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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場 同前。另一室
──畢薩尼奧上,讀信。
畢薩尼奧 怎麼!犯了姦淫!你為什麼不寫明這是哪一個鬼東西捏造她的謠言?里奧那托斯!啊,主人!什麼毒藥把你的耳朵麻醉了?哪一個毒手毒舌的、好惡的義大利人向你搬弄是非,你會這樣輕易地聽信他?不忠實!不,她是因為忠貞不貳而受盡折磨,像一個女神一般,超過一切妻子所應盡的本分,她用過人的毅力,抵抗著即使貞婦也不免屈服的種種脅迫。啊,我的主人!你現在對她所懷的卑劣的居心,恰恰和你低微的命運相稱。嘿!我必須殺死她,是因為我曾經立誓盡忠於你的命令嗎?我,她?她的血?要是必須這樣才算盡了一個僕人的責任,那麼我寧願永遠不要做人家的忠僕。我的臉上難道竟是這樣冷酷無情,會動手幹這種沒有人心的事嗎?「此事務須速行無忽。余已遵其請求,另有一函致達彼處,該信將授汝以機會。」啊,可惡的書信!你的內容正像那寫在你幕上面的墨水一般黑。無知無覺的紙片,你做了這件罪行的同謀者,你的外表卻是這樣處女般的聖潔嗎?瞧!她來了。我必須把主人命令我做的事隱瞞起來。
──伊摩琴上。
伊摩琴 啊,畢薩尼奧!
畢薩尼奧 公主,這兒有一封我的主人寄來的信。
伊摩琴 誰?你的主?那就是我的主里奧那托斯。啊!要是有哪一個占星的術士熟悉天上的星辰,正像我熟悉他的字跡一樣,那才真算得學術湛深,他的慧眼可以觀察到未來的一切。仁慈的神明啊,但願這兒寫著的,只是愛,是我主的健康,是他的滿足,可是並不是他對於我們兩人遠別的滿足;讓這一件事使他悲哀吧,有些悲哀是有藥餌的作用的,這一種悲哀也是,因為它可以滋養愛情;但願他一切滿足,只除了這一件事!好蠟,原諒我,造下這些把心事密密封固的鎖鍵的蜂兒們啊,願你們有福!好消息,神啊!「噫,至愛之人乎!設卿不願與僕更謀一面,則將重創僕心;縱令僕為卿父所獲而被處極刑,其慘痛尚不若如是之甚。僕今在密爾福德港之堪勃利亞;倘蒙垂憐,幸希臨視,否則悉隨卿意可耳。山海之盟,永矢勿諼;愛慕之忱,與日俱進。敬祝萬福!里奧那托斯.波塞摩斯手啟。」啊!但願有一匹插翅的飛馬!你聽見嗎,畢薩尼奧?他在密爾福德港;讀了這封信,再告訴我到那裡去有多少路。要是一個事情並不重要的人,費了一星期的跋涉,就可以走到那裡,那麼為什麼我不能在一天之內飛步趕到?所以,忠心的畢薩尼奧──你也像我一樣渴想著見一見你主人的面的;啊!讓我改正一句,你雖然思念你的主人,可是並不像我一樣;你的思念之心是比較淡薄的;啊!你不會像我一樣,因為我對於他的愛慕超過一切的界限──說,用大聲告訴我──愛情的顧問應該用充耳的雷鳴震聾聽覺──到這幸福的密爾福德有多少路程,同時告訴我威爾斯何幸而擁有這樣一個海港;可是最重要的,你要告訴我,我們怎麼可以從這兒逃走出去,從出走到回來這一段時間,用怎樣的計策才可以遮掩過他人的耳目;可是第一還是告訴我逃走的方法。為什麼要在事前預謀掩飾?這問題我們盡可慢慢再談。說,我們騎著馬每一小時可以走幾哩路?
畢薩尼奧 從日出到日沒,公主,二十哩路對於您已經足夠了,也許這樣還嫌太多。
伊摩琴 噯喲,一個騎了馬去上刑場的人,也不會走得這樣慢。我曾經聽說有些賽馬的騎士,他們的馬走得比沙漏中的沙還快。可是這些都是傻話。去叫我的侍女詐稱有病,說她要回家去看看她的父親;然後立刻替我備下一身騎裝,不必怎樣華貴,只要適宜於一個小鄉紳的妻子的身分就得了。
畢薩尼奧 公主,您最好還是考慮一下。
伊摩琴 我只看見我前面的路,朋友;這兒的一切,或是以後發生的事情,都籠罩在迷霧之中,望去只有一片的模糊。去吧,我求求你;照我的吩咐做去。不用再說別的話語,密爾福德是我唯一的去處。(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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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場 威爾斯。山野,有一岩窟
──培拉律斯、吉德律斯及阿維拉古斯自山洞中上。
培拉律斯 真好的天氣!像我們這樣住在低矮的屋宇下的人,要是深居不出,那才是辜負了天公的厚意。彎下身子來,孩子們;這一個洞門教你們怎樣崇拜上天,使你們在清晨的陽光之中,向神聖的造物者鞠躬致敬。帝王的宮門是高敞的,即使巨人們也可以高戴他們醜惡的頭巾,從裡面大踏步走出來,而無須向太陽敬禮。晨安,你美好的蒼天!我們雖然住在岩窟之中,卻不像那些高樓大廈中的人們那樣對你冷淡無情。
吉德律斯 晨安,蒼天!
阿維拉古斯 晨安,蒼天!
培拉律斯 現在要開始我們山間的狩獵。到那邊山上去,你們的腿是年輕而有力的;我只好在這兒平地上跑跑。當你們在上面看見我只有烏鴉那麼大小的時候,你們應該想到你們所處的地位,正可以顯示出萬物的渺小和自己的崇高;那時你們就可以回想到我曾經告訴你們的關於宮廷、君主和戰爭的權謀的那些故事,功業成就之時,也就是藏弓烹狗之日;想到了這一些,可以使我們從眼前所見的一切事物之中獲得教益,我們往往可以這樣自慰,硬殼的甲蟲是比奮翼的猛鷹更為安全的。啊!我們現在的生活,不是比小心翼翼地恭候著他人的叱責、受了賄賂而無所事事、穿著不用錢買的綢緞的那種生活更高尚、更富有、更值得自傲嗎?那些受人供養、非但不知報答、還要人家向他脫帽致敬的人,他們的生活是不能跟我們相比的。
吉德律斯 您這些話是根據您的經驗而說的。我們是羽毛未豐的小鳥,從來不曾離巢遠飛,也不知道家鄉之外,還有什麼天地。要是平靜安寧的生活是最理想的生活,也許這樣的生活是最美滿的;對於您這樣一位飽嘗人世辛酸的老人家,當然會格外覺得它的可愛;可是對於我們,它卻是愚昧的暗室、臥榻上的旅行、不敢跨越一步的負債者的牢獄。
阿維拉古斯 當我們像您一樣年老的時候,我們有些什麼話可以向人訴說呢?當我們聽見狂暴的風雨打擊著黑暗的嚴冬的時候,在我們陰寒的洞窟之內,我們應該用些什麼談話,來排遣這冷冰冰的時間呢?我們什麼都沒有見過。我們全然跟野獸一樣,在覓食的時候,我們是像狐狸一般狡獪、像豺狼一般凶猛的;我們的勇敢只是用來追逐逃走的獵物。正像被囚的鳥兒一樣,我們把籠子當作了唱歌的所在,高唱著我們的羈囚。
培拉律斯 你們說的是什麼話!要是你們知道城市中的榨取掠奪,親自領略過那種抽筋刮髓的手段;要是你們知道宮廷裡的勾心鬥角,去留都是同樣的困難,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即使倖免隕越,那如履薄冰的惴懼,也就夠人受了;要是你們知道戰爭的困苦,為了名譽和光榮,追尋著致命的危險,一旦身死疆場,往往只留下幾行誣謗的墓銘,記錄他生前的功業;是的,立功遭譴,本來是不足為奇的事,最使人難堪的,你還必須恭恭敬敬地陪著小心,接受那有罪的判決。孩子們啊!世人可以在我身上讀到這一段歷史:我的肉體上留著羅馬人刀劍的傷痕,我的聲譽一度在最知名的人物之間忝居前列;我曾經邀辛白林的眷寵;當人們談起戰士的時候,我的名字總離不了他們的嘴邊;那時我正像一株枝頭滿垂著果子的大樹,可是在一夜之間,狂風突起或是盜賊光臨,由你們怎麼說都可以,搖落了我的成熟的果實,不,把我的葉子都一起搖了下來,留下我這枯乾禿枝,忍受著風霜的凌虐。
吉德律斯 不可靠的恩寵!
培拉律斯 我屢次告訴你們,我並沒有犯什麼過失,可是我的完整的榮譽,敵不了那兩個惡人的虛偽的誓言,他們向辛白林發誓說我和羅馬人密謀聯絡。自從我那次被他們放逐以後,這二十年來,這座岩窟和這一帶土地就成為我的世界,我在這兒度著正直而自由的生活,在我整個的前半生中,還不曾有過這樣的機會,可以讓我向上天掬獻我的虔誠的感謝。可是到山嶺上去吧!這不是獵人們的語言。誰最先把鹿捉到,誰就是餐席上的主人,其餘的兩人將要成為他的侍者;我們無須擔心有人下毒,像那些豪門中的盛筵一樣。我在山谷裡和你們會面吧。(吉德律斯、阿維拉古斯同下)天性中的靈明是多麼不容易掩沒!這兩個孩子一些不知道他們是國王的兒子;辛白林也永遠夢想不到他們尚在人間。他們以為我是他們的父親;雖然他們是在這俯腰曲背的卑微的洞窟之中教養長大,他們的雄心卻可以衝破王宮的屋頂,他們過人的天性,使他們在簡單渺小的事物之中顯示出他們高貴的品格。這一個波里多,辛白林的世子,不列顛王統的繼承者,吉德律斯是他的父王為他所取的本名──神啊!當我坐在三腳凳上,向他講述我的戰績的時候,他的心靈就飛到了我的故事的中間;他說,「我的敵人也是這樣倒在地上,我也是這樣把我的腳踏住他的脖子;」就在那時候,他的高貴的血液升漲到他的頰上,他流著汗,他的幼稚的神經緊張到了極度,他裝出種種的姿勢,表演著我所講的一切情節。他的弟弟凱德華爾,──阿維拉古斯是他的本名──也像他哥哥一樣,常常把生命注入我的敘述之中,充分表現出他活躍的想像。聽!獵物已經趕起來了。辛白林啊!上天和我的良心知道,你不應該把我無辜放逐;為了一時氣憤,我才把這兩個孩子偷了出來,那時候一個三歲,一個還只有兩歲;因為你褫奪了我的土地,我才想要絕滅你的後嗣。尤莉菲爾,你是他們的乳母,他們把你當作他們的母親,每天都要到你的墓前憑弔。我自己,培拉律斯,現在化名為摩根,是他們心目中的親生嚴父。打獵已經完畢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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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場 密爾福德港附近
──畢薩尼奧及伊摩琴上。
伊摩琴 當我們下馬的時候,你對我說那地方沒有幾步路就可以走到;我的母親生我那天渴想著看一看我的那種心理,還不及我現在盼望他的熱切。畢薩尼奧!朋友!波塞摩斯在哪兒?你這樣呆呆地睜大了眼睛,心裡在轉些什麼念頭?為什麼你要深深地嘆息?要是照你現在的形狀描成一幅圖畫,人家也會從它上面看出一副茫然若失的心情。拿出勇敢一些的氣概來吧,否則我將惶惑不安了。什麼事?為什麼你用那麼冷酷的眼光,把這一封信交給我?假如它是盛夏的喜訊,你應該笑逐顏開;假如它是嚴冬的噩耗,那麼繼續保持你這副臉相吧。我的丈夫的筆跡!那為毒藥所麻醉的義大利已經使他中了圈套,他現在是在不能自拔的窘境之中。說,朋友;我自己讀下去也許是致命的消息,從你嘴裡說出來或者可以減輕一些它的嚴重的性質。
畢薩尼奧 請您唸下去吧;您將要知道我是最為命運所蔑視的一個倒楣的傢伙。
伊摩琴 「畢薩尼奧乎,爾之女主人行同娼妓,證據鑿鑿,皆為余所疾首痛心,永誌不忘者。此言並非無端之猜測,其確而可信,殆無異於余心之悲痛;耿耿此恨,必欲一雪而後快。畢薩尼奧乎,爾之忠誠倘未因受彼濡染而變色,則爾當手刃此婦,為余盡報復之責。余已致函彼處,囑其至密爾福德港相會,此實為爾下手之良機。設爾意存遲疑,不果余言,則彼之醜行,爾實與謀;一為失貞之婦,一為不忠之僕,余之憤怒將兼及爾身。」
畢薩尼奧 我何必拔出我的劍來呢?這封信已經把她的咽喉切斷了。不,那是謠言,它的鋒刃比刀劍更銳利,它的長舌比尼羅河中所有的毒蛇更毒,它的呼吸駕著疾風,向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散播它的惡意的誹謗;宮廷之內、政府之中、少女和婦人的心頭,以至於幽暗的墳墓,都是這惡毒的謠言伸展它的勢力的所在。您怎麼啦,公主?
伊摩琴 失貞!怎麼叫做失貞?因為思念他而終宵不寐嗎?一點鐘又一點鐘地流著淚度過嗎?在倦極入睡的時候,因為做了關於他的惡夢而哭醒轉來嗎?這就是失貞,是不是?
畢薩尼奧 唉!好公主!
伊摩琴 我失貞!問問你的良心吧!阿埃基摩,你曾經說過他怎樣怎樣放蕩,那時候我瞧你像一個惡人;現在想起來,你的面貌還算是好的。哪一個塗脂抹粉的義大利淫婦迷住了他;可憐的我是已經陳舊的了,正像一件不合時式的衣服,掛在牆上都嫌刺目,所以只好把它撕碎;讓我也被你們撕得粉碎吧!啊!男人的盟誓是婦女的陷阱!因為你的變心,天啊!一切美好的外表將被認為是掩飾奸惡的面具;它不是天然生就,而是為要欺騙婦女而套上去的。
畢薩尼奧 好公主,聽我說。
伊摩琴 正人君子的話,在當時往往被認為虛偽;奸詐小人的眼淚,卻容易博取人們的同情。波塞摩斯,你的墮落將要影響到一切俊美的男子,他們的風流秀雅,將要成為詐偽欺心的標記。來,朋友,做一個忠實的人,執行你主人的命令吧。當你看見他的時候,請你向他證明我的服從。瞧!我自己把劍拔出來了;拿著它,把它刺進我的愛情的純潔的殿堂──我的心坎裡去吧。不用害怕,它除了悲哀之外,是什麼也沒有的;你的主人不在那兒,他本來是它唯一的財富。照他的吩咐實行,舉起你的劍來。你在正大的行動上也許是勇敢的,可是現在你卻像一個懦夫。
畢薩尼奧 去,萬惡的武器!我不能讓你玷汙我的手。
伊摩琴 不,我必須死;要是我不死在你的手裡,你就不是你主人的僕人。我的軟弱的手沒有自殺的勇氣,因為那是為神聖的教條所禁止的。來,這兒是我的心。它的前面還有些什麼東西;且慢!且慢!我們要撤除一切的防禦,像劍鞘一般服貼順從。這是什麼?忠實的里奧那托斯的金科玉律,全變成了異端邪說!去,去,我的信心的破壞者!我不要你們再做我的心靈的護衛了。可憐的愚人們是這樣信任著虛偽的教師;雖然受欺者的心中感到深刻的劇痛,可是欺詐的人也逃不了更痛苦的良心的譴責。你,波塞摩斯,你使我反抗我的父王,把貴人們的求婚蔑棄不顧,今後你將會知道這不是尋常的行動,而是需要稀有的勇氣的。我還要為你悲傷,當我想到你現在所貪戀的女人,一旦把你厭棄以後,我的記憶將要使你感到怎樣的痛苦。請你趕快動手吧;羔羊在向屠夫懇求了;你的刀子呢?這不但是你主人的命令,也是我自己的願望,你不該遲疑畏縮。
畢薩尼奧 啊,仁慈的公主!自從我奉命執行這一件工作以來,我還不曾有過片刻的安睡。
伊摩琴 那麼快把事情辦好,回去睡覺吧。
畢薩尼奧 我要等熬瞎了眼睛才去哩。
伊摩琴 那麼為什麼接受這一件使命?為什麼為了一個虛偽的藉口,走了這麼多的路?為什麼要到這兒來?我們兩人的行動,我們馬兒的跋涉,都為著什麼?為什麼浪費這麼多的時間?為什麼要引起宮廷裡對於我的失蹤的驚疑?──那邊我是準備再也不回去的了。──為什麼你已經走到你的指定的屠場,那被選中的鹿兒就在你的面前,你又改變了你的決意?
畢薩尼奧 我的目的只是要遷延時間,逃避這樣一件罪惡的差使。我已經在一路上盤算出一個辦法。好公主,耐心聽我說吧。
伊摩琴 說吧,盡你說到舌敝唇焦。我已經聽見說我是個娼妓,我的耳朵早被謊話所刺傷,任何的打擊都不能使它感到更大的痛苦,也沒有哪一根醫生的探針可以探測我的傷口有多麼深。可是你說吧。
畢薩尼奧 那麼,公主,我想您是不會再回去的了。
伊摩琴 那當然啦,你不是帶我到這兒來殺死我的嗎?
畢薩尼奧 不,不是那麼說。可是我的智慧要是跟我的良心一樣可靠,那麼我的計策也許不會失敗。我的主人一定是受了人家欺騙;不知哪一個惡人,嗯,一個千刁萬惡的惡人;用這種該死的手段中傷你們兩人的感情。
伊摩琴 一定是哪一個羅馬的娼妓。
畢薩尼奧 不,憑著我的生命起誓。我只要通知他您已經死了,按照他的吩咐,寄給他一些血證;您從宮廷裡失蹤的消息,可以使他對於這件事深信不疑。
伊摩琴 噯喲,好人兒,你叫我幹些什麼事?住在什麼地方?怎樣生活下去?我的丈夫認為我已經死去了,我的生命中還有什麼樂趣?
畢薩尼奧 要是您還願意回到宮裡去……
伊摩琴 沒有宮廷,沒有父親;再也不要受那個粗魯的、尊貴的、愚蠢的廢物克洛頓的煩擾!那克洛頓,他的求愛對於我就像敵軍圍攻一樣可怕。
畢薩尼奧 要是不回宮裡去,那麼您就不能住在英國。
伊摩琴 那麼到什麼地方去呢?難道一切的陽光都是照在英國的嗎?除了英國之外,別的地方都是沒有晝夜的嗎?在世界的大卷冊中,我們的英國似乎附屬於它,卻並不是它本身的一部分;她是廣大的水池裡一個天鵝的巢。請你想一想,英國以外也是有人居住的。
畢薩尼奧 我很高興您想到別的地方。羅馬的使臣路歇斯明天要到密爾福德港來了。要是您能夠適應您目前的命運,改變一下您的裝束──因為照您現在這樣子,對於您是不大安全的──您就可以走上一條康莊大道,飽覽人世間的形形色色;而且也許還可以接近波塞摩斯所住的地方,即使您看不見他的一舉一動,至少也可以從人們的傳說之中,每小時聽到關於他的確實的消息。
伊摩琴 啊!要是有這樣的機會,只要對於我的名節沒有毀損,即使冒一些危險,我也願意一試。
畢薩尼奧 好,那麼聽我說來。您必須忘記您是一個女人,把命令換了服從,把女人本色的怕事和小心,換了放肆的大膽;您必須把譏笑的話隨時掛在口頭;您必須應答敏捷,不怕得罪別人,還要像鼬鼠一般喜歡吵架;而且您必須忘掉您有一張世間最珍貴的面龐,讓它去受遍吻一切的陽光的貪饞的撫摩,雖然太忍心了,可是唉!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最後,您必須忘掉那曾經使天后朱諾妒恨的一切繁細而工致的修飾。
伊摩琴 得啦,說簡單一些。我明白你的用意,差不多已經變成一個男人啦。
畢薩尼奧 第一,您要把自己裝扮得像一個男人。我因為預先想到這一層,早已把緊身衣、帽子、長襪和一切應用的物件一起準備好,它們都在我的衣包裡面。您穿起了這樣的服裝,再摹仿一些像您這樣年齡的青年男子們的神氣,就可以到尊貴的路歇斯面前介紹您自己,請求他把您收留,對他說,您能夠侍候他的左右,對於您是一件莫大的幸事。要是他有一對鑑賞音樂的耳朵,聽了您這樣娓娓動人的說話,一定會非常高興地擁抱您,因為他不但為人正直,而且秉性也是非常仁慈。您在外面的費用,一切都在我身上;我一定會隨時供給您的。
伊摩琴 你是天神們賜給我的唯一的安慰。去吧;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考慮,可是我們將要利用時間給與我們的機會。我已經下了決心,實行這樣的嘗試,並且準備用最大的勇氣忍受一切。你去吧。
畢薩尼奧 好,公主,我們必須這樣匆匆地分手了,因為我怕他們不見我的蹤跡,會疑心到是我騙誘您從宮中出走的。我的尊貴的女主人,這兒有一個小匣子,是王后賜給我的,裡面藏著靈奇的妙藥;要是您在海上暈船,或是在陸地上感到胸腹作惡,只要服下一點點兒,就可以藥到病除。現在您快去找一處有樹木蔭蔽的所在,把您的男裝換起來吧。願天神們領導您到最幸福的路上!
伊摩琴 阿門。我謝謝你。(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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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場 辛白林宮中一室
──辛白林、王后、克洛頓、路歇斯、群臣及侍從等上。
辛白林 再會吧,恕不遠送了。
路歇斯 謝謝陛下。敝國皇帝已經有命令來,我不能不回去。我很抱憾我必須回國覆命,說您是我的主上的敵人。
辛白林 閣下,我的臣民不願忍受他的束縛;要是我不能表示出比他們更堅強的態度,那是有失一個國王的身分的。
路歇斯 是的,陛了。我還要向您請求派幾個人在陸地上護送我到密爾福德港。娘娘,願一切快樂降在您身上!
王后 願您也享受同樣的快樂!
辛白林 各位賢卿,你們護送路歇斯大人安全到港,一切應有的禮節,不可疏忽。再會吧,高貴的路歇斯。
路歇斯 把您的手給我,閣下。
克洛頓 接受我這友誼的手吧;可是從今以後,我們是要化友為敵了。
路歇斯 閣下,結果還不知道勝敗誰屬哩。再會!
辛白林 各位賢卿,不要離開尊貴的路歇斯;等他渡過了塞汶河,你們再回來吧。祝福!(路歇斯及群臣下。)
王后 他含怒而去;可是我們已向他說明了立場,那正是我們的光榮。
克洛頓 這樣才好;勇敢的不列顛人誰都希望有這麼一天。
辛白林 路歇斯早已把這兒的一切情形通知他的皇帝了,所以我們應該趕快把戰車和馬隊調集完備。他們已經駐紮在法蘭西的軍隊馬上就可以傳令出發,向我們的國境開始攻擊。
王后 這不是隨便可以混過去的事情;我們必須奮起全力,迅速準備我們禦敵的工作。
辛白林 幸虧我們早已預料到這一著,所以才能夠有恃無恐。可是,我的好王后,我們的女兒呢?她並沒有出來見羅馬的使臣,也沒有向我們問安。她簡直把我們當作仇人一樣看待,忘記了做女兒的責任了;我早就注意到她這一種態度。叫她出來見我;我們一向太把她縱容了。(一侍從下。)
王后 陛下,自從波塞摩斯放逐以後,她就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這種精神上的變態,陛下,我想還是應該讓時間來治癒它的。請陛下千萬不要把她責罵;她是一位受不起委屈的小姐,你說了她一句話,就像用刀劍刺進她的心裡,簡直就是叫她死。
──一侍從重上。
辛白林 她呢?我們應該怎麼應付她這種藐視的態度?
侍從 啟稟陛下,公主的房間全都上了鎖,我們大聲呼喊,也沒有人回答。
王后 陛下,上一次我去探望她的時候,她請求我原諒她的閉門不出,她說因為身子有病,不能每天來向您請安,盡她晨昏定省的責任;她希望我在您的面前轉達她的歉意,可是因為碰到國有要事,我也忘記向您提起了。
辛白林 她的門上了鎖!最近沒有人見過她的面!天哪,但願我所恐懼的並不是事實!(下。)
王后 兒啊,你也跟著王上去吧。
克洛頓 她那個親信的老僕畢薩尼奧,這兩天我也沒有見過。
王后 去探查一下。(克洛頓下)畢薩尼奧,你這替波塞摩斯出盡死力的傢伙!他有我給他的毒藥;但願他的失蹤的原因是服毒身亡,因為他相信那是非常珍貴的靈藥。可是她,她到什麼地方去了呢?也許她已經對人生感覺絕望,也許她駕著熱情的翅膀,飛到她心愛的波塞摩斯那兒去了。她不是奔向死亡,就是走到不名譽的路上;無論走的是哪一條路,我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達到我的目的;只要她跌倒了,這一頂不列顛的王冠就可以穩穩地落在我的掌握之中。
──克洛頓重上。
王后 怎麼啦,我的孩子!
克洛頓 她準是逃走啦。進去安慰安慰王上吧;他在那兒暴跳如雷,誰也不敢走近他。
王后 (旁白)再好沒有;但願這一夜的氣憤促短了他明日的壽命!(下。)
克洛頓 我又愛她又恨她。因為她是美貌而高貴的,她嫻熟一切宮廷中的禮貌,無論哪一個婦人少女都不及她的優美;每一個女人的長處她都有,她的一身兼備眾善,超過了同時的儕輩。我是因此而愛她的。可是她瞧不起我,反而向卑微的波塞摩斯身上濫施她的愛寵,這證明了她的不識好壞,雖然她有其他種種難得的優點,也不免因此而遜色;為了這一個緣故,我決定恨她,不,我還要向她報復我的仇恨哩。因為當傻子們……
──畢薩尼奧上。
克洛頓 這是誰?什麼!你想逃走嗎,狗才?過來。啊,你這好忘八羔子!混蛋,你那女主人呢?快說,否則我立刻送你見魔鬼去。
畢薩尼奧 啊,我的好殿下!
克洛頓 你的女主人呢?憑著朱庇特起誓,你要是再不說,我也不再問你了。陰刁的奸賊,我一定要從你的心裡探出這個祕密,否則我要挖破你的心找它出來。她是跟波塞摩斯在一起嗎?從他滿身的卑賤之中,找不出一絲可取的地方。
畢薩尼奧 唉,我的殿下!她怎麼會跟他在一起呢?她幾時不見的?他是在羅馬哩。
克洛頓 她到哪兒去了?走近一點兒,別再吞吞吐吐了。明明白白告訴我,她的下落怎麼樣啦?
畢薩尼奧 啊,我的大賢大德的殿下!
克洛頓 大奸大惡的狗才!趕快對我說你的女主人在什麼地方。一句話,再不要乾嚷什麼「賢德的殿下」了。說,否則我立刻叫你死。
畢薩尼奧 那麼,殿下,我所知道的關於她的出走的經過,都在這封信上。(以信交克洛頓。)
克洛頓 讓我看看。我要追上她去,不怕一直追到奧古斯特的御座之前。
畢薩尼奧 (旁白)要是不給他看這封信,我的性命難保。她已經去得很遠了;他看了這信的結果,不過讓他白白奔波了一趟,對於她是沒有什麼危險的。
克洛頓 哼!
畢薩尼奧 (旁白)我要寫信去告訴我的主人,說她已經死了。伊摩琴啊!願你一路平安,無恙歸來!
克洛頓 狗才,這信是真的嗎?
畢薩尼奧 殿下,我想是真的。
克洛頓 這是波塞摩斯的筆跡;我認識的。狗才,要是你願意棄暗投明,不再做一個惡人,替我盡忠辦事,我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幫忙的時候,無論叫你幹些什麼惡事,你都毫不遲疑地替我出力辦好,我就會把你當作一個好人;你大爺有得是錢,你不會缺吃少穿的,升官進級,只消我一句話。
畢薩尼奧 呃,我的好殿下。
克洛頓 你願意替我作事嗎?你既然能夠一心一意地追隨那個窮鬼波塞摩斯的破落的命運,為了感恩的緣故,我想你一定會成為我的忠勤的僕人。你願意替我作事嗎?
畢薩尼奧 殿下,我願意。
克洛頓 把你的手給我;這兒是我的錢袋。你手邊有沒有什麼你那舊主人留下來的衣服?
畢薩尼奧 有的,殿下,在我的寓所裡,就是他向我的女主人告別的時候所穿的那一套。
克洛頓 你替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套衣服拿來。這是你的第一件工作,去吧。
畢薩尼奧 我就去拿來,殿下。(下。)
克洛頓 在密爾福德港相會!──我忘記問他一句話,等會兒一定記好了──就在那裡,波塞摩斯,你這狗賊,我要殺死你。我希望這些衣服快些拿來。她有一次向我說過,──我現在想起了這句話的刻毒,就想從心裡把它嘔吐出來──她說在她看起來,波塞摩斯的一件衣服,都要比我這天生高貴的人物,以及我隨身所有的一切美德,更值得她的愛重。我要穿著這一身衣服去姦汙她;先當著她的眼前把他殺了,讓她看看我的勇敢,那時她就會痛悔從前不該那樣瞧不起我。他躺在地上,我的辱罵的話向他的屍體發洩完了,我剛才說過的,為了使她懊惱起見,我還要穿著這一身受過她這樣讚美的衣服,在她的身上滿足我的欲望,然後我就打呀踢呀地把她趕回宮裡來。她把我侮辱得不亦樂乎,我也要快快活活地報復她一下。
──畢薩尼奧持衣服重上。
克洛頓 那些就是他的衣服嗎?
畢薩尼奧 是的,殿下。
克洛頓 她到密爾福德港去了多久了?
畢薩尼奧 她現在恐怕還沒有到哩。
克洛頓 把這身衣服送到我的屋子裡去,這是我吩咐你做的第二件事。第三件事是你必須對我的計劃自願保守祕密。只要盡忠竭力,總會有好處到你身上的。我現在要到密爾福德港復仇去;但願我肩上生著翅膀,讓我飛了過去!來,做一個忠心的僕人。(下。)
畢薩尼奧 你叫我抹殺我的良心,因為對你盡忠,我就要變成一個不忠的人;我的主人是一個正人君子,我怎麼也不願叛棄他的。到密爾福德去吧,願你撲了一場空,找不到你所要追尋的人。上天的祝福啊,盡量灌注到她的身上吧!但願這傻子一路上阻礙重重,讓他枉自奔波,勞而無功!(下。)
※※※
第六場 威爾斯。培拉律斯山洞前
──伊摩琴男裝上。
伊摩琴 我現在明白了做一個男人是很麻煩的;我已經精疲力盡,連續兩夜把大地當作我的眠床;倘不是我的決心支持著我,我早就病倒了。密爾福德啊,當畢薩尼奧在山頂上把你指給我看的時候,你彷彿就在我的眼底。天哪!難道一個不幸的人,連一塊安身之地都不能得到嗎?我想他所到之處,就是地面也會從他的腳下逃走的。兩個乞丐告訴我,我不會迷失我的路徑;難道這些可憐的苦人兒,他們自己受著痛苦,明知這是上天對他們的懲罰和磨難,還會向人撒謊嗎?是的,富人們也難得講半句真話,怎麼能怪他們?被錦衣玉食汩沒了本性,是比因窮困而撒謊更壞的;國王們的詐欺,是比乞丐的假話更可鄙的。我的親愛的夫啊!你也是一個欺心之輩。現在我一想到你,我的飢餓也忘了,可是就在片刻之前,我已經餓得快要站不起來了。咦!這是什麼?這兒還有一條路通到洞口;它大概是野人的巢窟。我還是不要叫喊,我不敢叫喊;可是飢餓在沒有使人完全失去知覺以前是會提起人的勇氣的。升平富足的盛世徒然養成一批懦夫,困苦永遠是堅強之母。喂!有人嗎?要是裡面住著文明的人類,回答我吧;假如是野人的話,我也要向他們奪取或是告借一些食物。喂!沒有回答嗎?那麼我就進去。最好還是拔出我的劍;萬一我的敵人也像我一樣見了劍就害怕,他會瞧都不敢瞧它的。老天啊,但願我所遇到的是這樣一個敵人!(進入洞中。)
──培拉律斯、吉德律斯及阿維拉古斯上。
培拉律斯 你,波里多,已經證明是我們中間最好的獵人;你是我們餐席上的主人,凱德華爾跟我將要充一下廚役和侍僕,這是我們預先約定的;勞力的汗只是為了它所期望的目的而乾涸。來,我們空虛的肚子將會使平常的食物變成可口;疲倦的旅人能夠在堅硬的山石上沉沉鼾睡,終日偃臥的懶漢卻嫌絨毛的枕頭太硬。願平安降臨於此,可憐的沒有人照管的屋子!
吉德律斯 我乏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阿維拉古斯 我雖然因疲勞而乏力,胃口倒是非常之好。
吉德律斯 洞裡有得是冷肉;讓我們一面嚼著充饑,一面烹煮我們今天打來的野味吧。
培拉律斯 (向洞中窺望)且慢;不要進去。倘不是他在吃著我們的東西,我一定會當他是個神仙。
吉德律斯 什麼事,父親?
培拉律斯 憑著朱庇特起誓,一個天使!要不然的話,也是一個人間絕世的美少年!瞧這樣天神般的姿容,卻還只是一個年輕的孩子!
──伊摩琴重上。
伊摩琴 好朋友們,不要傷害我。我在走進這裡來以前,曾經叫喊過;我本來是想問你們討一些或是買一些食物的。真的,我沒有偷了什麼,即使地上散滿金子,我也不願拾取。這兒是我吃了你們的肉的錢;我本來想在吃過以後,把它留在食桌上,再替這裡的主人作過感謝的禱告,然後才出來的。
吉德律斯 錢嗎,孩子?
阿維拉古斯 讓一切金銀化為塵土吧!只有崇拜汙穢的邪神的人才會把它看重。
伊摩琴 我看你們在發怒了。假如你們因為我幹了這樣的錯事而殺死我,你們要知道,我不這麼幹也早就不能活命啦。
培拉律斯 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伊摩琴 到密爾福德港。
培拉律斯 你叫什麼名字?
伊摩琴 我叫斐苔爾,老伯。我有一個親戚,他要到義大利去;他在密爾福德上船;我現在就要到他那兒去,因為走了許多路,肚子餓得沒有辦法,才犯下了這樣的錯誤。
培拉律斯 美貌的少年,請你不要把我們當作粗野的傖夫。也不要憑著我們所住的這一個粗陋的居處,錯估了我們善良的心性。歡迎!天快黑了;你應該養養你的精神,然後動身趕路。請就在這裡住下來,陪我們一塊兒吃些東西吧。孩子們,你們也歡迎歡迎他。
吉德律斯 假如你是一個女人,兄弟,我一定向你努力追求,非讓我做你的新郎不可。說老實話,我要出最高的代價把你買到。
阿維拉古斯 我要因為他是個男子而感到快慰;我願意愛他像我的兄弟一樣。正像歡迎一個久別重逢的親人,我歡迎你!快活起來吧,因為你是我們的朋友之一。
伊摩琴 朋友之一,也是兄弟之一。(旁白)但願他們果然是我父親的兒子,那麼我的身價多少可以減輕一些,波塞摩斯啊,你我之間的鴻溝,也不至於這樣懸隔了。
培拉律斯 他有些什麼痛苦,在那兒愁眉不展呢?
吉德律斯 但願我能夠替他解除!
阿維拉古斯 我也但願能夠替他解除,不管他有些什麼痛苦,不管那需要多少的勞力,冒多大的危險。神啊!
培拉律斯 聽著,孩子們。(耳語。)
伊摩琴 高人隱士,他們潛居在並不比這洞窟更大的斗室之內,潔身自好,與世無爭,保持他們純潔的德性,把世俗的過眼榮華置之不顧,這樣的人果然可敬,但是還不及這兩個少年質樸得可愛。恕我,神啊!既然里奧那托斯這樣薄情無義,我願變為一個男子和他們作伴。
培拉律斯 就這樣吧。孩子們,我們去把獵物烹煮起來。美貌的少年,進來。肚子餓著的時候,談話是很乏力的;等我們吃過晚餐,我們就要詳細詢問你的身世,要是你願意告訴我們的話。
吉德律斯 請過來吧。
阿維拉古斯 鴟梟對於黑夜,雲雀對於清晨,也不及我們對你的歡迎。
伊摩琴 謝謝,大哥。
阿維拉古斯 請過來吧。(同下。)
※※※
第七場 羅馬。廣場
──二元老及眾護民官上。
元老甲 皇上有旨:本國平民方今正在討伐巴諾尼亞人和達爾邁西亞人的叛亂,目前駐屯法蘭西的軍團,實力薄弱,不夠膺懲貳心的不列顛人,所以傳諭全國士紳,一體踴躍從徵。他晉封路歇斯為執政長官;全權委任你們各位護民官負責立即徵募兵員。凱撒萬歲!
護民官甲 路歇斯是全軍的主將嗎?
元老乙 是的。
護民官甲 他現在還在法蘭西嗎?
元老甲 帶領著我剛才所說的那幾個軍團,正在等候著你們徵募的兵隊前去補充。在你們的委任狀上,寫明了需要的兵額和他們開拔的限期。
護民官甲 我們一定履行我們的責任。(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