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 英國。辛白林王宮前
──克洛頓及二貴族上。
克洛頓 有誰像我這般倒楣!剛剛在最後一下的時候,給人把我的球打掉了!我放了一百鎊錢在它上面呢,你想我怎麼不氣;偏偏那個婊子生的猴崽子怪我不該罵人,好像我罵人的話也是向他借來的,我自己連隨便罵人的自由都沒有啦。
貴族甲 他得到些什麼好處呢?您不是用您的球打破了他的頭嗎?
貴族乙 (旁白)要是那人的頭腦也跟這打他的人一般,那麼這一下一定會把它全都打出來的。
克洛頓 大爺高興罵罵人,難道旁人干涉得了嗎?哼!
貴族乙 干涉不了,殿下;(旁白)他們總不能割掉他們的耳朵。
克洛頓 婊子生的狗東西!他居然還敢向我挑戰!可惜他不是跟我同一階級的人!
貴族乙 (旁白)否則你們倒是一對傻瓜。
克洛頓 真氣死我了。他媽的!做了貴人有什麼好處?他們不敢跟我打架,因為害怕王后,我的母親。每一個下賤的奴才都可以打一個痛快,只有我卻像一隻沒有敵手的公雞,誰也不敢碰我一碰。
貴族乙 (旁白)你是一隻公雞,也是一隻閹雞;給你套上一頂高冠兒,公雞,你就叫起來了。
克洛頓 你說什麼?
貴族乙 要是每一個被您所開罪的人,您都跟他認真動起手來,那是不適合您殿下的身分的。
克洛頓 那我知道;可是比我低微的人,我就是開罪了他們,也沒有什麼不對。
貴族乙 嗯,只有殿下才有這樣的特權。
克洛頓 可不是嗎,我也是這樣說的。
貴族甲 您聽說有一個外國人今天晚上要到宮裡來沒有?
克洛頓 一個外國人,我卻一點兒也不知道!
貴族乙 (旁白)他自己就是個外來的貨色,可是他自己不知道。
貴族甲 來的是一個義大利人;據說是里奧那托斯的一個朋友。
克洛頓 里奧那托斯!一個亡命的惡棍;他既然是他的朋友,不管他是什麼人,總之也不是好東西。誰告訴你關於這個外國人的消息的?
貴族甲 您殿下的一個童兒。
克洛頓 我應不應該去瞧瞧他?那不會有失我的身分嗎?
貴族甲 您不會失去您的身分,殿下。
克洛頓 我想我的身分是不大容易失去的。
貴族乙 (旁白)你是一個公認的傻子;所以無論你幹些什麼傻事,總不會失去你傻子的身分。
克洛頓 來,我要瞧瞧這義大利人去。今天我在球場上輸去的,今晚一定要在他身上撈回本來。來,我們走吧。
貴族乙 我就來奉陪殿下。(克洛頓及貴族甲下)像他母親這樣一個奸詐的魔鬼,竟生下了這一頭蠢驢來!一個用她的頭腦制服一切的婦人,她這一個兒子卻連二十減二還剩十八都算不出來。唉!可憐的公主,你天仙化人的伊摩琴啊!你有一個受你後母節制的父親,一個時時刻刻都在製造陰謀的母親,還有一個比你親愛的丈夫的無辜放逐和你們的慘痛的分離更可憎可惱的求婚者,在他們的壓力之下,你在挨度著怎樣的生活!但願上天護佑你,保全你的貞操的壁壘,使你的美好的心靈的廟宇不受搖撼,在你自己的立場上堅定站住,等候你流亡的丈夫回來,統治這偉大的國土!(下。)
※※※
第二場 臥室。一巨箱在室中一隅
──伊摩琴倚枕讀書;一宮女侍立。
伊摩琴 誰在那裡?海倫嗎?
宮女 是我,公主。
伊摩琴 什麼時候了?
宮女 快半夜了,公主。
伊摩琴 那麼我已經讀了三小時了,我的眼睛疲倦得很;替我把我剛才讀完的這一頁折起來;你也去睡吧。不要把蠟燭移去,讓它亮著好了。要是你能夠在四點鐘醒來,請你叫我一聲。睡魔已經攫住我的全身。(宮女下)神啊,我把自己托仗你們的保護,求你們不要讓精靈鬼怪們侵擾我的夢魂!(睡;阿埃基摩自箱中出。)
阿埃基摩 蟋蟀們在歌唱,人們都在休息之中恢復他們疲勞的精神。我們的塔昆正是像這樣躡手躡腳,輕輕走到那被他毀壞了貞操的女郎的床前。維納斯啊,你睡在床上的姿態是多麼優美!鮮嫩的百合花,你比你的被褥更潔白!要是我能夠接觸一下她的肌膚!要是我能夠給她一個吻,僅僅一個吻!無比美豔的紅玉,造化把它們安放得多麼可愛!散布在室內的異香,是她櫻唇中透露出來的氣息。蠟燭的火焰向她的臉上低俯,想要從她緊閉的眼睫之下,窺視那收藏了的光輝,雖然它們現在被眼瞼所遮掩,還可以依稀想見那淨澈的純白和空虛的蔚藍,那正是太空本身的顏色。可是我的計劃是要記錄這室內的陳設;我要把一切都寫下來:這樣這樣的圖畫;那邊是窗子,她的床上有這樣的裝飾;織錦的掛幃,上面織著這樣這樣的人物和故事。啊!可是關於她肉體上的一些活生生的記錄,才是比一萬種瑣屑的家具更有力的證明,更可以充實我此行的收獲。睡眠啊!你死亡的摹仿者,沉重地壓在她的身上,讓她的知覺像教堂裡的墓碑一般漠無所感吧。下來,下來;(自伊摩琴臂上取下手鐲)一點不費力地它就滑落下來了!它是我的;有了這樣外表上的證據,一定可以格外加強內心的擾亂,把她的丈夫激怒得發起瘋來。在她的左胸還有一顆梅花形的痣,就像蓮香花花心裡的紅點一般:這是一個確證,比任何法律所能造成的證據更有力;這一個祕密將使他不能不相信我已經打開鍵鎖,把她寶貴的貞操偷走了。夠了。我好傻!為什麼我要把這也記了下來,它不是已經牢牢地釘住在我的記憶裡了嗎?她讀了一個晚上的書,原來看的是忒柔斯的故事;這兒折下的一頁,正是菲羅墨拉被迫失身的地方。夠了;回到箱子裡去,把彈簧關上了。你黑夜的巨龍,走快一些吧,讓黎明撥開烏鴉的眼睛!恐懼包圍著我的全身;雖然這是一位天上的神仙,我卻像置身在地獄之中。(鐘鳴)一,二,三;趕快,趕快!(躲入箱內;幕閉。)
※※※
第三場 與伊摩琴閨房相接之前室
──克洛頓及二貴族上。
貴族甲 您殿下在失敗之中那一種鎮定的功夫,真是誰也不能仰及的;無論什麼人在擲出麼一點的時候,總比不上您那樣的冷靜。
克洛頓 一個人輸了錢,總是要冷了半截身子,氣得說不出話來的。
貴族甲 可是,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您殿下這樣高貴的耐性。您在得勝的時候,那火性可大啦。
克洛頓 勝利可以使每一個人勇氣百倍。要是我能夠得到伊摩琴這傻丫頭,我就不愁沒有錢化。快天亮啦,是不是?
貴族甲 已經是清晨了,殿下。
克洛頓 我希望這班樂工們會來。人家勸我在清晨為她奏樂;他們說那是會打動她的心的。
──樂工等上。
克洛頓 來,調起樂器來吧。要是你們的彈奏能夠打動她的心,那麼很好;我們還要試試你們的歌唱哩。要是誰也打不動她的心,那麼讓她去吧;可是我是永遠不會灰心的。第一,先來一支非常佳妙的曲調;接著再來一支甜甜蜜蜜的歌兒,配著十分動人的詞句;然後讓她自己去考慮吧。
歌
聽!聽!雲雀在天門歌唱,
旭日早在空中高掛,
天池的流水琮琤作響,
日神在飲他的駿馬;
瞧那萬壽菊倦眼慵抬,
睜開它金色的瞳睛:
美麗的萬物都已醒來,
醒醒吧,親愛的美人!
醒醒,醒醒!
克洛頓 好,你們去吧。要是這一次的奏唱能夠打動她的心,我從此再不看輕你們的音樂;要是打不動她的心,那是她自己的耳朵有了毛病,無論馬鬃牛腸,再加上太監的嗓子,都不能把它醫治的。(樂工等下。)
貴族乙 王上來了。
克洛頓 我幸虧通夜不睡,所以才能夠起身得這麼早;他看見我一早就這樣獻著殷勤,一定會疼我的。
──辛白林及王后上。
克洛頓 陛下早安,母后早安。
辛白林 你在這兒門口等候著我的倔強的女兒嗎?她不肯出來嗎?
克洛頓 我已經向她奏過音樂,可是她理也不理我。
辛白林 她的愛人新遭放逐,她一下子還不能把他忘掉。再過一些時候,等到對他的記憶一天一天淡薄下去以後,她就是你的了。
王后 你千萬不要忘了王上的恩德,他總是千方百計,想把你配給他的女兒。你自己也該多用一番功夫,按部就班地進行你的求婚的手續,一切都要見機行事;她越是拒絕你,你越是向她陪小心獻殷勤,好像你為她所做的事,都是出於靈感的衝動一般;她吩咐你什麼,你都要依從她,只有當她打發你走開的時候,你才可以裝聾作啞。
克洛頓 裝聾作啞!不!
──一使者上。
使者 啟稟陛下,羅馬派了使臣來了,其中的一個是卡厄斯.路歇斯。
辛白林 一個很好的人,雖然他這次來是懷著敵意的;可是那不是他的錯處。我們必須按照他主人的身分接待他;為了他個人以往對於我們的友誼,我們也必須給他應得的禮遇。我兒,你向你的情人道過早安以後,就到我們這兒來;我還要派你去招待這羅馬人哩。來,我的王后。(除克洛頓外均下。)
克洛頓 要是她已經起身,我要跟她談談;不然的話,讓她一直睡下去做她的夢吧。有人嗎?喂!(敲門)我知道她的侍女們都在她的身邊。為什麼我不去買通她們中間的一個呢?有了錢才可以到處通行;事情往往是這樣的。是呀,只要有了錢,替狄安娜女神看守林子的人也會把他們的鹿偷偷地賣給外人。錢可以讓好人含冤而死,也可以讓盜賊逍遙法外;嘿,有時候它還會不分皂白,把強盜和好人一起吊死呢。什麼事情它做不到?什麼事情它毀不了?我要叫她的一個侍女做我的律師,因為我對於自己的案情還有點兒不大明白哩。有人嗎?(敲門。)
──一宮女上。
宮女 誰在那兒打門?
克洛頓 一個紳士。
宮女 不過是一個紳士嗎?
克洛頓 不,他還是一個貴婦的兒子。
宮女 (旁白)有些跟你同樣講究穿著的人,他們倒還誇不出這樣的口來呢。──您有什麼見教?
克洛頓 我要見見你們公主本人。她打扮好了沒有?
宮女 嗯,她還在閨房呢。
克洛頓 這是賞給你的金錢;把你的好消息賣給我吧。
宮女 怎麼!把我的好名聲也賣給你嗎?還是把我認為是合適的話去向她通報?公主來了!
──伊摩琴上。
克洛頓 早安,最美麗的人兒;妹妹,讓我吻一吻你可愛的手。(宮女下。)
伊摩琴 早安,先生。您費了太多的辛苦,不過買到了一些煩惱;我所能給您的報答,只有這麼一句話:我是不大懂得感激的,我也不肯向隨便什麼人表示我的謝意。
克洛頓 可是我還是發誓我愛你。
伊摩琴 要是您說這樣的話,那對我還是一樣;您儘管發您的誓,我是永遠不來理會您的。
克洛頓 這不能算是答覆呀。
伊摩琴 倘不是因為恐怕您會把我的沉默當作了無言的心許,我本來是不想說話的。請您放過我吧。真的,您的盛情厚意,不過換到我的無禮的輕蔑。您已經得到教訓,應該懂得容忍是最大的智慧。
克洛頓 讓你這樣瘋瘋癲癲下去,那是我的罪過;我怎麼也不願意的。
伊摩琴 可是傻子醫不好瘋子。
克洛頓 你叫我傻子嗎?
伊摩琴 我是個瘋子,所以說你是傻子。要是你願意忍耐一些,我也可以不再發瘋;那麼你就不是傻子,我也不是瘋人了。我很抱歉,先生,你使我忘記了婦人的禮貌,說了這麼多的廢話。請你從此以後,明白我的決心,我是知道我自己的心的,現在我就憑著我的真誠告訴你,我對你是漠不相關的;並且我是那樣冷酷無情,我簡直恨你;這一點我原來希望你自己覺得,當面說破卻不是我的本意。
克洛頓 你對你的父親犯著不孝的罪名。講到你自以為跟那下賤的傢伙訂下的婚約,那麼像他那樣一個靠著布施長大、吃些宮廷裡殘羹冷炙的人,這種婚約是根本不能成立的。雖然在微賤的人們中間──還有誰比他更微賤呢?──男女自由結合是一件可以容許的事,那結果當然不過生下一群黃臉小兒,過著乞丐一般的生活;可是你是堂堂天潢貴胄,那樣的自由是不屬於你的,你不能汙毀王族的榮譽,去跟隨一個卑賤的奴才、一個奔走趨承的下僕、一個奴才的奴才。
伊摩琴 褻瀆神聖的傢伙!即使你是天神朱庇特的兒子,你也不配做他的侍僕;要是按照你的才能,你能夠在他的王國裡當一名劊子手的助手,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人家將會妒恨你得到這樣一個大好的位置。
克洛頓 願南方的毒霧腐蝕了他的筋骨!
伊摩琴 他永遠不會遭逢災禍,只有被你提起他的名字才是他最大的不幸。曾經掩覆過他的身體的一件最破舊的衣服,在我看起來也比你頭上所有的頭髮更為寶貴,即使每一根頭髮是一個像你一般的人。啊,畢薩尼奧!
──畢薩尼奧上。
克洛頓 「他的衣服」!哼,魔鬼……
伊摩琴 你快給我到我的侍女陶樂雪那兒去……
克洛頓 「他的衣服」!
伊摩琴 一個傻子向我糾纏不清,我又害怕,又惱怒。去,我有一件貴重的飾物,因為自己太大意了,從我的手臂上滑落下來,你去叫我的侍女替我留心找一找;它是你的主人送給我的,即使有人把歐洲無論哪一個國王的收入跟我交換,我也寧死不願放棄它。我好像今天早上還看見的;昨天夜裡還的的確確在我的臂上,我還吻過它哩。我希望它不是飛到我的丈夫那兒去告訴他,說什麼我除了他以外,還吻過別人。
畢薩尼奧 它不會不見的。
伊摩琴 我希望這樣;去找吧。(畢薩尼奧下。)
克洛頓 你侮辱了我:「他的最破舊的衣服」!
伊摩琴 嗯,我說過這樣的話,先生。您要是預備起訴的話,就請找證人來吧。
克洛頓 我要去告訴你的父親。
伊摩琴 還有您的母親;她是我的好母后,我希望她會恨透了我。現在我要少陪了,先生,讓您去滿心不痛快吧。(下。)
克洛頓 我一定要報復。「他的最破舊的衣服」!好。(下。)
※※※
第四場 羅馬。菲拉里奧家中一室
──波塞摩斯及菲拉里奧上。
波塞摩斯 不用擔心,先生;要是我相信我能夠挽回王上的心,正像深信她會保持她的貞操一樣確有把握,那就什麼都沒有問題了。
菲拉里奧 您向他設法疏通沒有?
波塞摩斯 沒有,我只是靜候時機,在目前嚴冬的風雪中顫慄,希望溫暖的日子會有一天到來。抱著這樣殘破的希望,我慚愧不能報答您的盛情;萬一抱恨而終,只好永負大恩了。
菲拉里奧 能夠和盛德的君子同堂共處,已經是莫大的榮幸,可以抵償我為您所盡的一切微勞而有餘。你們王上現在大概已經聽到了偉大的奧古斯特的旨意;卡厄斯.路歇斯一定會不辱他的使命。我想貴國對於羅馬的軍威是領教過的,餘痛未忘,這一次總不會拒絕納貢償欠的條款的。
波塞摩斯 雖然我不是政治家,也不會成為政治家,可是我相信這一次將會引起一場戰爭。你們將會聽到目前駐屯法蘭西的大軍不久在我們無畏的不列顛登陸的消息,可是英國是絕不會獻納一文錢的財物的。我們國內的人已經不像當初裘力斯.凱撒譏笑他們遲鈍笨拙的時候那樣沒有紀律了,要是他尚在人世,一定會驚怒於他們的勇敢。他們的紀律再加上他們的勇氣,將會向他們的讚美者證明他們是世上最善於改進的民族。
菲拉里奧 瞧!阿埃基摩!
──阿埃基摩上。
波塞摩斯 最敏捷的馴鹿載著你在陸地上奔馳,四方的風吹著你的船帆,所以你才會這樣快就回來了。
菲拉里奧 歡迎,先生。
波塞摩斯 我希望你所得到的簡捷的答覆,是你提早歸來的原因。
阿埃基摩 你的愛人是我所見到過的女郎中間最美麗的一個。
波塞摩斯 而且也是最好的一個;要不然的話,讓她的美貌在窗孔裡引誘邪惡的人們,跟著他們墮落了吧。
阿埃基摩 這兒的信是給你的。
波塞摩斯 我相信是好消息。
阿埃基摩 大概是的。
菲拉里奧 你在英國的時候,卡厄斯.路歇斯是不是在英國宮廷裡?
阿埃基摩 那時候他們正在等候他,可是還沒有到。
波塞摩斯 那麼暫時還不至於有事。這一顆寶石還是照舊發著光嗎?或者你嫌它戴在手上太黯淡了?
阿埃基摩 要是我失去了它,那麼我就要失去和它價值相等的黃金。我在英國過了這樣甜蜜而短促的一夜,即使路程再遠一倍,我也願意再作一次航行,再享一夜這樣溫存的豔福。這戒指我已經贏到了。
波塞摩斯 這鑽石太堅硬了,它的稜角是會刺人的。
阿埃基摩 一點不,你的愛人是這樣一位容易說話的女郎。
波塞摩斯 先生,不要把你的失敗當作一場玩笑;我希望你知道我們不能繼續做朋友了。
阿埃基摩 好先生,要是你沒有把我們的約定作為廢紙,那麼我們的友誼還是要繼續下去的。假如這次我沒有把關於你的愛人的消息帶來,那麼我承認我們還有進一步推究的必要,可是現在我宣布我已經把她的貞操和你的戒指同時贏到了;而且我也沒有對不起她或是對不起你的地方,因為這都是出於你們兩人自願的。
波塞摩斯 要是你果然能夠證明你已經和她發生了枕席上的關係,那麼我的友誼和我的戒指都是屬於你的;要不然的話,你這樣汙衊了她的純潔的貞操,必須用你的劍跟我一決雌雄,我們兩人倘不是一死一生,就得讓兩柄無主的劍留給無論哪一個經過的路人收拾了去。
阿埃基摩 先生,我將要向你詳細敘述我所見所聞的一切,它們將會是那樣逼真,使你不能不相信我的話。我可以發誓證明它們的真實,可是我相信你一定會准許我不必多此一舉,因為你自己將會覺得那是不需要的。
波塞摩斯 說吧。
阿埃基摩 第一,她的寢室──我承認我並沒有在那兒睡過覺,可是一切值得注目的事物,都已被我飽覽無遺了──那牆壁上張掛著用蠶絲和銀線織成的錦氈,上面繡著華貴的克麗奧佩脫拉和她的羅馬英雄相遇的故事,昔特納斯的河水一直泛濫到岸上,也許因為它載著太多的船隻,也許因為它充滿了驕傲;這是一件非常富麗堂皇的作品,那技術的精妙和它本身的價值簡直不分高下;我真不信世上會有這樣珍奇而精緻的傑作,因為它的真實的生命……
波塞摩斯 這是真的;不過也許你曾經在這兒聽我或是別人談起過。
阿埃基摩 我必須用更詳細的敘述證明我的見聞的真確。
波塞摩斯 是的,否則你的名譽將會受到損害。
阿埃基摩 火爐在寢室的南面,火爐上面雕刻著貞潔的狄安娜女神出浴的肖像;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栩栩如生的雕像;那雕刻師簡直是無言的化工,他的作品除了不能行動,不能呼吸以外,一切都超過了大自然的傑作。
波塞摩斯 這你也可以從人家嘴裡聽到,因為它是常常被人稱道的。
阿埃基摩 寢室的屋頂上裝飾著黃金鑄成的小天使;她的爐中的薪架,我幾乎忘了,是兩個白銀塑成的眉目傳情的小愛神,各自翹著一足站著,巧妙地憑靠在他們的火炬之上。
波塞摩斯 這就是她的貞操!就算你果然看見這一切──你的記憶力是值得讚美的──可是單單把她寢室裡的陳設描寫一下,卻還不能替你保全你所押下的賭注。
阿埃基摩 那麼,要是你的臉色會發白的話,請你準備起來吧。准許我把這寶貝透一透空氣;瞧!(出手鐲示波塞摩斯)它又到你眼前來了。它必須跟你那鑽石戒指配成一對;我要把它們保藏起來。
波塞摩斯 神啊!再讓我瞧一瞧。這就是我留給她的那手鐲嗎?
阿埃基摩 先生,我謝謝她,正是那一隻。她親自從她的臂上捋了下來;我現在還彷彿能想見她當時的光景;她的美妙的動作超過了她的禮物的價值,可是也使它變得格外貴重。她把它給了我,還說她曾經一度對它十分重視。
波塞摩斯 也許她取下這手鐲來,是要請你把它送給我的。
阿埃基摩 她在信上向你這樣寫著嗎?
波塞摩斯 啊!不,不,不,這是真的。來,把這也拿去;(以戒指授阿埃基摩)它就像一條毒龍,看它一眼也會致人於死命的。讓貞操不要和美貌並存,真理不要和虛飾同在;有了第二個男人插足,愛情就該抽身退避。女人的誓言是不能發生效力的,因為她們本來不知道名節是什麼東西。啊!無限的虛偽!
菲拉里奧 寬心一些,先生,把您的戒指拿回去;它還不能就算被他贏到哩。這手鐲也許是她偶然遺失;也許……誰知道是不是她的侍女受人賄賂,把它偷出來的?
波塞摩斯 很對,我希望他是這樣得到它的。把我的戒指還我。向我提出一些比這更可靠的關於她肉體上的證據;因為這是偷來的。
阿埃基摩 憑著朱庇特發誓,這明明是她從臂上取下來給我的。
波塞摩斯 你聽,他在發誓,憑著朱庇特發誓了。這是真的;不,把那戒指留著吧;這是真的。我確信她不會把它遺失;她的侍女們都是矢忠不貳的;她們會受一個不相識者的賄誘,把它偷了出來!不可能的事!不,他已經享受過她的肉體了;她用這樣重大的代價,買到一個淫婦的頭銜:這就是她的失貞的鐵證。來,把你的酬勞拿了去;願地獄中一切惡鬼為了爭奪你而發生內訌吧!
菲拉里奧 先生,寬心一些吧;對於一個信心很深的人,這還不夠作為充分的證據。
波塞摩斯 不必多說,她已經被他姦汙了。
阿埃基摩 要是你還要找尋進一步的證據,那麼在她那值得被人愛撫的酥胸之下,有一顆小小的痣兒,很驕傲地躺在這銷魂蝕骨的所在。憑著我的生命起誓,我情不自禁地吻了它,雖然那給我很大的滿足,卻格外燃起了我的饑渴的欲望。你還記得她身上的這一顆痣嗎?
波塞摩斯 嗯,它證實了她還有一個汙點,大得可以充塞整個的地獄。
阿埃基摩 你願意再聽下去嗎?
波塞摩斯 少賣弄一些你的數學天才吧;不要一遍一遍地向我數說下去;只一遍就抵得過一百萬次了!
阿埃基摩 我可以發誓……
波塞摩斯 不用發誓。要是你發誓說你沒有幹這樣的事,你就是說謊;要是你否認姦汙了我的妻子,我就要殺死你。
阿埃基摩 我什麼都不否認。
波塞摩斯 啊!我希望她就在我的眼前,讓我把她的肢體一節一節撕得粉碎。我要到那裡去,走進她的宮裡,當著她父親的面前撕碎她。我一定要幹些什麼──(下。)
菲拉里奧 全然失去了自制的能力!你已經勝利了。讓我們跟上他去,解勸解勸他,免得他在盛怒之下,幹出一些不利於自己的事來。
阿埃基摩 我很願意。(同下。)
※※※
第五場 同前。另一室
──波塞摩斯上。
波塞摩斯 難道男人們生到這世上來,一定要靠女人的合作的嗎?我們都是私生子,全都是。被我稱為父親的那位最可尊敬的人,當我的母親生我的時候,誰也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不知道哪一個人造下了我這冒牌的贗品;可是我的母親在當時卻是像狄安娜一般聖潔的,正像現在我的妻子擅著無雙美譽一樣。啊,報復!報復!她不讓我享受我的合法的歡娛,常常勸誡我忍耐自制,她的神情是那樣的貞靜幽嫻,帶著滿臉的羞澀,那楚楚可憐的樣子,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能不見了心軟;我以為她是像沒有被太陽照臨的白雪一般皎潔的。啊,一切的魔鬼們!這卑鄙的阿埃基摩在一小時之內──也許還不到一小時的工夫?──也許他沒有說什麼話,只是像一頭日耳曼的野豬似的,一聲叫喊,一下就撲了上去,除了照例的半推半就以外,並沒有遭遇任何的反抗。但願我能夠在我自己的一身之內找到哪一部分是女人給我的!因為我斷定男人的罪惡的行動,全都是女人遺留給他的性質所造成的:說謊是女人的天性;諂媚也是她的;欺騙也是她的;淫邪和猥褻的思想,都是她的、她的;報復也是她的本能;野心、貪欲、好勝、傲慢、虛榮、誹謗、反覆,凡是一切男人所能列舉、地獄中所知道的罪惡,或者一部分,或者全部分,都是屬於她的;不,簡直是全部分;因為她們即使對於罪惡也沒有恆心,每一分鐘都要更換一種新的花樣。我要寫文章痛罵她們、厭惡她們、詛咒她們。可是這還不是表示真正的痛恨的最好的辦法,我應該祈求神明讓她們如願以償,因為她們自己招來的痛苦,是遠勝於魔鬼所能給與她們的災禍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