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號」還在高空飛行的時候,船員們就已經發現島嶼的面積並不大。它所處的緯度是多少?經度是多少?是在太平洋,還是在大洋洲,或是在印度洋?這都要等到羅比爾測出它的準確位置後才能得知。雖然目前羅經的指示還不能說明問題,但是羅比爾還是有理由認為這是個太平洋島嶼。當然,日出後,觀測條件會好一些,進一步的觀測也會更準確。
從現在的高度──一百五十尺──上看,小島周長大約有十五英里,呈三角海星狀。
東南角是一塊孤立的大礁石,再往前,是一些零星的小礁石。島邊沒有任何潮汐衝擊的痕跡。憑這一點,基本上可以肯定工程師對小島位置的推測,因為在太平洋上,幾乎不存在漲潮和落潮。
西北角,聳立著一座錐形山峰,估計高度有一千二百尺。
島上一個土人也看不見,或許是他們住在島的另一側。不管怎麼說,假如他們已經看見了飛行器,那一定是被嚇得藏起來了,或是逃走了。
「信天翁號」選擇島的東南角靠岸。不遠處,有一個小海灣,一條小河從這裡穿過礁石流入大海。再遠一些,有幾道彎曲的山谷,有各種各樣的樹木、野禽、成群的山鶉和大雁。即使島上真的沒有人居住,至少看上去也是可以住人的,羅比爾完全可以在這裡著陸。但他沒有這樣做,或許是他覺得在這塊坑窪不平的地上難以找到一塊合適的地方停放飛行器。
工程師讓大家開始修理。他希望天黑以前結束工作,以便能重新起飛。提升螺旋槳狀態完好無損。在暴風雨中,它們一直運轉良好,據說,因為暴風的力量,這一部分的工作壓力反倒減輕了。此刻,七十四隻螺旋槳中還保留著一半在轉動,因為只要有一半在轉動就足以把鉤在海灘上的垂直纜繩拉緊。
但是兩部推進螺旋槳受到的損壞比羅比爾想像的要嚴重得多。需要矯正槳翼,修整傳遞旋轉運動的齒輪組。
全體乘務員們在羅比爾和湯姆的指揮下,首先從前部螺旋槳開始動手。先從這裡著手的好處是:假如由於某種原因,「信天翁號」不得不在沒有全部修復之前就得起飛的話,只要有了它,飛行器就能比較容易地保持航向。
這期間,普呂當大叔和他的同事先是在平臺上散了一會兒步,然後,來到船尾坐了下來。
至於弗里科蘭,他現在覺得特別地放心。差別太大了!現在雖然還是懸在空中,但離地面只有一百五十尺了!
修理工作一共只有兩次間歇,一次是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可以測出時角的時候;另一次是太陽升到中天,可以計算出當地正午的時候。
精確的觀測結果如下:
經度:東經一百七十六度十七分
緯度:南緯四十三度三十七分
地圖上,這個方位標的是查塔姆島和維福島,統稱布勞頓群島。該群島位於地處南太平洋的大衛.波瑪努島〔註:即紐西蘭南島。〕以東十五度的位置。
「和我猜想的差不多。」羅比爾對湯姆.特納說。
「我們是在……」
「×島以南四十六度,也就是二千八百英里處。」
「這下子,修理好推進螺旋槳就更有必要了,」工頭回答說,「路途上我們可能還會有逆風前進的時候,而且飛行器上的給養不多了,必須盡快返回×島。」
「是的,湯姆,所以,即便只有一部推進螺旋槳可以運轉,我還是希望今天晚上就能啟程。我們可以在路上修理另一部。」
「羅比爾船長,」湯姆.特納問道,「那兩位紳士和他們的聽差怎麼辦?」
「湯姆.特納,讓他們成為×島的移民,難道他們會不滿意?」工程師反問道。
這個×島到底是什麼地方?這是浩瀚的太平洋中的一個偏僻小島,坐落在赤道和北回歸線之間,其形狀就像是羅比爾給它命名的那個代數符號。它位於寬闊的馬克薩斯海域,離所有大洋之間的航線都比較遠。羅比爾在那裡建立了他的小移民基地;在那裡,「信天翁號」飛累了便降落休息;在那裡,它可以補充它那永無休止的旅行中所需要的一切物資。這個×島上,由於有巨大的資源,所以羅比爾才得以開設一間工場,建造了他的飛行器。在這兒,他可以修理飛行器,甚至重造一架都不成問題。島上的倉庫裡儲存著可供島上僅有的五十餘名居民使用的各種原材料和食品。
幾天前,羅比爾飛過合恩角的時候,就是想斜穿太平洋,返回×島。結果是「信天翁號」被風暴捲了進去,而且後來還被暴風雨帶到了南極上空。不管怎麼說,它現在基本上又回到了最初的航向上。如果不是推進裝置受到損壞,耽擱的時間是算不得什麼的。
回×島去。不過,正如工頭湯姆.特納所說,路還長著呢。說不定還會有要和不利於飛行的風暴較量一番的時候。如果「信天翁號」想預期到達目的地,讓全部機械能力都發揮出來絕對有必要。即使天氣正常,以平常速度飛行,這段航程也要花三四天。
正是有鑑於此,羅比爾才決定在查塔姆島停下來。這裡的條件好一些,至少可以把前推進螺旋槳給修理好。這樣,當他要北上的時候,萬一又遇上北風,就用不著再擔心被吹往南方。天黑的時候就結束修理工作,然後開始起錨。萬一錨被礁石卡得太緊拉不出來,就乾脆砍斷纜繩,繼續朝赤道飛去。
可見,這種處理事情的方式最簡單,也最好。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信天翁號」的船員們知道時間緊迫,都全身心地工作著。
大家都在船頭忙著。這個時候,普呂當大叔和菲爾.埃文思上在談話。這次談話帶來的後果可能會極其嚴重。
「菲爾.埃文思,」普呂當大叔說,「您跟我一樣,下決心犧牲自己的生命了嗎?」
「是的,跟您一樣!」
「再最後一次想想看,難道真的不能對這個羅比爾抱任何希望了?」
「是的。」
「那好,菲爾.埃文思,我決心已定。既然『信天翁號』今晚就走,那麼我們的行動務必在今天夜裡完成。我們要把工程師羅比爾的這隻鳥的翅膀給折斷!今天夜裡就讓它在空中爆炸!」
「讓它炸吧!」菲爾.埃文思回答說。
可見,兩位同行現在在所有問題上,包括在冷靜地迎接等待著他們的可怕的死亡這一點上,意見都完全一致。
「需要的東西您都有了嗎?」菲爾.埃文思問道。
「有了!昨天夜裡,趁羅比爾和他手下的人都在為飛行器忙碌的時候,我溜進彈藥倉拿了一支硝甘炸藥筒!」
「普呂當大叔,我們動手幹吧……」
「不行,只能晚上做!天黑以後,我們回艙房去,您負責望風,免得我被人撞見!」
跟平時一樣,六點鐘,兩位同行吃了晚餐。又過了兩個小時,他們回到自己的艙房,很像是經過徹夜不眠的一夜之後想睡一覺恢復恢復疲勞。
羅比爾和他的夥伴們怎麼也沒有想到「信天翁號」會大難臨頭。
普呂當大叔的行動計劃是這樣的:
如他自己所說,他曾溜進了那個被當作彈藥倉用的飛行器殼體上的小隔間,拿了一些火藥和一支類似工程師在達荷美用過的那種炸藥筒。回到自己的艙房後,他小心翼翼地將炸藥藏好。他決心等夜裡飛行器起飛後,把飛行器炸掉。
菲爾.埃文思此刻正在那裡檢查他同伴偷來的爆炸物。
這個東西外面是一個金屬殼,裡面裝有大約十公斤炸藥。這些炸藥,已足以把飛行器炸開花,把螺旋槳炸個稀爛。即使不能一下子就把飛行器徹底摧毀,那它摔下去也得完蛋。只要把炸藥筒放在艙房的某個角落,就可以將平臺連同船體的龍骨統統炸毀。這樣做實在是太容易了。
但是,要引爆炸藥筒,就必須先行引爆炸藥筒上的雷酸鹽雷管才行。這是整個行動中最微妙的一環,因為必須讓雷管按精確計算好的時刻引爆。
事實上,普呂當大叔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前推進螺旋槳一修好,飛行器肯定會立即起飛,繼續向北飛。但是,這項工作一完成,羅比爾和他手下的人很可能就要到船尾來修理後推進螺旋槳。這麼多人來到艙房旁邊,可能會給普呂當大叔的行動造成不便,因此,他決定使用導火索,以便能在預訂時間起爆。
他對菲爾.埃文思說:
「拿炸藥筒的同時,我還拿了一些火藥。根據燃燒時間的需要,我打算用火藥做一根導火索,接在雷酸鹽雷管上。我打算夜裡十二點點燃導火索,讓炸藥筒在凌晨三四點鐘爆炸!」
「安排得好!」菲爾.埃文思應道。
可以看到,在策劃連他們自己也將葬身其中的這場可怕的大毀滅時,兩位同行竟然冷靜到了如此地步。他們對羅比爾及其手下一夥仇恨至深,似乎他們自己的歸宿就是與「信天翁號」及「信天翁號」上的這夥人同歸於盡似的。這一行動,管它荒唐不荒唐,可憎不可憎,顧不得了!五個星期來,滿腔的怒火一直憋著發不出,什麼想法也得不到滿足,他們都快氣炸了!
「那麼弗里科蘭呢,」菲爾.埃文思說,「我們有支配他命運的權利嗎?」
「我們也犧牲了我們自己的生命!」普呂當大叔回答說。
弗里科蘭是否也認為這一理由已經很充分,這值得懷疑。
普呂當大叔立刻動手幹了起來,菲爾.埃文思負責監視艙房周圍的動向。
乘務員們一直在船頭忙碌著,用不著怕有人闖進來。
普呂當大叔先把一部分火藥弄碎,碾成粉。稍稍弄溼以後,他將其裝進一條導火索樣的帆布袋中。點燃後,證實了導火索每十分鐘燃燒五公分,也就是說三個半小時後的燃燒長度應為一米。他熄滅了導火索,緊緊地擰成繩,然後接到了炸彈上。
晚上十點左右,一切準備就緒,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這時,菲爾.埃文思走回艙房,來到同事身邊。
這一天,前推進螺旋槳的修理工作也一直在緊張地進行,只是不得不把它取回到飛行器上,好卸下扭曲的槳葉。
至於為「信天翁號」的機械部分提供動力的那些東西,如乾電池、蓄電池等,在暴風雨中並沒有受到任何損壞,足夠再維持四五天時間的。
天已經黑了,羅比爾和他的夥伴們停止了工作。前推進螺旋槳還沒有安上去,還需要三個小時的修理才能運轉。與湯姆.特納商量以後,工程師決定先讓筋疲力盡的船員們休息,沒完成的工作留著第二天再做。況且,像這樣的矯正工作,要求非常細緻,單靠白天的光線還嫌不足呢,僅憑燈光的光線怎麼能行?
這些情況,普呂當大叔和菲爾.埃文思都不知道。他們只知道羅比爾早些時候說過的話,以為前推進螺旋槳已在天黑前修好,「信天翁號」也已啟程向北飛去。他們以為飛行器已經離開了小島,而實際上它還被錨拖著固定在那裡沒動。這一誤會將導致事情朝與他們原先的設想完全不同的方向發展。
夜黑漆漆的,沒有月光,濃雲更加重了夜色。可以感覺到開始起風了。幾陣風從西南方向吹來,並沒能把「信天翁號」吹走,「信天翁號」穩穩地停在那裡,纜繩牢牢地繫著,錨緊緊地抓著地。
普呂當大叔和菲爾.埃文思兩個人關在艙房裡,很少說話,傾聽著淹沒了飛行器上一切聲音的提升螺旋槳的鳴叫。他們在等待著行動的時刻。
將近午夜,普呂當大叔說:
「是時候了!」
艙房裡,床下面有一個作抽屜用的小箱子。普呂當大叔的那支已經接上導火索的硝甘炸藥筒就安放在這個箱子裡。這樣,導火索照樣可以燃燒,而燃燒時發出的氣味和嘶嘶的響聲不會被人發覺。他點燃了導火索,然後,把箱子又推回床下。
「現在,我們到船尾去等著吧!」他說。
兩個人走出來,讓他們感到吃驚的是沒有看見舵手在通常的崗位上。
於是菲爾.埃文思將身子探出船舷看了看。
「『信天翁號』原地未動!」他低聲說。「修理工作還沒有完!……它沒能起飛!」
普呂當大叔作了一個失望的手勢,說:
「得熄滅導火索。」
「不要熄滅!我們應該逃走!」菲爾.埃文思說道。
「逃走?」
「對!……順著纜繩逃,而且天已經黑了!……向下滑一百五十尺,算不了什麼!」
「確實算不了什麼,菲爾.埃文思,要是我們不利用這個意想不到的機會,那才是神經病呢!」
他們先回到艙房,能拿上的都拿上了,以應長期留在查塔姆島上之需。然後,他們關上門,輕手輕腳地朝船頭走去。
他們想到要叫醒弗里科蘭,讓他跟他們一起逃走。
夜色沉寂,浮雲正從西南方向這邊飄。繫在錨上的「信天翁號」已經開始在輕微地搖動,牽住它的纜繩也變得不那麼垂直了。這樣,下滑的困難可能會大一些,不過這阻止不了一開始就毫不猶豫地準備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的人。
兩個人在平臺上爬著,不時地借助艙房的掩護停下來聽聽是否有什麼動靜。周圍是一片寂靜,沒有一個窗子有光亮透出來。飛行器不僅沉浸在寂靜中,而且沉浸在睡夢中。
然而,當普呂當大叔和他的同伴接近弗里科蘭的房間的時候,菲爾.埃文思忽然停住了。
「瞭望手!」他說。
艙樓旁邊果然躺著一個人。如果說他已經睡熟的話,那肯定也是剛剛睡著。要是他發出警報,那任何逃跑的可能都沒有了。
在他躺著的那地方就有修理螺旋槳時用過的一些繩索、帆布片和木架。
一眨眼功夫,瞭望手就被塞住嘴巴,捆住身子,綁在護欄的柱子上,再也叫喊不得、動彈不得了。
整個過程,基本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普呂當大叔和菲爾.埃文思側耳聽了聽……各艙依然是那麼寂靜。所有的人都在睡夢中。
兩個逃亡者──難道還不能這樣稱呼他們?──來到了弗里科蘭的房間前。弗朗索瓦.塔帕日的呼嚕真大聲,確實無愧於他的尊姓大名。這樣倒更讓人放心。
令人吃驚的是弗里科蘭的房門根本用不著推:它本來就是開著的。普呂當大叔把半個身子探進房間,然後又縮回來,說:
「沒人!」
「沒人!……他會到哪兒去?」菲爾.埃文思低聲說。
兩個人猜想,是不是弗里科蘭在哪個角落裡睡著了,於是兩個人又都爬到了船頭。
還是沒有人。
「是不是這個壞傢伙想到了我們前邊去了?……」普呂當大叔說。
「管他怎麼回事,我們不能久等了。走吧!」菲爾.埃文思說道。
逃亡者們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他們一先一後,雙手抓住纜繩,用兩隻腳勾著,平安地滑到了地面。
雙腳踏上久違了的地面,走在堅實的土地上,再也不用聽任大氣的擺佈,他們欣喜萬分!
正當他們準備沿著一條小河溯流而上,到島的中部去的時候,面前突然出現一條黑影。
正是弗里科蘭!
主人想到的這個主意黑人也想到了,而且竟膽敢說也不說一聲自己便搶先溜!
但是現在不是數落他的時候。普呂當大叔打算到島上稍遠些的地方去找一個藏身之處,菲爾.埃文思攔住了他。
「聽我說,普呂當大叔,」他說,「我們現在已經逃出了羅比爾的掌心。他和他的同夥都註定不得好死,那是報應,活該!但是,假如他以名譽擔保不再來抓我們,那……」
「以這樣一個傢伙的名譽……」
普呂當大叔話沒有說完,只見「信天翁號」上一陣騷動。顯然是發了警報,逃跑之事已被發覺。
「救命啊!……快來救命啊!……」有人在喊。
是那個瞭望手,他已吐出了塞在嘴裡的東西。平臺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探照燈的光柱馬上向開闊地投射過去。
「他們在那兒!……在那兒!……」湯姆.特納喊道。
出逃者們被發現了。
與此同時,羅比爾大聲下達了命令,提升螺旋槳在減速,纜繩在向回收,「信天翁號」開始接近地面。
這時,傳來了菲爾.埃文思清晰的聲音:
「羅比爾工程師,您能以名譽擔保讓我們自由地待在這個島上嗎?」
「絕對不可能!」羅比爾喊道。
話音剛落,一聲槍響,子彈從菲爾.埃文思的肩頭一擦而過。
「呵!這群無賴!」普呂當大叔吼道。
他手拿刀子,朝卡著錨的礁石飛奔過去。飛行器距離地面只有五十尺了……
一瞬間,纜繩被割斷。已明顯地變大了的風從斜側裡把「信人翁號」吹向東北,刮到了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