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計算家最終被找到了。當人們問起他是如何度過那四天的,他說不上來。他曾經意識到自己所面臨的危險嗎?這不很可能。人們向他講起鱷魚事件時,他不願相信,把這件事當作一個玩笑。他感到過餓嗎?不大可能。他吃的是數字,而且吃得那樣好,竟然在對數表中發現了一個錯誤!
在同事們面前,斯特呂克斯考慮到民族自尊,不想對巴朗德爾有任何指責。然而人們有理由充分相信,在私下裡他肯定嚴厲警告過天文學家,要求他以後不要再沉溺於他的對數研究。
實驗重新開始了。在幾天裡,工作進行得很適時,天氣明朗,無論對測量角度還是對測量天頂距離都非常有利。三角形網絡中又增加了新的三角形,它們的角度數都通過許多觀測得到了嚴格確定。
六月二十八日天文學家們已經取得了第十五個三角形的底邊。根據估算,這個三角形應當包括第二個和第三個緯度之間的一段經線。只要再建立一個作為其頂點的觀測點,然後測得兩個鄰角就可以完成這個三角形。
這時出現了一個自然問題。這個地區遍布一望無際的矮林,根本不適於建立標誌。它那比較明顯的由南向北的坡勢,並不合適支柱的設置,而是使它的可見性變得很困難。
唯一一點可以用來建立標誌的,位於很遠的地方。這是一座高十二─十三法尺的山,處在西北方三十英哩處。在這些條件下,第十五個三角形各邊的長度就超過了兩萬圖瓦茲,這是在三角測量中有時會發生的將一般長度延長四倍的情況。這是英俄委員會的成員們至今未達到過的長度。
討論成熟後,天文學家們決定在這一高度上設置一個電燈,並決定暫停休息直至這個標誌建立。埃弗雷特上校、艾默里和佐恩在三名水手和兩個布希曼人的陪伴下,由福爾洛貝爾帶路,負責前往新觀測點,以建立一個用來進行夜間操作的發光標誌,由於距離太遠,為了能夠以足夠的準確度進行操作,他們不能輕易在白天進行觀測。
隊伍帶著食品,由騾子馱著儀器和器械,於六月二十八日早晨出發上路。埃弗雷特上校只希望在第二天到達山腳下。只要登山時碰到一些困難,燈標最早就只能在二十九─三十日夜間建立。留在營地中的觀測者因此不可能在至少三十六小時之前看到第十五個三角形的發光頂點。
埃弗雷特上校不在時,斯特呂克斯和巴朗德爾專心做他們日常的事情。約翰閣下和布希曼人在營地周圍打獵,獵到了幾隻在南部非洲地區種類繁多的羚羊類動物。
約翰閣下甚至在他的狩獵戰績中有一隻「強攻」下的長頸鹿。這是隻漂亮的動物,在北部地區極少見到,但在南部平原地帶非常普遍。獵長頸鹿被內行人看作一項「美好的運動」。約翰閣下和布希曼人碰到一群長頸鹿,有二十隻。兩人只能待在五百碼外,不能靠近這些極易受驚的動物。這時,一隻雌長頸鹿從隊伍中分離出來,兩位獵人決心攻下牠。雌長頸鹿小步跑著,任由獵人們追趕,但是當獵人的馬明顯靠近牠時,牠便飛速逃去了,獵人們不得不追出兩英哩多。最後,約翰閣下用來福槍擊中了牠,使牠肋部著地倒下了。這是隻很棒很典型的長頸鹿。就像羅馬人說的,長著「馬的脖頸,牛的腿腳,駱駝的頭部」,牠的毛色是淡紅色夾帶白色斑點。這頭不同尋常的反芻類動物,從腳底到覆裹著皮毛的小犄角頂部的高度不低於十一法尺。
這天晚上,兩位俄國天文學家測得了幾個星辰的正確高度,用以確定營地的緯度。
六月二十九日這一天的白天平靜過去了。他們急切地等待著在這一夜看見第十五個三角形的頂點。夜晚來臨了,這是一個月黑無星、乾燥無霧、非常有利於測定一個遠方標誌的夜晚。
初步準備都做好了。復測經緯儀的鏡片在白天就對準了山頂,在由於太遠而不能用肉眼看到山頂的情況下,它應該迅速地瞄準燈標。
二十九─三十日夜間,斯特呂克斯、巴朗德爾和約翰閣下輪流守候在儀器的目鏡前,然而依然望不到山頂,沒有一絲燈光在其頂點閃耀。
觀測者們由此判斷,他們在登山時碰到了較嚴重的困難,未能在下午到達山尖。他們於是把觀測推遲到第二天晚上,毫不懷疑發光標誌將在第二天白天被安置好。
然而令他們吃驚的是,六月三十日下午兩點,埃弗雷特上校等人出人意料地重新出現在營地。
「是你們,上校!」約翰閣下叫道。
「是我們,約翰閣下。」
「山不易到達?」
「正相反,很容易到達。但是被看得很緊,所以我們回來尋求增援。」
「啊!土著人?」
「是的,長著獅鬣的四足土著人,還吞掉了我們一隻馬!」
上校用幾句話告訴同仁們,直到山腳下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那座山只有西南邊的一座山梁可以通過。然而,就在他們到達山梁時,一群獅子已經建好了牠們的「克拉勒」──用福爾洛貝爾的話說。埃弗雷特上校徒然地想使這些可怕的動物搬走,在他們的一隻馬被一隻雄獅一腳踢碎腰子之後,武裝不足的他們只好撤退。
這段講述只能令約翰閣下和布希曼人感到振奮。這座「獅山」是一個期待征服的觀測點,是一個對大地測量工作的繼續進行絕對必需的觀測點。
這個與最可怕的貓科動物較量的好機會不可不利用,探險行動立即被組織好了。
所有歐洲人,連平和的巴朗德爾也不例外,都想參加這次行動。但是必須留幾個人在營地測量新三角形的鄰角。埃弗雷特上校明白,自己在場對監督操作是必需的,於是自願留下來陪伴兩位俄國科學家。另外,任何理由都不可能阻止約翰閣下。被派去猛攻大山的支隊由這些人組成︰約翰閣下、艾默里、佐恩(在這三個人的請求下,兩位領導才放棄了共同前往的念頭)。不推諉責任的布希曼人以及三個土著人──莫庫姆很了解他們的勇氣和鎮定。
支隊中的三個歐洲人與他們的同事們握過手之後,他們在下午四點左右離開營地,鑽入叢林,向大山方向趕去。他們快馬加鞭,到晚上九點時已經穿過了三十英哩路程。
距大山還有二英哩,他們下馬組織夜宿,但是沒有燃起篝火,因為莫庫姆不想吸引他們決定在白天進攻的猛獸的注意,也不願招致夜間被襲。
這天夜裡,獅吼聲幾乎一直在迴蕩,這些可怕的食肉動物在黑夜走出洞穴,開始尋找食物。沒有一個人想睡覺,甚至連一小時都不願睡。莫庫姆藉此向他們提出其經驗證明非常珍貴的建議︰
「先生們,」他以平靜的口氣說道,「如果埃弗雷特上校沒有搞錯,我們明天就要和一群長著黑鬣的獅子打交道,這都是些最凶猛最危險的動物,我們一定要當心自己。我建議你們要避開這些動物的第一次撲躍,牠們一下能躍出十六─二十步遠。第一次進攻失敗了,牠們很少會來第二次。我是憑經驗這樣說的。天一亮牠們就會返回洞穴,我們將在那時進攻牠們。
「然而牠們會防禦的,而且非常頑強。我可以對你們說,早晨的獅子在飽食之後不及平時凶猛,也許就會不及平時勇敢,這是個關於胃的問題。還有個關於地點的問題,因為在人類經常騷擾的地方,牠們會比較膽小,但是在這裡,荒野地帶,牠們會具備野生動物的全部凶猛。先生們,我還要向你們建議,開槍之前要估測好距離。讓獅子盡量靠近,瞄準後再開槍,要徒手瞄準。再補充一點,我們將把馬留在後方,這些動物看見獅子會受驚,無益於騎手的安全。我們將在『地面作戰』,我希望你不會喪失冷靜。」
布希曼人的同伴們靜靜地聽著他的叮囑。莫庫姆又變成了打獵時那個耐心的人。他知道事情將會很嚴峻。因為如果說獅子一般不會去進攻經過牠而未去騷擾牠的人,那麼至少當意識到被進攻時,牠的狂怒會沖至雲霄。這是一種可怕的動物,自然賦予了牠跳躍的靈巧、撕碎的力量和可怕的怒火。因此,布希曼人要求歐洲人要保持冷靜,尤其是有時會讓莽動支配了自己的約翰閣下。莫庫姆對他說道︰
「向一隻獅子開槍,要向對一隻小山鶉開槍那樣,絲毫沒必要激動。就這些。」
的確,就這些。但是如果未經受過戰爭訓練,誰能夠回答將會在一頭獅子面前保持冷靜呢?
凌晨四點,獵人們把馬結實地拴在濃密的灌木叢中,離開了休息的地方。天還沒有亮,在東方的霧氣中浮著一點淡紅色。夜色很濃。
布希曼人要同伴們檢查一下武器。他和約翰閣下每人帶了枝上栓的卡賓槍,只要在彈膛裡面輕擦一下銅殼子彈以試試獵槍彈是否運行正常。佐恩和艾默里各配有帶著膛線的來福槍,他們換掉了被夜晚的潮溼損害的發爆劑。三個土著人則帶著他們使用自如的蘆薈弓箭。實際上,已經有不止一隻獅子倒在他們的箭下。
六位獵手組成了一隻緊密團結的隊伍,向那條隘路走去──前天夜裡兩位年輕人已經認出了它的周圍。大家都一言不發,在樹幹間穿行著,就像紅色游擊隊行進在他們的樹林中。
隊伍很快到達了隘路的隘口,一條羊腸小道仿佛是從兩座花崗岩峭壁中鑿出來的,通向山梁最前面的山坡。大約在這條羊腸小道的中途,有一段寬闊的陷落地帶,群獅佔據的洞穴就位於這裡。
布希曼人作了以下安排︰他、馬瑞閣下和一個土著人悄悄爬上隘路的山梁頂部,可望就此到達洞穴附近,把那些可怕的猛獸從洞中趕出來,將牠們趕到隘路的底部,潛伏在那裡的兩個年輕的歐洲人和兩個布希曼人將用槍彈和弓箭迎接牠們。
此地對這一行動非常有利。一棵巨大的無花果樹聳立於周圍的矮林中,它那錯綜複雜的枝枝杈杈提供了一個獅子不會到達的保險位置。因為人們知道,這些動物並不具備牠們的貓科類「同胞」爬樹的天賦。位於某種高度的獵人可以避開牠們的撲躍,卻能在有利的條件下向牠們射擊。
最艱難的行動由莫庫姆、約翰閣下和一個土著人去執行。對於艾默里提出的建議,莫庫姆回答說,他不能做別的,並堅持計劃不能有任何改變。兩位年輕人只好讓步了。
天開始亮了。在陽光的照射下,山尖像火炬一樣亮起來。莫庫姆看到四個同伴在無花果樹枝上安頓好之後,便下令出發。他、約翰閣下和布希曼人很快攀上了隘路右邊峭壁上的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
三位果敢的獵人就這樣前進了五十多步,時而會停下來觀察一下這條狹窄的羊腸小路,莫庫姆不懷疑群獅在夜出尋食之後已經返回洞窟,也許正在裡面吞食獵物,也許要休息,甚至也許能夠在牠們睡覺時來個突然襲擊,迅速將牠們解決掉。
通過隘口的入口後又過了一刻鐘,莫庫姆等人來到了洞窟前,他們趴到地上觀察著洞窟。
這是個較寬敞的洞穴,現在還無法估計它的深度。一些動物殘骸和一堆堆枯骨掩在洞口。沒有什麼可以懷疑的,這兒就是埃弗雷特所指的群獅的大本營。
但是與莫庫姆的想法相反,洞穴這時好像是空的。莫庫姆帶好搶,滑落到地面,爬到洞口邊。
迅速往洞內看了一眼,他發現洞是空的。
這一出人意料的情況使他立即改變了計劃,馬上把兩個同伴叫到身邊來。
「約翰閣下,」莫庫姆說道,「我們的獵物還沒有返回洞穴來,但是牠們很快就會出現。我認為我們應當待在牠們的陣地上,較之於和同夥共同包圍,不如先讓敵人包圍自己,特別是在陣地的關口有救援部隊時。閣下是怎麼想的?」
「和您想的一樣,布希曼人。我在您的命令之下,我服從您。」
莫庫姆、約翰閣下和土著人進到洞裡。這是個深深的洞窟,地上散布著枯骨和血肉。在證實了它確實空著之後,他們便急忙費力地弄來一些大石塊,將它們一塊塊壘在洞口,把洞口堵住了。他們又抬來一些覆蓋著這段隘路的樹枝和乾荊棘,塞住石塊之間的縫隙。
這件工作只需要幾分鐘,因為洞窟的入口相對較窄。然後,獵人們便躲在透著槍眼的堡壘後面等待著。
他們沒有等多久。約五點一刻時,一隻雄獅和兩隻雌獅出現在離洞口一百步遠的地方。這是些形體高大的動物。雄獅搖動著牠的黑鬣,用可怕的尾巴掃著地面,就像貓擺弄耗子一樣搖擺著叨在齒間的一整隻羚羊。這隻沉重的巨獸有著強有力的尾巴,雖然口裡叨著沉重的獵物,腦袋依舊能夠輕鬆地擺動。兩隻雌獅子,披著黃色的毛,蹦跳在牠的身邊。
尊敬的約翰閣下承認,自己的心在劇烈跳動。他的眼睛瞪得溜圓,額頭皺起來,感到了一種混合著驚訝與擔憂的恐懼,然而這很快就過去了,他迅速恢復了冷靜。至於他身邊的兩位同伴,他們像平時一樣平靜。
這時,雄獅和雌獅都感到了危險。看到被堵死的洞口,牠們在不到六十步之外停住了。雄獅發出一聲嘶啞的吼叫,在兩隻雌獅的跟隨下,跳到了右邊的一叢荊棘中,差不多就在獵人們剛到達時所在地點的上方。透過樹枝,他們可以分明地看清這些動物,黃色的肋部、豎起的耳朵和閃光的眼睛。
「小山鶉來了,」約翰閣下在布希曼人耳邊說道,「一人一隻。」
「不行,」莫庫姆低聲答道,「還沒有全到,槍聲會嚇跑了其他的。」
「布希曼人,您有把握在這樣的距離下射中嗎?」
「能,莫庫姆。」
「好,瞄準雄獅的左肋部,扎破牠的心臟。」
布希曼人拉開弓,透過荊棘全神貫注地瞄準,箭呼嘯而出。雄獅爆發出一聲吼叫,跳躍起來,接著倒在距洞口三十步遠的地方。牠待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人們可以看到牠尖利的牙齒清楚地顯示在被血染紅的下唇上。
「好樣的,布希曼人!」莫庫姆說道。
這時,兩隻雌獅離開灌木叢,撲到雄獅身上,在牠們可怕的吼叫聲中,又有兩隻雄獅,其中有一隻黃色爪子的老雄獅在另一隻雌獅的跟隨下出現在隘路的拐彎處。可怕的盛怒之下,牠們的黑鬣豎了起來,使牠們顯的巨大無比,形體似乎比平時增大了一倍。伴隨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劇烈吼聲,牠們撲躍過來了。
「卡賓槍!」莫庫姆喊道,「向牠們射擊,既然牠們不想等待了。」
兩聲槍響。一隻雄獅被布希曼人的爆炸子彈擊中腰根部,斃命倒地。另一隻被約翰閣下打碎了爪子的雄獅,向堡壘撲來。憤怒的雌獅們跟隨著牠。這些可怕的動物想攻下洞穴入口,此時如果沒有一顆子彈將牠們止住,牠們必勝無疑。
布希曼人、約翰閣下和土著人退到洞穴深處。槍枝被重新裝好子彈。如果幸運,也許一兩槍就能使這些野獸倒地不動,這時,一種始料不及的情況使三位獵人的處境變得可怕起來。
突然,一團濃霧彌漫了洞穴。一個填彈塞落到乾荊棘上,將它們點燃了。很快,一片火苗藉著風勢在人和動物之間伸展開來。獅子們後退了。獵人們也不能繼續待在洞裡──如果不想在幾秒鐘內被窒息的話。
這是一個極危險的處境,不能猶豫。
「出去!出去!」莫庫姆喊著,他已經開始感到呼吸困難了。
很快,乾荊棘被槍托分開了,堡壘的大石頭被推掉了,三位半窒息的獵人衝到外面的滾滾濃煙中。
土著人和約翰閣下還沒來得及定一下神,就雙雙被打倒在地了。前者是被依然強健的雌獅用腦袋頂翻的,後者則被一記尾巴掀翻的。土著人被正中胸部,躺倒在地再也動不得。約翰閣下以為自己腿被打斷了,雙膝跪倒在了地上。恰在雌獅轉身撲向他時,布希曼人的一顆子彈擊中了牠的骨頭,子彈在牠的體內爆炸了。
這時,佐恩、艾默里和兩個布希曼人出現在隘路拐彎處,非常適時地參加戰鬥來了。兩隻雄獅和一隻雌師已經死在致命的槍彈和箭頭之下、倖存的兩隻雌獅和爪子被約翰閣下擊碎的雄獅依然令人生畏。這時,被穩穩操縱在手中的來福槍開始發揮作用了。又一隻雌師在頭部和肋部各中了一槍後倒下了。那隻雄獅和最後一隻雌獅奇蹟般一躍而起,跳過年輕人的頭頂,消失在隘路的拐彎處,最後一次接受了兩槍和兩箭的致意。
約翰閣下發出一聲歡呼。獅子們被征服了,四具屍體橫陳在地上。
人們趕忙跑向約翰閣下。在朋友們的幫助下,他能夠站起來了。幸運得很,他的腿沒有骨折。被獅子用腦袋掀翻在地的土著人,只是被強大的推力震昏了,幾分鐘便蘇醒了。一小時後,他們重又來到了拴馬的矮林,沒有看到逃跑的獅子夫婦。
莫庫姆對約翰閣下說道,「嗨!尊敬的閣下對咱們的非洲小山鶉滿意嗎?」
「滿意,」約翰閣下一邊柔著被挫傷的腿說道,「滿意!然而牠們的尾巴真厲害,我尊敬的布希曼人,那是什麼樣的尾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