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四第二章

  他覺得正躺在好像是一張行軍床上,不過這張床離地很高,他躺在上面被弄得動彈不得。他臉上正照著光線強過普通的燈光。奧布林站在他身邊,低頭留意地瞧著他。在另一端,站著一個穿白衣的男子,手裡拿著一支皮下注射針。

  即使他的眼睛已睜開,他在模模糊糊中看清他的周圍。他當時的印象是,他好像從另外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游進這間房,那個世界是一個深沉的海底世界。他在那個世界逗留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從他們把他抓住的一刻起,他沒有見過黑暗也沒有見過白天。此外,他的記憶並不是有連貫性的。當有些時候,他的自覺,甚至那種睡著時的自覺,都完全停止,經過一個空白的間歇,才恢復過來。但是沒法知道這個空白的間歇是幾天抑或幾小時抑或只幾秒鐘。

  自從手肘上被打了一棍以來,這夢魘便開始了。較後,他才知道方才發生的只是前奏,是對幾乎所有犯人的例行審訊。罪行的種類廣泛──從間諜罪到破壞罪等──招供是每個人一件必然的事。招供不過是一種例行公事,受苦刑才是現實的。他記不清他被毆打了多少次,也記不得他被連續毆打了多少時間。總是有五六個穿黑制服的人同時站在他身邊。有時候他們用拳,有時用木棒,有時用鐵棍,有時用靴踢。有時候他在地上打滾,像一隻無恥的野獸,把身體東扭西扭,絕望地想避免被踢,結果只有招受到更多的靴踢,踢在他肋骨上、肚皮上、手肘上、小腿上、大腿上、睪丸上以及背脊骨尾端。有時候他被毆打得好像這種殘酷、嚴厲和難忘的痛苦,並不來自衛兵的繼續毆打,而是由於他自覺的延續。有時,他是如此控制不住他的神經,在毆打開始之前;他便大呼饒命,在僅僅看到對方的拳頭時,已足以使他招供一切真有其事和假想的罪行。有時,他準備決心不招供,但是痛苦聲中他不得不承認一切,有時他勉強地設法妥協,有時他自己對自己說:「我會招供,但不是馬上。在真正受不住痛楚時再說。給他們再踢三腳,再加上兩腳,我才告訴他們要我說的話。」有時他被毆打得幾乎站立不住,跟著像一袋山荸似地倒在密室的石地板上,被留下幾小時給他甦醒,接著又被押出來再給他們毆打。有時候給他較長的甦醒時間。他的記憶混沌,因為在那時他通常是被打暈或昏迷不省人事。他記得一間有一張靠在牆邊的木床的密室,裡面有一隻錫面盆,有熱湯和麵包,有時還有咖啡。他還記得有一個脾氣很大的理髮師,來到替他刮鬍子和剪髮,也有無表情的穿白衣的男子,按他的脈,敲他有本能反射的部份,翻翻他的眼皮,用粗糙的手探摸他已碎的骨,在他臂上打針使他入睡。

  毆打的次數減少了,而且主要成為是一種威脅,使他感到有隨時被再送去受毆打的恐怖,如果他的招供不能令他們滿意。現在審訊他的,不再是穿黑制服的惡棍,而是黨內的知識份子,是那些矮胖的黨員,他們有著敏捷的行動,眼鏡頻頻閃光,他們輪班地向他疲勞盤問,疲勞盤問歷時多久,他自認為無法肯定,或許是十或十二小時。這些盤問者使他經常有輕微的痛苦,他們並不靠刑罰使他迫供。他眼睛裡流出水來;這樣做的目標,只是侮辱他,破壞他的爭辯和說理的能力。他們真正武器就是繼續不斷的無情盤問,一小時跟著一小時,找他的招供漏洞,設陷阱讓他落下去,歪曲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使他的口供既矛盾又充滿謊言,直到他感到羞恥和神經疲乏而開始哭泣。有時在一次盤問過程中,他哭泣了六次之多。大多數時候,他們把他大聲地濫罵,威脅他說希望再教衛兵來收拾他,但有時候,他們的語氣突變,呼他為同志,用英國社會主義和老大哥的名字向他呼籲,悲傷地問他是否對黨仍留下一些忠實,不再去做他所犯的惡事。經過幾小時的盤問,他的神經已錯亂,對這些呼籲,使他流鼻涕哭泣。結果,這種嘮嘮叨叨的聲音,比衛兵的拳頭和靴子,更使他難受。他簡直已變成別人要他怎樣說就那樣說的嘴,別人要他怎樣簽字便那樣簽字的手。為他唯一關心的是尋出他們要他招供些什麼,跟著就立即供認,否則又會受到威脅。他供認謀殺黨內重要黨員,供認散發煽動性小冊子,供認盜用公款,供認出賣軍事情報,供認各種破壞行為。他供認當在一九六八年就已經給歐亞國政府收買的間諜。他供認是信宗教者,是資本主義的欽佩者,是性變態者。他供認他曾謀殺他的妻子,顯然他知道,那位盤問者也一定知道他的妻子尚在人間。他供認幾年來,他曾經與高斯登保持私人接觸,曾是地下組織的黨員,這組織幾乎包括他所承認的每一個人。招供一切,株連任何人,這是比較容易的做法。這是事實,的確他曾是黨的敵人,在黨的眼睛裡,思想與行為是沒有差別的。

  還有其他瑣碎的記憶。這些記憶在他腦海中並不連貫,像幾張四邊全黑的圖片一樣。

  他記得自己到過一間不知是黑抑或是光的密室裡,因為他所能見到的只是一對眼睛。在他旁邊,有一種儀器慢慢地在規律地滴嗒滴嗒作聲。這對眼睛愈變愈大,愈來愈閃閃有光。突然間,他從他座位上飄浮起來,落入那對眼睛中,被吞噬了。

  他曾被綁在一張周圍都是表盤的椅子上,眼睛給照耀得令他暈眩。一個穿白衣的男子在注意表盤。門外有一陣重重的皮靴步伐聲。門鏗鏘地打開。一個面如蠟的軍官踏進來,後面跟有衛兵。

  「一○一號室,」這軍官說。

  這穿白色衣服的男子,並不回頭瞧。他也不看溫斯頓;他只注意著表盤。

  他經過一個寬達一公里的走廊,走廊充滿輝煌的黃金色,他以最高的聲音狂笑和招供。他正招供一切。甚至供出在苦刑下沒有招供的那些話。他們已明白知道他出身的背景,瞭解他一生的歷史。跟他在一起的,有衛兵、有其他盤問者、有穿白衣的男子、有奧布林、有朱麗亞、查林頓,他們都在這走廊裡走過來,高聲大笑。某些橫在將來的可怕事情,意外地被漏過而沒有發生。一切都順利,再沒有更多痛苦,他生命中最小的細節已被赤裸裸公開,被諒解以及被饒恕。

  當他好像聽到奧布林的聲音時,他從木板床上驚醒起來。在他整個盤問過程中,雖然他沒有看見奧布林,不過他始終覺得奧布林在他手邊,而他看不見而已。這是奧布林,他指揮一切。這是奧布林,他下令衛兵毆打溫斯頓,也是他阻止他們把溫斯頓揍死。這是奧布林;他決定什麼時候讓溫斯頓痛叫,什麼時候讓他休息,什麼時候給他吃東西,什麼時候讓他睡覺,什麼時候給他手臂打針。這是奧布林,他在詢問同時提供了答覆。他就是折磨者,他就是保護者,他就是盤問者,他就是朋友。溫斯頓記得在一次注射藥物後的睡眠中或在不自然不睡眠或甚至在醒的時候,他耳邊聽到喃喃聲:「溫斯頓,勿擔憂;你在我保護下,七年來,我留意著你。現在是轉捩點,我將拯救你,我將使你十全十美。」他不知道這是否是奧布林的聲音;但這是在七年前在另一次夢裡所聽到的同一聲音,那聲音說:「我們將在沒有黑暗的地方見面。」

  他不記得對他的盤問是否有任何結果。有過一段漆黑的時期,跟著這密室或房間漸漸地向他壓過來。他幾乎躺得筆直,不能動一動。他身體各要點被壓住。甚至連他的頭部也被某些東西箍緊。奧布林嚴重地或悲傷地俯視著他。從下面望奧布林的頭,它看來是粗糙的,疲倦的,眼邊有黑圈,鼻至頸部之間有疲乏的皺紋。他比溫斯頓原以為的更老;他或許已四十八歲至五十歲。在他的手下,有一隻表盤,表盤上有一條槓桿,表盤面上有數字。

  「我告訴過你,」奧布林說:「假定我們再會面,就將在此地。」

  「是的,」溫斯頓說。

  奧布林事前不予警告,把手一擺,溫斯頓全身墜入痛楚的浪潮。這是令人怕的痛楚,因為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感覺到他正受到致命傷。他不知道這是否臨終前的痛苦,抑或是電力產生的痛苦;但他的身體痛得變了樣,關節正在漸漸拉得脫節。雖然他前額因痛楚流汗,最可怕的是他的背脊骨將斷了。他咬緊牙關,鼻拼命呼吸,想儘可能不叫喊。

  「你害怕了,」奧布林瞧著他的面孔說:「怕再過一回身體某部份斷了。我特別害怕這將是你的背脊。你現在看到這幅慘狀,一根背脊骨正被拉脫,髓液正流出來。溫斯頓,你是不是正在這樣想?是嗎?」

  溫斯頓不答。奧布林把表盤上的槓桿拉回。陣陣痛楚幾乎頓然退卻。

  「這是四十度,」奧布林說,「你可以看到表盤上的度數高至一百度。在我們談話過程中,請你記得,我隨時有權使你痛楚,給你痛楚的程度我也可以隨心所欲。假定你對我說任何謊話,或者撒賴或者不用你思想隨便答覆,你會馬上痛得大叫。你懂我意思嗎?」

  「是的,」溫斯頓說。

  奧布林態度比較溫和。他若有所思地把眼鏡推了一下,踱了幾步。他說話時的聲音溫和且有耐心。他態度好像是醫生、教員甚至傳教師,急於解釋和說服,不想用懲罰。

  「溫斯頓,我之所以找麻煩來對付你,」他說:「因為你是值得我麻煩的。你很明白你自己的毛病。你幾年來就已明白。你精神上神經錯亂。你記憶有毛病。你記不清真實的事情,你自我記住那些沒有發生過的事件。幸運得很,這毛病是可以救藥的。你從不去醫癒自己,因為你不想那樣做。就在現在,你仍不想去醫治你的毛病,自以為這毛病是美德。現在我們舉例來說。目前,那一國正與大洋國作戰?」

  「當我被捕時,大洋國正與東亞國作戰。」

  「跟東亞國作戰,好的,大洋國總是跟東亞國作戰,是嗎?」

  溫斯頓吸了一口氣。張開口想說話但沒有說出來。他不能不注意到那隻表盤。

  「溫斯頓,請把事實講出來。你的真理。告訴我你的看法。」

  「在我被捕之前不過一星期,我記得我們真沒有跟東亞國作戰。我們正與東亞國為盟,一起與歐亞國作戰。這情形維持了四年。在四年之前──」

  奧布林做手勢要他勿說下去。

  「另一個例子,」他說:「幾年前,你有過極嚴重的幻覺。你相信這三個人莊斯、亞朗生和魯式福,這三個人一度是黨員,他們充份坦白之後,被控叛國和破壞罪被處決。你以為他們並沒有犯這些罪。你相信你親眼看到證明他們的招供的捏造的文件。你對一張照片有錯覺。你相信你親手握到過那張照片。這是一張像這樣的照片。」

  奧布林拿著一張剪報。約五分鐘時間,這張紙已在溫斯頓眼前。這是一張照片,決不有錯是那一張照片。這是一張證明莊斯、亞朗生和魯式福在紐約參加黨會的照片。十一年前,他曾燒毀的那張照片。他看後拚命想使自己上半身活動。但那根本絲毫不能動彈。此刻他已忘了那隻表盤。他現在所想的是讓他再看一下那張照片。

  「它是存在的!」他大叫。

  「並不,」奧布林說。

  他走近牆邊,牆上有一個記憶洞。奧布林把洞門打開,那張紙已給捲入熱流中,在火爐中被焚。奧布林走近來。

  「變了灰燼,」他說:「變了不能辨別的灰燼。它並不存在。這從沒有存在過。」

  「但這確是存在過的!它存在記憶裡。我記得它。你也記得它。」

  「我不記得!」奧布林說。

  溫斯頓心冷了。這是雙重思想,他感到無能為力。很可能奧布林真的忘了那張照片。或許思想脫節確有其事:這是令他寒心的事。

  奧布林向他打量。更像一個教師對付一個有前途的孩子。

  「這就是黨對過去的控制,」他說:「如果你高興,可再重演一次。」

  「誰控制過去,誰就控制將來:誰控制現在,誰就控制過去。」溫斯頓馴服說。

  「誰控制現在,誰就控制過去,」奧布林說,點頭認可:「溫斯頓,以你之見,過去是真的存在的?」

  溫斯頓又感到絕望,他瞧著那表盤。他不知道說「是」抑或說「否」,可以使他免受痛楚;他甚至也不知道他以為那一個答是對的。

  奧布林強笑說,「溫斯頓,你不是形而上學者,」他說:「在此刻之前,你根本沒有考慮過存在意義。我說得更清楚些。過去是否具體地在空間裡存在過?是否有某地或其他世界,過去仍在那裡發生。」

  「沒有。」

  「那麼過去在那裡存在呢?」

  「在記錄中。在歷史書上。」

  「在記錄中?……」

  「在思想中,在人類記憶中。」

  「在記憶中,好吧,我們黨控制一切記錄,控制一切記憶。這等於我們控制了過去。是嗎?」

  「但你怎樣去阻止別人的記憶呢?」溫斯頓又忘了表盤說:「這是天性,你怎樣去控制記憶?你沒有控制我的記憶!」

  奧布林態度又變得嚴肅。他把手放在表盤上。

  「相反的,」他說:「你控制不住記憶,因此你來到此地。你來此地,因為你不能自持。只有能自持的頭腦才能看清現實,溫斯頓,你相信現實是客觀的、外界的和自我存在的。你相信現實是自明的。當你以為看到某件東西時,你假定別人也像你一樣看見這件東西,但是我告訴你,溫斯頓,現實並不是外界之物,是在人類思想中間。並不是在個人思想中間,因為個人是會犯錯的,是會滅亡的:現實是在黨的思想中,這是集體的,是不朽的。黨認為是真理,這便是真理。除了通過黨的眼睛,否則無法看到現實。溫斯頓,這是你必須重新學習的現實。你必須謙虛,你才能頭腦清醒。」

  「你是否記得,」他繼續說:「你在日記上寫過,『自由就是能說兩加兩等於四的自由』。」

  「是的,」溫斯頓說。

  奧布林舉起左手,把手背朝著溫斯頓,把大拇指掩藏起來,伸出四個手指。

  「溫斯頓,我伸出了幾隻手指?」

  「四隻,」

  「假定黨說是五隻而不是四隻──那麼是多少隻?」

  「四隻。」

  說了這話後溫斯頓頓時感覺痛楚,表盤上的指針指著五十五度。溫斯頓全身流汗。不禁呻吟起來。奧布林仍伸著四隻手指朝著他。他把槓桿扳回。但只是痛楚程度減少。

  「溫斯頓,多少隻?」

  「四隻。」

  指針指著六十度。

  「溫斯頓,多少隻?」

  「四隻!四隻!我還能說什麼呢?四隻!」

  那指針一定在上昇。他前面看到那些手指像柱子一樣似乎在震動,但無疑的,這是四隻。

  「溫斯頓,多少隻!」

  「四隻,快停住,快停住!」

  「溫斯頓,多少隻?」

  「五隻!五隻!五隻!」

  「溫斯頓,這沒有用。你在說謊。你仍以為是四隻。多少隻?」

  「四隻!五隻!四隻!隨便多少隻。快停住,停住那痛楚!」

  突然,溫斯頓發現自己半坐起,靠在奧布林臂上。他可能失去了幾分鐘知覺。他身上的縛帶已鬆。他覺得發冷,禁不住打顫,他牙齒格格作響。他像嬰孩一樣抱住奧布林。他感到後者是他的保護者,這痛楚來自外界,這是奧布林從痛楚中把他拯救過來。

  「溫斯頓,你學得很慢,」奧布林溫和地說。

  「我有什麼辦法呢?」他哽咽地說:「我看到的是如此,我怎能不老實說呢?兩加兩是四。」

  「溫斯頓,有時候是四。有時候是五。有時候是三。有時候是三四五。你必須努力。要頭腦清醒是不易的。」

  他把溫斯頓放下牀,帶子又把他縛緊,但痛楚已退去,他感到虛弱和寒冷。奧布林招那始終站在那裡的白衣人過來。這白衣人翻翻溫斯頓眼皮,按著他的脈搏,聽聽他的心房,東按西按;跟著他向奧布林點點頭。

  「又來了,」奧布林說。

  溫斯頓全身痛楚又起。那指針一定指著七十或七十五度。這一次他閉了眼。他知道那些手指仍在眼前,仍是四隻。現在唯一問題就是求生。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吶喊。痛楚已減少。他睜開眼睛。

  「溫斯頓,有多少隻手指?」

  「四隻。我想是四隻。如果我想像,我可以看到五隻。我在設法想像是五隻。」

  「你在騙我你已看到五隻,抑或真的看到五隻?」

  「真的看到。」

  「又來了,」奧布林說。

  這指針可能已昇至八十度或九十。溫斯頓思想模糊,他閉著眼可以看到許多手指在跳動,他無法計算。痛楚又減退了。當他睜開眼,仍看到眼前有許多手指在飛舞跳動。他又閉上眼。

  「溫斯頓,我伸出了多少隻手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你再來過,你會弄死我。四隻五隻六隻,老實說,我不知道。」

  「這比較好一點,」奧布林說。

  溫斯頓手臂給打了一針,頓時他覺得全身暖和。他睜開眼睛,感激地瞧著奧布林。

  「溫斯頓,你知道自己在何處?」奧布林說。

  「我不知道。我猜想是在仁愛部。」

  「你知道你在此地多久了?」

  「不知道,幾天、幾個禮拜,幾個月,我想是幾個月了。」

  「你知道我們何以抓人來此地?」

  「要他們招供。」

  「不,不是這理由。再想想。」

  「懲罰他們。」

  「不!」奧布林又嚴肅地說:「不!我告訴你。是為了醫治你。來過此地的人,沒有一個不治癒的。黨對反黨的公開行為並不關心;最關心的是別人的思想。我們不是消滅我們的敵人,我們改變他們。你懂得我意思嗎?」

  跟著他溫和地說:「在此地是沒有烈士的。你讀到過過去的宗教迫害。這是失敗的。因為一個烈士被焚死,成千人站了起來。為什麼呢?因為他們公開殺死敵人,在他們不後悔時殺害他們。他們至死不變其信仰。當然一切榮耀歸這些烈士,一切罪受歸那些審問者。後來在廿世紀,有所謂極權主義,如德國的納粹和俄國的共產主義。俄國人對異端者的處罰最殘忍。他們自以為得了過去的教訓。但是雖在公開審訊下,犯人把一切罪過招認。可是幾年後,同樣情形又發生。為什麼?因為犯人的口供是虛假的,是口是心非的。我們不會犯這種錯誤。你不要以為你死後別人會記得你,不會的,沒有一個人會記起你。好像你並沒有存在過。」

  「在結束你的審問之前,你可以問我幾個問題,如果你需要。」

  「任何問題?」

  「任何問題。」他看到溫斯頓的眼睛瞧著表盤:「這已關了。你第一個問題是什麼?」

  「你們怎樣對付朱麗亞?」溫斯頓問。

  奧布林又笑了。「她出賣了你,溫斯頓,毫無保留地把你出賣了。假定你見到她,你認她不出。她的反抗、欺騙、愚蠢以及污穢思想都被燒去了。」

  「你們向她施酷刑?」

  奧布林不答。「下一個問題。」他說。

  「老大哥是否存在?」

  「他當然存在。老大哥是黨的代表。」

  「老大哥是否會死?」

  「當然不會。他怎樣會死?下一個問題?」

  「兄弟會是否存在?」

  「溫斯頓,這你永無法知道。」

  下面這個問題,是溫斯頓始終懷疑的一個,他禁不住問:

  「一○一號室有什麼?」

  奧布林表情不變。他枯燥地答:

  「溫斯頓,你知道一○一號室有什麼。每個人都知道一○一號室有什麼。」

  他舉手招那白衣人過來。審問會顯已結束。溫斯頓給打了一針。他立即暈暈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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