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遊雜記萊茵河

  萊茵河(The Rhine)發源於瑞士阿爾卑斯山中,穿過德國東部,流入北海,長約二千五百里。分上中下三部分。從馬恩斯(Mayence,Mains)到哥龍(Cologne)算是“中萊茵”;遊萊茵河的都走這一段兒。天然風景並不異乎尋常地好;古蹟可異乎尋常地多。尤其是馬恩斯與考勃倫茲(Koblenz)之間,兩岸山上佈滿了舊時的堡壘,高高下下的,錯錯落落的,斑斑駁駁的:有些已經殘破,有些還完好無恙。這中間住過英雄,住過盜賊,或據險自豪,或縱橫馳驟,也曾熱鬧過一番。現在卻無精打采,任憑日曬風吹,一聲兒不響。坐在輪船上兩邊看,那些古色古香各種各樣的堡壘歷歷的從眼前過去;彷彿自己已經跳出了這個時代而在那些堡壘裏過着無拘無束的日子。遊這一段兒,火車卻不如輪船:朝日不如殘陽,晴天不如陰天,陰天不如月夜月夜,再加上幾點兒螢火,一閃一閃的在尋覓荒草裏的幽靈似的。最好還得爬上山去,在堡壘內外徘徊徘徊。

  這一帶不但史蹟多,傳說也多。最悽豔的自然是膾炙人口的聲聞巖頭的仙女子。聲聞巖在河東岸,高四百三十英尺,一大片暗淡的懸巖,嶙嶙峋峋的;河到巖南,向東拐個小彎,這裏有頂大的回聲,巖因此得名。相傳往日巖頭有個仙女美極,終日歌唱不絕。一個船伕傍晚行船,走過巖下。聽見她的歌聲,仰頭一看,不覺忘其所以,連船帶人都撞碎在巖上。後來又死了一位伯爵的兒子。這可闖下大禍來了。伯爵派兵遣將,給兒子報仇。他們打算捉住她,鎖起來,從巖頂直摔下河裏去。但是她不願死在他們手裏,她呼喚萊茵母親來接她;河裏果然白浪翻騰,她便跳到浪裏。從此聲聞巖下聽不見歌聲,看不見倩影,只剩晚霞在巖頭明滅。德國大詩人海涅有詩詠此事;此事傳播之廣,這篇詩也有關係的。友人淦克超先生曾譯第一章雲:

  傳聞舊低徊,我心何悒悒。

  兩峯隱夕陽,萊茵流不息。

  峯際一美人,粲然金髮明,

  清歌時一曲,餘音響入雲。

  凝聽復凝望,舟子忘所向,

  怪石耿中流,人與舟俱喪。

  這座巖現在是已穿了隧道通火車了。

  哥龍在萊茵河西岸,是萊茵區最大的城,在全德國數第三。從甲板上看教堂的鐘樓與尖塔這兒那兒都是的。雖然多麼繁華一座商業城,卻不大有俗塵撲到臉上。英國詩人柯勒列治說:

  人知萊茵河,洗淨哥龍市;

  水仙你告我,今有何神力,

  洗淨萊茵水?

  那些樓與塔鎮壓着塵土,不讓飛揚起來,與萊茵河的洗刷是異曲同工的。哥龍的大教堂是哥龍的榮耀;單憑這個,哥龍便不死了。這是戈昔式,是世界上最宏大的戈昔式教堂之一。建築在一二四八年,到一八八○年才全部落成。歐洲教堂往往如此,大約總是錢不夠之故。教堂門牆偉麗,尖拱和直棱,特意繁密,又雕了些小花,小動物,和《聖經》人物,零星點綴着;近前細看,其精工真令人驚歎。門牆上兩尖塔,高五百十五英尺,直入雲霄。戈昔式要的是高而靈巧,讓靈魂容易上通於天。這也是月光裏看好。淡藍的天干乾淨淨的,只有兩條尖尖的影子映在上面;像是人天僅有的通路,又像是人類祈禱的一雙胳膊。森嚴肅穆,不說一字,抵得千言萬語。教堂裏非常寬大,頂高一百六十英尺。大石柱一行行的,高的一百四十八英尺,低的也六十英尺,都可合抱;在裏面走,就像在大森林裏,和世界隔絕。尖塔可以上去,玲瓏剔透,有凌雲之勢。塔下通迴廊。廊中向下看教堂裏,覺得別人小得可憐,自己高得可怪,真是顛倒夢想。

原載於1933年5月1日《中學生》第35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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