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卑的文化很高,從道路,建築,壁畫,雕刻,器皿等都可看出。後三樣大部分陳列在奈波里國家博物院中;去滂卑的人最好先到那裏看看。但是這種文化大體從希臘輸入,羅馬人自己的極少。當時羅馬的將領打過了好些個勝仗,閒着沒事,便風雅起來,蒐羅希臘的美術品,裝飾自己的屋子。這些東西有的是打仗時搶來的,有的是買的。古語說得好:“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這種美術的嗜好漸漸成了風氣。那時羅馬人有的是錢;希臘人卻窮了,樂得有這班好主顧。“物聚於所好”,滂卑還只是第三等的城市,大戶人家陳設的美術品已經像一所不寒塵的博物院,別的大城可想而知。
滂卑沿海,當時與希臘交通,也是個商業的城市,人民是很富裕的。他們的生活非常奢靡,正合“飽暖思淫慾”一句話。滂卑的淫風似乎甚盛。他們崇拜男根,相信可以給人好運氣,倒不像後世人作不淨想。街上走,常見牆上橫安着黑的男根;器具也常以此爲飾。有一所大住宅,是兩個姓魏提的單身男子住的,保存得最好;裏面一間小屋子,牆上滿是春畫,據說他們常從外面叫了女人到這裏。院子裏本有一座噴泉,泉水以小石像的男根爲出口;這座像現在也藏在那間小屋中。廊下還有一幅壁畫,畫着一架天秤;左盤裏是錢袋,一個人以他的男根放在右盤中,左盤便高起來了。可見滂卑人所重在彼而不在此。另有妓院一所,入門中間是穿堂,兩邊有小屋五間,每間有一張土牀,牀以外隙地便不多。穿堂牆上是春畫;小屋內牆上間或刻着人名,據說這是遊客的題名保薦,讓他的朋友們看了,也選他的相好。
從來酒色連文,滂卑人在酒上也是極放縱的。只看到處是酒店,人家裏多有藏酒的地窖子便知道了。滂卑的酒店有些像杭州紹興一帶的,酒壚與櫃檯都在門口,裏面沒有多少地方;來者大約都是喝“櫃檯酒”的。現在還可以見許多殘破的酒壚和大大小小的酒甏;人家地窖裏堆着的酒甏也不少。這些酒甏是黃土做的,長頸細腹尖底,樣子靈巧,可是放不穩,不知當時如何安置。
上面說起魏提的住宅,是很講究的。宅子高大,屋子也多;一所空闊的院子,周圍是深深的走廊。廊下懸着石雕的面具;院中也放着許多雕像,中間是噴泉和魚池。屋後還有花園。滂卑中上人家大概都有噴泉,魚池與花園,大小稱家之有無;噴泉與魚池往往是分開的。水從山上用鉛管引下來,辦理得似乎不壞。魏提家的壁畫頗多,牆壁用紅色,粉刷得光潤無比,和大理石差不多。畫也精工美妙。飯廳裏畫着些各行手藝,彷彿宋人《懋遷圖》的味兒。但做手藝的都是帶翅子的小愛神,便不全是寫實了。在紅牆上畫出一條黑帶兒,在這條道兒上面再用鮮明的藍黃等顏色作畫,映照起來最好看;藍色中滲一點粉,用來畫衣裳與愛神的翅膀等,真是飄飄欲舉。這種畫分明仿希臘的壁雕,所以結構亭勻不亂。膳廳中畫最多;黑帶子是在牆下端,上面是一幅幅的並列着,卻沒有甚大的。膳廳中如何佈置,已不可知。曾見別兩家的是這樣:中間一座長方的小石灰臺子,紅色,這便是桌子。圍着是馬蹄形的坐位,也是石灰砌的,顏色相同。近臺子那一圈低些闊些,是坐的,後面狹狹的矮矮的四五層斜着上去,像是靠背用的,最上層便又闊了。但那兩家規模小,魏提家當然要闊些。至於地用嵌石鋪,是在意中的。這些屋子裏的銀器銅器玻璃器等與壁畫雕像大部分保存在奈波里;還有塗上石灰的屍首及已化炭的麪包和穀類,都是城陷時的東西。
滂卑人是會享福的,他們的浴場造得很好。冷熱浴蒸氣浴都有;場中存衣櫃,每個浴客一個,他們可以舒舒服服地放心洗澡去。場寬闊高大,牆上和圓頂上滿是畫。屋頂正中開一個大圓窗子,光從這裏下來,雨也從這裏下來;但他們不在乎雨,場裏面反正是溼的。有一處浴場對門便是飯館,洗完澡,就上這兒吃點兒喝點兒,真“美”啊。滂卑城並不算大,卻有三個戲園子。大劇場爲最,能容兩萬人,大約不常用,現在還算完好。常用的兩個比較小些,已頹毀不堪;一個據說有頂,是夜晚用的,一個無頂,是白天用的。城中有好幾個市場,是公衆買賣與娛樂的地方;法庭廟宇都在其中;現在卻只見幾片長方的荒場和一些破壇斷柱而已。
街市中除酒店外,別種店鋪的遺蹟也還不少。曾走過一家藥店,架子上還零亂地放着些玻璃瓶兒;又走過一家餅店,五個烘餅的小磚爐也還好好的。街旁常見水槽;槽裏的水是給馬喝的,上面另有一個管子,行人可以就着喝。喝時須以一隻手按着槽邊,翻過身仰起臉來。這個姿勢也許好看,舒服是並不的。日子多了,槽邊經人按手的地方凹了下去,磨得光滑滑的。街路用大石鋪成,也還平整寬舒;中間常有三大塊或兩大塊橢圓的平石分開放着,是爲上下馬車用的。車有兩輪,恰好從石頭空處過去。街道是直的,與後世取曲勢的不同。雖然一望到頭,可是襯着兩旁一排排的距離相似高低相仿的頹垣斷戶,倒彷彿無窮無盡似的。從整齊劃一中見偉大,正中古羅馬人的長處。
原載於1932年10月1日《中學生》第28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