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不曾哭,豈不曾笑,而猶吝於這片刻的安閒,夢的爪落在我的心上。
如良友的苦諫,如惡敵的訕譏,夢在絮絮語我不入耳的話。誰無自恥和卑怯,誰無虛僞和自驕,而獨苛責於我。夢在絮絮語我不入耳的話。
像白晝瞑目匿身林中的鴟梟受羣鳥的凌辱,在這無邊的黑夜裏我受盡夢的揶揄。不與我以辯駁的暇豫,無情地揭露我的私隱,搜剔我的過失,復向我作咯咯的怪笑,讓笑聲給鄰人聽見。
想欠身起來厲聲叱逐這無禮的闖入者。無奈我的僕人不在。此時我已釋了道袍,躺在牀上,一如平凡的人。
於是我又聽見短長的評議,好壞的褒貶,宛如被解剖的死屍,披露出全部的疤點和瑕疵。
我不能耐受這絮語和笑聲。
“去罷,我僅需要安詳的夢。誰吩咐你來打擾別人的安眠?”
“至人無夢哪!”調侃地回答我的話。
“我豈諱言自己的陋俗,我豈需要你的憐憫?”
“將無所悔麼?”
“我無所悔。誰曾作得失的計較?”
“終將有所恨。”
“我無所恨。”
夢怒目視着我,但顯然有點畏葸。復迅疾如鷹的羽翼,向窗口飛去。
我滿意於拒絕了這恐嚇的試探。
“撒旦把人子引到高處,下面可以望見耶路撒冷全城。說,跳下去罷。”
他沒有跳。
我起來,掩上了窗戶。隱隱望見這鷹隼般的黑影,叩着別人的窗戶。
會有人聽說“跳下去罷”便跳下去的罷。
一九三六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