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孩子,三人提着燈籠上街去。
這樣三人行,在別人看來還是初次。在古舊的鄉間,是泥守着男子不屑陪女人玩的風習的。
“弟,這元宵於你生疏了吧。”
“是的,多年不來這鎮上了,多年。”
“今晚……”
“可喜的元宵。”
“今晚……”
“快樂的元宵。”
“不,……我說,今晚……”
“難得的元宵。”
“今晚……我爲弟弟祈福。”
“啊!願你多福!”
“願孩子多福!”
我們無語。孩子也不再嚕囌。在明潔的瞳睛中,映着許多細影:紅紗燈,綠珠燈,明角燈,玻璃燈,宮燈,紙燈……臉上滿浮着喜悅。
去街何只百步。
回來,妻開了大門。
“作什麼?”
僅有微笑地回答。
外面,鑼鼓的聲音,闖進僻靜的巷來。隨着大羣的孩子的戲笑。
出乎我不意地跳獅的進來。紙炮,鼓鈸,雲板……早寐的雞羣全都驚醒了,咯咯地叫起來。
拳術,刀劍,棍棒,但是孩子所待望着的是紅紅綠綠的獅子。
處於深山中的雄獅,漫遊,覓食,遇餌,辨疑,吞食,被縶,於是奔騰,咆哮,憤怒,掙扎,終於被人屈伏,駕馭,牽去。這是我們的祖先來這山間篳路藍縷創設基業征服自然的象徵,在每一個新年來示給我們終年辛苦的農民,叫我們記起人類的偉大,叫我們奮發自強。這也更成了孩子們最得意的喜劇。
家人捧上沉重的敬儀。中間還有一番推讓。他們去後,庭中剩下一片冷靜。堂上的紅燭輝煌地燃着,照明屋子裏的每一個方角。地上滿是爆竹的紙屑,空氣中瀰漫着硫黃的氣味。
屋頂,一輪明月在窺着。
孩子不曾入睡。隨着我的視線,咿啞的說:“月亮婆婆啊!”
鼓鈸的聲音去遠了,隱約。我闔上大門,向着妻說:
“謝謝你。”
“願你多福。”
“啊!願你多福。”
“願孩子多福。”
我開始覺得我不是不幸福的。誠然我是天眷獨厚,數年來將幸福毫不關心地棄去了。當妻回到竈邊預備元宵吃的一種叫做“胡辣羹”的羹湯時,我跑進房裏,我順手翻開我模糊地記着的一首華茲渥斯的詩。
……
……
O, My Beloved! I have done thee wrong,
Conscious of blessedness, but, when it sprung,
Even too heedless, as I now perceive;
Morn into noon did pass, noon into eve,
And the old day was welcome as the young,
As welcome, and as beautiful-in sooth
More beautiful, as being a thing more holy;
Thanks thy virtaes, to the eternal youth;
Of all thy goodness, never melancholy;
To thy large heart and humble mind, that cast
Into one vision, future, preseat, past。
……
……
啊!愛的,我對你多多辜負,
自知天眷獨厚,
但幸福來時輒又糊塗,
恰至今時省悟。
自午至暮,自晨至午,
舊日一如新時可喜,可喜,
一如新時美麗,更美麗,神聖的福祜。
多謝你的淑德,
長春的仁惠,永無憂沮;
多謝你的厚道,虛懷若谷,
盡過去現在未來,冶就一爐。
懊悔的眼淚涌自我的心底。我深怨自己的菲薄而懷詩人的忠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