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你这样孩子。”
可是她什么都不听见,花枝一排一排地倒在脚下,把蝴蝶捉在手里。
太阳把雪照成水了,从房檐滴到了满阶。后来树枝发青,树叶成荫了。后园里又飞着去年的蝴蝶。五月来到,后园和去年一样,蝴蝶戏着小姑娘们玩,蝴蝶被捕着。可是叶子,她不捕蝴蝶了,尽坐在那儿幽思,望着天上多形的云,望着插向云中的树枝,一会用扇子遮住她幽思的眼。
妈妈站在门口。
“叶子,你为什么总坐在那儿想啊,脸儿怕瘦了?”
她常常在园里静思,暑假慢慢地来到,表哥——莺,回来了。以后花园里,又是旋风舞,捕蝴蝶。叶子的歌声天天在后园里鲜明着。莺哥和叶子坐在树下,树叶有时落在腿上,后来树叶绕着腿飞。
暑假过去,莺哥回学校了,园里飞发树叶。只因没有花儿,鸟雀回巢,蝴蝶飞过墙东不再回来,一切被莺哥带了去似的。叶子倒在床上有病,脸儿渐渐黄,爸妈着慌,医生来了一个又一个,药瓶摆在床头,脸儿更黄更瘦。
外面飘起白白的雪,妈妈问:
“为什么病呢?对妈妈说。”
叶子只是默默地等着寒假,常常翻着日历,十号,十一号……,十五号了,她想莺哥哥是近着她了,穿得干净的衣裳,坐在窗里望。真的有人在叫门,叶子心跳着。妈妈去开了门,穿着青制服,青呢帽,踏着雪响,莺哥微笑着。他问:“叶子呢?”
说话时他看着叶子在窗里向他笑了笑。妈妈说着关于叶子的话走进客厅了。妈妈又说:
“叶子,半年是闹着病,只见黄瘦。”
莺哥慌忙着去见叶子,可是他走进内室了,衣上带着冷气。走近叶子的床,向她问:
“病了吗?很弱。”
她感到茫然了,眼睛无力地瞅着床,没有答话,把头低下。他没有再问,心痛着走进内室去。妈妈在客厅里说着叶子的病时,叶子在屋里听着哭了,面向着飞雪的窗外。
在东房莺哥常常发闷,有时整夜不灭灯,后来咳嗽,都说孩子大了应该定亲。他的叔叔来,说谁家的女子好,问他:
“你愿意不?我想你的学费都是舅家供给,又是住在舅家,不能信意吧?”他的叔叔又指着叶子的爸爸和妈妈说:
“并且舅父和舅母也同意。”
就是那夜,他整夜寻思着。第二天他的爸爸戴着没有耳朵的帽子背着包袱来了,没有进客厅,简直到东房去。唉,莺哥怎不难过呢。妈妈死了,爸爸上山去打柴,自已住在舅家。于是他哭了,爸爸也哭了。
叶子走进东房,火炉在地心,没生火窗上全是冰霜。她招呼别人,把炉子生火,又到自己房里拿了厚的被子给莺哥。妈妈骂了她:
“什么事都用得着你!”
穷人没有亲戚。到晚间,他的爸爸又戴着没有耳朵的帽子走了,去经风霜。
叶子在莺哥的房里,可是莺哥一天比一天病重。叶子常常挨骂,可是莺哥的病只有沉重。
妈妈说:“不要以为你还是小孩子,你是十四五岁啦,莺哥都该娶媳妇了,不可以总在一块。”
妈妈又接着说:“自己该明白吧,他那样穷,并且亲已订妥。”
莺哥八天不能起床,可怜的莺哥,连叶子也不能多见。
在那间空洞的房里,只有爸爸陪着他。起先舅母拿钱给请医生,现在不给他请医生了。于是可怜的莺哥走在死路上。
每天夜里,别人都睡了的时候,那个管家——王四要给东房送书,这是叶子背着妈妈叫送的。
昨夜特别的,莺哥总是不睡,想说的话,又像不愿意说似的。肺痛得也像轻了些,但是他的眼睛想哭。
“爸爸,叶子怎么总不过来呢?我还拿她几本书,怎么还不来取呀?又病了吗?爸爸叫叶子来,呵,叶子一定要来。”他说时把眼泪滴到枕头上。
爸爸只得答应了去找叶子:
“好吧,不要难过,你再睡一会,亮了天我去叫她。”
天是大亮了,还不去叫叶子,让老头子怎样去找叶子呢?住在别人家里,自己的儿子有病。怎敢扰乱别人呢?
还不到中午,莺哥被装进棺材里。
送棺材的人们站到大门口,只有莺哥的爸爸和棺材往东下去。
蝶儿飞着,鸟儿叫着,又到五月了,叶子坐在后园冥想,莺哥的爸爸担着柴草经过后门了。
1933年9月20日
(本篇署名悄吟,首刊于1933年10月15日长春《大同报》周刊《夜哨》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