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线无战事第25节

    这样我才感到平静了许多,克托和阿尔贝特使我感觉很安全,很欣慰。想起弹坑里,我实在是一派瞎说八道。 

    就比方那儿。克托指着一个方向说。 

    有几个狙击手正通过步枪的瞄准镜站在战壕的堤上观察着敌方情况。不时扣动扳机,子弹便啪地飞出。 

    他们正得意地叫喊着。又打中一个!他跳跃的姿势真有趣。厄尔旅奇中士趾高气扬地反过来,作了一个记录。他今天以准确无误地三枪命中而在射击记录上保持领先。他自己也非常洋洋自得。 

    可这又如何解释呢?克托问我 

    我点点头。 

    如果保持这样,他晚上肯定会得到一只小彩鸟①了。克络普说。 

    也许就快提拔当副军长啦。克托说。 

    我们彼此相视。我是不去干的。我说。 

    都是一样的。克托说 

    厄尔中士还拿着步枪来回搜索着。 

    你又何必为那事而失眠呢?阿尔贝特也劝我说。 

    此刻,我一片混乱,什么都不懂了。 

    我在那里与那家伙呆得太长的缘故。我说。但无论怎么解释,战争就是战争。 

    厄尔中士的步枪还在不停地扣动着响动着。 ①小彩鸟:士兵行语,指勋章 

    有一份很好的差事分派给我们八个人,任务是去守卫一个已经放弃了的被轰击的支离破碎的小村子。 

    那边军粮库还没完全清空,所以我们的主要对象也就是照管它了。那个军粮库同样也为我们提供给养保障。这是我们几个最专长的工作,除了海依早死之外,其他几个包括克托、阿尔贝特、米罗、恰德、罗尔、德特林,都到齐了。我们都很庆幸,因为好几个部队,损失远比我们惨重。 

    我们找了个地窖当掩蔽壕,从上到下都有台阶相通,主要是用混凝土加固了四周。为加强防护,我们又在入口地方树立一道用混凝土砌成的土墙。 

    我们终于能有时间放松一下了。这确实是一个全身心稍稍解脱一下的难得的机会。我们都不愿放过这样的时间来舒展一番,毕竟我们仿佛身陷绝境根本没有思考忧愁的工夫。而现在的情况就好一些了。可一切都还是离不了切中实际。每次头脑中偶尔闪出战时的一些想法都会让我不寒而栗。但很快就会过去 

    我们刻意地去把一切都看开一些。所以总是找出各种闲言碎语来抚慰扎根在心底的恐慌担心。我们也只有用这种方法来麻醉劝勉自己,我们精神十足地工作,把日子装扮的像在农庄一样,怡然自得,成天就是尽情地去吃去睡,别的都不去想。 

    我们从其余几所房间里把褥垫抽出来在住的小木屋里铺好。每个人都愿意让屁股舒服一点儿。只剩下屋子当中一处空闲了。我们又到村子里找来了毛毯、羽毛垫子,和别的高档舒适的东西,反正这里什么都能找来。阿尔贝特和我还找来一张搭着蓝绸帐铺着花边床单的而且便于折叠的桃花心木床。我满头大汗地把它搬到屋里,虽然如此也不能白白让它浪费在外呀,谁知道什么时候它还是不是这样完美,可能早已经支离破碎了。 

    我和克托一块到几个屋子里挨着转了一圈。没多大工夫,我们便满载着十二只鸡蛋和两磅非常鲜美的黄油回来。正说着话呢,冷不丁就听见客厅一声轰响,一只铁炉子从墙中飞入,又从我们头顶经过,然后穿过我们一公尺远的后墙飞出去了,正好打了两个大洞。原来是对面的房子被炮弹击中,碰巧打在那东西的上面。王八蛋,克托笑着咒骂了一句。我们又出去捕寻。突然又一声特别的响动传入耳畔,我们急步赶过去。眼前的情景竟让我们惊呆了,原来居然有两只活蹦乱跳的小猪在猪圈里哼哼呢。我们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一瞅确确实实是两只小猪,它们就在面前。我俩上去一把抓住,是两只实实在在的小肥猪呢。 

    我们掩蔽壕约五十步左右有一所原来供军官住宿的小房子。我们想好去那里做一餐丰盛的美味佳肴。厨房是应有尽有;有两个格栅,其余锅、碗、瓢、盆、壶样样俱全。甚至木栅栏里连碎劈柴都准备齐了。这里真是个舒适的好地方。 

    我们分好工,早上我去野外农田里找来土豆、胡萝卜和扁豆。我们全部都用鲜菜,军粮库的罐头制品连动都没动,厨房里已经早准备好了两个大大的卷心花菜。 

    克托动手把两个小猪都宰杀了。我们本想和烤肉调配做些油炸土豆饼,但又没削皮刀削土豆皮。不过很快便有了主意。我把一个罐头盖用钉子打了许多眼。然后戴上厚皮手套,保护好手指,很快便动手削起来,没多大工夫就完成了。 

    分好工,克托负责小猪和胡萝卜、扁豆、菜花。我专管油炸土豆饼,每次炸四张。克托还给菜花添了白酱油做佐料。我干了十分钟便找到一个窍门儿,炸好一面以后,把锅往上一掀土豆饼就会自动在空中抛起翻过个来,又落到锅来。烤小猪时,我们像在祭祀神灵一样围成一圈看着,它们整只猪身油光可鉴的情景。 

    我们又热情地请来两个无线电报务员到这里来做客,客厅里有一架钢琴。他们便一人弹奏,另一人和唱起《威尔河上》。他的歌声宛转而充满深情,甚至还有乡土的萨克森味。但它还是感染了我们的情绪,我们站在摆好的美味佳肴前充满了感触。 

    但我们很快意识到,要有倒霉事过来了。炮弹已根据侦察气球指引的我们烟囟冒出的烟柱的方位向这边袭来。那些东西看上去小,而且落地后也只不过一个小坑洞,但却能向四周扩散,紧贴地面。连续不断地散片落在我们附近,一次比一次离得近了。我们又不忍心丢下这些东西不管。弹片不停地飞射过来。甚至有几块已打穿厨房的顶窗。烤完了小猪,但土豆饼就不好往下炸了。炮弹更加急促,弹片纷纷打在厨房墙壁上,窗户里。一有东西破窗而入,我就赶紧端着煎锅和炸饼弯腰在窗子边的墙根蹲下,躲一会儿。然后再抓紧时间继续炸烤下一张。 

    一块弹片打中钢琴,结束了两个萨克人的表演。一切都完成就绪后,大家决定把东西带到掩蔽壕里去,每次等轰炸过后;俩人带些东西迅速跑五十公尺的距离进入掩蔽壕里。不一会儿他俩就不见了。 

    爆炸一来,大家都蹲下躲避好,马上便有俩人飞快地拎着两大瓶高档咖啡跑出去了。等爆炸再来时进入掩蔽壕。 

    紧接着,克托和克络普把最为重要的东西:两只棕黄色烤乳猪,用锅端着弓着身子;高呼一声,箭一般穿过空旷的原野直扑五十公尺外的掩蔽壕。 

    我耐着性子煎完最后四张饼,为此我甚至只好爬在地上,我终于完成了四个我最爱吃的土豆炸饼。 

    我贴靠在房门背后,两手各端一盘隆得很高的油炸饼。只待炮弹飞驰而来,一声轰响我便迅速把盘子用双手抱紧,贴在胸部,飞奔而去。眼看越来越近,就听见空气中有什么声音呼啸而来,我像逃命的小鹿飞步狂奔,炮弹的碎片飞射到那墙防护的水泥墙上。在下地下室时我不小心摔下台阶,还擦伤了胳膊肘但油炸饼却都纹丝没动,就连盘子也都完好无损。 

    我们从两点多开始聚餐,一直持续到六点钟。接着又拿出军粮库中为军官们准备的高档咖啡和纸烟、雪茄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又进行到七点半。然后,便又开始吃晚饭。我们把小猪骨头扔到屋外已经差不多十点钟了。高涅克白兰地和朗姆甜酒也都是军粮库的好东西,随后还有长而且粗的中间贴着商标的高级雪茄烟。恰德咧着大嘴说现在惟独美中不足就是军官中心的妓女。 

    夜阑人静,听到有猫叫的声音。发现确实门口蹲着一只小灰猫。我拿吃的东西把它引进来,喂给它吃。但却又勾起了我们自己的食欲。于是大家边嚼吃着东西,边躺在垫子上睡了。 

    但我们满肚子都是油脂,整整一个晚上都没休息好。鲜美的烤乳猪折腾着我们的肠胃。人们来回进来出去个不停。一会儿就有两三个人放下裤子,在外面一边蹲着,一边还骂个没完,而我已经蹲了九次了。早上四点多,我们满屋的人,包括客人和卫兵十一个人都在外面蹲着。 

    外边被点燃的房子像个红红的大火炬。不时听到炮弹轰鸣着飞来,又向四周散落。大街上弹药车队飞快地行驶着。军粮库一面临街,被炮弹给炸开了。车队司机见此情景,竟蜂拥而入,好像纷飞的弹片根本没有似的,只顾大肆地抢拿着面包。我们都干看着,不敢吭气,否则必将被狠揍一顿。我们只好想了个别的主意。对他们说,我们是些卫兵,所以知道一些这里的事情,我们用罐头食品去换取这里没有的东西。反正都无所谓,不知什么时候这些都会被炸得一无所有的。我们把库房里拿来的一些巧克力掰开吃了。克托告诉大家吃这东西有利于肠胃。 

    我们成天就是吃、喝、闲荡,无所事事。慢慢地已不知不觉过了十四天,没人过问过我们。我们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习以为常地眼看着这个村庄被炮火渐渐毁灭。对我们来说,只要军粮库还没有被完全炸掉,我们就什么都不在乎,我们还真希望就在这里住着直到战争结束。 

    恰德居然变得奢侈起来,整整一只雪茄刚抽一半就顺手扔了,还很傲慢地说,他己养成这种习惯了。克托更是容光焕发。他总是在早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快把鱼子酱和咖啡给我端过来,埃米尔。我们都扮演出一副有身份的阔绰形象,都让别人做自己使唤、命令的公务员。克络普,快把脚底下的虱子抓走,痒死了。罗尔学着电影里的女演员把一条腿伸到他那边,克络普抓住这条腿便往台阶上拖去。恰德!怎么啦?稍息吧,以后别用怎么啦,要改成是,遵命!那么好,恰德!恰德就很熟练地脱口说出歌德《葛兹冯贝里欣根》剧本中的那句名言来答复他。 

    我们的快乐日子又继续了八天。上级来命令要我们调回去。我们是专门被两辆大型载重汽车接运走的,车上有堆得很高的许多木板,但阿尔贝特还是和我把那张能折叠的床,还有那顶蓝绸帐,垫褥以及花边床单都拖了上去,一并带走。又把一大袋最好的食物放到床头后边。袋里各种美味:结实的瘦肉香肠,可口的肝酱灌肠、各种罐头,成箱的纸烟。每次摸进去,就总会乐得喜出望外。大家每人都装了满满一袋随身携运。 

    我和克络普还抓紧时间又拿来两把大红靠椅。把它们往那张床上一放,然后俩人都舒展开往里一坐,就像包厢一样。头顶上蓝色床帐被风高高扬起,像贵族的华盖。我们嘴里都叼着一支大雪茄,坐在高高的汽车上尽情地领略着野外的风景。 

    我们把那只猫也带来了,装在一只小鸟笼子里。它咪咪地细声叫着,面前还摆放好一盘肉食。 

    我们自由自在地唱起歌来。汽车向前慢慢地行驶着。身后那所遗弃的村庄里,一缕缕泥灰被炮弹地威力高高掀起。 

    几天后,我们受命要去撤走一个村庄。沿途尽是些流离失所的难民。他们用手推车,婴儿车,或肩膀后背,拖带着各种生活用 

    品和财物,他们躬腰驼背,满脸忧郁,哀伤和痛苦无奈的神情。他们成群成伙地在一块儿,妈妈拉着孩子,大一点的女孩领着稍年幼一点的,步伐沉重地边走边回头看着。还有的带着玩具娃娃已经不成形状了。我们与这些人擦肩而过时,都变得沉默寡言了。 

    我们走成一列。那边应该不会轰击一个还居住大量居民的村庄的。但我们的想法却错了。仅隔了一瞬间,就听见空气中一声巨响,大地随之动摇,喊叫声一片混乱,在队尾处正好有一发炮弹爆炸了。大家往四周一散,便扑倒在地。但我马上意识到我昔日在炮火中安然无事地机敏却突然没有了;你完了,我脑子划过一个念头,惊恐和无奈登时都闪现出来。刹时我感觉左腿好像被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身旁传来阿尔贝特的尖叫声。 

    起来,快跑,阿尔贝特!我冲他大声喊叫,我们刚才的地方太平整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掩。 

    他跌跌绊绊地向前跑,我就紧随其后。前边有一处篱笆,我们跑了过去,它比我们高出一些。克络普抓住树枝,我把他的腿举起,他大叫一声便翻了过去,我也跳上去,又翻下来。但那边却是一处池塘。 

    我们沾了满脸水藻和污泥。这里倒适合隐蔽。我们身体都泡在水里,只探出头来。一听到有嘶嘘地响动,我们就把头也扎到水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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