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日
晨五时起床,早饭后即与母亲、二哥、三哥出行,南正街遇黄包车,遂雇两架至大观楼。达轮后远见二哥、三哥在水边挥帽。后轮船开驶至观音山忽起大风,大浪入船。午后二时半始抵昆阳,至日落后始投宿新街天顺栈(本日同船熟人有盛梦酒之长子,及前次在轮所遇的一个开裁缝铺的,现在在军界上)。
二月二十六日
晨约六时出行,至午正抵州城。行经太及山,过之到河埂,正遇三、四姻兄及五十七至太及山挂纸。进城后即至舅父家,进门即见黑漆棺木一口,余大惊,后见外祖父坐在天井中,病仍是不轻不重。午饭后与大姐同往大姐家,本晚遂就与姐夫同眠。
熊在昆新明 上海徐家汇复旦中学部
王国祥 东大附中
陈廷栋 北京群化学校
我的同学、朋友之统计:
A.同学:
Ⅰ.高 小 的:金流光 李云龙 李犹龙 车本宽 萧炳炎 叶从恭 唐家培 杨品洁 王有才 吴国梁 曹兆龙 杨燮麟 高 敬 萧培贵 李 汲
Ⅱ.初 中 的:马运新 王志导 胡 佩 张家宁 姚志 云赵 奇 张有典 朱肇洪 王树华 陶汝泽 秦建中
非同班的:马培均 黄名俊 陈起龙 苏树言 苏尔敏 马宣文 叶在龙 罗镒恒 陈樊同 魏家禾
Ⅲ.高 师 的:刘光棣 段绍科 郭耀辰 邓向富 萧朝纲 张家珍 张宗祥 李 洸 郭 甡
非同班的:杨 珊 鲍秉之 张书铭 李仲贤 冯 洸
B.朋友:黄天石 赵石龙 王 奋
随感录
这一本《随感录》是继续着前一本来的。这《随感录》的开始是八月三号的午后九点钟。
在我未笔记之先,我有一桩事要使我知道,就是:
多注意在文艺方面,不关痛痒的话要少说些。
还有一桩,就是此书不能为他人所阅读。
8.3.1928
Nieh Shou Sin〔聂守信〕
A Spanish Cavalier stood in his retreat,
And on his guitar played a tune,dear;
The music so sweet,
Would’ oft-times repeat,
The blessing of my country and you,dear.
Oh! say, darling, say,
When I’m far away,
Some-times you may think of me,dear,
Bright sunny days will soon fade away,
Remember what l say,
And be true,dear.
I’m off to the war,
To the war I must go,
To fight for my country and you, dear;
But if I should fall,
In vain I would call,
The blessing of my country and you,dear.
And when the war is o’er,
To you I’ll return,
Again to see my country and you, dear,
But if I be slain,
You may seek me in vain,
Upon the battle-field you will find me.
Translate into Chinese〔翻译为中文〕
西班牙的武士
一间退隐所里,站定了一个西班牙的武士,
甜美的音乐声,自那六弦琴上传递出来;
我的爱人呀!甜美的音乐呀!
我不是这样就要停止,我要把它多奏几次,
我的爱人呀!这是我国的幸福和你的恩赐。
啊!这是我的劝告,我最钟爱的劝告,
当我远离了,远离了,
我的爱人呀!你要随时地念及我。
清朗的晴天,甜蜜的生活,快要衰落了,
我的爱人呀!你切记我所说的话,就是金玉良言。
我要出战去了!我实在要出战去了!
我的爱人呀!
这次的战争,完全是为我的你和我的国家。
假使我一败涂地了,
我哀怜地狂叫,也无效,
我的爱人呀!这是我国的幸福和你的福德。
假使这次的战争得胜了,
我将再回到我的祖国,
再来看望我的爱人;
假使我被敌人杀了,
你来找我也是无效,
就是你到战地来找我还是无效。
八月十二日早
十一号他才回信给我(我六号寄给他的):
守信弟:
你七号寄来的信,我已早收到,因为公忙,不能即时回复,对不起!
你译的一首诗,已经看过,万分称慕你文学的天才!读时我脑里幻显着未来的著家的一个。希望你趁着黄金的青年,努力发展你的文学天才吧!
明晚无事,请过来闲谈或打球。
汪西林上
十七、八、十一
(日期缺失)
这学期来的沉闷的学校生活实在有些讨厌了,尤其是在这几天,天天都是滴答滴答的大雨,下个不息;又遇我们同舍的李云龙、郭耀辰等和阮荫槐的低声细语的谈话,随时在我的耳周围缠绕,好像蚊蝇似的,讲什么努力去干啊!到社会去啊!做终身好友啊!什么那司令官啊!……真是的讨厌,真是的阻气,随时做出一种骄态来,真是看不得。他(李云龙)以为他是多么能干,交得这一个有一无二的好朋友,随时都崇拜他好像观音菩萨似的。可笑啊!李已经受了阮的利用了,他还以为是怎样了不得的。据我有一次同阮的谈话,他说:“我不做一点大事或大官或高于他们的—县长啊,他所谓的土豪劣绅—我再不回家乡。”由此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想做大官的人,所以现在不得不利用几个人来崇拜他的志愿,看可有点机会来谋他的发展。哈!李居然被他吹翻了!郭、胡也差不多了!
九月一日
……约他,然后他又约我。我们十一点钟出发到庾庄,到五点钟回来。墨水被云龙拿去了,不写了。
九月三日
满天布着灰色的白云,鸟雀的歌唱声叫得非常的厉害,显然就是一个初秋的清晨。我几乎把这桩事忘却了,一直到我醒来后才想起来的。我以为时候一定迟了,谁知我把脸都洗了,庾侯才从那窗子里喊我,比我还懒的他这时候才爬起来。我和他出学校的时候大约已有六点一刻,我们想一直走到“女中”去约她们,谁知她们已早等在三牌坊了。
九月四日
她们实在有些奇怪,既然出来游山玩水,现在到了这风平浪静的“草海”里,她们七人中就有五人在打盹,我觉得那时候很没趣味。个个的眼睛都呆望着那一把开水壶—它很安稳地摆在火炉上。等到它能烫牛奶的时候,已差不多要到西山了。
她们真是不行,才爬了一点小山坡就走不动了。我再也走不来慢步慢步的走,后来跑上她们的前面做开路先锋,鹤仙和苑也跑来和我一同走。我们先到华亭寺吃了一会茶,我们又到太华寺,也是我们三人先到。因为太华寺里有许多的勤务兵,听说是马总在里边,所以我们玩了一会就回到华亭寺。到两三点钟的时候,我们就上船到庾庄。……到学校已经有七点半了。
九月十日
我最亲爱天真烂漫的两个小孩子—李家英、彭文蓉—她们的活泼,她们的可爱,我一天也不会忘却的。今早是一个没有日光,没有下雨,天气不太热的星期天的早晨,我和庾侯提议:“我主张今天叫着家英出去玩好吗?”
我们吃过早饭就去约她—在她们家里和她祖母坐谈了好一会。然后我们领了她去约文蓉,没有找着。后我们去翠湖、“东大”,快乐极了。
九月十一日
假使她们做了我的小妹妹,我是多么的快乐呀!她们每天在我面前跳舞,唱歌,握她们的小手,kiss〔亲吻〕她们的小脸。
我料不到我的好友涟今天会回省,我正在沉闷的时候,躺在床上一面闲谈,一面看了一本《创造月刊》。他进来了,戴着一顶半新的毡帽,穿着一件新的蓝布衫子,他的裤子和鞋子,都是新的,还戴一架金丝玳瑁边的眼镜,简直不像从前的邓向富了。
将近二月没有见的好友,今天相见,真是快乐得话都说不出来。今天正是上课的第一天,他来得真正凑巧。
我以后的生活,我想一定是一个新的生活。我的同志涟,他也极端赞成我向文学的路上走。
九月二十七日
前星期天的晚上我在淑仙处听得消息,她说:“我们的同学李家珍和我说,‘我妹妹家英星期天和你的亲戚聂守信去游翠湖。她和她说,她知道女中八、九班的多数人,尤其是和什么朱咏楼好得很’。”我听了这话实在的奇怪,什么朱咏楼,哪个知道她,简直是家英给我造的谣言。
Marriage is grave〔婚姻是坟墓〕,我实在相信这句话。三哥快要订婚了。我和淑仙说到这个问题,她也很附议的—他实在危险了。我和她借了一本《情书一束》。
十一月二十八日
最近一些天只是在谈革命,我的随感录到现在又隔了好久没有写了,今天晚上我觉得不由己地要写一写。
什么享乐,什么跳舞唱歌,一切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只落得一个空幻的回忆。前几天苏尔敏从上海的来函,里面有一节大概是这样说:“舍妹来函说我的聂兄此次在附小恳亲会和一位李女士双跳舞,大出风头。”这才怪了,我并不知道他的妹妹,也不知道她会知道我。这是我的回忆之一。
“洋花子真讨厌!我今天遇着鬼了吧!”一个带有女性腔的省师附小教员张崇明这样地嚷闹着。
我记得那天是阳历十月初旬一个星期六。附小的男教员发起要去游西山一次,他们的意思是要去打住一夜,他们务必要约我去,觉得趣味要浓厚一点。因为那几天我正过着苦闷的生活,所以我牺牲了一天功课,决意和他们去。
正是一天没有日光而没有下雨的阴天,午后两点钟在附小吃过午饭,预备不久也就出发,人数是八个。
不见得怎样阔大的草海里—就是出大观楼不远的草海,我和庾侯合奏着一个洋调子,幽雅的、清脆的、不可思议地动人。他们都静着细听,只剩那有规律的拨桨声和我们打着拍子。一阵乱风吹来了一大堆乌黑的聚云,恰恰停在我们的头顶上。一会儿,吧哒吧哒的大雨滴,不住地加速度地下个不歇。我们所有的人都躲在篷里,好像是失望似的一个也不开腔。一个很粗俗的船家,现出一种极骄傲的样子,向我们说:“不要紧!这不过是一点过云雨,马上就要出太阳了。”我们听了这话,又看看他的态度,好像他是视为一种很平常的事。
下了一二十分钟的大雨,果真出了太阳,大家又高兴起来。
三清阁一层层的房子,看着有些模糊了—黄昏—那时还在海里漂着,听船家说大约还有五里左右。
天也黑完了,我们的船抵了山脚。秋天的凉风在那空旷的海边上,习习地吹来,觉得有些寒冷。我的小腿,禁不住地颤动起来。我们所携的行李,除了重大的给力夫背去外,其余的零件都是分配携带。我穿了庾侯的外套,还背着一个暖水壶,慢慢地上了山。乒乓的一响,水壶跌碎了,大腿也跌痛了。
将抵华亭寺,大雨下个不住。我们找了宿处,自动地做了一点食品—炒饵块。怪闹一阵,两个人一张床,我们就睡了。在睡前有两桩很有趣的事,就是厕所的阶级,和我与张崇明的戏弄。
第二天早上,天气愈渐冷了。我取了Mr.侯的一床花毯披着,持了一根手杖,我们一路上走着还放了几句洋屁,如此我的“洋花子”绰号从此发生了。
张崇明随时都被我戏弄着,他们给他起名做“洋花小婆”。
现在西山的三清阁、石房子还留着我们的遗迹,“洋花子偕其妻及其令公子游此”。这是我的回忆之二。
附小旅行海源寺,又是戏弄崇明的一个好机会。活泼可爱的小学生们,他们一天嚷着“聂四哥”,随着我爬山,随着我在聚仙洞里呼口号。
不到黄土坡天就黑了(因为我们在队伍后面耽搁着),有几个附小的女教员一路上不敢开腔。回忆之三。
十一月一号我们邓、李和别几班的二十人做了本校旅行黑龙潭的筹备员(黑龙潭酒醉后之快乐之一夜)。回忆之四。
最近的二十五号、二十六号、二十七号的到省中游艺会,算是最有趣的三个月夜。人数:李家英、家珍,金韵宜、张梧岗,全姊及附小男教员。绿杨村前我跌倒了,家英拉我。猪叫;电影腔,玉溪腔,建水腔,和最后一晚在崔绍虞家里的乐趣。这是最快乐、印象最深之晚。
十一月三十日
今天起床的时候,我觉得头有些晕,我居然认为我是一个病人了。我正在追思我的病源的时候,李云龙的同乡范进来,我得到了他们明天要走的消息,他请云龙和他换法币。他们那种很平淡的谈话,使我起了极大的反应。我忽然想起了我必定要与他们一同出去,云南不是我在的地方。虽然我的家庭是这样快乐,学校生活也是这样有趣,思去想来,宁肯牺牲了一切一切,甚至于牺牲了我的可爱的小朋友。我决定了,无疑了,明天一定和他们走吧!在这情绪极高的时候,我的什么病都忘却了,一鼓勇气自病床上挣起来,刚刚病饭送到我的桌前。
当我回家的时候,我仍然保持我的病态,我对家里的人说我是回来找点药吃—这不过是敷衍他们罢了,其实我是回来看望我的家庭的最后一次。我那最亲爱的母亲仍然如平常似的和她的几个女朋友弄麻将,一听见我病了,她很关心地弄药给我吃,特别地做几样我平常最好的菜。唉!或许上帝给了她一个预知,说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会面了吧。
这桩事情除了象涟知道,我没有告诉别的任何人。“老邓可以借我十五块钱吗?”“你要了有何用处?”后来我喊他到我房里详细地对他说过,后来他拿了四块给我。我又向一个同学夏世春借了十元,四元七换一元法币,我换了三元。昨天拿了一元的零钱还没有用掉,去了十四元一角换法币,剩了九角的滇币。
在这寂寞的寝室里变成一个极忧郁的空气,涟进来了,手里拿了一个信封,面上写的是“这是临别时的敬礼,敬献给我亲爱的守信弟永存”,里面是一首很简洁而能触动我的情感的诗。
“这就是我们最后的一面了吧!”我的很惨淡的声音低声地对他说。我的左手夹着一个布包,里面是我的几件衣服,我的右手紧握着他的右手,行了一个分别礼,我转回客栈里,进去预备明早的早晨出发。
皎洁的月色照遍了南校场,这客栈正是附近着它。我一从客栈出来看见了这样的情境,于是我回想起翠湖的月明之夜。我的小朋友家英、文蓉,你们不能再见我了吧!不见你们的聂四哥,要离别你们实在是环境造成这样。
校里的灭灯号吹过了,自然的灯—月光—透过了校园里参差的花木。我仰了头慢慢地踏过校园走向寝室去,还有几间寝室在点着私灯,其中一间不是别的,就是涟的一间。
“怎样你又回来了?!”“因为客栈里人挤满了,所以今晚还是回来寄宿。”这也不过是我对他暂时敷衍的话,实在是我还想在校多留恋一晚和他谈几句话。
我的思想完全集中到“明早五时起床”,什么心事我都暂时丢下,默数着一二三四地睡着了(午后十点半钟)。
一个怪梦把我惊醒了,我燃了一根火柴看一看表,整两点钟。
月光照在对面寝室的瓦屋顶上,天井里的柏树和几件晒着没有收的衣服,很明显地自玻璃窗外映在我的眼眶里。因为我睡的那张破床摇动发出叽里喳啦的声音停止了,云龙的鼾声,还有两个老鸦在屋后的大树上东西相应地叫个不歇。又燃了根火柴看一看表,差不多五点钟了,我翻起身来披上衣服,靸着鞋子,燃着一盏煤油灯跑到对面的寝室外面把涟叫了起来。
月光和电灯光照在街上,除了几个清道夫外,只有我和涟君走着。“生离死别,我们今天也尝到这种滋味了!”我开始这样对他说。在这种情形之下,好像人人都可以感觉到的就是有话想不起来说。他仅答应我“是的”,他又想了一会,很悲壮地对着我说:“你看这明朗的月光,它的表示,是说我们始终都是在一条光明的大道上同行的,信弟多多地想想吧!”
无情的汽笛啊!你真是不让我们再说几句吗?呜—离别了!离别了可爱的故乡!可爱的朋友!这一去不知道是怎样茫茫的前途啊!
火车渐渐开快了,月台上的涟君也有些模糊了,但是我仍旧回顾着我的故乡。我们随着车头转了一个大弯,为路旁的大树所遮,只看得车路上的几个较高一点的洋屋顶,但是我依然回顾着。
过了几个车站,我所遇见的事物都是一种新的景象,渐渐把我思乡的观念打破了。
火车仍是不住地拖着向前方,我看了路旁的树木一棵一棵地睡下去,又看看火车头的勇敢毫不惧怕地勇往前去,我的脑海充满新的希望。
伟大的火车头整整地把我们拖了十个钟头,天也差不多黑完了,大概有六点钟的光景才到阿迷车站。下车的时候,照例要排班点名,然后才进了大安旅店。
晚饭后,同着我今早才认识的三个新朋友,在街上逛了几转,茶铺里坐谈了好一会。
我想来我还有一封预备好给家里的信,我急忙把它投到邮箱里。
对门旅店里的大钟响了十二下了,“喂!睡了吧,明早起得早啦!”新朋友中的Mr.黄这样地对我说。
Today I sent a letter to my family in Ar-mi 8 o’clock.〔今天八点我从阿迷给家里寄了一封信。〕
十二月一日
因为注意力集中的缘故,昨晚做了一个怪梦:我的母亲和二哥都赶到阿迷州来捉拿我,于是我对他们作一种极迫切的恳求,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许可我,他们紧扯了我的两臂,但是我竭力地挣开,拉扯一阵怎么就把我扯醒了。
房间里的煤油灯还在亮着,我们同房四人都一齐醒了,大家都以为是起床的时候了,于是我们起来洗过脸预备吃早饭上车。
因为昨天的衫子抓烂了,今天穿了我的学生衣服,戴了便帽,似军人不军人的样子站在月台上和他们晒着太阳,在等八点五分的河口车。
开到滇省的货车已开了,我们正在闲谈的时候,忽然跑来一个同行的,说那边辗着一个小女孩,被车轮把双腿辗断了。当我们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起了好奇心,就跑到那边去看。可怜啊!从膝盖以下只见破碎的骨头和血肉,简直分别不出哪里是脚掌。看她的年龄只有十岁光景,看她也不知道疼痛,嘴里还叫着“你们哪个有刀或枪可以快些地把我杀死,我不愿这样受罪了”。据熟悉她的人说,她的父母是非常贫穷的,大概是自己耕着一小块田。在这阿迷过来的一个车站叫小龙潭,这里产的煤炭最多。碎的和搬运漏掉的,任何人都可以得取。这小女孩每天都借着这货车带到小龙潭,尽量地拾取煤炭,大概每天都有几毛钱的进益,然后又借它带回来,从来没有出过车费的。今天她照例地到小龙潭去拾碎煤,汽笛一响,她提着她的篮子跳在踏板上—因为她跳车的经验太多了,所以车子走得相当快的时候,她跳上跳下都很平常的,今天她跳了上去也不算一回什么事,但是你们知道她的足断并不是为着跳车。
火车走得也不远,从这货车的后一辆走来一个安南人,手里拿着红旗来到她的面前,不说三不说四地把她推下车来,刚刚地推在两条来路拨车的交点,火车吭哧地从她脚上走过了。
大约有七点钟了,我们才到河口,很随便地对一对相片,然后走过桥去,法人又清一清人数,才向老街长安旅店走去。洗脸后我们满街地逛了一转,把所剩滇币用完后又到店里开晚饭。
卧薪尝胆今天也算尝过了,在这里的店子比较阿迷实在差多了,仅仅垫一床席,枕就是一块柴,盖的是一床灰毯。
(我打算把这小孩足断的事实,完成一篇很好的小说。)
十二月二日
今早我们起得很早,因为要赶六点二十分到嘉宁的早车。今天所走完全是平路,没有一个山洞的,昨、前天共有一百六十五个山洞。入了热带,天气很热,两旁的植物都是大叶的、奇怪的。五点半钟到了嘉宁,很有一种电影的气象。车路的旁边有一条汽车路,我们将到时就见两辆汽车,这就是我出省见汽车的第一次。在嘉宁吃过晚饭,又到车站去等八点半的晚车。费了三个多钟头的功夫,远远地就见海防的电灯和路旁的汽车。渐渐接近了车站,就别是一重天,新的气象快临近了。
海防的汽车啊,马车啊,马路啊,美丽得了不得!我们好像乡下人到省城似的东张西望。到店子已有十二点了,二点打过我们才睡的。
十二月三日
今天早上七点钟就爬起来满街地逛了一趟。九点钟开过早饭,我们四人连着把一个个的商店都参观过,楼上转到楼下,觉得很没有什么意思。汽车一来,我的注意力完全引去了。又看看他们骑单车的是多么有趣,所以我和黄永清各人租了一架,逛了一点钟,花去一毛钱。
十二月四日
同样的又在海防住了一夜,今天午饭后要预备上船了。早饭后我们有十多个人逛到海边,看见我们要坐的是一艘名字叫“顺康”的大轮船。
晚饭已经开过了,大家乱个不已,收拾的收拾,洗脸的洗脸,大约五点钟的光景,从旅店出发。
旅店门口有几辆黄包车停着,那些车夫看到了这点装束,只见他们在那里互相谈话,不晓得是谈些什么,他们的眼睛完全注视着我们在大笑而特笑。
我们上了“顺康”大轮船,店主就把我们招呼在舱板上,我们以为给我们休息一会,后来一问才知道这里就是我们的睡处了。大家听到这话都很不高兴,咒骂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虽然是一个非常污浊的地点,忍气吞声地还是住下了。
四十多个人通通睡在这舱板上,这天晚上真是挤得要命,外面大吹着冷风,里面在出大汗。一个晚上那鸡的声音、猴子的声音和安南舟子的吼声叫个不休,吵得个一夜不能安眠。
十二月五日
第二天早上,我们以为船一定开得很远了,我们跑到船边一看,码头还是在面前,轮船仍是停在原来的地点。
搭船的客商大概没有了,我看看海防马路上来往的汽车怎么渐渐地移向我的后方去了,这时我知道是在转船头,或许不久就要开船了。
兴高采烈地站在船边,两眼只凝视着隐隐忽忽的海防码头的桅杆。站了一点多钟,海防也看不见了,经过着几个大礁石,渐渐地入了大海,吹到脸上的风也觉得有些凉了。我低一低头钻进布棚来,只见我们的同伴一个挤一个地睡着,我看了这种情景,实在有些讨厌,我不理他们,一个人跑上楼耍耍那些有钱人住的官舱。
我们在云南的时候,常常听到从外省来的人说:“外边的大轮船坐着真是摇得了不得。”今天晚上大家都在谈论这个问题,个个都说我们坐了一天的船都不见怎样的摇,这船真是平稳极了,他们是说谎的。
鸡屎猴屎的恶臭,海面上的大风真是不容易吃。有的带着毯子的,倒可以御一点寒,没有的就是这样露着。我算有点拉连,还找到一床灰毯和他们挤着盖。
The suffering of headache in the steamer.〔在轮船上遭受头痛之苦。〕挤。
十二月六日
一望无际的大海啊!看着实在伟大。凶猛的大风浪也渐渐地增大起来。睡得昂然不动的人也渐渐地随着船的支配而摇动起来了。
吃过早饭我也学他们跑去睡着,熟睡了一趟。听着他们乱嚷着吃饭,我挣起来,一看原来是晌午用的糯粥,我喝了一碗,仍然睡下去。吃晚饭的时候,轮船一上一下地愈更摇得厉害,在开饭的那十多分钟内,给我摇得个头晕眼花,我又慢慢地半步半步地走去睡着。我看看有多数的同伴都没有起来吃饭,他们吐出来的食物摆得东一摊西一摊的,我知道我的身体还比较强得多哩。
这天晚上的臭味愈加厉害了。海风当然不消说了,又加上船的大摇动,当然是能使人难受心酸的,所以在这四十几个人之中,思乡的叹息声啊,懊悔的咒骂啊,晕船的哼声啊,充满在这船舱上,成为一个非常复杂的空气。其中有一个昭通人,他从昆明逃营出来,连夜地赶到宜良来赶我们的车,他晕船晕得非常厉害,又兼一点痧症,看他的样儿是非常危险,离死不远了。他那可怜悲哀的声音叫着他的爹爹呀!妈妈呀!和叫着他初交的一个朋友。用针刺他的手足救他的命,乱了好一半天,他的手足的麻木才稍稍地止一点。这里歇了没有好久,那边的呕吐声又来了。唉!说不了啊,恶臭随时都围着鼻孔,假使我的钱可以坐在官舱上,吃的是大餐,睡的是钢丝床,何必要来嗅这臭味呢?
It is harder than last night.〔比昨晚更加艰难。〕呕吐臭味。
十二月七日
从早上就希望着的香港,一直到了太阳落才看得见一小点影子。
今天的轮船,依然还是经过一望无际的大海,那些晕船的,依然还是静静地睡着。我今天的脑子觉得分外的新鲜,吃过早饭,我就跑到船头上去站着看远远的前方,我所希望快要到的香港,我理想着香港是我平素最想到的地方。我到了那里,我可以用我的法币(三元)买一枝自来水笔—我的计划中最紧要的和我所喜欢的东西,价廉一点的买点。还有一件很要紧的,就是我到了香港可以找得着我的一个老朋友黄天石先生,他是我的一个思想的先导者,现在是《大光报》社总编辑。我正在这样地想着,忽然听得一种云南腔的谈话,说什么转过这个湾就是香港了。我回过头去一看,是两个云南老者指着前方的一个大湾。我问他们:香港快要到了吗?他们也是同样地回答我。
奢望变为失望了,我们只想轮船一到就可以上岸去,不料被留在轮船上,接着又换了一只“广西大沧”直达广州。
〔我们抵达香港,但不能上岸,只能留在船上。没有晚饭,只得拿到三块面包。我们在席包上睡得不好。〕
十二月九日
韶州找店子。
十二月十日
灰毯和席子—From〔从〕老街To〔到〕桂头—60Li〔里〕—饿饭。Fine day.〔天气不错。〕
十二月十一日
From桂→罗昌—饿饭半顿—80Li蛮里。Also fine day.〔又是好天气。〕
十二月十二日
From罗→九峰—80Li蛮里。
Cold and cloudy day.〔寒冷的多云天。〕
十二月十三日
From九→塘村(湘粤交界的大蛮山一时遇大雨)—90 more Li〔还余九十多里〕。大山坡。
Cloudy,rainy and cold day.〔多云,寒冷的雨天。〕
十二月十四日
From塘→良田—80Li蛮里。
Also cloudy,rainy,cold day.〔天气依然阴雨寒冷。〕
十二月十五日
Today we arrived Hoo Nan.〔今天我们抵达湖南。〕From良→Chen Chou郴州—40Li。Also cloudy,rainy and cold day.〔依然阴雨寒冷。〕到下看见新兵之惨状,见熟人之流泪。吃罢晚饭,稻草三把灰毯一床。
十二月十六日
I sent a letter to my family and a letter to my dear friend Mr.Den.〔我给家里寄了一封信,又给亲爱的朋友邓寄了一封信。〕
遇见柳恒藻,默默无言,经武遇张树义。
我剩一元的中央纸与赵江吃一点膳午,剩下的储蓄着。在馆子里见桂仰之,只有假装看不见。
十二月十七日
休息。
早晨发给军帽、油衣、皮带、绑腿。
今日见一小点日光,找虱子成为普通现象。
发给大洋一元,余剩小洋一元储蓄。
本来想一元四的小洋通通储蓄,不过同他们一同出去也不得不应付一下,吃了一台膳午。剩下一元我说我要给朋友。
十二月十九日
今早实行操洋操,天未明即起床,气候严寒,特别操的慢步。
平常事,抢饭的本事不佳,只有饿饭。
十二月二十日
仍然出操,厉害的正步和跑步。
新兵队生活之片段:
1.听见起床号急忙爬起来。2.点名后预备出操。3.决定上正操或特别操。4.到操场只希望少走几步。5.收操时看着菜饭不敢顽皮。6.厨房内抢食锅巴。7.吃饭时要有计算,而举动确凿。8.饭后清扫一次。9.午操决定。10.锅巴。11.晚饭与C之谈话。12.向火。13.洋油灯之清扫。14.临睡后之脚冷。
其他:1.面盆之争执。2.花生油巴巴糖。3.公菜吃完后,要吃所谓左眼饭一两碗,或是抬光饭来吃斗笠中之私菜。
十二月二十一日
本日午操,被教训官提为特别操八字慢步,深受打击,流了无数的伤心泪。晚饭后三人商量之计划,已决定星期日到宜章请柳与张之援助。
十二月二十二日
晚,认识毛本芳、张树义。日,到河边洗衣服找虱子。
认识他以后,我们计划破坏了,因为经武找得一个司书之职,毛(玉溪青年改进会的分子)约我以后和他到江西。
十二月二十三日
宪兵队开晚饭和消夜。今天没有放假,因为逃营的人数太多了,大队长被罚到军部的烂房子抬砖头,后准假三小时与毛本芳至“香水盆堂”洗澡,他送我一件毛衣。今天逃营的连经武有三人。
十二月二十四日
我听得编团营的消息,我和毛、张商量,他们和我想出许多办法,并且和我进行暂时的逃避。由柳找我们的一个同乡,在师部的。今晚在此消夜。
十二月二十五日
晚饭后我看赵江在睡着伤心,他以为将来的前途完全黑暗了。那个计划失败得可惜,我们又恢复了这计划;并且又新订一个,请他们援助我们到江西。事情出乎意外,他们已经进行得两个司书的位置了。(消夜)
十二月二十六日
Mr.Chou Kian and I fled from the army at eight o’clock this night, we get the office of a clerk.〔今晚八点,赵江和我离开兵营,我们获得了司书的职位。〕
今天,在宪兵队会着我们的同乡冯则,并决定今晚逃营。
十二月二十七日
Today I feel very happy.〔今天我感觉十分快乐。〕不消抢吃,不消给脚受苦,听说他们已编团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