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紅旗是勝利的象徵!
紅旗是光榮的旗幟!
紅旗上寫着:
“把勝利紅旗插上無名高地的主峯,創造能攻能守的英雄部隊!”
六面紅旗,用師、團首長的名義,分送給主攻與堅守的各連。
消息傳來,三連的戰士集體創作了《紅旗歌》:光榮的紅旗嘩啦啦地飄,首長給咱們三連送來了!
爲祖國,爲毛主席,爲全軍增光榮,我們勇猛地向前衝!
紅旗在前面飄,
咱們人倒旗不倒!
首佔無名高地,
爭取英雄連隊,
堅決把紅旗插上最高峯!
勝利的歌詞在每個人的口中,勝利的歌聲傳遍了坑道。電話到了,去迎接紅旗。
單說三連:號聲響了,集合功臣,由姚汝良指導員率領,到山下列隊迎旗。
興奮地、迅速地,每個人都換上整潔的制服,胸前佩帶上所有的獎章、紀念章;戰士章福襄換上一冬沒肯穿的新棉衣,布面上發着柔美的光澤。
敲打着鑼鼓,高唱着“光榮的紅旗嘩啦啦地飄……”人人昂頭,個個挺胸,前進,向勝利的紅旗前進!光榮的的確確就要來到,去迎接紅旗!
戰鬥的的確確就要開始,去迎接紅旗!
決心的的確確就要實現,去迎接紅旗!
每個人的血在沸騰,心在激跳,眼前已不是窄窄的壕溝,而是走向勝利的光明大路。四面已不僅是小風吹拂的羣山,而好象是有多少面光榮的大旗,迎風飄蕩!每個人的眼前閃動着一片紅光,放射着勝利的火焰。每個班長都決心把“紅旗班”的榮譽爭來,每個戰士都備好決心書,當“紅旗手”!看見了:還沒作春天打扮的山坡下,飄揚着一面紅旗!迎上去!迎上去!熱烈地鼓掌,嚴肅地敬禮,迎到了紅旗,光榮與勝利的象徵!
敲打着鑼鼓,高唱着《紅旗歌》,隨同着首長們的代表和文工隊的男女同志,走入坑道。
號聲響了,集合全連的黨團員、功臣與幹部,舉行授旗儀式。
在敵人炮火不能射及的山角,臨時搭起一座小棚。棚口扎着未被炮火摧毀而才教春雨洗淨的碧綠的松枝。棚內,除了會場所應有的佈置,還掛滿了以前得過的榮譽錦旗,集體的,個人的,戰功的,還有朝鮮人民贈送的。
這不是死山角里的一個簡樸的小棚,而是一座光榮的宮殿,哪一面錦旗都是志願軍光輝史冊的一頁,是烈士、英雄與功臣用血汗寫成的紀念碑!要把那些錦旗上面的簡短的歌頌詳加解說,就能寫成多少多少卷令人動心的劇本、小說、詩歌與傳記。
代表首長們的幹部與文工隊男女同志在左右、在後面,擁護着紅旗。棚小,黨團員、功臣們一個緊挨一個,眼睛都盯住了紅旗上的:
“把勝利紅旗插上無名高地的主峯,創造能攻能守的英雄部隊!”
這些字在他們的眼中閃耀,跳入他們的心裏!光榮與勝利就在面前,那面紅旗將引導着他們衝上主峯,爲祖國,爲毛主席,爲志願軍增光!
響起了鑼鼓,唱起來《紅旗歌》;四下波動着雄壯的迴音,使羣山震顫。
代表們代表着軍、師首長作簡短而激動的致詞,把首長對大家的信任與關切送到每一顆歡跳的心中去。而後,交出慰問信和送紅旗的正式文件。而後,文工隊的女同志遞交紅旗,她們的黑亮的長辮,明秀的眼睛,健美的紅腮,熱情的微笑,給熱烈的場面添上美麗。
英雄氣概的姚汝良指導員接過紅旗,答謝了首長。而後,他激動地對大家說:“首長們看得起我們,所以送來紅旗!你們誰能把它插上主峯呢?要是你們不能,我去!”會場上象河開了閘,大家一齊發言:“別說了,交給我!”
“信我不信?給我!”
“給我!給我!給我!”
大家爭着說,搶着喊,而且向前擁,伸手奪!
姚指導員建議:
“同志們,不必爭!誰準備的好,誰的決心最大,誰拿紅旗!”
“對!看誰準備的好!”
“對!這最合理!”
於是,紅旗運動就和積極準備結合起來。
肅靜!黨員們面對毛主席像,向紅旗宣誓:“我是一個共產黨員,在黨和領袖的面前,在光榮的紅旗面前,我宣誓:堅決執行黨和上級給我的光榮任務。輕傷堅持戰鬥,負重傷不哭叫,以自身的模範行動帶領羣衆,勇敢戰鬥,不怕流血犧牲,爲祖國,爲人民,爲毛主席,把紅旗插上‘老禿山’!”
然後,大家在紅旗上簽名。
機槍手靳彪把名字寫得有茶碗口那麼大。
“給別人留點地方!全連的同志都要簽上!”指導員高聲地說。
“還有地方!我要教看見紅旗的,就先看見我的名字!”靳彪得意地笑了笑。
紅旗拿回連部,而後傳到各排各班,普遍地簽字。郜家寶急得眼中含着淚,摸着紅旗,不住地說:“要是親手把紅旗插到敵人陣地上,該是多麼光榮啊!”可是,連長還沒允許他跟着出征;他應當不應當在紅旗上簽名呢?“小郜,簽上!簽上!”衛生員王均化說。
“我沒有資格!連長還沒有點頭!”郜家寶的淚幾乎要落下來!
“先簽上!簽上就弄不下來了,看連長怎麼辦!”王均化大膽地這麼主張,“爲了爭取光榮,難道連長還罰你禁閉嗎?”“不!我還是先要求去!”小郜又去找連長。
“你怎麼又來了?”黎連長啼笑皆非地問。“看家也是要緊的事!沒聽軍政委說嗎,咱們是一盤機器,每一個小釘子都重要!”
“連長!你還讓我活着不呢?”小司號員真着了急。“這是什麼話!我不許你去,就爲是怕你吃虧!你年紀小,沒有經驗!”
“連長,你常對我們說:有光榮就活着,沒光榮不如死了!我相信你的話!”
連長沒的可說了,“好吧,跟我去!跟我去!”“該發信號,我發信號!我還可以作通訊員!”郜家寶不敢說出自己還要打地堡,怕把事情弄糟。
“你知道怎麼發信號嗎?”
“給我!給我!我在一個鐘頭內全記下來,連長可以考問我!”
“好!一點鐘內,全背下來!”
“我先在紅旗上簽名去!”小司號員的臉上發着光,心要跳出來,飛跑去找紅旗。
是的,就是這樣,每個在紅旗上籤了名的都覺得自己已經和光榮、勝利分不開了!自己的血,自己的性命,都不算什麼,只求紅旗插上主峯,永遠不倒!
於是,決心書象雪片一樣,遞交給指導員,要求最艱險的任務!人人下了敢死的決心,犧牲就是最大的光榮!每一班每一排是這樣,每一連也是如此。感情的極度激動把事情簡單化了:視死如歸,以死爲榮。好象是紅旗上既有了名,就不管打好打壞也不該回來!
指導員們閱讀了那些決心書,簽註了意見,送交上級。
上級馬上指示,矯正以死爲榮的思想——我們是要以最小的犧牲,殺傷最多的敵人!我們是要敵死我活,不是一死兩拉倒!
是的,這就是我們人民的部隊,有黨領導的部隊。它最勇敢熱烈,也最清醒。它及時地矯正任何思想上的偏差。清醒的勇敢,智慧與果敢兼而有之的勇敢,纔是最大的勇敢。暴敵在每次失敗以後,必定作遮羞的宣傳:共產黨的部隊是瘋狂的。事實上,我們的確勇敢,但不瘋狂;我們清醒!我們知道爲什麼打,怎麼打,和怎麼必定打勝。
隨着指示,團的營的以及師的幹部下來深入連隊,跟戰士們開各樣的建議,啓發大家。戰士們冷靜下來,也就更堅定起來,象熱鐵點上了鋼。
婁教導員特意來參加有黎連長出席的那個小會,特意提出姚指導員告訴他的那問題:“假若二連真地先插上紅旗,怎辦呢?”
黎連長經過姚汝良的規勸,已經明白了些,可是還不願表示什麼。他要看看戰士們的態度如何。
“不會!不會!”大家不約而同地說。
“戰鬥可不能象算術那麼準確!”教導員笑着說,“萬一呢?萬一呢?”
大家都不再開口。
“黎連長,你說呢!”教導員故意地問。
黎連長想了想,終於爽直地說出來:“誰先插上紅旗,都對全體有利!”
“大家看呢?”教導員問。
“對!連長說的對!”大家一齊喊。
“這就對了!我們要競賽,可不準鬧不團結!”教導員把這個問題關上釘。“還有什麼顧慮呢?”
“我們寫了決心書,在紅旗上面簽了名,再沒有一點顧慮!”一個戰士回答。
“因爲看了決心書,我才知道還有顧慮!”
大家笑了,不相信教導員的說法。
“不信?好!我提個問題!敵人的炮火很厲害,是吧?”大家一致默認。
“這就是個顧慮!”
“我們不怕炮!”有人說。
“我絕對相信你!可是,在決心書上,你說:出去就不再回來!你只想到敵人的炮火厲害,只想到捱打,而沒想到防炮,沒想到我們的大炮會壓制敵人的炮火,有激烈的炮戰!”“教導員的話對!”
“人人應當有決心,寫決心書是對的,可是我們不應當對敵人炮火的厲害不提出討論!存在心裏不說,就是顧慮!我們應當強攻上去就修工事,找死角,教敵人的炮火失去威力!是不是這樣啊?”
大家歡呼起來。
“我們還得討論,還得準備,還得演習!顧慮藏在心裏,就不去想辦法,學技術,也就不能保證勝利!”
熱情又轉到研究問題上來,而且越談問題就越多。都須一一想出解決的辦法。越這麼討論,大家心中越覺得充實、堅定。我們不是對着槍口往下死衝,教敵人給打倒,而是調動好了我們的火器,打倒敵人。
談着談着,甚至有人想起:屯兵洞不大,離敵人陣地很近,我們如何出入呢?假若大家亂擠亂撞,出入既不迅速,又會叮噹地亂響,豈不容易教敵人發覺了麼?
對!對!要演習!三四十人要在一分鐘出入那又低又窄的洞子,既要快,又要沒有響動!
實際辦法是解除顧慮最好的藥。越討論,越歡快;對,還要演習!只有親身那麼試驗了,纔會有把握,勝利是準備與演習的結果。
散了會,教導員問黎連長:“怎麼樣?行了吧?”“行啦!”連長笑了。“行啦!打過多少仗,沒有一回費過這麼多心機!”
“記住,你的責任是指揮!還得多費心思準備呀,準備充足才能指揮順手!”
連長點了頭。
不管心裏怎樣不好受,黎連長對工作還是一點不放鬆。婁教導員走後,連長又到各處去看,凡是有會議的地方,他都坐下聽聽。這感動了大家。誰不知道他性如烈火?誰不知道他慣於說:“打仗是拚命的事,瞎商議什麼?”放在以前,他準會說:“別開會啦,沒人往上猛衝,紅旗自己反正上不了主峯!”可是,現在他是這麼耐着性,聽大家發言,跟大家一同討論,大家不但感到驚異,而且開始愛他了——以前,大家怕他!同時,他也受了大家的感動。當他聽到新同志嶽冬生說:“我學會了本事!我要多帶一根爆破筒,多帶三個手雷,多帶四個手榴彈!遇見地堡,用手榴彈打;遇見坦克,用手雷;遇見鐵絲網,用爆破筒!”他再沒法否認準備工夫是絕不虧負人的了。假若首長們不再三再四地指示,要準備,要準備,一個新同志怎能這樣藝高人膽大呢?
及至他聽到一向不夠進步的方今旺當衆表示:“我犯過錯誤!我不必多說什麼,請大家在‘老禿山’上看我怎樣吧!”他幾乎落了淚。假若順着他的意思,只要求大家去死拚,而不耐心地解除了大家的顧慮,使大家心中的確有了底,有了辦法;一個象方今旺那樣的人怎麼會忽然勇敢起來呢?
回到連部,他對着紅旗發愣。他有多少話要說,可是找不到適當的言語去表達。
小司號員進來報告:“我把信號全背下來了,連長考我吧!”
“等一等!”連長還看着紅旗。
紅旗要求我們勇敢!
紅旗要求我們多準備!
紅旗給我們光榮!
紅旗給我們智慧!
(14)
用不着白衣的“孤膽大娘”想象了,我們的幾個炮羣一齊射擊,破壞“老禿山”上的鐵絲網與工事。這是總攻的雄壯的“前奏曲”。
賀營長在到團指揮所去的路上,真想先去看看老大娘,告訴她:報仇的日子到了,我們要殲滅“老禿山”上的全部敵軍!交通壕裏的泥土,在春雨後,發出些潮而微腥的氣味。這使賀營長想起當年在田裏勞動的光景。他愛那溼潤鬆軟的土地,愛那由他的勞動而長出來的嫩苗——一片一片的能生長的翡翠!可是,儘管他終年勞動,他總是吃不飽,穿不暖!他的父母也挨餓受凍!地主就是活閻羅!
那時候,他也記得,只要有幾門炮的資本主義國家就可以來欺侮中國人民。在鄉村,一個外國傳教士就象一位土皇帝那麼威風!
現在呢?他不由地甜美地笑了笑。他,當年的那個飢寒交迫的少年農民,不敢正眼看看外國傳教士的鄉下人,卻要率領着一個營,去強攻最強暴的敵人的最堅固的陣地!而且要必定攻下來!
這個變化有多麼大呀!
假若沒有共產黨和毛主席,誰能教那麼可愛的祖國,而又曾經那麼軟弱落後的祖國,站立起來,去打擊那最強暴的侵略者,擔負起保衛世界和平的神聖責任呢?
他是謙遜不自滿的人,可是不能不重視自己的責任與光榮。英雄的榮譽稱號不是偶然得到的,它有它的一段結結實實的歷史,那歷史是他在黨的培養下親自創造的!擡頭,他看了看北斗星,那從幼兒就熟識的七位在高空的朋友。他辨別清楚方向,啊,祖國就在那邊!在朝鮮消滅敵人吧,保衛朝鮮就是保衛祖國!
他想到祖國、朝鮮,和自己的過去與變化,只是沒想到即將來到的危險,雖然要攻打的是“老禿山”。他向來沒在上陣以前想過個人可能遇到的危險。含着笑上陣,含着笑凱旋,他只盤算着如何打勝,對自己的生死存亡他沒顧慮過。
在他身上,沒有任何鐵的或銀的神像,沒有任何布的或紙的護身符,他只有爲真理與正義去打仗,而且必定打勝的決心。這是一個最純潔,最清醒,毫不迷信的英雄。他不信神佛能保佑他,只求自己能保護人民。
在他身上,沒有滿裝燒酒的咂壺;他不借酒力去壯膽。他也沒有印着裸體女人的美術撲克牌,象美國兵帶着的那種;有那樣髒東西在身邊,他以爲,是軍人的莫大恥辱。他和他的戰士們的“貞操”是全世界上所不多見的。他和他們對婦女的尊重與愛護是值得用最聖潔的言語去歌頌的!
是的,就是這樣的一位英雄,默默地含着笑在交通壕裏走,走到團部聽取戰前的最後一次指示。
賀營長估計:諸事已經按計劃準備好,而且經過了上級首長的檢查,喬團長大概不過要囑咐和鼓勵他幾句就是了。誰知道團長一開口就說:“軍長剛纔來了電話!”
“軍長?”
“還不止軍長!”
“還有誰?”
“志願軍司令部問軍長,軍長問我,到底能打不能?”“一切都準備好,我們有把握打好!”賀營長急切地說。“我可不能用那樣的口氣回答軍長!”喬團長微笑了一下。“跟政委、參謀長商議了一下之後,我回答軍長,‘我們看,可以打!’”
賀營長鬆了一口氣,天真的笑了。
“軍長末後說:‘要是覺得準備的還不夠,就先別打!’”說到這裏,團長的大長臉上顯出些不安的神氣。“賀營長,責任重大,任務艱鉅啊!”
“我知道!我一定完成任務!”營長堅決地說。“我相信你!可是我還要再說一遍,責任重大!你要處處留神,時時跟我聯繫,報告情況!”
“我必定隨時報告!就要帶兩部步行機,打壞了好有替換,不至失掉聯繫!”
“好!”團長看了看筆記本。“屯兵洞裏的鼓動工作是重要的,在洞裏隱藏一天一夜,戰士們的思想可能發生波動!”“這兩天我們正學習英雄,到屯兵洞裏還要繼續學習!”“好!還有什麼沒準備好呢?”
“都差不多了,我回去再檢查一遍!”
“對!象飛機似的,在起飛以前必須完全檢查到了!好!我們在二十三號二十時零分開始進攻!”
“二十三號二十時零分?”營長不由地立起來。“二十時零分,我們的炮火急襲四分鐘,二十時零四分步兵進攻,要絕對遵守時間,至多七分鐘攻上主峯!”“我們已經那麼演習好!團長!”
“你的任務是指揮攻上主峯,而後迅速佔領二十五號和二十七號,殲滅敵人!結束了戰鬥,二營上去。都清楚了?”“都清楚!”營長斬釘截鐵地回答。
“你有什麼要問的?”
“遇必要的時候,可以不可以放棄二十五號?”“跟師長請示過了,攻二十五號專爲殺傷敵人,那裏極難守住。你們一定要攻上二十五號去,然後看情形可以撤下來。”又說了一會兒,團長握着營長的手說:“出征的時候我來歡送!”營長已經要走,團長攔住他:“等等,我們對一對錶!十三號咱們再對一次。”
在回營的路上,賀營長遇見了常班長。二人走近,彼此讓路的時候,班長問了聲:“是賀營長吧?”沒等回答,他就敬禮。
“是我!”
“報告營長,我是運輸連的班長常若桂。前面的炮一響,我帶十五個人幫助三連的戰勤隊。營長也上去嗎?”他想起前幾天跟譚明超的談話。
“我也上去!”
“上去!同三連一塊兒上去?”
“對!”
“那麼,我們就在一道了!營長,許我拉拉你的手吧?”他伸出那老樹根似的手去,把營長的手握得生疼。“能跟營長你一同上去,我,我,我光榮!”
“常班長,能參加這樣的戰鬥,咱們都光榮!”“都光榮!”
“班長,你的歲數不小啦吧,比我大?”
“三十出頭啦!歲數就是準備,多活一天,多一分經驗!營長,山上見!我也在紅旗上籤了名,我要到主峯看看我的名字!”
說完,他敬了禮,走開。事實上他真捨不得走,願意多跟英雄營長說幾句話。他可有的說咧!在過去的幾天裏,不管是陰,不管是晴,他每夜必過河三四次,運送各樣的東西。每一次來回就是十多裏喲!雨天,他的腳陷在泥裏,拔都不易拔出來啊!可是,他不能比別人少走一步;他比誰都更恨“老禿山”上的敵人。爲消滅敵人,即使掉在河裏淹死,他也甘心!
不運送東西的時候,他教給大家怎樣擡擔架,才能教傷員最舒服;教給大家怎樣包紮傷員,以免久等衛生員,使傷員多受痛苦,多流血。他把人力也作了適當的配合,體力強的和體力弱的,有經驗的和沒經驗的,都調配起來,使每一小組都能頂得住事。
但是,他不敢和營長多囉嗦;況且,說出來也有點象自我宣傳。於是,他就大步走開了。“作了就是作了,表白什麼呢?”他對自己說。這幾天,他已累得腰痠腿疼,連雙肩也有些向前探着了。可是,跟英雄營長過了幾句話之後,他又挺直了腰板與肩膀,覺得自己又年輕了幾歲!“夠嗆!”
營長也很願意跟常班長多談一會兒。對這麼可愛的一位老同志,假若有時間,他願意坐在一塊兒,談上幾個鐘頭。可是,他沒有工夫閒談。他得趕快回營,再檢查一遍。回到營部,譚明超正在等着他。營長喜愛這個小夥子。他的記性好,衝口而出地叫出來:“譚明超!你來了?”
小譚更佩服營長了,心裏說:“看營長的記性有多麼好!只見過一次,就把我記住了!”
他興奮地得意地向營長報告:這次進攻,前沿陣地一律用無線電機,第二線照舊用有線的,所以無線組添了人,他被選上。“我向連長要求了再要求,讓我跟着英雄營長!”“連長答應了?”
“不那麼簡單!”小譚剛要向上斜一斜眼,表示自己的驕傲,趕緊就控制住。“好幾個同志都這樣要求!我反映了意見:大家排排隊比一比吧,比過去的功勞,出現在的技術,比誰先要求的!比誰已經見過英雄營長!”說到這裏,他沒法不斜翻一翻眼,實在太興奮了!
“你勝利了?”
“我得到了光榮!營長!這不簡單!原先,我不過有那麼一個心願,誰曉得真成了事實呢!”
“平日多賣力氣,光榮就不會故意躲着你!你休息一下吧!”
“先不能休息,我得掌握咱們在陣地上用的暗語啊!營長知道的,我都得知道,而且都得背熟,順着嘴流!”“對!我一會就回來,你等一等!”營長出去,到各連檢查。
這時節,師文工隊的幾位男女同志正在逐一地由班到班作慰問演出。
坑道低隘,他們不能跳舞,也不能表演大節目,只帶來一些曲藝段子:快板、鼓書、相聲、單絃、山東快書;有的是唱熟了的歌頌志願軍英雄的,有的是臨時編成的鼓舞士氣的。他們還帶來五顏六色的標語,貼在洞內;三言五語的快板短條,貼在子彈箱上、水桶上和一切能貼的地方。他們給坑道帶來了顏色、喜氣與熱情。
他們正在十班表演,黎連長進來了。
不但全營,連師的文工隊也曉得黎連長的威名。誰都知道三連長打起仗來比猛虎還猛。女同志鈕嫺隆正唱着新編的單絃,一見連長進來,訇地一下把詞兒忘了!
連長一聲不出,和戰士們坐在一處。這使鈕同志安定下來,想起曲詞,繼續往下唱,而且唱的特別好。唱完,她的頭上出了汗。
連長一直地聽完了這一段。在大家鼓掌之際,他過來握鈕同志的手:“你們來到就夠了!唱不唱的不要緊,我們一樣地感謝!”
這幾句真誠得體的,也是戰士們都要說的話,感動了文工隊員們,紛紛地說:“我們唱的不好!”
“同志們!”連長對文工隊員同志們說,“來!上我那裏去!”
大家有些莫名其妙,只好拿起樂器,跟着他走。戰士們鼓着掌歡送他們。
到了連部,黎連長天真地向大家笑了。“我說的是真話:你們來到就夠了!來吧,都抽菸吧!”他把一盒“大前門”扔出去,被一位男同志象接棒球似的接住。
鈕嫺隆不吸菸,低聲地說:“我們唱不好!”
看着也就象剛十五歲,其實她已經滿十九歲了。她很矮,可是渾身上下都長得勻稱。一張白淨的小圓扁臉,哪裏都好象會發笑。誰見了都會喜歡她。兩眼非常的明亮,老那麼天真地看着一切,好象是什麼也不怕,又好象稍微有點怕。一對很黑的辮子搭在肩頭上,因爲老戴着小扁呢帽,辮子倒好象是假的。
是的,她和同她在一處工作的男女青年們,什麼也不怕。爲保衛祖國,他們由四川(鈕嫺隆就是四川人),由廣東,由湖南,由各處來到朝鮮,用歌舞、戲劇鼓動志願軍戰士們。遇到戰鬥,他們到前線去表演,去鼓動。高山、洪水、轟炸、炮火,絲毫阻礙不了他們,他們不怕。到必要的時候,男同志們也去幫助擡傷員,送彈藥;他們是部隊的文藝工作者。
可是,她與他們又都有點害怕,怕創作的表演的不受戰士們的歡迎。他們都很年輕,不怕吃苦受累,樂於學習,可是在業務上沒有經常的指導,進步不快。遠在朝鮮,他們得不到祖國文藝工作者的援助,他們是孤軍作戰。他們着急,他們也害怕,怕對不起戰士們!
“我們唱不好!”是眼淚落在心裏那麼說出來的!“你們不必再唱!”黎連長告訴大家。“去跟戰士們談談話,一定更有用!而且不會耽誤他們的工作!”
大家都高興了。連長說的對,連長原來是粗中有細!大家鼓起掌來。
“同志們!”黎連長嚴肅地立起來說,“你們知道嗎,平日我不大注意你們。我總以爲你們穿得漂漂亮亮的,不過只會那麼唱幾下,跳幾下!這幾天,我什麼都改了!對你們的看法也改了!你們有用!你們應當穿得漂漂亮亮的!看,戰士們多麼喜愛你們!你們鼓舞了他們!我要求你們,分開到各班去,告訴他們:學好本事纔有資格去插紅旗!告訴他們:只准紅旗升,不準紅旗倒!剩下一人一槍一口氣,也要把紅旗插上主峯!你們說一回,比我說十回都更有勁!就這麼辦吧!去吧!”
大家一齊喊:“走!”
鈕嫺隆的小圓臉笑得象一朵正在開放的花似的。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對連長天真地說:“連長,我願老在部隊裏工作!”很俏皮地,她敬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