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集还乡

1


  暮秋的田野上照着斜阳,

  长的人影移过道路中央;

  干枯了的叶子风中叹息,

  飘落上还乡人旧的军装。

  哇的一只乌鸦飞过人头;

  鸦雏正在那边树上啁啾,

  他们说是巢温,食粮也有,

  为何父亲还在外面飘流?

  金星与白烟向灶突上腾,

  屋中响着一片菜的声音,

  饭的浓香喷出大门之外;

  看着家的妇女正等归人。

  他的前头走来一个牧童,

  牵着水牛行过道路当中,

  牧童瞧见他时,一半害怕

  一半好奇似的睁大双瞳。

  他想起当初的年少儿郎,

  弯弓跑马,真是意气扬扬;

  他们投军,一同去到关外,

  都化成了白骨死在边疆。

  一个庄家在他身侧过去,

  面庞之上呈着一团乐趣;

  瞧见他的时候却皱起眉,

  拿敌视的眼光向他紧觑。

  这也难怪:二十年前的他

  瞧见兵的时候不也咬牙?

  好在明天里面他就脱下,

  脱下了军服来重做庄家。

  青色的远峰间沉下太阳,

  只有树梢挂着一线红光;

  暮烟泛滥平了谷中,田上;

  虫的声音叫得游子心伤。

  看哪,一棵白杨到了眼前,

  一圈土墙围在树的下边;

  虽说大门还是朝着他闭,

  欢欣已经涨满他的心田。

  他想母亲正在对着孤灯,

  眼望灯花心念远行的人;

  父亲正在瞧着茶叶的梗,

  说是今天会有贵客登门。

  他记起过门才半月的妻,

  记起别离时候她的悲啼;

  说不定她如今正在奇怪

  为何今天尽是跳着眼皮。

  想到这里时候一片心慌,

  悲喜同时泛进他的胸膛,

  他已经瞧不见眼前的路,

  二十年的泪呀落下眼眶!

2


  大门外的天光真正朦胧;

  大门里的人也真正从容,

  剥啄,剥啄,任你敲的多响,

  你的声音只算敲进虚空。

  一条狗在门内跟着高叫,

  门越敲得响时狗也越闹;

  等到人在外面不再敲门,

  里边的狗也就停止喧噪。

  谁呀?里边一丝弱的声浪

  响出堂屋,如今正在阶上。

  谁呀?外边是否投宿的人?

  还是哪位高邻屈驾光降?

  娘呀,是我,并非投宿的人;

  我们这样贫穷哪有高邻?

  (娘年老了,让我高声点说:)

  我呀,我呀,我是娘的亲生!

  儿呀?你出门了二十多年,

  哪里还有活人存在世间?

  哦,知道了,但娘穷苦的很,

  哪有力量给你多烧纸钱?

  儿呀,自你当兵死在他乡,

  你的父亲妻子跟着身亡;

  儿呀,你们三个抛得我苦,

  留我一人在这世上悲伤!

  娘呀,我并不是已亡的人!

  你该听到刚才狗的呼声,

  我越敲门它也叫得越响;

  慢悠悠的才是叫着鬼魂。

  儿呀,不料你是活着归来,

  可怜媳妇当时吞错火柴!

  儿呀,虽然等到你回乡里,

  我的眼睛已经不得睁开!

  让我拿起手来摸你一摸——

  为何你的脸上瘦了许多?

  儿呀,你听夜风吹过枯草,

  还不走进门来歇下奔波?

  柴门外的天气已经昏沉,

  天空里面不见月亮与星,

  只是在朦胧的光亮之内

  瞧见草儿掩着两个荒坟。

十五,四,十一。

Previous

Table of Cont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