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親戚家姓陳,字葦村,也是一個鄉宦。家住杭州城內碗兒巷,西湖邊上建有一所花園,背山濱湖,取名適園,頗具亭榭花木之勝。本地人因園主人姓陳,都叫它做陳莊。
葦村科甲顯宦,告老才只兩年,與舜民既是通家世交,又是至戚厚誼。因舜民家居無事,屢次寫信邀他遊杭小住,均未前來。頭一晚接到舜民由航船上寄來的信,說舜民夫妻日內來杭相晤,以爲總還有兩天才到,沒有就派人接,不料舜民船快,路上毫無耽擱,已自到來。聞報忙同內眷出來,將舜民夫妻接了進去。互相寒暄敘闊,一一見禮落座。葦村飲食起居無不講求,自有一番豐厚的款待。知己交親,久別重逢,暢談到了夜深,方始各道安置。第二日,葦村又遍召親友,設宴洗塵,歡敘了一整天。舜民老惦着蘇半瓢的神卦,恐怕留日無多,第三日一早便催着虞妻同往靈隱、天竺諸大寺進香,葦村也率眷陪了同去。等把香燒完,舜民提議歸途就便僱舟遊湖。葦村笑道:“今天尊夫人必已走吃力了,日子還長,老弟心急則甚?”舜民不便和他說舟行所遇過種種奇事,只說內子夢想湖山業已多年,願意先睹爲快。葦村聞言,忙命人去僱了湖中畫舫,定下一桌上等船菜,準備快遊一日,夜分再散。
兩家眷屬坐轎到湖濱,上了畫舫,天己未申之交。江南地暖,氣候溫和,陽烏始斜,雲淨天高。湖波清淺,因風起皺,映着斜陽,幻成一片片的金鱗,散動不休。水底游魚,往來可數,掉尾撥頭,近舟而嘻。兩舷船孃,雙槳輕搖,船過處,把湖底的香灰泥攪成一團團的淡霧濃煙泛上湖面,隨着一圈圈的水漩,由小而大,蕩散開去。遙望保椒,雷峯二培,相向矗立於湖山斜照之中,浮頂耀金,剝磚映日。塔角殘鈴,迎風微晃,時作啞響,端莊靜穆,古意蒼然。濱湖諸山,曳紫縈青,嵐光欲活。湖堤草木,尚未凋落,可是寥花紅透,楓葉已丹。沿堤望過去,翠葉青竹行裏,時有三五紅樹點綴其間,道旁更是野菊盛開,秋花繁豔,襯得秋光十分明麗。舜民心想雖然西湖是個熱鬧名勝,儘管湖濱車馬,遊人絡繹,湖中畫舫笙歌,往來梭織,被這些水色山光、古塔秋容一點綴,會心人置身其間,一樣能靜心領略,神遊物外。轉覺鬧中之靜別有佳趣,連這些遊人車馬、畫舫笙歌,一樣都少它不得,真說不出是什麼道理。正凝思間,忽聽葦村笑道:
“老弟臺,你想什麼心思?我們去湖心亭坐一會好嗎?弟夫人想看三潭印月,我說等月上再去。其實人爲之景有名無實,白日更沒個看頭,轉不如平湖秋月那裏還多幾分情趣呢。”
舜民此行爲了愛妻遊湖之願,無所不可,答道:“老大哥遊山嘯做,已非朝夕。小弟雖是舊遊之所,多年不至,面目依稀,道路全非,哪似你這識途老馬,自然惟命是從,休來詢問。我不過見這秋色清明,比起春遊一味-豔還要有趣,一時出神,哪有什麼心事?”葦村便命下人吩咐船孃搖往湖心亭去。那湖心亭只是湖中心一個土堆,廣才數畝,地並不高,與湖堤差不了多少。因地面山環湖,四面皆水,地勢絕佳。堆上面建有一所房子,供着蘇。白二公。粉牆朱柱,曲廊石檻,到處都是名流題詞牌匾,建築頗爲端雅。
墨客騷人固賞遊止,達官富紳更是常在此中宴集盤踞。遊人無論男女,不分等列,均慕名往訪,雅俗鹹臨,梟鸞並集,使這土堆成了一個最出風頭的所在。有時題壁步韻,詞新句麗,即古憑今,悲歌慷慨。雖然無病之吟,頗有幾分像是雅處,還不過於糟踐湖上。
有時則是附庸風雅,借題大嚼,餚蒸酒熱,席散蠅喧;甚或勢利酬應,攜娼挾妓,粉膩脂香,追騷逐臭;大宴之後,往往數日之間猶有餘腥。舜民昔年在杭州住過數年,飽嘗此中況味,當時隨口答應,船行後想起,葦村自命雅人,怎賞識這個地方?好在隨意閒遊,多年未來,去看看可是昔年徵逐之景也好,便不再提。
當年夏秋間雨量特大,亭岸相去水面僅有尺餘。煙波浩渺,越顯乎闊。遙望湖亭和鄰近的白公墩,直似千頃平波中靜靜地浮着兩張大荷葉。一會搖近亭前,舜民見石步旁邊停泊着幾隻遊舫,裝繪均極華麗,岸上散立着許多官府隨從,料定又有達官貴人在此宴集,不禁眉頭一皺。葦村已看在眼裏,笑道:“老弟喜靜惡喧,這裏不宜遊賞,你可知我此來用意麼?”舜民間故,葦村答道:“那白公墩地勢卑溼,號稱蛇窟,毒蛇甚多,素少遊人足跡。近兩月,墩上忽有一異人結茅其中,起初白天在湖心亭賣藥,窮人間症給藥,得價即賣,不爭多寡,藥頗奇驗,什麼病都能治。漸傳到富貴人耳裏,向他買藥,他卻三百五百、一千八百銀子的胡要,並且一還價就不賣。解事的買了回去,那病立即就好。有那鏗吝不曉事的,認他是詐,以勢力欺壓。他也不怕,也不着急,只幾句話一出口,來人便自找臺階含愧回去。衆人都料所說必是對方隱事,可是在旁諸人一個也不明白說的是些什麼。有時對方不肯輸氣,意欲設計中傷,令官府驅他出境,總是鬧過一陣,事便陰消,官差從未和他對過面。後來再有請託治辦他的,連官府那裏都通不過了。
縣令朱人駿是我年侄,偷偷告訴我好些異跡。官場中暗地傳遍,民間僅知他樂善好施而已。前月,內人有病甚重,親去尋他,果然一藥而癒。見他也和常人一樣,無什麼可異之相,每次得了重價,十有九散給窮人。偶爾也背了藥箱,到湖堤上叫賣,自稱姓韓,人都叫他作賽韓康,他也居之不疑。我有兩個同年子侄,一名許成,一名吳啓偵,多是少年好事,常往湖亭,藉口買藥,和他攀談。日子一久,覺出他人並不在湖亭居住,可是從未見他坐過船,行蹤飄忽,來去都無人知道,存心候他,卻又久等不來,稍一轉臉,人已背了藥囊出現。去也如此。有一天,許成和廟祝借宿,隔夜歇在亭內,藏身門洞裏面,目不轉睛看定外面。這日恰值連陰了好幾天,湖面上煙籠霧約,宿雨未收,甚是清靜。等到辰已之交,忽瞥見他從白公墩那一面從容踏水衝煙而來。許成也沒給他叫破,好在別無人知,仍就出去,和他同在廊下避雨閒談。午後有人駕船,賣了些藥,賽韓康忽對許成說:“你倒是個有心的,可惜不是我輩中人。我住對面土墩上等一樣東西,此來專爲救這湖上生靈,再有月餘即走。我還帶有兩個徒弟,他們脾氣不好。今天的事不要對人說起,將來自有好處。”許成由此更加禮重,常尋他間些休咎,均有奇驗。他那兩個徒弟,俱是花子一樣打扮。日前我又有一點疑難事發愁,許成揹人對我一說,才知他真是風塵中的異人奇士。第二日同許成前往求教,照他所說去辦,果然迎刃而解。今早我聽內人說起賢梁孟的心事,豈不正好前去求他給藥指點?近年湖亭風氣已變,官場中多改在紳富別業宴客,湖亭內只有一個司香火的老廟祝。偶有遊客,多自外來,不似以前熱鬧了。這些船多半是些買藥的主顧呢。”
舜民夫婦聞言,俱甚心喜,連聲道好,正說之間,船已泊岸。那些隨從各擁隨着自己主人,各往下走,各上己船,一會便即開走,散了個淨。舜民見亭中人靜,甚是心喜。
那老廟祝送客出來,望見葦村上岸,原是熟人,忙即趕過趨侍。葦村便問:“韓老先生呢?”廟祝道:“老爺來得真巧,適才許少爺來過兩次,還送了一包東西。聽說韓先生就在今明日要走呢。”葦村舜民聞言,忙命廟祝持帖趕前先容,一行人等跟蹤而入。進門一看,那藥案就設在湖亭頭門天井裏面,借了廟祝一張條桌、一條板凳,向陽而坐。
一頭放着一個粗黃麻皮製就的藥囊,長約三尺,虛疊案上,看不出有什麼藥料。賽韓康是瘦長有須的人,布衣芒鞋,桌旁橫着一枝鮮紅如血的竹杖。舜民首先觸目的便是那雙眼睛,啓合之間,寒光炯炯,彷彿如射。葦村拉着舜民當先,未及說話,賽韓康己將身立起,對着舜民道:“居士遠來不易,還沒有回去麼?”舜民觸動舟行所遇,心剛一驚,賽韓康又道:“山野之人,偶應一人之約,來此辦一小事,棲避數日。都是自己不好,想給一班苦朋友幫個小忙,略博微利,不料有人饒舌,平添了無數麻煩,早已厭倦湖山,打算離去。恰巧今早事完,等個有緣人到此,送幾粒丸藥與他,又耽擱了大半日,不想等了。難得居士到來,即以奉贈,了卻我這賣藥生涯如何?”說罷,便喊徒兒將那餘剩的幾粒丸藥拿來。舜民入山時,早瞥見廊階下兩個花於一倚一坐,聞言便有一個走來應聲道:“師父那粒丸藥現在囊內,這幾粒丸藥不是給徒兒了嗎,如何又都送別人?”賽韓康哈哈笑道:“沒出息的東西!你要人幫忙,不會等他長大成人再尋了去、如今人還未生下地,樂得現成人情都不會做,怎這般小氣?”
那小花子一張臉半紅半自,齊鼻中分,已經異相,又是個凹進去的扁臉,襯着濃眉大眼,闊鼻掀脣。下邊赤着泥足,衣衫破舊,甚是骯髒,直和畫兒上的鬼怪差不多。細看過去,已是成人,並非幼丐。聽乃師之言,將藥丸從懷中取出,神態頗爲勉強。舜民原是拱手聽話,疑他想酬謝。剛一回顧從人,葦村已自覺察,暗扯了舜民一把向前說道:
“韓老先生,這是舍親虞舜民,從永康來此,聞得大名專程拜訪,就便買一點延嗣的藥,還望不吝賜教爲幸。”賽韓康連理也未理,徑對舜民道:“你我這一面之緣,實爲不易。
藥早備好在此,第一丸服後自能如願。尊夫人賢德,不要負她好意。無論歸途多忙,對自己人更不可失約不赴。他年家人如有傷病,餘丸備用,每服一粒。只這藥價,說是奉送,實則甚大,你願出麼?”舜民本有先人之見,加以一見傾心,雖然先後言之相符,並未在意,脫口答道:“無不遵命。”賽韓康道:“此時我並不要你的,永康方巖花子甚多,我欠了他們的情,須你設法代還。他們頗講信義,決不輕擾。每年有二十擔老米,便足用了。”舜民忙道:“些須小事,晚生遵命,老先生請放心就是。”賽韓康笑道:
“很好。我也該走了,借你們來船渡到白公墩,取點東西回來,送我上岸吧。”葦村一旁插口道:“老先生在此,博施濟衆,時後千金,爲我杭人造福,如何便走?”賽韓康道:“這也是沒法子事。你船上現有家眷,我師徒三人風塵骯髒,只說肯不肯借渡吧?”
葦村道:“我等求之不得,哪有不借之理?”賽韓康道:“我知你們就要回船,反正就便,不然也不阻你遊湖清興。既然如此,快走,免得尊管又多一番苦尋。”說罷起身。
葦村、舜民也未求甚解,賞了廟祝二兩銀子,匆匆陪他師徒一同登舟。賽韓康師徒只向船頭上坐定,不肯進入艙內。讓過兩次,只得任之。間他兩個丐徒名姓,搖頭不答。
白公墩相去不遠,一會搖到。賽韓康師徒三人上去,不令衆人隨往。葦村、舜民往他去處一看,墩上盡是樹木,茅棚已然撤去。賽韓康走到一株垂楊老木之下,伸手拾起一面形如古鏡的東西,揣向懷內,精光耀目,一閃即隱。同時瞥見樹下稀糟糟爛着一堆東西,似有皮鱗,尚未化完,奇腥之氣不時隨風吹到。賽韓康搖了搖頭,從身畔取出一個土瓶往地上倒了倒,隨行一個破腳的小花子便將樹側茅草取來蓋上,戟指怒目,意頗忿恨。
賽韓康兩手合攏,搓了兩搓,往下一放,茅草立即發火,燃燒起來。賽韓康再虛按了兩下,丈許方圓一片地面,立即往下自行陷塌,連同那堆爛腐之物沉入地面。火光隱處,地方由分而合,相隔三兩丈,看得逼真。賽韓康師徒仍就回到船上,對於前事一字不提。
葦村知他脾氣古怪,問也不答,意欲請他同往家中,少聚一日。話纔出口,賽韓康便止他道:“我和居士緣法只此。這裏人都道我會法術,水面來去自如,不用舟揖,爲請居士代我釋疑,才行借渡。有人提起,務望轉告,說我只會賣藥行醫,不會妖法,足感盛情。即此一渡,尚且不肯白擾,怎敢下榻尊府,再叨盛宴?”說完又對着船孃嘴皮動了幾動。船孃立時面上失色,諾諾連聲而退。
舜民、葦村離得那近,竟未聽見說些什麼。自他師徒上船以後,並沒見船行怎快,可是由湖亭到堤頭,照例也得搖上些時。可是衆人才幾句話的工夫,不知不覺船已停岸。
舜民、葦村連同艙中女眷,都有好些事想請問,各人正在伺察神色,相機發問,竟沒等張開口便自到達。賽韓康只向舜民說了兩句“勿忘前言,俟再相見”,徑率兩丐徒跳上岸去,時方垂暮,岸上游人多賦歸去,下船僱轎,人語喧呶,甚是繁亂,一晃便閃入人叢之中,不知去問。
葦村知他不願人知,剛囑咐隨行諸人,今日之事不要對人說起。還未吩咐同船夜遊,舜民忽聽岸上有兩人在僱划子,一人語音頗似王升,探頭一看,誰說不是?還同了陳莊一個下人。心中一動,王升也自看見主人,急匆匆搶步跳上船來,朝葦村、舜民先請了一個安,垂手侍立,對舜民說道:“適才永康專人前來,說大老爺已然還鄉,請老爺即日回來,有要事商量。”
舜民久知乃兄堯民得罪權要甚多,常時替他耽心。近年外放福建桌司,做了外官方覺好些,忽然還鄉,事前一封信都沒有,必有變故,不禁大驚。舟中不便細問,忙和葦村說了。一行人等立即登岸,迴轉陳莊,堯民派來的家丁,因是起早連夜趕來,正在歇乏,聞得二老爺迴轉,忙即人見。舜民屏人一問,才知堯民雖居外官,依然不減鋒芒。
督撫是個紈挎貴胄,兩下勢如水火,勾通朝中權要,連參奏了兩本。幸而聖眷未衰,又有正人維護,絕大風波,平安渡過。堯民見羣小積怨已深,再不急流勇退,定難免禍,隔了些時,便即辭官告老。雖得原品休致,可是對頭仍不甘心,時思陷害,並有遣人行刺之舉。多虧堯民有一幕友魏良夫,機智多謀,事前早代他將交代辦好,廷旨一到,辦完手續,用李代桃僵之計,家眷行李和本人分兩路去,等好謀發動,堯民和魏良夫主賓兩人,早已輕騎減從,還鄉多日了。恐對頭行刺未成又生別計,加以跋涉艱勞,犯了老病,渴思兄弟,專人來請舜民回去相見,商量一切。來人並說起蕭山一帶出蛟發水,道途難行,起旱反倒更慢,歸途最好仍走水路。舜民聞言,心才略放。多年手足,難得聚首,又在多事之秋,哪有不回之理?想起半瓢和賽韓康之言果然靈驗,好生贊服,立向葦村辭別。
葦村知留不住,一面命人僱船明日起身,一面設宴送行,席間笑對舜民道:“那位韓先生真有妙處。適才他走後,老弟忙着回來,內人在他座下拾起一副風藤竹的手鐲,還包有一張紙條,大意說鐲代船價,賢夫婦回家,明年必有夢熊之佔,並有歸途之約,不可不赴等語。老弟初來,適才又未見他寫字,他卻事事前知,真可謂爲神仙中人了。
他從來對人不修禮貌,藥價不論多少,更是必須無缺,卻對老弟臺如此客氣關切,緣分不淺呢。”舜民要過紙條,看了說道:“風塵之中頗有異人,我們不留心罷了。”於是又把富春江舟行所遇述了一遍。虞妻雖因此行匆匆只留三日,千金選妾又成虛願,幸見半瓢之言已驗,賽韓康又有仙人之名,所說當然不虛,但盼到時應驗,自沒話說,只囑舜民,無論如何中途必赴蘇翁之約,以免自誤良機。舜民本是打算回家見過兄長再去赴約,繼一想順路的事,葦村、虞妻再三相勸。葦村與堯民更是同榜同官,至戚至好,聽說告官回來,執意同舟前往一聚,並不以禍福牽連爲念,又買了許多禮物,俱是杭垣名產明前茶葉、金腿、綢緞之類,送他弟兄二人和別的親友,連買帶包裝,結束行李,直忙了大半夜。舜民見他古道熱腸,親交情重,不便深攔,只得任之。
次日上船,陳家好些人,俱送到江邊方始迴轉。因添了葦村主僕三人,僱的是一隻頭號官船,爲了求快,另加了一班縴夫,每晚均有酒肉犒勞,人人賣力;風頭又順,雖然船行上水,走得並不甚慢。日裏三個主人前艙坐談,窗明几淨,茶香酒熱,眼望大江雄闊,水碧山青,江水蕩蕩,自動起千萬片毅紋,在晴光瀲灩之中,平鋪順流而來,打得船頭汩汩作響。時而片帆高穩,映日輕揚;時而縴夫爭途,齊唱山歌,突臂俯身,首足相銜,盤轉上下於山巔水涯、危崖瞪道之間。榜人一舵在手,時作微動,若不將意。
上流頭更有貨船輕舟、木排竹筏不時揚帆趁流而下。遠望水天相接,帆影參差,不消一會,帆影漸大,急駛而至,彷彿快要撞上。兩船上榜人口裏一聲招呼,手中舵微微一偏,船身略蕩之間便交錯過去,此東彼西,各奔去路,俄頃已在十多丈外,剩下一個白點,逐漸消沉。葦村盛道江行之樂不置。虞妻一心爲夫置妾生子,那日看見江小妹,一想漁村茅舍中竟有這等絕色女人,心便動了一下;先後又聽蘇半瓢、賽韓康二人之言,益發留了點意,料定舜民納妾,應在小妹身上;知舜民爲人正直,已然賙濟過小妹,決不肯乘人之危,又愁他心急見兄,不肯赴約,葦村至戚,無話不說,同行正合心意,乘着舜民離開,重託了兩次。葦村自然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