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笑道:"我正姓卜,但不是你尋那人。你師父我也至好,夜來再和你說吧。底下還有不少難關,且喜老賊戚當近年越發倒行逆施,性又多疑,手下徒黨被他自家殘殺殆盡,這大一片山腹古洞連他家屬才十二人,並還衆叛親離,兩個最得力的烏氏兄妹先就恨他入骨。如非男的膽小,顧忌太多,惟恐誤事,依了女的,早將老賊刺死。暫時雖還不敢下手,日夜均在圖謀。便我不來,老狗男女也沒有多日活命。不過此賊極惡窮兇,慘無人性,害人大多,這等死法未免便宜了他。這都是我兄弟不好。爲了當年和女賊一點私交,想盡方法極力保全,以致老賊又多害了好些人命。上月他才醒悟,向老狗男女責問,要他自吐罪狀,照昔年所發誓言自殺,老賊口中答應,暗用陰謀,將他困入地底。
如非他有一身好功夫,雖然粗心驕敵,仍有一點戒備,早已送命。本定三日之內如不屈服,照老賊所說立誓和好,同惡相濟,拿我兄弟做護身符,由他任性害人,便拼着多年辛苦經營的古洞不要,將泉眼掘開,發動大量寒泉,將我兄弟活活淹死。賊婆爲了此事苦勸不聽,雙方反目。老賊聽了小賊婆的讒言,還幾乎將其殺死。
"你師父只知老賊在外偷偷爲惡,命你拿了親筆書信尋我兄弟詰問,先不知道人已被困,等你走後第二日忽然得信,百忙中抽空想要趕來。令師所去之處事情本極重要,因恐誤你性命,不得不管。剛往回路追來,正在爲難,事有湊巧,我和令師一別五六年,雙方都喜在外走動,彼此蹤跡也曾聽人說起,這些年來不是東西相隔,彼此錯過,便是各人事忙,無暇往尋。這次我由別人口中得知昔年那個專吃人腦的兇孽似又出現,別人不知我那老沒出息的兄弟爲了一點舊情將狗男女看守在此,並還一同隱居,從不外出,只當昔年惡貫滿盈,早爲武當諸俠所殺。因那兇孽形跡飄忽,專吃人腦,好些相似,雖生疑心,並沒料到此賊尚在人間。我聽人一說,便知老賊故態復萌,忙追下來。爲了老賊,弟兄失和已有多年,知道老賊爲人兇狡,兄弟顧念私情,感情用事,不拿着老賊真贓實犯無從下手。小賊婆的前夫住在離此五百里山村之中。當初老賊被人擒住,身敗名裂,便由此人而起。這一出世,二次淫兇害人,決放不過昔年的對頭。相隔這近,此人必能知道一點虛實,意欲先往尋他探詢。中途又聽人說,令師和諸位男女英俠救災分田、開渠興利之事,心想,多幾個朋友好辦得多,令師他們耳目最靈,此事必早得知,匆匆改道往華家嶺趕去,竟與令師中途相遇。我聽兄弟失蹤,還當遇害,令師又有要事在身,關係上幹人的安危,得信大遲,一班好友業已分散,我當時怒極,便勸令師先辦正事,我一人來此與老賊拼命。令師自然信我得過,雙方約定後會之期,我便一人趕來。
"行至中途,又遇一人,得知我兄弟剛剛出險,老賊還不知道,先想尋的師徒三人早被老賊擒來。等我趕近山口,我兄弟已由地底脫身,到此地步,方將老狗男女恨毒,決計除此大害。但他深知老賊厲害,他本領雖高,孤掌難嗚,老賊還有三個死黨,地底又有許多機關,雖因日前有人泄機,得知底細,一個人想要成此大功,終非容易。爲了昔年話說太滿,又不便往尋一班老友相助,並且老賊十分機警兇狡,一被逃走便難搜索,想來想去,只有我途中所遇女俠林玉虯可以相助。此女雖是我弟兄的後輩,年已不小,武功劍術均非尋常,並且所居附近還有兩人也是能者。他出困之後匆匆回到所居廟內,乘着大雪前往尋找,恰巧林玉虯剛由外面回來,並還在安平店內和你見上一面,只不知令師命你送信之事。我兄弟本來滿腔怒火,歸途雪下越大,見你騎了小花雲豹雪中急馳,馬蹄上所附冰雪甚多,天氣酷寒。恐你年輕無知,稍一疏忽,因敲馬腿冰雪傷了那馬,暗中代爲去掉。那馬本認得我弟兄,當時由他在前引路,因你答話不小心,又不知你來意,急於趕回地牢,準備幫手一到,裏應外合,你又不曾詳說來意,以致匆匆分手。
"這時雪下真大,他深知地理和賊巢虛實,來時借了人家一頂斗笠,一直回到原來被困的地穴之內,老賊還不知道。我也跟蹤趕來,剛把我兄弟尋見,問明賊巢地理和那許多機關。初意老狗男女還在其次,最可慮是地道中這些機關,人地生疏,好些吃虧。
及至聽我兄弟仔細一說,再經考驗,竟是我昔年老友遺留的圖樣,我也精於此道,一望即知,經此一來,自然容易,不過地方大大,我們人少,賊巢出口既多,我兄弟雖然醒悟,痛悔全非,但是內有三人還想保全,再三向我求說。我因這三人一個受老賊誘脅多年,出於無奈,從未親手爲惡,這次更未恩將仇報,反因救人報德,幾乎送命。另外兩小兄妹更是情有可原。答應之後,我兄弟氣那老賊不過,意欲親手殺他,知道這樣冷的雪天,老賊不會出去害人,本欲稍緩下手。我又探出那師徒三人,一被老賊吃了人腦,活活釘死木板之上,另一個也是命在旦夕,剩下一個孤兒,老賊問出剛被對頭收來,才只兩月,愛他聰明膽大,意欲收爲義子,再三威迫,已有多日。本心只想救那孤兒出險,暗中尋來,剛剛探明底細,得知你因尋我兄弟被擒在此,正打算少時救你出險,你便尋到牢內。
"我知這裏是他爲惡隱祕之地,必有專人守望,雖然不是外行,到底初來,拿不準人藏何處,恐被賊黨看破,正想借你引逗賊黨出現,機關業已發動,因你兩次開口,賊黨答話,非但看出兩邊石筍一根內藏有賊黨,石人一倒,並還看出好些機密,內中兩根最要緊的總簧也被你無意中破去,而那機關佈置均與我兄弟所得機密一般無二。當你被擒之時,身後敵人正是那小賊婆娘,昨夜經人警告,還是執迷不悟,想要討好。烏家少女恐你遇害,跟在後面想要勸解,不料我已發動,出手以前,我在女賊身後,知那少女曾向我兄弟泄機,並未瞞她。我將女賊一掌打死,此女真個機警,百忙中交我一張地圖,立即乘機退去。我弟兄二人貌相相同,連衣服也差不多,知其認錯了人,匆匆接過。恐老賊趕回得快,被他警覺,雖可當時動手,一則還有其他顧忌,我又答應在先,想由我兄弟親手報仇,正好藉此機會使他心驚肉跳,多着點急。本來老賊此時逃走並不甚難,一則色令智昏,爲那少女所愚,二則天性多疑,而又貪狡,那麼兇險的人,做起事來偏是畏首畏尾,進退兩難。他多少年的積蓄均在這裏,全洞上下數裏方圓無一處不用過心血,不是萬不得已決不肯舍此而去,我們最好不要他看出,讓他疑神疑鬼,想不出個道理才妙呢。"
說時,燈光早隱,老人似能暗中視物,上下繞越,步履如飛,決不像是初次經歷的人。偶然也用燈筒照亮,都是一閃即滅,語聲甚低,且談且行。有的地方前面也有昏燈照路,所經之處都是一些甬道和又長又小的洞穴,曲折迴環,所行頗遠。走上一段,遇到歧徑和上下之路,老人必要立定尋思,看好道路再走。由落地起,越往前地勢越高,中間也有下降之時,老人共只略停過三四次,內中一次業己走到有光之處,前途明燈如畫,漸覺溫暖,老人本要衝過,不知何故,側耳一聽,又退了回來,繞走別處,腳底又輕又快,一絲聲息皆無。
等到繞走了一大段,由一螺旋形的厭徑繞出,並還遇到兩次機關埋伏,均經老人低聲指點,貼着洞頂一躍兩三丈縱將過去,並未觸動。後來聽說所經之處,除卻開頭一段,再往前去步步皆險,仗着老人內行,一看即知,事前有人泄機,手又拿着少女所贈總圖,才得從容渡過,否則仍是危險。回顧方纔所見燈光,業已落在身後,似已走到先被擒時經過之處,那燈光乃老賊愛妾的臥室,再走不遠便到出口。爲了老賊天性猜疑,小賊婆又喜勾引門人,說笑兜搭,手下徒黨多被殘殺,這大一片地方,連所用美婢在內,能得用的沒有幾個,並還衆心離叛,只將那些機關埋伏避開,便容容易易逃了出來。轉眼之間走到初來入口黑幕之前。老人才將旺子放落,一同走出。
到了樹穴之下,老人將旁邊鐵鉤一扳,上面樹心便即下沉,二人踏了上去,反手一扳,人便緩緩上升,直達地面停止。探頭一看,天早大亮,那株古樹入口的洞穴機關十分巧妙,表面看去只是一個年久空心的樹腹,內裏比地面好似還高一點,填得嚴絲合縫,踏在上面也是實地,看不出絲毫破綻。老人見旺子用力踏那樹心,想試虛實,笑說:
"下面鐵底,還有鋼板托住,不扳機簧如何能踏得動?天已近午,乘着外面正飄雪花,快些隨我回去。你想和強敵動手,還不到時候,可在郭氏弟兄家中等信,不要冒失走來了。"
旺子笑問:"二位老前輩何時去往尋我,恩師還有一封信呢。"忽聽前面轉角上有人說話之聲,聽去十分耳熟。老人答說:"山中冬來常降大雪,居民雖然習於勤勞,似此雪還未止,又當將近中午吃飯時候,不會有人來往,也許是來尋你的呢,見人不要提我,你快去吧。"旺子聞言心動,忙即趕出。剛由轉角崖後趕出丈許,便見來這三人腳底俱都踏有雪具,一個業已滑往前面,後面兩人也快走過。內中一人正是郭二,不等招呼雙方業已認出,忙將前面的人喊回。這纔看出,當地離開昨夜馬驚之處尚遠,乃谷中的一條歧徑,便郭二等三人所行也非正路。
旺子方要開口,郭二已將身後所背"雪裏快"解下,令其穿上,含笑說道:"天明後家兄來此探看,在山口附近遇見兩個女賊,如非內中一個人好,問出他是對面烏家堡外居民,幾遭不測。當時雖因家兄事前有點準備,答話從容,所尋又是谷中居民,有名有姓,女賊不曾露出敵意,但看對方神情,稍一疏忽非遭毒手不可。後來故意去往人家走了一趟,歸途發現,女賊所帶惡狗竟在崖頂朝下張望。這樣滿布冰雪的危崖,不是真有本領的人將狗帶上,如何上去?料知女賊必在崖頂朝下窺探,表面裝不知道,一路和同伴說笑,從容迴轉。正在假裝糊塗,說來時所遇兩個婦人長得好看,不曾見過這樣大雪,如何走法。可惜男女有別,無法相助,也不知是由哪裏來的,誤走此地。方纔向人打聽,均說不曾見過,必是路過的女客,把路走錯。同來的人故意答說,這樣大雪,我們男子不穿'雪裏快'都無法走,她們年輕婦女豈能隨意往來,穿得又那麼講究,一身翻毛皮衣,油光水滑,不知什麼皮毛所制。腰間並還帶有兵器,這等打扮從未見過。谷中居民至多不愁衣食,怎穿得起這好衣服,何況又是婦女。不是兩個過路的女鏢師爲大雪所阻,想尋人家投宿暫避,便是山神狐仙之類。且喜大哥規矩,雖然覺她好看,並未衝撞,將她得罪。正在互相議論,忽然發現那兩個婦人果在崖頂暗中窺探,直到走出谷口方始不見。
"因你所騎那馬天明前空身逃回,天上又飄雪花,我們聽馬悲嘶,見鏢囊糧袋都在馬上,不曾解下,那馬匆匆吃了一些馬料,又回頭向馬鞍連拱。後來由我在鞍下搜出一包馬藥,和了一些米酒在內與它吃了,忽朝我們連聲急嘶,反身往外馳去。雖然人馬言語不通,也問出一點意思,知道老弟多半已爲兇人擒去,形勢奇險,那馬必是情急,想往別處求救無疑。那兇人是個老賊,名叫戚當,還有一妻一妾和一些門人,均是能手。
我們也是近年才知他的底細,昨夜防你年輕計快,所去之處又在他的巢穴附近,如無日前傳說也好,卜老前輩偏有遇害的信,老弟途中所遇異人,身材打扮雖與相同,雙方並未對面,到底拿不準是否。我們谷中雖有熟人,極少來此,都是人家尋我。料知老賊既然故態復萌,重出害人,並還越來越兇,對於卜老前輩也敢加害,谷中必有他的耳目,你如走口,必惹出殺身之禍。老賊隱跡多年,最恨人知他的姓名蹤跡,所以未對老弟明言。家兄只說老賊一向以晝作夜,就是以前在外爲惡,也要太陽落山才起,老是日伏夜出,連谷中居民均未必見過他的真相,就是見到也非本來面目。這時馬早馳去,天已大亮,來此窺探,決不至於遇上,就是無法救你,仗着平日人緣,多少總能打聽出點虛實。
卜老前輩是否失蹤遇害,總可探出。
"我弟兄自非老賊師徒全家對手,原準備探出一點真相,再冒着大雪,用令師口傳之法,由沿途受過他好處的苦人一個接一個尋他報信告急,這個比官家驛馬飛報緊急公文還快得多。因是日夜不停,得信就轉,哪怕相隔千里,不消兩三日便將口信送到。令師他們來勢極快,如其得信趕來,也許能夠趕上。不料剛進山口,便遇見那兩個女賊藉口問路,探問來意,話說極巧,神態也極謙和,如非家兄是個老江湖,一看便料她是老賊妻妾,又懂得她們黑話,換了別人,休說來意被她看破,便是答話不善,或是見她年輕美貌,不像中年以上婦女,欺她外來生人,隨便調笑幾句,也是休想活命。就這樣,聽那小的一個口氣,還想把他兩人帶走,多虧賊妻人較善良,暗中示意阻止,才得無事。
這時天又下雪,路斷行人,山口一帶前後兩三裏沒有一所人家,對方滿臉媚笑,全是假裝,只一翻臉,休說人非其敵,便是那條惡狗先就難當。總算運氣,假裝老實,又是本地土人打扮,除滑雪較快外,沒有露出是個會武的人,雖然平安回來,你的消息卻未探出,只聽人說,昨夜似聽青林壩口外轉角崖谷之中有馬嘶之聲,共只叫了兩次,底下便無聲息。
"卜老前輩失蹤已半個多月。老賊近數年來方在人前出面,外表裝得再謙和沒有,對人誠懇非常,話更好聽,看去文雅已極,所居就在卜老前輩廟後一所小樓之中,夫妻二人,還有兩個男女傭人,和一子一女,別的徒黨均不出現。開頭推說平生信佛,但又不捨他那妻子,沒有削髮出家。因和卜老前輩相識,特意來此同隱。先將谷中田土買去一小半,後來越買越多,連山地也被買下,只剩六七家土人,因聽卜老前輩之勸,沒有將田賣掉,去做他的佃戶。因他自稱終年信佛,所居樓後有一山洞,平日不喜人往驚動,偶然出來都在黃昏以後,對人和氣已極,有事求他也肯幫忙,裝得十分慷慨。以前谷中土人均能自給,自從賣田之後,先想田產換了主人,仍歸自家耕種,雖然要繳租糧,所給田價也買得回來,賣了再買,無異多出一筆田產,哪知谷中的田都被他一家買去,無法買回,頭兩年還不怎樣,第三年起便須用田價貼補才能夠用。最奇是每年交租稍遲必有禍事,還有許多奇怪傳說。那些佃戶都說,因他信佛大虔,菩薩保佑,如遲交租,必有災害,不知老賊用什方法,到時並不十分催逼,土人寧可自家受窮受苦,節衣縮食,誰也�0�j 0�j ��G p�� ��j P�j @ P�j 門禁閉,只賊妻和卜老前輩常時往來。他那一雙假兒女必有一人隨在旁邊,雙方交情彷彿甚深,卜老前輩向不出山的人,不知何故先失蹤了幾天。
"這日半夜,有人夜起,見他和老賊夫妻三人同在樓旁新建山亭之內說笑,桌上還擺有酒食,月光甚明,方覺老賊平日怕冷,時近隆冬,怎會在寒風冷月之下飲酒?那人和卜老前輩最好,曾經揹人受過告誡,令其遇見雙方對談,或見有什事情,必須即速避開。他所種十畝山田,便聽卜老前輩之勸,沒有出賣,才保得全家衣食。老賊也從未命人尋他,見狀心正奇怪,卜老前輩忽然發怒,雙方似已起了爭論,賊妻並還從中勸解,隔不一會三人同往樓中走去。這類事本來常有,次日不見卜老前輩出來,也未在意。又隔了好幾天,仍不見人,無意中向賊子探詢,答說:'卜老前輩就在飲酒第二日一早離山他出,要過半年纔回。'問完回去,發現炕上插着一把鋼刀,跟着便聽窗外有人低聲警告,不許再說前事,否則全家必死。那人本極害怕,又想起卜老前輩近三月來幾次警告,仔細一想,忽然醒悟,當時答應。因聽口音像是老賊女兒,次日悟出對方爲好而來,不是惡意。忽又遇見賊女,將他引往無人之處,警告了幾句,並說:'此事關係重大,你對谷中土人一字不要提起。山亭飲酒之事既未向人說過,再好沒有。谷外的人如有相識,卻要暗中告知,只說卜老人業已失蹤,凶多吉少,別的不要多說。'"那人名叫張四,是個中年勤謹的農人,受過卜老前輩好處,和我弟兄也有交往,雖聽這等說法,因覺對方年輕女子,恐其有詐,又想老賊外表善良,雖有一次無意中發現他向一人低聲說了幾句,目有兇光,與平日一臉巧笑不同,聽話那人身材高大,十分雄壯,竟會嚇得周身亂抖,面無人色,方覺奇怪,便被卜老人掩來身後,將他暗中引走,老賊也未警覺,由此常受老人告誡,不令多事,好些可疑。終想老賊文弱,不像會真害人。卜老前輩的本領雖不深知,雙方同住谷中多年,他那神力和身法步履的輕快卻早看出,心想,此老那大力氣,怎會遇害,恐有隱情,始終謹守老人之教,也未對我弟兄說過。直到近日,又遇兩小兄妹,女的竟說他是老賊徒弟,並不姓戚,問他以前的話可曾向人說過,如其未說,快些宣揚出去,並還立誓明心。他方半信半疑,點頭答應。恰巧有事尋我弟兄,剛吞吞吐吐說了幾句,跟着我弟兄也得到信息,天卻下起雪來。家兄回去對我一說,正要設法向令師送信,昨日先來那位女俠林玉虯忽騎小花雲豹趕回,匆匆說了幾句,大意說你今早必能脫險,老賊已有兩夜未睡,日裏決可無事。爲了此馬必須藏起,以防萬一,這樣大雪,恐你沒有雪具,難於行走,又不知昨夜受傷沒有,命我帶了雪具速來接應,並還指點途向,不令去往青林壩,只在這一帶往來窺探,必能遇上。
也許有人送你回來,此時時機瞬息,如往迎接,彼此省事,共說了三處出口,你來的那面枯樹出口也曾說到。
"我們因見雪勢不大,地上積雪卻深,谷中土人均善滑雪,老賊總難免有耳目在外,何況昨夜你已被擒,他那地底洞穴何等深險,竟會被人救走。如被發現,定必驚慌。林女俠沒說詳細,不知救你的是誰,老賊師徒是否得知,惟恐冒失行事,萬一有錯,我們知道這裏地勢,意欲先往前面危崖下另一出口看上一眼,再由那旁山夾縫中繞來樹後。
如不見人走出,便照林女俠所說在此隱伏等候。剛剛走過口外,你便走出。我料老弟脫險已有一會,谷中靜悄悄的,連那惡狗也未出現,大概老賊師徒還不知道。
"據林女俠說,你年紀尚輕,雖得師門真傳,入門日淺,尚欠經歷,尋常敵人自能應付,像老賊這樣兇險的人決非對手。此時已有幾位異人出頭,請老弟不要參與,可到我家暫住,等候消息。我想老賊惡貫滿盈,他本領雖極驚人,但有一樁短處,爲了昔年荒淫太過,又被強敵所傷,兩條狗腿差不多失去知覺,最怕寒冷。雖然練就獨門手法,手中一根又當兵器又能幫他走路的包銀鋼拐用以行動,點地如飛,縱將起來急逾飛鳥,但決不能在寒風中走得大遠。聽說他那等走法至多三數十里便須停歇,真力不濟尚在其次,第一怕冷到了極點。這類走法必須施展全力,提氣輕身,難於持久。如是尋常走路,便不能跑得大快。近日冰雪酷寒先禁不住,再者大自日裏這等走法也太驚人耳目。他防傳說出去泄露他的機密,決不敢當衆顯出原形。
"何況老賊最貪舒服,平日睡眠比年輕人還多,與尋常老人不同。他因卜老前輩所居地牢四面山石堅厚,只有上邊一個小洞,封洞鐵棚都是純鋼打就,比飯碗還粗,中間有兩寸許空隙,並有好些機關埋伏,離地又高,多大本領也難脫身。偏是被困多日,說什麼也不肯屈服與之合流,事前存有顧忌,不曾將人弄死,再說也非容易。初意打算利用賊妻的交情誘使合流,誰知卜老前輩昔年雖和賊妻交厚,並無絲毫私情,只是情熱,心喜此女,別無他意,爲了此事受過不少閒氣,吃過不少苦頭,只爲天性倔強,始終不改。他雖看在朋友分上,一意保全,要他從賊爲惡卻是死也不肯,反因此一來,連對賊妻也寒了心,一口拒絕並說:'老賊倒行逆施,惡貫已盈,不久必遭慘報。'"老賊因那地洞地方廣大,卜老前輩又是內家高手,善於服氣,不會飢渴,本領既高,人更機智,如非看出賊妻昧良,又大自恃,想試探對方對他心意,也不至於上套入阱。老賊覺着勢成騎虎,夜長夢多,近來又害了幾個老對頭,想起自己平日作惡多端,心驚肉跳,無論何人都生疑忌,性情越來越兇暴,自知衆叛親離,疑心更重,對於卜老前輩殺是沒法殺,放是不敢放。實在無法,最後想下陰謀毒計,準備三日之內對方如不點頭,便將左近泉眼掘開一洞,想用寒泉倒灌進去,拼着多年苦心經營的下半地洞不要,將卜老前輩害死,以防後患。性偏貪鄙,左思右想,舉棋不定。昨日正隔着鐵棚向下警告勸說,沒想到卜老前輩早有準備,不知用什方法,隱伏在下面鐵棚旁邊、洞頂山石之上,老賊喊了幾聲不聽答應,用燈照看,下面空無一人,總算人太狡詐,沒敢下去。卜老前輩原意也是虛實並作,早在下面掘通一條出路,想好主意,老賊如下,當時與之拼命。老賊遲疑不敢,便給他吃點苦頭,以便抽空逃出,約請幫手,免使警覺,又生枝節。
聽出老賊快要轉身,冷不防貼着洞頂由鐵棚下橫飛過去,揚手一劈空掌,雖因鐵棚只有兩寸來寬空隙,又是凌空反手打上,比平日功力差得多,老賊伏在上面朝下張望,驟不及防,內傷也是不輕,總算沒有致命,又是行家,當時朝下冷笑,說了幾句狠話,口說沒有受傷,回去卻向賊婆撤嬌,由妻妾門人用內家手法按摩了大半日夜,還吃了好些傷藥。
"直到昨日半夜,老賊正要去睡,忽然有了動靜,這時卜老前輩業已回去,正在暗中佈置,向他兩個男女門人探詢,如非你由上面騎馬走過,差一點便被識破。卜老前輩無妨,那兩個背叛他的門人非遭毒手不可。就這樣,他還是疑心未退,將你擒住之後,還在到處查探,他又不肯信人,事必躬親,當然忙不過來。因其又要用人,又要疑人,無事還好,平日養尊處優,享受過於王侯,忽然勞累了兩日夜,雖有一身好功夫,不曾勞慣,當然不能持久。林俠女說她來時,曾聽老賊發怒咒罵,昨夜受了夜寒,妻妾門人沒有天良,對他都不關心。此時想必疲倦已極,下餘隻有限幾個徒黨和三兩個美婢,這大一片地方自難照顧得了。老弟出時不曾驚動,前面便是山口,他便是事後知道,也不至於追來,何況他那家屬門人十九暗中離叛,只賊妻還顧念多年夫妻情分,心雖恨極,沒有傷他之念,另外還有三個極惡窮兇的死黨,連小賊婆和內中兩個得寵的丫頭都在暗中咒罵,盼他早死,以防受害,門人更不必說。如非老賊天性兇殘,積威之下不敢輕舉妄動的話,內中兩個見他如此殘忍陰險,不問親疏,稍有不合立加慘殺,連隨他多年平日最得寵愛的徒黨都因一言之失,被他把人腦生吃了去,俱都同病相憐,觸目驚心,恨不能將他刺死。老賊一睡,誰也不肯多事。我們方纔初見最是危險,此時業已無妨,儘可從容回去了。"
說時,旺子早將"雪裏快"穿好。剛聽幾句,想起卜老人尚在身後枯樹腹中不曾走出,忙即回身往看。就這幾句話的功夫,人已不見,樹穴中仍是原樣未動,料已迴轉地穴,來去這樣神速,大出意外。分手以前,曾令暫時不要對人提起,知事謹祕,也未對郭二說老人就在後面,曾經同出的話。恰巧雪下越大,二人並肩而行,冒着雪花邊走邊說,相隔六七步外便看不出人的蹤跡,越發放心大膽,往回路馳去。還未談完,人便馳出山口。一路無事,回到郭家,郭大業已準備酒食相候,把旺子接將進去,雙方談完經過,郭大說起:"方纔又有兩位女俠尋來,說老賊老狼神戚當兇險狠毒,她姊妹昨夜曾往谷中窺探,無意之中留下腳印,被賊徒發現。其實那賊徒並不與老賊一心,因見兇猿動了一動,心疑未死,恐其復活,乘機刺了兩刀,恐老賊多疑看破,恰巧發現腳印,你又被擒,意欲引使老賊驚疑,虛張聲勢。不料老賊竟命兩個賊婆帶了一條惡狗出來搜索,準備連馬帶人一齊擒回。兩賊婆已是厲害,惡狗更兇。此是西藏特產兇獒,猛惡無比,小一點的虎豹均爲所傷,動作如風,爪牙又有奇毒,她姊妹以前曾在別處見過這類惡獸,知其耳目最靈,更長聞嗅,被它尋見,心正驚慌。先是賊婆喝問來歷,惡狗守在一旁。
後來雙方把話說翻,小賊婆一聲號令,惡狗剛剛縱起,朝人撲到,忽然一聲慘嗥,倒翻在地,人卻不見出現。賊婆好似十分驚慌,打了一陣忽然停手,縱出圈外,將她姊妹喊住,反以好言相商,說:'你們如是無心路過,不要進去,否則你固凶多吉少,我們也要吃苦。最好雙方講和,各走各路。'並說:'惡狗還有兩條,比這個還要厲害,到了谷中,遇上便無幸理。'
"她兩姊妹見賊婆神情惶急,兩次請那打狗人出面,均無迴應,本領頗高,自己原非敵手,對方忽然這等說法,好生奇怪。正想要探詢老弟蹤跡,忽聽崖上有人發話,警告賊婆,令其痛悔前非,不要助紂爲虐,並說:'老賊天性多疑,不聽良言相勸,你們回去說了實話反而忌恨。此賊喜怒無常,近來作惡太多,已無人性。這三條惡狗看得比你們還重,如知爲人所殺,你又說不出個道理,便不要你二人性命,也必生疑,甚而遭他毒打,何況你們兩人,一個他已疑心背叛,一個上月與他門人私自相見說笑,又中了毒。如非貪戀美色,早和那門人一樣同遭慘殺。今夜他正急怒交加,疑心生暗鬼,草木皆兵之際,答話稍一不善,凶多吉少。此賊惡貫已盈,三日之內便要伏誅。你兩個如肯聽我的話,回去就說:狗已回去,雪中腳印不曾尋到,不知何人所留。在此三兩日內,他決無心及此,以爲這類惡狗兇獒無人能敵,決想不到死了一條。再過兩三日他已遭了惡報,你們只能回頭,在此兩三日內不要幫兇害人,以後各自覓地安居,仗着生得年輕,便是嫁人,也可得一善終,以免同歸於盡。'隨教了一套話。崖上發話的像個老人口音,賊婆不知怎的那樣聽話,非但滿口答應,並還拜謝,只防老賊多疑,打算分出一人偷偷掩回,抽空再尋一條惡狗出來查探,等到天明再回,以防回去太早,好些不便。
"那位老前輩打發賊婆走後,說完老弟被困之事,又埋怨她姊妹兩句,令其速往尋師。並說:他兄弟二人方纔相見,得知老弟所尋便是她兩姊妹的師父,途中又曾幫過她們的忙。老弟不說真話,實是奉有師命,初次出門,謹慎過度,並非有心見外,不應爲了一點小誤會就負氣,想等老弟被困之後再往援救,作爲還情。明知前途兇險,事前不肯相見明言,幾乎誤人誤己。如非暗中有人相助,豈不同歸於盡?她兩姊妹聽出老人來歷,自不敢強。她們本來便住隔壁洞內,和內人她們一起,比你先到個把時辰,那位南姑娘昨日因氣老弟,業已問出雙方是自己人,還不肯說實話,犯了小性,不令我們弟兄明言。其實你剛一走,她們便跟了下去,聽說途中還遇到一人,不知是誰,也許就是女俠林玉虯。我勸她姊妹等你回來見面再走,南姑娘又覺對不起你,不好意思,姊妹二人託我代爲致意,並將小花雲豹借去。說是此馬與林玉虯相識,前夜安平店那馬引你出去殺賊便她所教,意欲試驗你的本領深淺。看你小小年紀,毫無經歷,這樣冰雪寒天,長途千里,鐵大爺怎會令你孤身上路?她姊妹歸途,恰巧林玉虯將馬截回,送來此地,所以相識。行時曾說,只借半日光陰,自會送回。崔姑娘說:老弟就要回轉,勸她見面之後再借此馬,反正雙方師長和馬主人都是至交老友,何必不別而行?南姑娘偏不肯聽。
她們在此吃完飯才走,你只早來盞茶光景便見到了。"
旺子心中本印着南曼的影子,一聽崔、南二女昨夜便住郭家另一崖洞之內,業已起身先行,乃師便是師父所尋的人,可惜前夜相遇,不曾細問來歷住處,好生悔惜。繼一想,卜老人殺賊之後,就要尋來指點,身邊的信也未面交,崔、南二女的師父既是師父所尋的人,不過遲了兩日,此去仍可相見,只一對面便可解除誤會,又高興起來,一心盼望卜氏二老早日成功,交完了信,好早上路。因昨夜未眠,吃完飯便經主人勸令安臥。
睡到夜裏,起身一問,老人並無音信。兩次想要往探,均被郭氏弟兄止住,說:"老賊殘忍兇惡,慘無人道。今早聽林俠女說,他那地底洞穴埋伏重重,危機密佈,雖是衆叛親離,手下徒黨在他未現敗象以前震於兇威,遇敵仍必拼命。他全洞雖只十來個能手,本領均高,無一弱者。你只昨夜被困去了一次,所到之處不過十之一二,來去均在黑暗之中,方向途徑絲毫不曾看出,如何去得?卜老前輩兄弟如無勝算,不會那樣說法。如非萬分兇險,老弟年紀雖輕,已得師長真傳,身邊又有這好兵刃暗器,算起來正是一個好幫手,如何嚴禁前往?分明此事人多不行,不是真知底細的能手,去了反添顧慮,只能由這兩位老人家裏應外合,也許連女俠林玉虯都是隱藏在此,斷賊逃路,以防萬一漏網,未必深入,老弟豈可冒失前往?我先不知卜老前輩孿生兄弟,今朝才聽說起,以他本領一人已足,日前被困乃是誤中奸謀,一時輕敵大意所致,一經脫身,便老賊昔年人未受傷、下半身未失知覺以前也非對�0�j 0�j ��G p�� ��j P�j � P�j ��必來此相見,決不會誤你的事,放心好了。"旺子聞言,只得中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