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吼叫着开出站去,
车轮飞快地在大地上奔驰,
车轮在桥梁上奔驰。
战士们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车轮声渐渐化成千军万马的脚步。
“巴”的一声尖锐的枪声,有人喊着:“旁空,旁空!”(朝语“防空”)
[复明。
朝鲜某城。
这曾经是一座美丽的城市,但是已经化为一片废墟。残存的房屋只剩一幢幢烟熏火燎的骨架,倾斜的电杆,扯一头乱发。
在密密麻麻的炸弹坑的土上,已经种植起五谷了。这说明在这片瓦砾的底下,还有朝鲜居民在这里活着,顽强地活着。
土埂上的青苗沐浴着阳光,在微风里摇摆着。
一个光腚子娃娃,胖胖的,在瓦砾里爬着、笑着,捡起一堆机关枪子弹壳子,坐在地上一个、两个地数着……
突然,美国鬼子的F-80,狼哭鬼嚎地吼叫着出现了,它似乎发现了地上什么目标,盘旋着……
远远地有个妇女在呼唤着孩子的名字:“金英子!金英子!”
小孩数着子弹壳子,
飞机嘶叫着在上空盘旋,
数着……
盘旋着……
盘旋着……
数着……
“嘣,嘣,嘣!”一梭子机关炮,打得孩子的面前尘土四溅。孩子扔下手里的子弹壳子,拍着一双小手,咿咿呀呀地笑着,笑着,笑着……
飞机走了。
突然一个朝鲜妇女,仓皇地奔跑着,寻找着,惊恐地呼叫着。孩子望见了母亲,又咿咿呀呀地拍着小手。
母亲发现了自己的孩子,一把抱在怀里焦急地数落着,抱怨着往回走去。
孩子留恋地面上这一片阳光,哭着,闹着,挣扎着。母亲照屁股上狠狠地打了两巴掌,钻进了地下的防空洞去。
微风吹着绿苗,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切又寂静如死,
太阳落山了。
一个司号员从洞里钻出来,站在废墟顶上吹响起床号,于是战士们,一个个拿着手巾、肥皂、刷牙缸子钻出地面,伸胳膊搭腿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黄继光一瘸一拐的,默默地坐在土埂上缝着自己的鞋子。
甲 嘿,又一天穷飞,瞎炸,胡球叫唤!
乙 这阵子杜鲁门和艾森豪威尔正“扒拉”算盘子呢!
丙 算啥呀?
乙 算算搭了多少驾驶员,赔了多少汽油本!
吴 杜鲁门应该叫“堵漏门”—越堵越漏!
丙 那艾森豪威尔呢?
吴 他呀?就叫“挨针一伸腿儿”吧!
丙 干嘛叫“挨针一伸腿儿”呢?
吴 咱们把老美打垮了,艾森豪威不是又生气、又赔本,得了个气恼伤寒,找了个医生打针,一针药水刚打进一半,就伸腿儿瞪眼了,所以叫“挨针一伸腿儿”!
[众大笑。
[笑声中王强国走进。
王 我一听见笑声,准知道吴三羊在这儿!八班长,(向谢三华)黄继光呢?
谢 (指坐在一边的黄)在那儿!我看小家伙这几天有点思想,总绷着脸,闷头不吭气。
邵 也不知怎么搞的!弄得我对他都不了解了!
丙 有家庭观念吧!
邵 别乱扣。
王 (笑了)八班长,你没和黄继光谈谈?
谢 报告!排长,大伙举我当班长真是硬拿鸭子上架,要讲体力互助,全班的背包,我谢三华一个人背着也没问题,可排长,咱这点本事跟黄继光用不上呵!……明明打两脚血泡,可抢背包不给,要米袋不行,昨晚我给他削了一个小棍,小家伙又来捣劲,一下给我抛了!排长,你看,我能干的都干了,大伙都是“班对班”的一样大,好像我还能解决什么思想问题似的!
王 话不说不透,沙锅不打不漏。当班长的就要经常地关心班里的每一个同志,多谈谈,多了解了解同志们的思想情况。
谢 排长,这里有困难,我“吗”不下脸,绷不住神啊!
王 用不着绷什么神,革命同志比兄弟手足还亲,一个锅吃饭,一个铺睡觉,一块去消灭敌人;行军也好,宿营也好,端着饭碗,或者爬在战壕里也行,随时随地可以谈谈心哪!主要是关心同志们,真正地关心!(停顿)我说得对吗?
谢 对。
王 去吧!到河沟洗脸去吧!
[众跑下。
[王排长走到黄继光跟前。
王 黄继光!
黄 有!(霍地立刻站起来)
王 坐下干你的。
[他先坐下,黄也随之坐下。
王 就穿那双新鞋呗!忙什么补旧的。
黄 这双鞋是参军时我妈妈做的。
王 脚上的泡挑了吗?
黄 挑了!
王 敷药了吗?
黄 卫生员给上的。
王 今晚出发,你坐团部的大胶皮车走吧!
黄 我?(立起)排长,我不坐。
王 别激动,来,来,坐下,坐下。坐大车也不是什么不光荣的事,勉强坚持把脚走垮了,以后会增加更多的困难。
黄 放心,排长,别人走一百里,我保证不走九十九,决不掉队。
王 小黄,我看把车轴磨细了,也走不过你。从参军到现在,你的决心我是知道的,可这几天你不大吭气,总耷拉头,同志们都很关心你,可又不摸底。是不是咱排里的工作有缺点,还是对哪个同志有意见?
[邵拎着牙缸子走进防空洞,他把排长和黄继光的话听在耳里。
黄 全不是……
王 那……(拿过黄继光手里的鞋子)来,我缝两针。
黄 (又夺回去)不,排长,我自己缝。
[邵拎着军用水壶和黄继光洗脸的口袋出来。
邵 (给黄)给,喝口凉开水!
黄 我不喝。
邵 (憋不住劲儿)你这鼓的哪份气?整得大伙都跟着不高兴!你这是冲谁呀!我看没说屈你,就是闹家庭观念!
黄 (跳起来)谁说的?
邵 我!
黄 你真这么想吗?
邵 我……黄继光,你要是真丢这份人,我不认识你!
王 邵登良,你回去休息。
邵 不行,我非跟黄继光弄个水落石出不行!
黄 (委屈地)邵登良,你昧着良心说话,我有没有家庭观念,你知道,排长,这几天,我总想问问你……我着急,可我又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王 什么事,说吧!
[战士们都从河边回来。
黄 (勉强地)我想问问,离前线还有多远?还要走几天?
邵 走累了,你早说话呀!干甚么还装腔作势的,只要你说一句痛快话,就是十万八千里,大不了,我邵登良背着你。
黄 别说了,邵登良,你今天成了不理解我的人了!
邵 你要人怎么理解你呀!你看这高高的劲儿,圣人也让你整糊涂了。
王 邵登良,别着急,让黄继光慢慢说嘛!
黄 排长,班长,同志们,我不对了,因为我让大家分心,可我没有一点泄劲的思想,我是天天寻思着,快到吧!快到吧!赶紧跟美国鬼子朝朝面,刺刀、手榴弹地撞他一阵子!这几天我越想越着急,我总想跟排长打听打听,可是我又总怀疑该问不该问,所以越想越烦闷……
邵 (举起大巴掌)嘿!我真想一巴掌打扁了你!(突然又抱住他)你呀!你呀!真是让人哭不得笑不得……
谢 小黄!这回可听见你一句痛快话,你差点把我憋死!好了!干脆接着说说吧,对你选举的我这个班长有啥意见。
吴 有,就是嫌乎你胖!
[谢一只手把小吴举起来。
谢 你说怎么办吧?
吴 哎呀,再也不敢了,班长,看大伙的面子!看大伙的面子!
王 同志们,前晚出发,连长说走八十里,可走六十就到宿营地了。思想上准备得多,而实际走得少,结果“这么快”就到,留着的劲还没用上呢!这是反过来走八十,说是走六十,那就越走越远、越走越多,所以说干啥都要有个思想准备!黄继光,你一心一意要打鬼子,这种求战的积极性是对的,可就是缺少个充分的思想准备。咱们不可能从鸭绿江一步就迈到三八线去;就是到了前线,也不可能马上操起刺刀、手榴弹就干上了。要是真给杆新式步枪,开始你还真不会使唤,那就不是你使唤枪,而是枪使唤你,你要打哪儿,它偏不打哪儿,枪是好枪,可不顶个烧火棍。这样咱们满心想把美国鬼子揍出去,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还是解决不了问题不是……所以也得有个充分准备,学习、练兵,有了武器,你一上阵地,才手掐把拿,心里有个主意。那时你二拇手指一动,说打老美的眉毛,准保打不上鼻子。
[众大笑。
王 说了半天,还是说干啥都要有个充分的思想准备,不要急躁。一个战士应该永远是一敲叮当三响,不应该是闷声闷气地净想在心里。一个班里有一个同志耷拉头,这种情绪很快就会影响全班;如果全班的战士都是一敲叮当三响,那真是赛过一把净亮的钢刀!那可就是:(唱起来)
钢刀插到哪里,
哪里的美国强盗,
就一定报销!
吴 排长,这是啥歌?
王 别打岔,这是电影插曲,我的话还没说完!咱们虽然穿上了军衣,来到了朝鲜,可咱还没有掌握住武器,没经过战争的考验,离成为一个真正的志愿军战士,还有点距离。一个战士,在生活上、学习上、工作上,遇见任何疑难问题,他都应该一是一、二是二,随时随地提出来,要求上级给他详尽地解释、说明。但是涉及到军事秘密,作为一个指挥员,没有得到上级的指示,他决不会向任何同志透露的;如果他不知道,他也决不去问他的上级。我去年刚到朝鲜和你们一样,关于部队行动问题,好打听、好问,也经常碰钉子,遇见友邻部队,就打听番号,是什么兵种。可在老战士们的嘴里,你只能打听出个代号,其他问题一概是不知道,明明看见他们,在架桥,可你问他说:“你们是工兵呵?”“不知道!”“你们是啥时候入朝的?”“不知道!”一个老战士也决不打听有关军事行动的一切问题,对狡猾的敌人,我们要守口如瓶,绝对严守军事秘密。不是上级不相信咱们,而是咱们要相信上级。来,大家唱个歌吧!
众 唱啥歌?
王 大家没参军、在家当老百姓就听见过,准会唱。来,我先唱一句,会唱的就跟着,不会的就听着。(唱)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预备唱!
众 (全唱)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
三大纪律八项的注意,
第一, 一切行动听指挥,
才能取得革命的胜利。
王 好,就唱到这儿,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提到“一切行动听从指挥,才能取得革命的胜利”。上级的命令代表祖国和人民的意志,相信上级、服从指挥,是一个人民战士高贵的品质。需要我们行军,我们就把路走好;同志们要问我还有多远、还有几天,我的答复也是“不知道”!
[众笑。
王 我这一说啰唆了……黄继光,你说呢?
黄 排长说的都对,我没啥说的。(笑了)
邵 给!(把牙具袋递给他)去洗脸!
[黄拎着牙具袋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
王 黄继光!
黄 有!(立正站住)
王 今晚你要坐大车去!
黄 排长,你看!(卡,卡,卡地开正步走了)
[排长喜爱地看着他。
[战士们鼓掌。
[吴三羊数着一二一、一二一……
[远处有人喊着:“三排长,连长让你们派几个人去拾点柴火。”
王 好,知道了!(向谢)三班长,你看看,从你班抽几个人?
谢 吴三羊看家,其余的人都去,黄继光回来让他休息。
王 可以。
[众下,王也随下。
[对面有个朝鲜老人(车昌吉,以下简称车),背着一捆柴火走来。
车 晚上走路,白天歇着,整整是大调个,够辛苦了,同志!
吴 不辛苦,大爷,哎,你老的中国话说得好哇!
车 对付个半拉架!(东北话比较谦虚的口气)过去住东北学的,要是真把老山沟子那些土话搬出点“嘎马儿”来,你这关里人还真不明白。
吴 大爷,“嘎马儿”是啥意思?
车 比方说:吃点“嘎马儿”的,整点“嘎马儿”的,淘换点“嘎马儿”的。这“嘎马儿”的意思可太大了,得慢慢捉摸。小伙子,你们的伙房在哪儿?我们这厂原来是城里,附近又是秃山,不出去十里八里的找不到柴火。到我们家门口上了,要是咱们志愿军的烟筒冒不了烟,那是我们的责任,所以我们这一带专爱供应过往部队的烧柴。今天我们这一带的人都修桥去了,你们先“估谋估谋”,不够我再去背。小伙子,你把伙房指个方向我看看。
吴 大爷,谢谢你,不过我不能告诉你。
车 怪了,干啥不告诉我呀?
吴 我告诉你,我负不了责任。
车 负不了责任?可用你负啥责任哪?
吴 我们上级说了,不动朝鲜人民一草一木,我告诉你老伙房在哪儿,就等于我要了你一捆柴火。
车 好,小伙子,你不告诉我,我自己找。冒烟的地方,准是伙房!(四下瞭望)
王 (笑了)防空,天不黑,不许烧火。
车 嘿!我真老糊涂了,就是要烧火,你们也没有柴火呀!反正天黑还得一会儿,我先歇歇,抽一袋。
[远远一个女孩子唱着《春之歌》。
车 小伙子,你听这歌唱得好不好?
吴 好,很好。
车 我的孙女儿!
[一个十六七岁的朝鲜姑娘(朴春淑,以下简称朴),顶着书包、饭盆,边走边唱着。
车 春淑!
朴 爷爷!(向老人鞠个躬)你去打柴了爷爷,累吧?伙房在哪儿?爷爷,我送去。
车 不忙,还不知道地方呢!
朴 问问这个同志嘛!
车 别问。
[朴莫名其妙地看看爷爷。
车 来,坐下!
朴 爷爷,我们今天考试了!
车 准没及格!(玩笑地)
朴 爷爷,你冤人!五分,回回五分!
吴 大爷,这儿还有学校吗?
车 一看你这不在行劲,就知道你是新来的。你光看这一片瓦片子朝鲜完了,可是在山沟里、地底下,有,什么都有。
[朴春淑随手拿起黄继光的鞋缝着。
吴 哎,小姑娘,你别给缝。
朴 你比谁大多少?
吴 大爷,请你说一声,别让她缝了。
车 这个你也担着责任?
吴 是担着责任,我在这儿站着,就得担着责任。
[黄继光上。
吴 哎,黄继光,你看大爷的孙女帮你缝鞋呢!
黄 哎呀,这不行,我没帮大爷干点啥,怎么好给我缝鞋!(一把从小姑娘手里夺回来)好!谢谢吧!
车 要搁东北话说,你们这两个小同志就都够“隔涩”了。咱们这中国人和朝鲜人可真是生死之交哇,可就偏碰见你们这两个小家伙这么“外道”!送点毛柴,你不告诉我伙房;给你缝缝鞋,根本提不到活下点“勾当”,还怕“塌下”我们的人情。我告诉你们,我可拿你们当亲生的孩子一样,惹急眼,我可“被不住”刨你们两烟袋锅子!
吴 (顽皮地坐在老人身边)大爷,你刨吧!你刨吧!
车 (笑着拿胡子蹭蹭吴三羊的脸蛋)怎么能舍得呀!
吴 我看你也舍不得!
黄 (眉开眼笑地)吴三羊,你们爷俩坐一块,真像爷爷和孙子。
[车昌吉乐得合不上嘴。
[朴春淑趁着黄继光不备,抽冷抢去了鞋子。黄一瘸一拐地追,朴绕着圈子跑……
黄 你给我,你给我!
车 春淑,给我!(朴把鞋子递给了爷爷)先搁我这儿,看谁敢抢!坐来,都坐这儿!
[黄乖乖地坐在老人身旁。
车 都听我的,坐这儿缝,春淑。(把鞋给她)
黄 老爷爷,你可真像个爷爷。
车 (捋着胡子)真是爷爷吧,还能不像!
吴 老爷爷,你有几个儿子?
车 多了,数不过来!
吴 说真的。
车 一个没有了。
黄 爷爷,你根本就没有儿子吗?
车 有,有两个。大儿子“九一八事变”在东北参加抗日联军李红光支队,和日本打仗牺牲了!二儿子我送他参加了人民军,那小子可也真不尿,在洛东江边,一个手榴弹把鬼子撂倒一二十,最后牺牲在洛东江里。赶后来美国鬼子和李承晚到了北朝鲜,抓劳动党,我隐蔽到山沟里,家里扔下个老伴儿和二儿子媳妇,带个小孙子,一下都给鬼子杀害了,现在就剩你爷爷孤身一人了。
朴 爷爷,不对,还剩咱们祖孙两个人!
车 对,对,我把你给忘了!
吴 爷爷,他是你的孙女?
车 不,这搁东北话说,就是“抱养”人家的孩子。我姓车,她姓朴,原来是邻居,她一家人都给美国鬼子炸死了。那天她正在学校上课,放学回家一看,房倒屋塌……唉!
[朴抹着眼泪。
[黄继光手里拿块瓦片,一边听,一边在地上划着。
车 就这样,我们两家拼一家过。啊!朝鲜……朝鲜像我们这样人家很多!
[朴悄声地哭泣。
车 别哭,哭什么!这阵不哭,等有一天我们踩着敌人的脑瓜骨,先笑一阵,然后再到坟上痛痛快快地哭!
吴 朴春淑,别难过,我一定替你报仇!
黄 (把手里的瓦片,一下子摔得粉碎)对!不能哭,要笑一阵,然后再痛痛快快地哭。
朴 (把鞋递给黄)同志,缝好了,给你鞋!
黄 老爷爷,这是我参军时,我妈妈给我做的鞋。谢谢你,朴春淑,多亏你给我缝好了,我要在前线穿上它,去给你爷爷的儿子报仇,去给你全家报仇。
[老人拥抱着两个战士,他含着眼泪在微笑。
[停顿。
朴 爷爷,这柴火……
车 小伙子,你告诉我们,伙房在哪儿?不要你负责,见了你们的首长,我自会跟他说……
吴 这么办吧!送柴火也行,今晚你们爷俩要在我们这儿吃晚饭。
车 吃饭那是好事嘛!行,你告诉我,在哪儿吧!小伙子!
吴 不行,我还是决定不了,得请示请示我们的上级。
车 你……
朴 你让我们把柴火先放在伙房,你问你的嘛!
吴 那我只告诉你们地方,我可不能送你们去!
朴 谁要你送来!
吴 (一指)就那边那座大楼框子底下!
[车要背柴火。
朴 爷爷,我背!
车 歇着你的,在后边拥着点!
朴 哎!(背起来)
车 小伙子,往伙房一撂,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们爷俩还有事,可不能等你请示上级了!
吴 那可不行!
车 这回就由不得你了!
[祖孙俩一串笑声下。
黄 班里的人呢?
吴 都拾柴火去了!
黄 到哪儿拾去了?
吴 远了!
[黄拿着鞋子、洗脸口袋送进洞去,脖子上围着一条手巾又出来。
黄 往哪个方向去了?
吴 黄继光,你的脚不行!班长也没让你去。
黄 没什么,快说,往哪边去吧!
吴 你的任务就是休息,班长临走没交待,这是军事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黄 小吴!
吴 小黄!
黄 咳!
吴 嗯!
[远处有急剧的防空号声。
[飞机声。
吴 飞机!
黄 怎么这阵来了?快进洞子!
[两个人跑进洞子,又探出头来。
吴 从到朝鲜还没好好看看它,这回班长不在家,咱们就在这儿好好瞧瞧。
黄 行,反正暴露不了目标!
[强烈的飞机声。
吴 怎么在咱们这儿打旋啊?
黄 别吭气!
吴 吭气怕啥?它也听不见!
[一排炸弹发出嘶嘶的怪声落下来。
吴 小黄!
黄 坏了,炸弹!
[在附近响起一片爆炸声。
吴 不要紧,没扔这儿!
[一片火光。
黄 起火了!
吴 糟了,那边有一家老乡的防空洞里边有人!
黄 那怎么办?
吴 (起身要冲)我去看看!
黄 别,你在这儿,我去!
吴 你脚不行,跑得慢,还是我去!
[吴三羊冲出防空洞,冲火光跑去。
黄 吴三羊,吴三羊,你多加小心!
[在相反的方向,又一排炸弹,爆炸了!
黄 (急得拍地)这个冒失鬼,我怎么让他去呢!
[黄继光从洞子里跳出来。
[一梭子机关炮弹,在他的脚下打起一串火光。
[他伏身卧在废墟上。
[吴三羊像一只火鸟,两手托着孩子,在地下滚着。
黄 (站起来)吴三羊!吴三羊!
吴 (火滚灭了)快、黄继光,抱着孩子!
[吴三羊把孩子交给小黄,回头奔去。
黄 小吴,你还干什么?
吴 我去救他娘!
黄 先跳水池,把衣服浸湿,吴三羊,水池,水池!
[飞机又旋回来。
[炸弹在空中嘶嘶地怪叫。
[黄继光抱着孩子,想奔防空洞,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急忙用身体掩护住孩子!炸弹在他身旁碎裂了,子弹皮擦破了他的头!
黄 (切齿地)强盗们,打吧!炸吧!有一天我抓住你们,活剥你们的皮!
[吴三羊浑身烧得焦黑,水淋淋地跑上。
吴 小黄!
黄 他娘呢?
吴 (要哭出来,强忍往地)给美国鬼子烧死了!
黄 (眼泪在眼圈一转又咽住了)小吴,我们不哭!
吴 那这没娘的孩子怎么办?
黄 我们背着,有我们吃的,就有他吃的,有我们的命就能把他养大!
[转暗。
月光从浮云里洒下银光,
大地朦朦胧胧的。
集合号声。
月光里晃动着战士们零乱的脚步。
夜班飞机,像蚊虫一样,远远地嗡嗡。
有一支手电光一闪。
有人喊:“谁打手电?防空!”
队伍集合好了。
王问:“各班都齐了吗?”
“七班齐了!”
“九班齐了!”
谢说:“黄继光和吴三羊给孩子喂饭呢!马上就到。”
[稍停。
“报告排长,都来了!”
黄继光没戴帽子,头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抱着孩子。吴三羊一身衣服烧得漆黑,随着黄继光默默地走入队伍。
[艾贵生上。
艾 (向王)找到朝鲜地方政府的干部了吗?
王 这里的干部和老乡都修桥去了,只剩下一个细胞委员长和一个姑娘,正在埋葬孩子的母亲,一会儿就来。
艾 黄继光,吴三羊,这孩子该怎么办呢?
吴 他的家被炸了,妈妈被炸死了,我们要养大他。
艾 你们怎么养大他呢?
黄 把我们的饭省给他吃,把我们的衣服省给他穿。
艾 你们还要行军打仗呢!
黄 行军背着他,打仗背着他,有我们的命就有他的命!
艾 你对朝鲜人民的热爱和同情是好的,但是我们是志愿军战士,我们的责任是保卫朝鲜,保卫祖国和所有热爱和平的人们都永远不失去孩子!
黄 这个孩子太可怜了!
艾 不是他可怜,是敌人可恨!敌人既然把战争和灾难加在我们头上,我们就要挺身战斗,勇敢地战斗!只有不屈地同敌人战斗,才能给孩子们报仇,才能保卫孩子们永远再不受伤害,才能保证千千万万个孩子和母亲永远不失去亲人!要牢牢记住,只有砸掉野兽的牙齿,野兽才不能咬人。
[车与朴急上。
车 同志们,小孩子呢?小孩子呢?
艾 同志,在这里。吴三羊,黄继光出列!
[黄和吴走出队伍。
艾 把孩子交给这位老同志。
吴 黄 老爷爷……
[朴春淑把孩子抱过去。
车 真是两个好样的,你们可让我说啥好呢?(苦笑着)留个名吧!等孩子懂事好让他永远记着。
黄 不,用不着。
吴 用不着。
艾 (喜爱地拍着两个战士的肩膀)这个叫吴三羊,这个叫黄继光。
车 嗯。(向朴)记住,春淑。
朴 记住了,吴三羊,黄继光!
艾 再见吧!同志们!
艾 三排长,把队伍带公路上,全营集合!
王 是,走了!
[队伍在月影里走去。
[吴三羊和黄继光向老人敬礼。
吴、黄 再见,老爷爷!
[老爷爷又用胡子蹭着两个战士的脸蛋。
车 孩子,狠狠地揍鬼子!
黄 吴 放心,爷爷。
[两人扭身去追赶队伍。
[跑到半路突然黄继光转回来。
[孩子已经睡了,朴春淑轻轻摇晃着他。
黄 (轻轻地)朴春淑!(从怀里掏出一个橘子)给他!(指小孩)
朴 什么?
黄 橘子。
第二场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