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球緣第六回 念世交千金助費 篤師誼衆徒解囊

詩曰:

勢利相沿盡假情,結交強事是虛名。

緣何尚有貽金義,直使千秋慕鮑卿。

卻說朱能回家思量,此番進京部控使費浩繁,非一萬八千不能了事,但如此多金從何措辦,縱然向黃叔父借貸,亦難得如許之多。思忖一念,不免向各生徒計較。正在籌劃間,忽聞剝啄聲響,傾耳再聽,門外似有十餘人嘈雜,忙啓戶看視。原來各門徒到候接入一齊坐下。朱能曰:“衆賢弟光降何事?”

衆徒曰:“聞師傅慘遭大變,徒弟等幾次相候,屢遇師傅公出尊堂,與令妹些少隨物,不能備致,徒等十分歉然。今薄具賻儀百金,略作芻奠,伏惟恕納。”朱能長嘆曰:“衆位賢弟十分有心,愚師寢苦枕於書,夜飲恨。豈期大冤未報,復累張君屈死杖下,與思及此,幾不欲生。”衆徒曰:“聞前日進府不知府批若何?”朱能曰:“府大老爺極是賢明,已經行文調案,可恨巡撫受胡賊賄訁王行牌,知縣沉案免提,又將家父發監,令人痛恨。眼見冤沉海底,如此奈何!”衆徒憤然曰:“滿城慣慣,難道束手對冤,不若糾合衆兄弟,分半劫監救出師公,分半入胡家殺卻奸賊,與令堂令妹報仇。師傅意下如何?”朱能曰:“不可打劫監牢,事同叛逆,禍貽九族,身作逆民。至若卻胡殺惡,更屬非宜好。賊人衆府堅,斷難攻擊,倘勢頭不利,恐致成擒。”衆徒曰:“三命沉冤難道束手,還須另尋昭雪,別出良謀。”朱能曰:“雪冤還須部控,但苦無貲,安得一萬八千來供使費,縱變房棄產不逾數百,亦屬枉然。”

衆徒奮然曰:“是不難,待我等各出己囊,糾合數千金來敖使費,師傅一面打迭行李,我等明日送來。”說罷一齊告別。朱能相送出門,各自回去。

次早朱能用過朝膳,在家等候,裁過午牌,衆人約齊已到,朱能接入,一齊坐下,呈上白金數千,衆人曰:“我等受師傅大恩,愧無以報。今湊備白金五千兩,伏惟恕納。並作贐儀,願師傅早日雪冤,重相嘆聚,不勝幸甚。”朱能曰:“承蒙厚惠,愚師十分有愧,此行得蒙超雪,皆衆位所賜矣!”衆人曰:“師傅說話太謙,請問行期,我等好來餞別。”朱能曰:“行期在邇,餞別之事不敢煩勞。蓋耳目昭張事,宜祕密。恐揚聞胡賊又起風波。今天一席話也作陽關三迭曲,爾等不勞過送,我亦不去辭行,但吾去後,爾等須守分安業,勿任氣生端,不負夙昔相處一場,便是愚師受益多矣。”衆人曰:“師傅鈞諭我等遵依。既恕張揚,恕我等不送了。”朱能曰:“爾等請回,愚師有事出城,明日好赴都就道。”說罷,衆人告別,未能叮囑一回,各別而去。朱能入內收好銀兩鎖戶,直往水月村而去。

卻說黃世榮催齊租項,正欲命僕買貨進京,忽報朱能求見,世榮命貴保接入此處。朱能拜見世叔便問:“此位是貴保賢弟否?”世榮道:“是也。”命子與他見禮,“他父親與我十分相厚。”二人見禮畢,世榮問道:“今賢侄到來相探,必有貴冗。”朱能哭拜在地,世榮慌忙扶起命坐曰:“賢侄如此悲悽且渾身縞素,莫非尊翁尊堂仙遊否?”朱能哭曰:“叔父不消提起,愚侄慘遭家禍,縱鐵石人聞也碎心。”便把雲福與知縣事痛述一番,現今滿城封冤,欲往京部控,但需費浩繁,措辦不足。恃奉嚴命,拜求叔父,望軫念交好,解囊贈費,爲死者伸冤,生者泄忿,不勝感激。”說罷,又哭拜在地。世榮扶起,慰曰:“賢侄不必如此,愚叔自有主張。你且寬懷坐下,既欲上京,現在措辦盤費多少?”朱能曰:“賴各友幫扶,只得白金五千兩。”世榮曰:“五千之數僅敷半矣,待愚叔再助你五千方能濟事。但一萬白金不便攜帶,待送你黃金三百,到京找換,亦可抵五千有餘。”說罷入內取出黃金六錠,交與朱能。

朱能叩領,告辭起行,世榮止而囑之曰:“賢侄你是烈性漢子,不待愚叔絮囑。但此去京都繁華地面,路旁花柳切莫留心,你須體念三命含冤,勿一時錯足,至緊,至緊。”朱能曰:“叔父不須掛心,愚侄大仇在身,日夜切齒,百凡可欲終難亂懷。只是愚侄發後,監有老父,舍有三棺,諸樣事宜拜求料理。倘大冤獲雪,言旋再酬。”世榮曰:“賢侄勿憂。你家中百凡未了,總是愚叔成全。明日黃道吉期,你速回整頓,早發爲是。”朱能灑淚叩別。次早將數千白鏹入城,找換黃金一併到監辭父。百容一見便問:“借得盤費若何?”朱能便把各徒仗義,世榮父子成全,一一縷述。並說行妝已定,即日發京,父親百凡開懷,並求樑玉照料百容。與樑玉細細切囑一番,灑淚而別。直程到府衙浼把衙通傳,知府聞報傳見。引入內堂跪下,便問:“到來何事?”朱能曰:“小民刻日發京,特來拜辭大老爺。”知府曰:“你即赴京,待本府修書與你。”即在案頭磨墨引紙,早已把書寫就,封固交與朱能諭曰:“此書祕藏在身,不可遺失。你到京可向兵部尚書何維柏大人投遞,自有照料。你去罷。”朱能叩謝,出衙回家,向三棺哭別,禱求保護。致別親鄰,鎖戶直挑行李望京迸發不表。

且說黃世榮自朱能去後,心甚不安。次日用過朝膳,攜僕帶白金在身,到縣監與百容相見。兩下墮淚,世榮曰:“閒別幾時,不意吾兄遭此大變,微令郎到說,弟屬在夢中。”百容曰:“承兄仗義相助盤費,保小兒得達京師。倘獲雪冤,皆兄恩德矣。”世榮曰:“些須使費,何足掛齒。尋常周急,弟多不吝。何況事同切齒,倘生吝惜,如友誼何言次!”樑玉遞進香茶,一同起接坐下。茶罷,便請問樑玉姓名,樑玉曰:“在下姓樑名玉賤字伯鴻,濫充本縣禁子。”百容曰:“此亦義人,弟早晚得他周旋,不致受苦。”世榮見說,取白金二封,一封送交樑玉曰:“吾兄全叨照顧,愧無以報,些須不腆,聊作茶儀,伏惟笑納。”樑玉遜謝不領。百容曰:“黃兄雅意,賢侄收去爲是。”樑玉固讓不獲後,免強授受。世榮隨遞一封與百容曰:“吾兄留此爲日夕費用,後倘不足,弟自送來。”百容固讓曰:“弟自有費用,無勞兄助。前惠小兒,十分愧憾。今又惠弟,愈不敢當,請收回罷。”世榮曰:“些須芹意,無勞固執,愚意已定,收下爲是。”百容見說,只得收下。談及訟事,不勝握腕。說到三棺未葬,餒魄含冤,不覺潸潸淚下。世榮奮然曰:“吾兄勿戚,待明日將三棺襯土樹立墳塋,使怨魄冤魂得所棲息,了吾兄心願。何如?”百容拭淚致謝,復相與痛說一番泛瀾而別。世榮到朱家見門鑰重扃,忙浼鄰右啓鑰而入,見棺厝塵封,繐帳煙寂,不勝慨嘆。即爲其營兆卜扦,擇吉安葬,哭祭一番。按下不表,卻說朱能上京告部狀,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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