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冤家第九回 乖二官騙落美人局

幾句俚言當作詩,實爲知足不爲癡。

祇將酒藥開眉鎖,莫把心機藏鬢絲。

蘭友知心三四個,梅花得意兩三枝。

焚香煮茗觀新史,猶勝乘霜拜鳳墀。

話說天啓辛酉年間,杭州府餘杭縣裏,有一樁故事。這人姓王名之臣,號曰小山,年紀足足五十了。因結髮娘子沒了,憑媒說合,續娶了本縣一個室女,正得二十二歲,喚名方二姑。這二姑生得風流出衆,月貌花容,尚未嫁人。忽聞京裏點選秀女,一時人家有未嫁之女,祇要有人承召就送與他了,那裏說起年紀大孝貧富不等。人家聽了這話,處處把女兒爛賤送了。那雞鵝魚肉、果品酒米,動用之物,無一物不加倍看將起來。自此一年上起直至如今,那裏肯賤。

有詩爲證:

一紙黃封出紫寰,三杯淡酒便成親。

夜來明月樓頭望,祇有嫦娥不嫁人。

那王小山娶這位娘子,財禮止得二十兩。置辦酒筵,開費倒去了三十餘金,原開着香燭紙馬油鹽雜貨一個小店兒,去了這塊銀子,乏本添生,以致店中有張沒李,看看不像起來了。那妻子看不過,把些衣衫首飾與丈夫添補。不想日用之物高貴,又沒甚大來頭生意,不過一日賣了二三百文低錢,止好度日。至於人情交際,冬夏衣服,房錢食用,委實難支。況餘杭雞鵝場上的房屋極其貴的。過得幾時,又這般不像起來。一日與妻說道:“當時有一人家爲生意蕭條,請仙卜問幾時通泰,那乩上寫出字道:桂花正發雨方來,華堂請客點燈臺。

一幅鸞箋都寫盡,上陣將軍把轎擡。那請仙之人一時不能解悟,求大仙明言。那帖上寫道:“首句無香,次句無燭。三句無紙,四句無馬。”那人拜道:“果然店中香燭紙馬沒了,不成店矣。不知大仙尊姓?這般靈感,乞留姓名。”帖上又寫出詩迷,極容易猜的迷,極容易猜的:面如重棗美髯飛,黑麪周倉性氣豪。

擅騎赤兔胭脂馬,慣使青龍偃月刀。衆人都道:“是關公。”那人道:“香燭紙馬都無了,不怕不關。”我們如今祇好關店了。”二孃道:“自古懶店強如健漢,貨雖少,還開着是個店面。寂然關了,便被人笑話了。”小山道:“我有個計議,要用着你,不知你可肯否?”二孃道:“要我那裏用?”

小山走到廚後,悄俏說道:“左邊鄰居有一張二官,爲人極風流有鈔,今年也是廿二歲了。祇因他年紀雖小,做事極乖,故此人人稱他爲乖二官。他父母亡過,自家定了一個妻室,正待完婚,又望門寡了。這幾日在妓家走動。我如今故意扯他閒話,你可廚後邊眼角傳情,丟他幾眼。他是個風流人物,自然動心。得他日遂來調着你,待我與他說上,或借十兩半斤,待掙起了家事還他便了。”二孃道:“他既是乖人,未必便肯。”小山說:“人是乖的,見了標緻婦人,便要渾了。”

正說問,恰好二官拿着一本書走過。小山叫道:“二叔,是甚麼書?借我一看。”二官笑嘻嘻的拿着走進店來,放在櫃上:“恰是一本劉二姐偷情的山歌。”小山說:“這山歌不是帶巾兒人看的。”乖二道:“若論偷情,還是帶巾兒人在行。”祇見裏面一個二十三歲的女使,捧出兩碗香香的茶來。小山道:“請茶。”乖二道:“多謝。向時尊嫂在日,我終日在此閒耍,並無茶吃。想如今這位新嫂,來得這般賢慧得緊。一坐下,茶飯來了。”拿起茶杯正待要吃,祇見二孃在廚後露出那付標緻臉兒,把二官一看,乖二一見,便如見了珍寶一般,不住的往裏瞧。小山故意祇做不知,把那一本劉二姐在櫃檯上翻看。二官便放心和二孃調得火熱,祇恨走不攏身。

乖二留心把店中上下一看,道:“寶鋪裏這一會竟沒人來買東西。”小山道:“也沒貨買得。有一銀會明年六月方有,是坐定的銀子,倒有一百的。祇是遠水難救近火。可惜這間興處店面沒有貨賣。”二官說:“正是。這開店面,須得幾百兩銀子放在裏邊,不論南北雜貨,一應人家用得着的,都放些在裏面,便興起來了。”小山說:“我諸色在行,正要尋個夥,二叔你與我做一箇中。想你交遊極廣的,尋一個與我,斷不有負。”乖二說:“我事已老大無成,把書本已丟開了,正要尋生意做,以定終身。但不知可習得君這貴行否?”小山一口搭上道:“若二叔肯青目,包你兩年之間,隨你本利多少,足足一本一利還你,不須求籤買卦的。”二官說。“雖然如此,有心合夥,少也不象樣。我有三百兩銀子,在家和你斷定了,擇日成了文書便是。”把二孃丟了一眼道:“今日且別,明日巳牌奉覆便了。”請了一聲去了。

小山走進廚後道:“哄得他好麼?”二孃笑道:“你教我哄他,自然用心的。祇是一件,地方纔說明日巳牌奉復,因你說了不須求籤買卦得的,提醒了他的頭。明日清晨,決去間卜。你可想,大橋邊有幾家術士,預先去說一聲,朋日倘有一姓張的帶巾後主,來求卜合伴之事,卦若不好,亦須贊助說是上好的,倘事成許他一百文錢送他便了。”小山道:“共有三處,倒要三百文。”二孃道:“他問了一家便是了。難道有一百家也都去問!那卜士有人家問,方來問你取錢。那不去的,難道:也問你要!”小山穿了長衣,先在卜卦之家如此說了。正是:由你奸似鬼,也要吃老孃洗腳水。

乖二雖乖,卻被這婦人猜定了。果然次早到大橋邊陳家問課。那先生問了姓名,便心照了。便道:“通誠。”把卦象起了一個天風姤,原是好的,心裏想道:“落得嫌他一百文錢。”道:“姤,遇也。爲甚麼事?”二乖道:“欲出這本錢與人合夥,不知好否?”道:“十足!撿也撿不出這般好卦來。財喜兩旺!”二官道:“不折本麼?”先生說:“本錢那裏會折,還有非常之喜。”乖二道:“有口舌麼?”道:“六合課主和美,如意,有甚麼口舌。”送了卦金,便拿走了這一張卦紙籠在袖裏,竟到王家。卻好巳牌光景。

小山一見,道:“真是信人,所事如何?”乖二道:“我去陳家卜得一卦,十分大利,錢財旺相。特來與兄一議。”小山堆下笑來,道:“有幸有幸。”那香茶兒又出來。劉二孃一閃,比昨日不同了,打扮得俏麗得緊。昨日乃一時間無心的,不曾留意,今日算他必來的,故此十分裝束起來。祇說那三寸金蓮上,那一雙大紅鞋,一看了便也要渾了。

二官把上下一看,恨不得一碗水吞他在肚裏。想道:“卦上分明說非常之喜,若與他摟一會也值了千金。這三百銀子滿拼沒了,也自甘心。”道:“今日皇曆上宜會親友,可尋一位中人,立了文書。”小山道:“就是今日,你有相知,接一二位做證便了。”祇見那二孃,故意放出那嬌滴滴聲音道:“既然如此,快些買下對象,好早整酒。”二官聽見,一發動火,道:“我去把銀子兌好了,拿來便是。”一徑回家。

這小山說:“等他拿銀子來時,方可去買。”二孃道:“若如此做事,被他看出馬腳來了。我有兩件衣服在此,速上解當,買辦起來,寧可豐富些。這是小事。”小山即將衣服當了,登時買了食物。二孃脫下長衣,去廚下整理。須臾,兩桌酒餚齊整整的端正了。

恰好二官同了一個母舅,叫名韓一楊,乃是本縣學中一個秀才。又扯了一個朋友姓朱,也是同學生員。叫家中一個老僕,捧了一個拜匣走進店來。小山道:“請進後邊坐罷。”進到店後,又有一重門裏邊,有一個坐起,十分精潔。見了禮坐下。吃了茶,那韓一楊道:“舍甥年幼無知,全仗足下攜帶,倘得後來興時,終身不忘。”朱朋友道:“自古夥計如夫妻,要和氣爲主,不可因小事便變臉了。”小山道:“自然自然。”韓一楊道:“如今把銀子買甚麼貨物來賣?”小山道:“在下愚意,此間通着臨安、於潛、昌化、新城、富陽,缺少一個南貨店。如今這幾縣人家要用,直到杭州官巷口郭果家裏去買。此間開店,着實有生意的。”朱朋友道:“好,說起來,必然有主意了。”韓舅道:“這貨物店中藏不得這許多。”小山指着右邊一間樓房道:“這間樓屋盡好放貨。”朱友道:“十足。”

大家一齊到屋中一看,倒也乾淨。有地板的,正好堆貨。道:“祇是後門外是一條溪,恐有小人麼。”二官道:“待我晚間在此睡,管着便了。”小山道:“樓上有一張空牀在上面,祇少鋪陳。”二官道:“我的拿來便是。還得一個人走動方好,我家這老僕,着他來上門下門,晚上店中睡,可好麼?”小山道:“一發好,恐府上沒人。”二官道:“家中還有一對老夫妻,看管足矣。”計議停當,一齊到原所在坐了。韓一楊袖中摸出一張紙稿,教王小山看過了。上道有利均分不得欺心,無非都是常套的說法。小山取了筆,一一寫完。大家看一遍,各各着了花押,把銀子一封一封的看過,都是紋銀,交與小山收起。小山把拜匣拿了,竟與二孃藏了。斟了酒遜位坐下。

正吃酒之間,那大橋陳卜士走到王家,來要那一百文銅錢。恰好二官劈頭走將出來,見了卜士道:“你來何干?”那卜士見了心照,拔轉話來道:“我有一個人家,今晚要我燒香,買幾位紙馬香燭。想裏邊有事,我去了再來罷。”人人都說這張二乖,又被乖的來弄得眼着着的這般呆了。

須臾,天晚了,各人散訖。張二也要回家,小山說:“如今是夥計了,少不得要穿房入戶。今晚在此見了房下,就把殘餚再坐坐兒,不可如此客氣了。”張二巴不得他留住,便道:“哥哥說得有理。”竟復進了內邊。

祇見二孃點了一枝紅燭,正將整的嘎飯留下,把殘的拿兩碗與那女使去吃;看見二人進來,假意退避。小山道:“從今不可避了,出來見了禮,好日日相見。”二孃走上前叫道:“叔叔。”張二作下一揖,叫道:“嫂嫂,打攪了。”二孃道:“正當。”小山去把三祇酒杯三處兒擺下,道:“二孃你可來同坐了。”二孃道:“我便罷。”小山說:“趁今日大家坐下,日久正要一堆兒打火哩。”二孃見說,坐在桌橫頭。小山拿壺篩酒。張二又道:“我篩。”吃得兩杯酒,二官道:“我要回了。”二孃道:“聞知在側樓上安歇,爲何倒要回去?”二官道:“待有了貨物方來照管,如今不消來得。”二孃曉得丈夫是個算小的,便道:“今日趁這一個好日就來了罷,免得後來又要費事。”小山見說道:“正是。你打發管家拿了鋪蓋來,等他來好吃酒。”二官回頭道:“把我鋪陳羅帳一應衣服且拿來,餘者明日去齲”又道:“你也要在此幫着我們了,也是今日來罷。拿完了,分付拴好門戶,小心火燭。”那人應着一聲去了。

二孃與丈夫道:“去上了門再來。”小山起身便走。那婦人雖然是丈夫教嗅着他,實實的動着真火了,把二官看上一眼,二官十分自意,倒不敢動手動腳。二孃道:“叔叔,吃乾了這一杯,換上熱的吃。”二官道:“多謝二嫂美意。”說罷,竟吃乾了。二孃拿起酒壺來篩,二官道:“豈有此理,待我斟方是。”見二孃白松的手兒可愛之極,便把他手臂捻了一下。二孃笑了一聲,把酒篩了道:“吃這熱的。”二官十分之喜道:“嫂嫂,我心裏火熱,倒是冷些的好。”祇見小山上完門,走將進來。二孃早已瞧見,忙忙的走到裏邊去了。

小山道:“你獨自在此,失陪。”道:“二孃,怎不出來!”答應道:“來了。”祇見拿了幾碗餚撰,放在盤內道:“張管家來時,點一枝蠟燭與他吃酒。”小山道:“就在側樓同吃罷。”恰好管家收了鋪陳到家,上樓鋪整好了,自去吃酒。小山便與二官猜拳,一連輸了七個大杯,竟自醉了,呼呼的睡去。二孃出來看見,朝着二官笑了一聲,叫道:“去睡罷。”便扶了小山上樓去。一會,下來道:“叔叔,你酒又不醉,爲何不吃?”二官微微笑道:“待嫂嫂來同吃,方有興趣。”二孃道:“我沒工夫,你自己家快些吃罷。”竟走進去。二官那色膽便大了,跑上前,一把摟住道:“嫂嫂,十分愛你得緊了,沒奈何救我一救。”二孃恐怕女使張見,叫道:“三女,快煎起茶來,我來取了。”二官見他一叫,慌張起來,流水放了。

那老僕名叫張仁,也收了盆碗下來,去到廚下。見了二孃道:“多謝二孃,打攪你。”二孃道:“你老人家辛苦,多吃一杯便好。”張仁說:“多謝,夠了。”乖二道:“樓上牀帳完備,好去睡了。”二孃道:“叔叔再吃一杯吃飯罷。”二官道:“多謝嫂嫂,都不用了。”竟自上樓,十分之情,洋洋得意而睡了。張仁也到店中打鋪兒睡着。二孃收拾完了,方上樓去安寢。心下想着:“張二道,此人年紀與我相同,做人有趣,慢慢的少不得要嘗他的滋味哩。”吃了些酒,祇好放倒頭兒睡了。

到了五更,小山醒了,二孃也翻一個身道:“你如今有了銀子了,着實留心置貨來,掙得大大的一個人家,也待你爲妻的快活幾年。”小山道:“就是不去掙,也有三百兩了,有甚麼不快活。”二孃道:“這是別人的。除了本,趁得一百兩,你止得五十兩,難道就是已物了。”小山道:“我已計議定了,還要用着你。”二孃道:“怎麼還要用我?”小山道:“我祇因把你嗅他來的,他既來了,怎肯放你!我如今要你依先與他調着,祇不許到手。待等半年之後,那時先約了我知道你可與他欲合未合之間,我撞見了,聲怒起來。要殺要告,他自然無顏在此。疏疏兒退了這三百兩,豈非已物。”二孃道:“你看他兩個中人都是秀才,怎麼將他下這局面,他怎肯歇了?必然告起狀來。難道好說出此樣話來,勸你還是務本做生意,趁的銀子長久。若這般騙局,恐人不容,還有天理。今年五十歲了,積得個兒子接續宗枝,也是好的。”小山道:“祇是我心上放不下,籌來他要來,看上你的,多少得他些,方氣得他過。”

二孃道:“我倒有個計策,聽不聽由你。原是你教嗅他來的,他自然想着天鵝肉吃。與他在此多則三年、少則兩載,其間事兒也要與他個甜頭兒。那時節尋些事故,不必嚷鬧,待我做好做歹,勸他丟開倒是善開交。又沒有官司,又不出這醜名,此爲上計。”小山道:“據你說起來,要與他到手了。”二孃道:“癡貨,肯不肯由我,你那裏有這般長眼睛。十分不依,我說趁銀子未動,打發他去罷。我日後決不把名頭出醜的。”小山道:“且慢些依你。也罷,我如今起去,要同他往杭州發貨去也。”實時下樓梳洗。同了二官取着銀子,一竟買看貨物。

過得兩日,那果品對象都挑來了,實時擺在店中,十分茂盛起來。小山祇好在門首收着銅錢銀子,二官祇好到側樓稱着果品,那老兒祇好包裹。一日到晚,那得半刻工夫,空到得曉間辛苦。這日逐賣的銀子,都是小山把二孃收着,那貨流水挑來,銀子不時兌去。不上一月之間,增了許多對象。那二孃日日打扮得十分俏麗,每每看着二官,二官把不得,立住了腳,兩下調上兒,心忙了不由人做主矣。

一日,二孃見二官冷落他,立在果子樓下,拿一隻紅鞋在手中做。祇見二官忙忙進來取果子。二孃道:“叔叔,你果忙耶?”二官看他手中做鞋兒,道:“嫂嫂,你真忙那耶?”二孃道:“你真是果忙,我來幫你。”二官道:“嫂嫂果有真心,你來貼我。”二孃笑道:“我說的是幫字。”二官道:“幫與貼一個道理。”二孃道:“把這話且耐着些兒。”二官道:“爲何?”二孃道:“豈不知《千字文》上有一句,道:‘果珍李奈’?”二官道:“原來嫂嫂記得《千字文》。我如今未得工夫,待今晚把《千字文》顛倒錯亂了,做出個笑話兒來與嫂嫂看看。”祇見店中叫道:“快些出來。”二官連忙取了果子,竟到店中去了。果然晚上二官把《千字文》一想,寫在一張紙上,有一百三十四句,道:偶說起果珍李奈,因此上畫彩仙靈。

祇爲着交友投分,一時間悅感武叮

議幾款何遵約法,並不許甲帳對楹。

第一要史魚秉直,兩夥計造次弗離。

到久後信使可覆,方信道篤初誠美。

自然的世祿侈富,方是個孔懷兄弟。

說得好桓公匡合,兩依從始制文字。

實時的肆筵設席,未免得亦聚羣英。

便託我右通廣內,巧相逢路俠槐卿。

一見了毛施淑姿,便起心趙魏困橫。

兩下里工顰妍笑,顧不得殆辱近恥。

頓忘了堅持雅操,且丟開德建名立。

多感得仁慈隱側,恰千金遇這一體。

摟住了上和下睦,脫下了乃服衣裳。

出了些金生麗水,便把他辰宿列張。

急忙的雲騰致雨,慢慢的露結爲霜。

捧住了愛育黎首,真可愛寸陰是竟。

委實不罔談彼短,且幸喜四大五常。

難說道尺壁非寶,且喜配鉅野洞庭。

弄得他恭惟鞠養,輕輕的豈敢毀傷。

漬漬的空谷傳聲,兩個人並皆佳妙。

上下親同氣連枝,賽過了夫唱婦隨。

有人來屬耳垣牆,說與夫顧答審詳。

便罵着圖寫禽獸,十分的器欲難量。

拿一枝鳴鳳在樹,驚得今宇宙洪荒。

任憑他日月盈昃,祇落得驚懼恐慌。

沒奈何稽顙再拜,情願做猶子比兒。

我如今知過必改,氣得他矯手頓足。

無計策勉其祗植,那裏肯沉默寂寥。

要送官弔民伐罪,兩個人東西二京。

忙扯到存以甘棠,跪下地背邙面洛。

那官兒坐朝問道,並不許賴及萬方。

你犯了蓋此身發,累夫做率賓歸王。

爲婦的女慕貞潔,怎與人墨悲絲染。

肯地裏心動神疲,全不思守真志滿。

終目裏律呂調陽,自然的骸垢想裕

果然的布射遼九,落得個白駒食常

合着夥濟弱扶傾,全不想外受傅訓。

你自合勞謙謹敕,人敬你似蘭斯馨。

今日裏禍因惡積,再不能感謝歡詔。

你若再寒來暑往,你便要園莽抽條。

他家有諸姑伯叔,說與那親戚故舊。

都走來寓目囊箱,怎免得愚蒙等消。

親見在丙舍傍啓,鋪一張藍笥象牀。

不防閒禮別尊卑,大着膽晝眠夕寐。

他恨你用軍最精,兩人兒俯仰廊廟。

不住的璇璣懸斡,弄一個川流不息。

不又要入奉母儀,弄得他焉哉乎也。

那問官聆音察理,仔細的鑑貌辨色。

打你個釣巧任鉤,方與你釋紛利俗。

你若肯省躬譏誠,開汝罪臨深履保

你快快兩疏見幾,你自想解組誰逼。

兩分開節義廉退,自一身性靜情邀。

從今後索居閒處,放姦夫散慮追逐。

夫不可飢厭糟糠,還用他嫡後嗣續。

若有了祭祀蒸嘗,你方是孝當竭力。

爲婦的侍巾帷房,早晚問妾御績紡。

你意兒容止若思,斷開時孤陋寡聞。

那丈夫執熱願涼,拜在地臣伏戎羌。

願老爺忠則盡命,感爺恩得能莫忘。

免得我逐物意移,完聚了形端表正。

願老爺推位讓國,即便去勒碑刻銘。

把妻兒矩步引領,到家中接杯舉觴。

莫嫌着海鹹河淡,家常用菜重芥姜。

兩句話化被草木,做妻的垂拱平章。

上牀去言辭安定,再休想靡恃已長。

我與你年矢每催,問到老天地玄黃。寫完,從頭看了一遍。

次早,見二孃叫道:“嫂嫂,昨日千字文寫完了。嫂嫂請看一看,笑笑兒耍子。”二孃接了,到果子樓下,看罷笑道:“這個油花,看了倒也其實好笑。”祇見二官又來稱果子道:“嫂嫂,看完了還我罷!”二孃道:“沒得還你了,留與哥哥看,說你要盜嫂。”二官說:“這是遊戲三昧,作耍而已,何必當真。”二孃道:“既然如此,且罷若下次再如此,二罪俱發。”二官道:“自古罪無重科。若嫂嫂肯見憐,今日便把我得罪一遭兒,如何?”正說得熱鬧,外邊又叫。應道:“來了。”又走了出去。

祇因正是中元之際,故此店中實實忙的。二官着張仁歸家,打點做羹飯,接祖宗。二孃也在家忙了一日。到晚來,小山拜了祖宗,打點一桌請二官。二官往自己家中去,忙着來得便來。小山與二孃先吃了。小山酒又醉了,正要上樓去睡,祇聽得叩門響。急忙開門,見主僕二人來了,道:“等你吃酒,緣何纔來?我等不得,自偏用了。如今留這一桌請你。”二官道:“我在家忙了一會,身上汗出,洗了一個浴方來。故此衣巾都除了。”小山道:“我上樓正要洗浴,浴完就睡了,不及下來陪你。你可自吃一杯兒。得罪了。”二官道:“請便。”祇見二孃着三女拿湯上去,又叫張管家吃酒。張仁道:“二孃,我吃來的。”說罷,就去自睡了。二孃把中門拴上,道:“叔叔,請吃酒。”二官道:“嫂嫂,可同來坐坐。”二孃說:“我未洗浴哩。”竟上樓去。

須臾下樓,往竈前取火煽茶。二官道:“哥哥睡未?”回道:“睡熟了,我着三女坐在地下伴他。恐他要茶吃,特下來煎哩。”二官想道:“今朝正好下手了。”輕輕的走到廚房。

祇見二孃彎了腰煽火,他走到桌子邊,把燈一口吹滅了。二孃想道:“又沒有風,爲何隱了?”二官上前一把摟住道:“恐怕嫂嫂動火,是我吹隱的。”二孃假意道:“我叫起來,你今番盜嫂了。”二官道:“滿拼二罪俱發,也說不得了。”不期二孃浴過,不穿褲的。二官也是單裙,實是省力。把二孃推在一張椅兒上,將兩腳擱上肩頭便聳。二孃亦不推辭,便道:“你當初一見,便有許多光景,緣何在此一月,反覺冷淡,是何意思?”二官道:“心肝,非我倒不上緊。祇因杭州買貨轉來,遇見韓母舅。他道:‘我聞王家娘子十分標緻,你是後生家,不可不老成。一來本錢在彼,二來性命所繫。我姊姊祇生得一個人,尚未有後代。不可把千金之軀不保重。別的你不知道祇把那朱三與劉二姐故事你想一想,怎麼結果的。因他說了這幾句,故此敢而不敢。”

二孃道:“你今晚爲何忘了?”二官道:“我想他的話畢竟是頭巾氣的。人之生死窮通,都是前生註定的,那裏怕得這許多。”二孃道:“我也說道爲着甚的倒淡了。”二孃騷興發了,把二官抱緊了,在下湊將上來,二官十分動火,着實奉承。二個人一齊丟了,二孃把裙幅揩淨了道:“你且出去吃些酒。我茶煎久了,拿了上去。再下來與你說說兒去睡。”

二孃洗了手,拿了茶上樓。祇見三女睡着在樓板上,小山酣聲如雷。二孃忙叫:“三女,到鋪裏睡去。”自己又下樓來,坐在二叔身邊道:“酒冷了。”又說:“天氣熱,便不暖也罷。”二官道:“哥哥醒未?”二孃道:“正在陽臺夢裏。”二官抱二孃坐在膝上,去摸他兩乳,又親着嘴兒道:“你這般青年標緻,爲何配着這老哥哥?”二孃道:“也爲那點宮女一節,那時祇要一個人承召,便得了命一般,那裏還揀得老少。”二叔又去摸着下邊,溼漬漬的。二官那物又昂然起來。二孃順腳兒湊着道:“怎生得和你常常相會,也不在人生一世。我聞他說,人人說你極乖,這些事便不乖了。”二官道:“夜間待我想個法兒起來,與你長會便是。”把二孃就放在一條春凳上,兩個又幹起來。正在熱鬧時,王小山道:“拿茶水。”二孃應道:“來了。”忙推起了二官,跑上去,將茶遞與丈夫吃。小山說:“爲何還不來睡?”二孃說:“今晚這許多碗盞俱要洗刮,還未曾完,你又叫了。”小山不應,又睡了。

二孃下樓來,悄悄說道:“你上去睡罷,他已醒了。”他把桌上對象收拾完了,竟自下了樓去。二官取了燈,十分歡喜道:“這般一個騷婦人,真真令人死也。”便想了一會道:“有計了。”

到次日,店中生理,到晚各自睡了。到二更時分,祇見二官悄悄起來,下了樓,到中門口輕輕的去了拴,又把外邊大門開了掩上,再去取了幾樣果品,到果樓下傾出了,祇放空盤在店中。走進來,依先把中門拴了,竟上樓睡。在牀中大叫道:“大門響,張仁快起來。”二孃在牀上聽見,吃了一驚,推丈夫醒來,說道:“店門響,二叔叫着哩。”小山一骨碌穿了單裙。二孃穿了小衣,點起火來。二人同下樓梯,開了中門。

二官方走出來道:“像店門響。”三人把燈一看。張仁起來,先把大門一看,道:“開的。”二官道:“不好了。這幾盆是細果通沒了,止剩空盤在此。”二孃道:“又是好哩,若不虧二叔聽得,通搬去了。”小山道:“這老人家想是耳聾了。”二孃道:“還得個正經人睡在店中方好。”二官把大門拴好了,道:“不要又來。”小山道:“明日二官在此歇罷。”二孃道:“內樓也有賊的。”小山說:“我上去歇便是。”二官不言。小山說:“到明日再齲”大家依先睡了。

到次日,天晚了,小山叫張仁:“我與你擡兩張春凳出去,鋪在店後邊,與你二叔睡。”張仁說:“有蚊子怎麼好?”小山說:“且將就買一筒蚊煙燒着。明日再齲”兩個人擡了一條,又擡了一條。二官悄悄與二孃說:“待他到我樓歇,你到二更時分,悄悄下了樓,開了中門出來,與你相會。”二孃道:“這倒不須你說得,早早的打點在心裏了。”二官笑了一聲,各人分頭去睡了。那小山拴了中門,竟上了果樓下睡了。

二孃把自己房門開着,脫下衣衫去睡。那裏睡得着,心裏癢了又癢。穿件小衣,繫了單裙,悄悄的摸了下來。竟至果樓之下。祇聽得丈夫酣呼,歡歡喜喜走至中門,去了門拴,捱身走至凳邊。祇見月光透人,二叔身上此物直堅,人又困着的。二孃看罷心熱如火,去了單裙,精赤扒上身去。一湊,二官驚醒了,道:“你今番盜叔了也,該叫起來。”二孃笑了一笑,在月明之下,雪白兩個身子,看了十分有興。二官把手去摸他兩奶,真個是:軟溫新剝雞頭肉,膩滑渾如塞上酥。

一頭摸,一邊抽。二官道:“嫂的肉,你可曾與哥哥如此快活否?”二孃把頭搖了兩搖,把二官一摟道:“我下來了。”二官停住了,在那月光下看他模樣,祇見他四肢不舉,兩眼朦朧。把臉貼他一貼,祇見口中冰冷一般,那鼻子掀了又掀,就如那死人一般。二官想道:“果然弄得他半死了。”輕輕的伏在他身上,須臾之間,二孃呼的一聲道:“我死也。”二官道:“又是我見你丟了,故不動着。若是弄到如今,真正死矣。”二孃道:“怪不得婦人要養漢。若祇守一個丈夫,那裏曉得這般美趣。”二官道:“取裙幅來拭淨,”二孃笑道:“昨晚做了個失羣孤雁,今晚帶了本錢來的。”即忙兩邊拭淨。二官道:“今夜月望,和你穿了衣裙,在天井中一坐可好麼?”二孃道:“豈不聞,世事盡從愁裏過,人生幾見月當頭。”

二孃拿一條小凳,在月下雙雙坐了。二官道:“昨晚那門是我開的,故意把果子藏了,祇說道如此方得脫你的身子。今晚如此道此計乖也不乖?”二孃想一想道:“哦,是了,乖乖。”乖二官道:“今晚我與你再弄一計,明日換了我在裏邊。連這中間不須開得,你道好麼?”二孃道:“若得如此,這是天從人願,有何不可。但不知怎樣用計。”二官說:“極不難,我與你到樓下,見景生情便了。”二孃欣歡,就立起身,走到鋪邊,將那陳媽媽取了,悄悄的調在黑暗處。與二官到樓下,又聽上邊酣聲不絕。二官忙去把溪邊後門開了,拿了一個空果籠,竟丟在溪中道:“二嫂,你少停。閉了中間,拿這核桃,傾翻在地。你便上樓閉門而睡,待我叫響。你不要起來,憑我們嚷,等他上樓叫門取火,祇做纔醒模樣,方可開門。自然夜夜安眠矣。”二孃道:“又乖。”二官道:“再耍一會兒如何?”二孃道:“今日太狂了些,且住你出去罷。”

二孃把中門拴上,又去把核桃往地上一傾,那一響好不厲害,祇聽得丈夫便叫道:“那裏響?”二官又在外叫:“那裏響?二孃上了樓,拴好房門,坐在牀裏,忍不住的笑。小山走下樓來,月光在後門內直射進來,道:“不好了,又被賊了。”慌了手腳,走到核桃內,踏着核桃又滑上一跤。連忙走起來叫:“二孃。”又不見應,開了中間。二官說:“後邊好響。”小山說:“不好了,又被賊開着後門了。”忙上樓叫二孃把房門着實敲着,二孃假作睡聲道:“來了。”走下牀來開了門,道:“快取火,不得了,又着賊了。”二孃說:“二官在外邊歇,他是精明的,爲何被盜?”小山道:“是後門來的。”拿了燈一同去看。二官道:“不知偷了多少去了。”

往後門外上看,叫道:“一個果子籠還在溪裏。”小山叫道:“屈也,怎麼好!”二孃道:“明日燒陌黑紙,遣他一下方好。如此偷將起來,不須幾時也把這行本錢都偷完了,看你兩夥計怎麼開交。”小山急了道:“罷,店後邊我們兩個老人家睡着,若還被盜,我召二叔仍舊上樓睡。”二孃道:“果然有理。”去把後門閉上,大家收拾起核桃。張仁道:“是個蠢賊,這核桃是響的,偷了豈不響起來。”二官道:“還虧他響,不然都挑去了。”小山叫:“二孃,你上去睡了。二叔拴了中門,我往外邊去睡了。”二官笑道:“下半夜偷去的,算我的帳。”一邊說,一邊就把中門拴上。

走到二孃身邊道:“好甚麼?”二孃道:“我就來了。”把燈光在樓上,把房門故意開得十分響了一聲,穩丈夫的心。輕輕就大開了,悄悄的覆將下來。二官見了道:“我和你樓上去睡。”兩個脫下衣裙,竟上了牀,摟着笑道:“想關門養賊,祇當撮把戲一般,把他提來提去。”二孃笑道:“肉肉,摟了睡,心願足矣。”二官道:“若祇摟着睡,心願還未足哩。”二孃把他身上摘了一把,罵道:“賊精。”二官道:“方纔你偷核桃,不是賊妻?”二孃又摘了一把,二官道:“我和你到樓上也要暖一暖房。”二孃道:“忘了一件要緊的本錢。”二官道:“席下有草繼。”二孃道:“那是你的本錢。”二官罵道:“騷肉,虧你這般騷,那老頭兒與你怎生髮作!”二孃道:“他也不喜如此,我也向來也不是這樣的。”二官說:“這是說話說與知音,有飯贈與飢人。

寶劍賣與烈士,紅粉送與佳人。”二孃道:“不是這般說:正是:佳人有意郎君俏,紅粉無情浪子村。”兩下里相愛相憐,那些景況是自然而然的了。去把二叔那物一摸,已是槍一般挺着。二孃道:“讓我來做個倒澆蠟燭。”二官道:“你今日大狂了,明日罷。”二孃說:“你又說暖一暖房。”笑了一聲,便又幹起來。

從此夜好起,直到次年五月,二孃產下一個孩兒,與二叔面貌相似。小山說:“我去年與你此事稀,算來十個月之前,正是七月內了。我並不曾與你下種,此是你與他兩個生的,我不管。”二孃說:“呆東西,有了千金家事,祇少個兒子,拿了一千金子也不肯攢在你肚裏。別人吃辛吃苦,你現成做個父親,好不便宜,還要分清理白。教你要養這樣孩兒,今世裏不能夠了。”小山道:“我便做了個召屁大老也罷,祇是爲這娃子身上使費,我決不召的。”二孃道:“不消你費心,祇是他外公外婆早早死了,若在,自然有的。”祇因小山算小,所以不能掌着千金家事。又過了幾時,那孩兒已長二歲了,小山因二官生了這個兒子,日逐與妻子相吵,要趕二官出去。從分娩時,仍在妻子房中來歇,並不許二孃與他一會。

一日,恰好又是中元節了。這晚,王小山鄰家招飲,二孃方得與二叔一會,道:“我有心事,一向不好和你說得,今晚和你說明了罷。王小山是我花燭夫妻,二叔是我兒女夫妻。向日未合之時,原是他着我嗅你來的。後來合了夥計,他竟不許我和你到手。自到手之後,便要與你分開。是我不捨得,直至如今。已是兩個年頭,也被你弄得夠了。他如今日夜吵我,定要與你分開,你意下如何?”二官道:“實是舍你不得。”二孃道:“我有一計,久蓄於心。在丈夫,竟要你出去,要賴你的本錢。他說待他去了,我自在店中去歇。要我管貨樓,三女大了管住內樓。思量日久了,我想,你與我相好一場,豈忍如此。我日常間私房藏得五六十兩銀子在此,不若你將這銀子悄地拿回,待我在樓上困時,你陸續夜間來取些貨物,哪裏查帳!便在自己門首開着店面,張仁幫你做生意。我這邊家,事後不都是你兒子的,你意下如何?”二官道:“此恩難報,祇是一件,後門頭來取貨物時,可肯與我一會?”二孃道:“倒是這件煩難。”二官道:“爲何?”二孃道:“他是癡東西,把此物寫封皮來封了,去睡的。”二官聽見了說這番話,倒快活起來。又想道:“且慢,待我明日往陳家卜一課來看,還是去的好,不去的好。”二孃笑道:“那卜卦也是假的,你去了,晚上便與你一牀睡得。若在此,再不能勾了。”

正說間,祇聽得小山回來。張仁開了門。小山吃醉了,口裏便亂罵一番,總是要打發二官主僕出門的念頭。二孃不理他,竟自上樓。小山便罵個不住,直到半夜,罵得酒醒了,方纔住口上樓來。二孃聽了,氣了半夜,道:“你也不須罵了,二叔明日都要去。道:“趁了千金銀子,在店內除起三百兩本錢,把利對分,還有三百五十兩,共六百五十兩。分開了就行。料不來踏蹈你的篾,不怕你少他的。他是這般教我對你說。”小山聽了,想了一會道:“一千金,誰人見的!”二孃道:“我也曾說過。他道:‘現銀子有四百兩在此,其貨物兩下應得對分。’”小山道:“他主僕吃了我兩年多,難道不是銀子。”二孃說:“我也說過了,他道:你與三女也是兩口,對過了。祇我還是他養着的哩。”小山道:“既如此,明日等他籌了一千兩把了我,其餘的都付與他便了。”二孃道:“他還說你騙他。原說上年六月內有一百兩會錢,要作本錢的,竟不見付出來。每年出去會銀,又不上帳。說當初原是一間小店面,如今有了許多,便忘記了他。說若不還我,叫孃舅告狀。下課的陳先生不知又與他說了許多說話,他倒不懷着好帳在那裏着哩。”王小山聽見說了這番話,想道:“看不出這粉嫩嫩的小官,倒說出這般硬話來。”道:“二孃,據你的主意,怎生髮付他?”二孃說:“竟還他二百兩銀子,二百兩貨物,便安穩了。省得把銀子用在衙門裏,仍要還他本利。人又說不是。好人,依我說的,聽也由你,不聽也由你。”小山說:“難道白白的把他困了兩年。”二孃道:“他養個兒子在此與你了。”小山閉口無言,道:“憑你罷。”

次早,二孃抽身見了二官道:“你自坐在家中,少停來接你便下。”小山下樓道:“二叔在那裏?”二孃道:“孃舅來尋他說話,不知那裏去了。昨日說的,今朝做一個東道原請了兩個中人,來得明、去得明。你說不然,該奉些利錢,因被賊盜了幾文,食用又重,且貨物皆是發來的客錢,尚未曾還,當日蒙他一點美情,明日倘還了,客人沒了本錢,又說我不忠厚。寧可折本,不可帶累他。倘是照依我說,自然罷了。家中還有此千金,豈不爲妙。”小山一一依了妻子,即忙治酒,請了家人,兌了一百兩銀子,將貨物開了帳,共成三百之數,將妻子教他的說話,陳了一遍。客人歡喜。二官還了合同,便叫腳伕把果品物件一一的發去。張仁上樓收了鋪陳,作謝了出門。二官又進內謝了二孃,又傳個情兒,取了銀子,各自散了。

這晚,小山自己上門,晚上在店中去睡。二孃着三女取了鋪席,抱了娃子上了側樓。三女拴上中門,也上樓去了。那二官後門,正與那二孃後門是一條溪邊住的。二官心內又癢起來,不如今晚就在外樓歇了。不知怎的,走到後邊,祇聽得娃子哭響。二官正要敲門,又想道:“倘與丈夫同困於此,怎麼好。”須臾,祇見樓穿口一柄扇兒搖動。二官擡頭一看,正是二孃。即便下來開門,進內拴好了,上樓雙雙坐定,道:“虧殺你做得光天得緊。我明日就開了店,免得別人笑我。”二孃道:“要貨用,你來拿。思有了這點骨肉,在此兩下都是親的。我也並不偏曲爲着哪一個。銀子已在此間,去時不可忘了。”二官道:“多感你美情,不知後來怎生報你。”說罷,便去求歡。二孃道:“果然有張封皮,在上面是一朵荷花。”二官笑道:“奇爲何?”二孃笑道:“有藕在下面,好把你來掘。”二官笑道:“騷肉,今年從燈夜裏與你偷了兩次,以後防閒得緊,再也不能。無日不思,無夜不想。”二孃道:“如今倒天長地久了,祇愁你娶了妻子,忘了我也。”二官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事。我如今再不娶妻了。有一句古詩,我祇改一個字,正切着題目,念與你聽:有子萬事足,無妻一身輕。”二孃笑道:“這妻子明日是要當官的。”二官去了衣裙,與二孃同睡。二孃說:“睡出來些,不可打醒兒子。”二官把二孃摟了,親嘴,動了興,扒於身上,聳起來。那晚未掛得帳子,開的樓窗,月光竟似前年七月的,正照他二人身上。二孃看了,騷興又發,把枕頭又襯起來,不多光景,二孃道:“我已來了。”一把摟住,就是那年形狀。須臾,雨過雲收,困到天明別了。二官將銀子取了,道:“天明瞭,我去,你也好起來了。”

二官到家,流水的把店面開張起來,倒又齊整。那主顧見了二官,一齊走來做起生意,其門如市。那小山坐在門首,鬼又沒得上門。鄰舍們道:“還是張二叔的福大,你的主顧都在他那裏買了。”那小山見人笑他,便氣苦起來,着了些寒熱,登時患了一症,醫藥無效,不上七個日子,一命嗚呼了。二孃一時沒了主意,又是二官過來與他料理,一毫也不費他力。過了七日,便與殯葬了。

二官一心要娶二孃爲妻,實時央出幾個老成的鄰居,與他兩個說合親事。那媒人勸二孃:“不如早嫁了,也得個人照管,守他沒幹。”二孃說:“恐被人議論。”鄰居說:“明公正氣也嫁的,沒人敢說。若是私房做事,倒不見妙。”二孃便將計就計,道:“一憑尊長們便了。”二官登時下了財禮,把一乘轎子接了過門。兩人拜了天地,請了親鄰。

次日,把兩間店物件並了一處,倒做了長久夫妻。祇說王小山,初然把妻兒下了一個美人局,指望騙他這三百兩本錢,誰知連個妻子都送與他,端然爲他空辛苦這一番。正是:一心貧看中秋月,失卻盤中照乘珠。

總評:

張二乖合夥生理,不惟本利全收,又騙了一個乖老婆,生下一個乖兒子,做了諧老夫妻。可憐王小山忙了一世,竟作溝中之鬼,所謂賠了夫人又折兵,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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