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漢三分吳魏劉,
晉宋齊樑南北史,隋唐五代宋金收。
話說殷湯王,姓予名履,字天乙;諡法:除虐去殘曰湯;是契十四世孫,主癸之子。以伊尹相湯伐桀,三讓而踐天子之位。順天革命,改正朔天下,號曰商。以建醜之月爲正月,色尚白,大濩,作歷,作囿,見張網四面,獸令去三存一,仍取自犯者。諸侯嘆德,三十六國來歸。天旱七年,以六事自責,焚身於桑林之野。天降甘雨,天下太平。湯王在位十三年而崩,傳國世三十一王,計歲六百二十九年。今殷紂王是帝乙之子,治天下,名曰辛,一名受,乃湯之未孫也。詩曰:
商紂爲君致太平,黎民四海沸歡聲;
心婚妲己貪淫色,惹起朝野一戰爭。
又詩曰:
世態浮雲幾變更,何招西伯遠來徵;
荒淫嗜酒多繁政,故治中邦不太平。
若說三皇五帝,皆不似紂王天秉聰明:口唸百家之書,目數羣羊無錯;力敵萬人,叱吒柱聲如鍾音;書寫入八分,酒飲千盅;會挽硬弓,能騎劣馬。紂王初治世時,有德有能,□□□□□天地陰晴吉凶之兆,時年四十七歲。□□□□□□,封帝國之至□,封三十六鎮諸侯,有一百六十□□之郡。是紂王之臣,一年兩次來朝進奉。客伏諸國,鎮壓小邦,四下蠻夷戎虜,皆是紂王所管。東連大海,西望秦川,南攝九溪,北通沙沱。紂王有感,招得忠臣烈士,文武百官。比干爲相、直諫大夫,微子爲都堂統政,費仲爲大將軍,飛廉爲佐將大都督。帥首皇帝稱小耗。紂王有八伯諸侯,殿前宰相宏夭。
第一東伯侯姜桓楚,坐青州;第二西伯侯姬昌,坐岐州;第三南伯侯楊越奇,坐荊州;第四北伯侯祁楊廣,坐幽州;第五東北伯侯楚天佑,坐揚州,第六西南伯侯霍仲言,坐許州;第七東南伯侯張方國,坐冀州;第八西北伯侯扈敬達,坐幷州。
此是八伯諸侯,盡是先君殿下忠臣,先君尊此八人爲兄;合到紂王,拜此八人爲八伯侯也。此是紂王重臣處。每到月旦生辰,儘先君真容,左右畫着八伯諸侯,同共行香酌酒,設奠於八伯侯前,亦如先君之前,行香設禮。因爲是三帝立國忠臣。此八人立先君三帝,立國忠臣。戊子,都在朝歌,子年無道,在位四年,時年雷震死。第二子太丁在位三年。武乙大帝封立帝乙,在位三十七年,立起紂王爲帝。此八伯諸侯立四帝,皆是八伯諸侯匡輔國之立也。詩曰:
八伯諸侯立帝君,無邪無曲是忠臣;
生辰月旦皆來賀,恭敬都輸南面尊。
紂王初登帝位,歸朝治政,前十年有道,八方寧靜,四海安然。天下皆稱紂王是堯舜。
紂王忽有一日,去後,有正宮皇后來迎王駕入後宮;禮畢,治酒侍宴。有衆宮監妝完備,來迎;姜皇后傳令:來日去玉女觀行香。各令香湯沐浴了,安排王輦。來諗天子去與否。紂辛聞之,問皇后何往。答曰:“臣妾來日詣玉女觀行香去。此玉女是古貞潔淨辨鏈行之人,今爲神女,他受香菸淨水之供。臣妾每遇月旦有望日,行香祈祝。”紂王曰:“寡人何不也去玉女觀?”
今有紂君,令壇司傳聖旨,令四卿八相詣玉女觀行香。四卿八相得聖旨,從駕行香。前詣玉女觀下,紂王與姜皇后入觀內。行香之次,紂主觀看久之,見一簇女中,有一人容貌出衆。紂王思憶女人:“朕宮中無一人似玉女之容儀。”
紂王如此三日,在殿上觀玉女。乃問玉女:“卿容貌世間絕少!”紂王不去歸朝,只在玉女殿上。是燈燭無數,置酒與玉女對坐。玉女不言。此人是泥身,焉能言之?乃宣費仲,問曰:“玉女是泥身,如何問得言之?”費仲奏曰:“大王只在殿上,羣臣皆退去,看玉女之靈□□大王□□。”如此,紂王只在殿上。
夜至三更以來,紂王似睡之間,左右別無臣侍。王見衆多侍從,一簇佳人捧定玉女來殿上。紂王見之大悅,親迎玉女,禮畢,玉女奏曰:“大王有何事意,在此經夜不去,謂何?”王曰:“朕因姜皇后行香到此,寡人見卿容貌妖嬈,出世無比,展轉思念。今無去志,願求相見,只此真誠。”玉女回奏曰:“臣爲仙中之女,陛下爲人中之王,豈可寵愛乎?曾聞古人有云:‘仙人無婦,玉女無夫’。請大王速去,恐遭譴謫!”王問玉女曰:“何如譴謫?”玉女不得已言曰:“更後百日,終必與我王相見。啓大王,且歸內去。”王問女曰:“有何信物?”玉女遂解綬帶一條與紂王,玉女言曰:“此爲信約。”王收之,接得綬帶。忽聞香風颯颯,玉佩丁當,聲聞於外,霞彩騰空。紂王見之,舉步向前去扯玉女,忽然驚覺,卻是夢中相睹。定省多時,只見泥神,不睹真形,視手中果然有綬帶一條。紂王向燈燭之下看玩,思之至晚,悔恨無已。
紂王只在玉女殿中,三日,亦不聞消息。紂王只將玉女綬帶,思念玉女無限。忽有費仲來殿諫曰:“何不還宮?”王說玉女之言與費仲。費仲奏曰:“大王且歸宮闕,候百日,恐玉女來見我王。”紂王依費仲之言,遂還宮闕。每日如醉,思望玉女前約之事。
倏忽已經百日,玉女不至。紂王召費仲。費仲至,評議玉女之事。王曰:“玉女誓約與寡人相見,如今玉女不知消息,不來何也?”費仲奏曰:“陛下休憶念,猶自着意玉女,豈可來乎?大王休思玉女之容,恐陛下意情減削,慮久成疾。願大王依微臣之奏,有一事可勝大王見玉女嬌容之思,不負陛下快樂。”紂王問曰:“何事勝寡人樂?”費仲曰:“我王出榜於朝門外,令教在世間應有室女者,盡皆來進。今爲闕少正宮宮監,如有可用者,重賜富貴,加賞爵祿。如進來衆中,豈無一人似玉女之容?陛下任意選揀取。王聖意若何?”王曰:“依卿所奏。”
王便敕令天下諸州、府、縣、鎮、村、街道、店鋪、人家,應有室女,盡來進獻。不過月餘,進及千萬,皆無一人似玉女之容貌。紂王不悅,思玉女不勝其恨。
時有宰相宏夭,見王無喜色,殿下奏曰:“臣啓我王,若要似玉女容貌者,只除我王國中,食我王俸祿之家,富貴足矣,不受寂淡,膩粉妝梳,官宦之家,內有勝玉女之顏。大王降聖旨,敕令天下大小官宦之家,有美女者盡皆來進,必有勝玉女之貌。”紂王聞之大喜:“卿言然也。”即令出榜於朝門之外,教到處大小官宦之家有美女盡皆進上,如有隱匿者,後宮裏得知,全家處死。
如此遍天下諸官員家委有美女者,皆不敢隱匿,盡來進獻。內有華州太守蘇護,有一女,生得形容端正,有傾城之貌,寰中第一;年登一十八歲,名妲己。當日,太守知帝令嚴,不敢隱匿,親將女子來進獻。約行數日,前到故恩縣,今獲嘉是也,至夜於館驛中安下了。有故恩州太守蘇顏前來管待蘇護,邀入衙中置宴。
有驛中女子,容儀端麗,去燈燭之下。夜至二更之後,半夜子時,忽有狂風起,人困睡着不覺。已無一人,只有一隻九尾金毛狐子,遂入大驛中,見佳人濃睡;去女子鼻中吸了三魂七魄和氣,一身骨髓,盡皆吸了。只有女子空形,皮肌大瘦,吹氣一口入,卻去女子軀殼之中,遂換了女子之靈魂,變爲妖媚之形。有妲己,面無粉飾,宛如月裏嫦娥;頭不梳妝,一似蓬萊仙子。肌膚似雪,遍體如銀。丹青怎畫,彩筆難描。女子早是從小不見風吹日炙,光彩精神;更被妖氣入肌,添得百倍精神。
至曉,蘇護叫侍從與女子梳妝;忽見女子,大驚,怎有如此容貌!父見了女,大悅:口中不語,心下思之:“我女有分與天子爲皇后。”言了,出驛行上,亦有蘇顏送去。
前盼朝歌至近。蘇顏入朝見帝,至於殿下,山呼萬歲:“臣啓我王,今有華州太守蘇護,有一女來進上。令臣先來見帝。”紂王聞奏,便宣費仲至於殿下,禮畢,紂王傳宣:“今有華州太守來進女子,卿遠去接。”
費仲出內,迎着太守,各施禮畢。費仲見了:面如白玉,貌賽姮娥;有沉魚落雁之容,羞花閉月之貌;人間第一,世上無雙,十分相貌。費仲來見帝,奏曰:“女子容貌非俗。”紂王聞奏,即詔蘇護引女子來至殿下,山呼萬歲畢,躬身而立。紂王曰:“賜卿等平身,免禮。”
紂王見了女子,大悅,賜女子金冠裙佩鳳釵,教左右宮人取之,與此人妝飾,妝飾了再見天子。一似玉女之容貌。紂王大悅,令妲己交去受仙宮內。敕令蘇護爲上父之位,賜宅一所。皇丈受天子之富貴。
王甚寵愛妲己。置酒宴樂之次,妲己忽見王系綬帶一條甚好。妲己問王曰:“我王何處得此帶?好溫潤可愛!”王含笑而言曰:“玉女所與寡人。”又具語:“前共玉女同寤,得此帶與朕,以爲信約。”妲己聞言,心生妒害:“臣啓陛下,今教毀了玉女之神,火燒了廟宇。恐大王久思玉女之貌着邪,誤大王之命。此廟無用。”王曰:“依卿所奏。今教燒了廟,打了泥神。”紂王一百日不治國事,只在受仙宮取樂。恐失了天下江山,如此數次諫之不聽。
有一日,姜皇后降生一太子,名位曰景明王,號爲殷交。因王打本人,□降此人,此人便是太歲也。紂王每日在受仙宮中作樂。
有一日,妲己奏曰:“我王教天下,若有奇珍異寶,進來妝飾宮室。臣妾看玩之。王意若何?”紂王聞奏,即日敕令出榜於內門外,教天下人,若有奇珍異寶,皆來呈進,不得隱匿。前後出榜百日有餘。
一日,近臣奏曰:“臣啓陛下,今有一賢人來進寶,具見在內門。”紂王聞奏,令宣入來,見帝萬歲了。紂王問曰:“卿何姓?”賢人曰:“臣姓許,名文素;臣出家住於終南山白水洞。”王曰:“爾進何寶?”文素曰:“臣收一口寶劍,特來上與我王。”王曰:“此劍非寶,何用?”文素曰:“臣啓我王,此劍能斷天下人間一切妖精鬼怪。鬼怪若見此劍,鹹皆驚怖,無所逃遁。”王曰:“寡人宮中有何妖怪?”文素曰:“臣見大王宮中,有妖氣上衝牛鬥。大王把此劍去深宮之內壁上掛之,人見不怕;如妖怪見之,失聲叫走,便是妖精。我王用此劍斬之,可以鎮大王六宮三院,永無妖怪。臣見紂王宮中,女人之內,有一妖媚。陛下信小臣之言,留下此劍,除妖滅怪。陛下不信小臣之言,臣將此劍往山中去。”紂王不阻,留了寶劍,將入後宮。
有妲己來接紂王,入受仙宮內對坐,以酒三杯。妲己乃問天子曰:“大王前者行文字天下人進寶,近日進得何寶?將來與子童隨喜看之。”王曰:“有一寶。”令一宮人取過來,度與妲己。妲己不見,萬事俱休;既見此劍,大叫一聲,奔走如風,約行一二十步,心上怕怖。天子見妲己奔走,問曰:“因何走了?”妲己見劍似一條大蛇走趕。妲己思之:“雖然似蛇趕我,恐王疑我是妖精;待不言,卻如何說?”眉頭一放,計上心來,言:“臣妾不是怕此劍。大王教此劍去別宮中掛着,子童與大王訴之。”王曰:“依卿之言。”令人送了此劍。
卻說紂王問曰:“因何走了?見甚來?”妲己奏曰:“告大王,臣妾不是怕此劍,今有子童姐姐到來,叫子童要赴仙會去,以此子童待趕姐姐去。卻思大王寵愛之恩,子童卻來辭我王。”王問曰:“誰是卿之姐姐?”妲己曰:“月中姮娥是我姐姐,見大王有棄臣之心,是以來喚子童,欲赴仙會。如大王不用子童,乞願隨臣姐姐去。子童是上界仙女,爲憶凡心罪,罰子童來下界。”道罷,泣下數行,有百媚千嬌。紂王見之不忍棄,曰:“朕不責卿之罪。卿姐姐是月中姮娥,比卿容貌若何?”妲己曰:“俺姐姐容貌是仙女,不是凡人;清潔之心,萬年千載,容貌如故。下界凡人被情慾所牽,育女生男,凡人豈比仙人乎?臣妾也難比姮娥之貌也。”被妲己說,感動紂王之心,貪歡恣樂,更不問妲己奔走之事,更那裏管劍之寶?將送在太廟內掛了。
紂王再問妲己曰:“如何教寡人得見卿之姐姐?”妲己奏曰:“陛下若要見子童姐姐,大王依子童之言,便得見子童姐姐姮娥也。”王曰:“卿當說之。”妲己曰:“去宮內修臺座,可高三百尺,名曰‘玩月臺’,二名‘摘星樓’。臺上修百間閣子,臺下修千間房舍。每年到上元十五夜,於臺上筵宴,必見姮娥也。”王聞此言大喜。
次日,早朝升殿。帝乃傳宣:“朕欲待修臺閣宮殿等,寡人問卿等,如何得成?”班部中有費仲、宏夭奏曰:“臣啓陛下,此乃大國之境內,黎民盡是王民,若修此臺必就。”皇帝再問費仲、宏夭:“卿等二人如何得就矣?”二人奏曰:“若要疾修成此臺,陛下宣八伯諸侯來國詣朝,同共計畫,用志修之,興工必就矣。”紂王:“依卿所奏。”敕令教宣八伯諸侯。
遂差八道使臣去宣八伯諸侯:東伯侯姜桓楚,西伯侯姬昌,南伯侯楊越奇,北伯侯祁楊廣,東北伯侯楚天佑,西南伯侯霍仲言,東南伯侯張方國,西北伯侯扈敬達。宣此八伯諸侯。唯西岐州去宣姬昌。姬昌上馬。
殿使將聖旨,行經數日,到岐州至近,令人先去報國主姬昌。姬昌便出岐州來接殿使;出城行數裏,接着殿使,各下馬禮畢,迎入岐州內,至於衙內,焚香拜罷敕文,展開讀了。姬昌大驚,言曰:“王行無道之事,自亂天下。姬昌蒙聖旨,豈敢違慢。”遂引上大夫畢公皋、召公奭,百人相從,共殿使前去朝歌,來見帝。
行經數日,前到潼關陰符界。姬昌在路中盛行之次,望見一道氣色上衝雲漢。西伯侯掐指尋文,卜一課。姬昌告使命曰:“今日是戊午日,到乙巳時必有大風;至午時雨住。”使命不信。
二人話語中間,早至巳時;果然有濃雲密佈,狂風微起,遍滿長空,東西霧長,南北雲生,須臾雷震雹閃,雨下不止;頃刻平地成河,溝渠翻浪。至午時,雲散雨收,萬物滋榮。
衆人都在大林之中避雨,忽見一所古墓;西伯侯又發一課:今日是戊子日,雨降,合主此墓自摧破,此墓中合出一個烈士。才然道罷,古墓自摧。使命見之,大喜言奇。
姬昌見古墓自摧,佇目視之,見一女子屍形,宛然如生;卻被大雷震破女子之腹,內有一孩兒啼。姬昌令人入墓中取出孩兒來也。左右入墓抱出。諸人不曉,唯有姬昌會之。
姬昌共使命前行,過堞嶺之下,見一賢士,是雲中子先生。雲中子與西伯侯相見具禮。二人禮畢,言語間驀聞小兒啼。雲中子問曰:“啼者誰家孩兒?”姬昌具說前事。雲中子聞言乃曰:“此子不得拋擲,後十八年必佐西伯侯同破無道之君也。”道罷,西伯侯先會其意,乃留下此子。雲中子先生曰:“此子無姓,可立子午雷震名也,是破紂之凶神也。”
卻說這西伯侯,與先生相別,只共使命前行。數日,得到朝歌。八伯諸侯盡皆來相見,各具禮畢,議論來日見帝。
至天明,盡皆到至殿下;鹹山呼萬歲,躬身殿下。天子傳宣曰:“朕欲於宮內修臺一所,高三百尺,上蓋百間閣子,下修千間屋宇;故宣卿等議論,同建此臺。”問罷,西伯侯姬昌出班奏曰:“大王不可。如修此臺,可害萬民之力,恐失農桑之業。大王豈不學堯舜之作聖治,垂衣之禮,天下大定。舜有孝治萬邦。禹有治水九載大功,萬民得脫洪水之厄。時有讓位之德。陛下何不尋思,罷修臺之事,去妖婦之容?不然,則苦萬民甚大。陛下豈不學先君之作?今信妲己之言,是爲敗國亡家之事。嗟呼!”紂王聞奏欲從此諫,心下不定,又被妲己妖容媚惑,巧言曰:“陛下惜萬民之力,信西伯之言,不修此臺;願大王早置臣妾於內宮,臣妾當自死於泉下,若何?”紂王見道,告妲己曰:“寡人教與卿修臺閣之事,卿當休慮耳。”
紂王便宣費仲,時費仲蒙宣來見帝,至金階山呼畢,紂王曰:“寡人慾修臺閣,今西伯侯諫朕不可修,卻有妲己專意在修臺閣,此事如何?”費仲奏曰:“臣啓陛下,若不修臺閣之事,不顯大國之奢華。”紂王聞奏,龍顏大悅:“依卿所奏。”便出榜於朝門。
紂王曰:“用多少人夫?”費仲曰:“用人夫五百萬。”紂王准奏。遂量地三十圍,令八伯諸侯各修其方,如有慢功者各依地分罰罪,諸侯各施工力,造成臺閣,一一完備。
前後一年,苦害萬民,民不聊生,皆有倒懸之心。後修東鹿臺、西鹿臺,此臺裏外相應,用金玉寶貝裝飾四面,如此富貴奢華,蓋造替卻天宮。更臺下栽萬種奇花,又間數行寶樹。臺下又修殿宇千間。衆文武皆苦告,紂王不聽,只要修其完備,交萬民受塗炭之苦。詩曰:
八伯諸侯各建功,修成臺閣數千宮;
君王登此排筵宴,不問生民塗炭中。
紂王有一日,修成臺閣,排御宴,賞羣臣。唯有西伯侯姬昌,不避刀斧之誅,越班奏曰:“臣啓陛下,我王好奢華,荒酒色,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必不爲敗國之本。陛下豈不聞堯有一子,名丹朱,不肖,不遵先君之法,只好奢華,荒淫濫濁;堯見如此,乃讓位於舜。舜有一子,名商均,亦乃不肖,不遵先君之法,只好奢華無厭。見如此,不可治民,乃讓位於禹。禹至桀王,王爲肉山酒池,刷童男童女,裸形對偶,不行仁政,失其天下。陛下休學無道之君,願王學堯舜之聖治,則無後患。”紂王曰:“寡人如此以治天下。”西伯侯曰:“臣啓陛下,修臺之事,何是治政?費財千萬,勞苦萬民,何以將此建臺錢物養贍貧民之耕鋤,賞犒征夫之徭役?又況我王倉庫不貧,國中富貴。陛下如此,上不順天,下不順地,中不順人;天地人心失之,久後不便。”紂王曰:“怎生不便?”西伯侯曰:“我王聽小臣之言,更後二十餘年有傾國之禍也。必有一夫與我王爲患矣!”紂王聞西伯侯之言,王乃大怒,大喝西伯侯曰:“叵耐姬昌言知寡人兇吉之事,更待二十年之後,死在一夫之手也!”
紂王卻問妲己曰:“爾知寡人兇吉也?”又問西伯:“你死何時?”姬昌曰:“臣啓陛下,更待二十年安牀而死也。”紂王聞言大怒,令左右推轉斬之:“你道二十年後安牀而死,朕交你目下分屍而死!”左右正欲將西伯侯推轉,性命若何?詩曰:
臺閣重修費萬錢,三才不順爲何緣;
心明若聽姬昌諫,常吉無兇掌世權。
紂王傳宣欲斬姬昌,有東伯侯姜桓楚出班而奏曰:“臣啓陛下錯矣。大王息雷霆之怒,聽小臣之言:此人第一輔三朝忠孝之臣;第二看先君重愛之人;第三自古及今無斬諸侯之劍。願王詳察,免赦如何?兼此姬昌善會陰陽之造化,知天地之災祥,小臣之言逆王直諫,大王停嗔息怒,且免西伯之罪。”紂於聞奏,令左右卻擁西伯侯至殿下,免觸天顏之罪。
良久,王問姬昌曰:“道爾善會陰陽,能辨天下之機理,知人窮通壽夭貧寒之事,吉凶禍福之危; 爾今日與寡人發一課,看目下有何吉凶相應之事?免卿不死之厄。”紂王待斬姬昌,姬昌亦不自憂其身,知未合死,知久後合立末主爲天命九十七而亡矣。紂王又問陰陽之理,姬昌便看天色早晚,乃辰時也,下一課,課內見今日至甲午時合主從巽起大風也;西北天晴,東南風起,乃到辰相應也,更有廟中泥人奔走,泥馬嘶聲;至乙未時,住也。紂王不信如此之信,令左右監收姬昌在於殿下。別令近臣:“爾去探事。”
話語中間,早至午時,果然從東南上,大風起,吹沙走石,屋瓦翻飛,折樹之風,一國人民盡大驚;見廟中泥人、泥馬於市中往來。近臣入朝,奏紂王曰:“臣啓陛下,姬昌之課應卦兆也,果然如此!”紂王思念之間早至乙未時也,泥人、泥馬皆入廟中貼然。復有近臣來奏曰:“臣啓陛下,泥人、泥馬卻入廟中。”有詩爲證。詩曰:
課應東南起大風,泥人泥馬市中行;
國中盡說希奇事,方表殷王色內崩。
紂王傳宣免姬昌之罪。
詣來日,八伯諸侯鹹來辭紂王。辭畢,諸侯出朝門外。惟有西伯侯告衆諸侯曰:“紂王更待十五年失其天下也。”道罷,各施其禮,欲待相別。有費仲來辭衆諸侯,有西伯侯道:“費仲,爾是獻利便之人,知妲己亂其天下,苦害萬民之力!”道罷,衆侯相別,各上路行,衆諸侯皆去也。費仲心中懷恨西伯侯之言。
或有一日,妲己共紂王飲宴在摘星樓上,妲己問王曰:“臣啓陛下,世間有何貴寶與子童玩看?”言罷,紂王曰:“何處有貴寶?”言畢,旁邊轉過費仲來奏曰:“臣啓陛下,臣知一人有寶,堪與娘娘帶玩。”王問曰:“何人有寶?”費仲奏曰:“臣知西伯侯姬昌有一對瓊瑤玉釧,此釧無價之寶也。戴之隨人心意變通四時,欲寒則涼,欲熱則暖;又令人身體輕健,容顏不老。此乃真貴寶也。”妲己聞之大悅,遂乃奏王曰:“此釧,子童須要戴之。陛下如何?”王曰:“此事容易。誰人堪去爲使命入岐州去取寶釧?”費仲奏曰:“小臣願爲使命,若陛下令別人爲使命,恐受西伯侯金珠好財物迷心,不肯將瓊瑤玉釧來。”妲己曰:“言者當也。”先賜金百兩與費仲。費仲謝恩辭王,秉敕上路,連夜不止,經行數日,令人報與姬昌。姬昌聞言,即時出岐州接使命。二人各施禮畢,相從入岐州衙中焚香拜畢,讀了聖旨,管待使命。使命曰:“如今天子敕令小官取寶。”姬昌曰:“何寶?”費仲曰:“是瓊瑤玉釧。”姬昌聞言,心內思量:此事都是此人獻也。西伯侯便取寶釧與費仲曰:“此釧非是等閒,乃奇寶也。此釧戴時,令人身輕體健,隨時而變,令人顏色不老。病者戴之即愈。辟惡除怪,如是妖精見之,驚恐奔走也。”
費仲得寶釧,辭西伯侯上路。行數日到朝歌,入內見帝,詣於殿下,山呼萬歲,拜畢。紂王問曰:“取寶釧如何?”費仲遂將寶釧獻與紂王。王看釧,見光彩耀日,霞色光輝。皇帝大悅,將費仲入後宮去。妲己迎駕入宮坐,費仲具禮畢,置酒三杯。紂王令費仲獻寶釧,妲已大悅,令:“將子童視之。”妲己不看萬事俱休,才然解開手帕,見寶釧,大叫一聲,仆然在地,四體沉重,口鼻無氣。妲己性命如何?詩曰:
西周寶釧實奇哉,費仲殷勤特取來;
獻與妲己初看玩,猛然倒地命將頹。
紂王親用御手扶起,妲己久而蘇省。多時,妲己奏曰:“不要寶釧,教送出受仙宮去。”紂王問曰:“卿有何疾?”妲己不敢言實情之事,眉尖一縱,計上心來,奏曰:“臣啓陛下,妾往日有痛心疾,今日又發。”又曰:“此釧不好,教賜與姜皇后者。”紂王:“依卿所奏,賜與姜皇后戴者。”妲己心中佐待唬姜後。
皇后見寶釧,接得戴了,精神倍加,體健身輕,安寧無事。左右奏紂王曰:“皇后戴了寶釧也。”當日,妲己暗宣費仲。費仲蒙宣來見妲己,詣於殿下,禮畢,先賜黃金百兩與費仲:“卿定一計,怎生交貶了姜皇后?”費仲奏曰:“此事小可。臣定一計,便教貶了姜皇后。”妲己曰:“如何是計?”費仲曰:“ 明日是姜皇后生辰月誕,娘娘親自前往正宮,與皇后賀生辰;姜皇后見娘娘必怒,娘娘便把頭髮亂了,便來見帝,言姜皇后打子童來。王乃必信,宣皇后問說因依之次,娘娘暗教人藏刀子於皇后腳下。娘娘便奏道:“皇后有害我之心,既無意,大王視之,姜皇后將刀子來墜於地。爲大王寵愛臣妾,故有此心。”王乃必信,必坐罪於姜皇后也。”妲己曰:“言者當也。臣且退去。”妲己依費仲之計,詣來日早辰去正宮內與皇后賀生辰。到正宮見姜皇后。皇后果然怒,便罵:“賤材有何面目來見我!你不識羞?”遂罵妲己。
妲己自把烏雲髻軃,金冠嫋軃,霞鬢散亂,走入殿上,哭見紂王。王問曰:“卿當悲啼何事?”妲己奏曰:“姜皇后打子童來。”紂王聞之大怒,宣姜皇后來見帝。
紂王問曰:“爾當打罵妲己爲何?”皇后曰:“臣妾不曾打妲己。”王問之次,妲己教宮人暗藏一刀子在姜皇后腳下。妲己奏曰:“皇后有害我王之心。”王乃轉怒。皇后曰:“賤妾豈敢有害我王之心!”王曰:“爲何將刀子在於腳下?”姜皇后噎語難言,哽聲怎說,涕淚如雨,怎生分訴?
紂王不詳事情,大怒;共妲己摘星樓上,傳聖旨,令教皇后與布素之衣,貶入冷宮,教受辛苦。皇后聞言,心中大怒,不顧其命,乃罵紂王:“信邪佞之言,令我死於目下,貶我入冷宮。無道不仁之君,信讒貪色之主,人神共惡,天地不容,不死在萬刃之手,何怒我乎!”紂王聞言大怒,親身驟起,撥轉宮娥,親手扯住皇后。皇后不拒其死,又罵紂王:“昔桀王無道,死在樵門。你信賊婢之言,自亂天下!”言未畢,紂王用手攬衣,一手攬將烏雲髻挽,從摘星樓邊推將樓下去。皇后性命如何?詩曰:
後宮直諫姜皇后,不聽忠言大可憂;
怒攬衝冠顏面變,攬衣推下摘星樓。
皇后身死在摘星樓下。紂王傳宣,教把皇后屍首埋在後宮第七個梧桐樹之下。左右蒙聖旨,將皇后屍首埋。給皇后腕上戴着瓊瑤寶釧,鹹皆埋了。妲己佯詐忘了,故意和寶釧埋了。紂王不問真歹,送了姜皇后,每日共妲己作樂同坐,更無一人敢去諫紂王。
韶光似箭,日月如梭,怎見得?有詩爲證。詩曰:
窗外日光彈指過,檐前花影坐間移;
一杯未盡笙歌送,階下辰牌又報時。
倏忽十年,姜皇后有一太子,名曰景明王,號爲殷交。自皇后卒時,太子始年一歲,別有宮人育之。紂王更不戀太子,至今乃十歲,身長五尺,心有英烈。
有妲己知太子長大,心中怕怖:“有一皇后正宮中宮人告與太子,知我教天子壞了他母,以此上不便。我今暗宣費仲。”費仲蒙旨至於殿下,具禮,妲己問曰:“卿記得十年前事?”費仲曰:“那一事?”妲己曰:“當日姜皇后死之日,有太子一歲,至今十年,太子欲乃成人,怕姜皇后宮中宮人告與太子得知,恐太子報仇,是此不便。此事如何?”仲曰:“小臣有一計,亦可教娘娘心不生憂。”妲己曰:“如何?”費仲曰:“把皇后宮中宮人除了,萬無一失也。”妲己曰:“如何除得?”仲曰:“娘娘至晚,共王相見,娘娘面帶憂容不悅,王必問,娘娘便奏,只言:“姜皇后宮中宮人,倚着正宮名下,見子童無禮,臣乃難甘,可除之。”王曰:“怎生除得?”娘娘曰:‘臣心教陛下,去殿下置一酒池肉林,蠆盆炮烙之所,教正宮宮人相撲,贏底推入酒池,教飲酒醉死;輸者推在蠆盆中,教蛇蠍蜇死。如有不死者,得罪之人推在炮烙煻灰火坑之內。更燒銅柱大紅,縛在柱上,一燒死也。’此乃除之,更無一人告與太子,太子不知仔細,方免娘娘之憂也。”妲己曰:“卿且退去。”費仲蒙恩,便辭娘娘去也。
妲己至夜,與紂王相見,面帶憂容,顏無笑色。王怪問曰:“卿因何不悅?”妲己詐雲:“臣啓大王,今有姜皇后位下宮人,倚着正宮名勢,見子童無禮,巨欲大除之。”王曰:“依卿所奏,怎生除之?”妲己言曰:“我王去殿下置酒池肉林,蠆盆炮烙之刑,教宮人相撲,贏底推在酒池內飲酒;輸底推在蠆盆,交蛇咬蠍蜇。得罪的推在炮烙,教抱銅柱。”紂王見道:“依卿所奏。”即傳宣於殿下,置酒池肉林,蠆盆炮烙銅柱。
一切都置就。紂王共妲己摘星樓上飲酒,令宣姜皇后宮中宮人,盡皆梳妝美麗。宮人鹹至樓前。儘教去卻宮衣繡裳,只系裙子一腰,教二人相撲,往來風吹,忽有裸體之形。妲己共紂王取樂笑耳。贏者推在酒池之內,交飲酒醉死。輸者推在蠆盆之內,交蛇咬蠍蜇死。如有得罪之人,推在炮烙之內,教抱通紅銅柱燒死,如此無道,損害千人之命。宮女聲哀不止。妲己共紂王取樂無厭,如此無道,國中依言無不知。有詩爲證。詩曰:
狐靈專寵恣荒淫,嗜酒成池肉作林;
一日朝歌非我有,方知天命果難諶。
有一日,紂王與妲己在摘星樓上對坐取樂,忽見一人,引太子殷交,此人是東宮奶母馮氏,遊於樓下。妲己大怕,自心思:設若奶母馮氏告與太子,知我教天子壞了他母,以此是不便。次日,又暗宣費仲至於後宮,見妲己曰:“昨日子童見奶母馮氏,引着太子;恐馮氏告與太子,知吾交天子壞了他母,切恐太子報仇,此實不便。今宣大夫,此事若何?”費仲曰:“小臣定一計與娘娘,除了奶母。”妲己曰:“如何除之?”大夫曰:“娘娘取一日推作生辰,遍告諸宮監,必來與娘娘賀生辰;奶母必來與娘娘過盞,娘娘佯落盞墜地,又言奶母倚太子勢,欺負子童。娘娘便奏天子,天子必信,坐罪於奶母也。”言畢,“臣且退去。”妲己亦依費仲之言。
至來日,妲己傳令:“今日是吾生辰。”宮人皆知,都來受仙宮內賀生辰。時有奶母馮氏思惟:妲己損宮人計有千萬人命,我若不是在太子宮內,如今也送了我性命也。可惜了姜皇后!言訖,涕淚如雨。三思之次,不免也去來見妲己。問候禮畢,列尊卑而坐。
馮氏與妲己過盞上壽,妲己佯落盞墜地,便着惡言罵詈馮氏。馮氏心中驚怕,又見妲己奏曰:“如今奶母馮氏,欺負子童來。”王問曰:“因何敢欺負卿來?”妲己曰:“倚着太子勢,故意欺負子童。願大王與臣妾做主。”紂王見道,轉加慍怒非常,言稱:“叵耐豈敢!”令左右宣馮氏。
馮氏蒙宣,詣於殿下,山呼萬歲畢。王問曰:“爾何欺負妲己?”馮氏曰:“豈敢欺負娘娘。”妲己奏曰:“願我王與子童做主。”紂王不察其情,乃問妲己:“奶母欺卿,合當甚罪?”妲己曰:“合該炮烙之刑。”王曰:“依卿所奏。”左右宮人推去炮烙之刑,馮氏痛哭,告天子:“大王,可念太子年幼,臣妾乳哺之恩也。願大王赦臣妾之罪。”紂王曰:“寡人慾免爾罪,妲己不肯。”令左右宮人推去,奶母大慟。忽有報與太子知,速來救奶母。果然見宮人將奶母推奔火坑之側,太子高聲喝宮人:“不得無禮!”奶母視之,卻是太子。奶母告曰:“看幼小乳哺之恩,救我性命!”太子聞言道:“宮人且留人,我見父王去。”
詣於殿下,山呼萬歲畢,奏曰:“我王何故欲殺奶母,有何罪?”王曰:“罪當合死也。”太子奏曰:“且看兒子面,免奶母死罪,貶入冷宮。願父王寬恕。”紂王聞奏,遂免死罪,教入冷宮去。太子謝恩禮畢。有奶母心憂。後有宮監送馮氏去冷宮,朝食凍薤冷飯,夜臥粗惡牀蓆。日往月來,自經半月有餘。奶母每日作念太子,怎知俺冤屈之事。怎見得?有詩爲證。
詩曰:
詐祈妲己□生辰,馮氏同爲祝壽人;
誤落金盃欺誑我,貶於冷地屈誰伸。
太子每夜睡臥不寧,精神恍惚。當日太子閒行至後花園中,梧桐樹下;太子看玩之間,忽見一陣旋風,來往繞定太子,左右盤旋千遭,吹得太子衣袂亂散。太子言道:“此旋風好怪麼!”言罷,又見第七個梧桐樹下,有一女人,涕淚交流,哽噎大怨,言曰:“紂王共妲己,太子好無道!”太子聞言大怒,向前來問,至近卻是奶母。
太子見奶母禮畢,太子曰:“你在冷宮受苦,且自寬懷,我去奏父曰,教奶母去東宮者。”奶母啓告太子曰:“我不愁我身受苦,別有冤屈之事。”太子曰:“有何冤屈?”奶母哽咽不道。太子曰:“爾不言,吾豈得知?”奶母曰:“自從十載之前,太子始年一歲,被妲己讒佞你父王,把爾親母姜皇后從摘星樓上攛在樓下,搠殺爾親母。我養育你到今十載,又教爾父王去殿下置酒池肉林,蠆盆炮烙之刑,把你娘宮中宮監盡皆除之。此是妲己並費仲之計,故壞了千萬人命。妲己又教爾父王修臺閣宮殿,費萬民之力,停罷農桑,民不聊生,不納忠臣之諫,盡是妲己並費仲,故教爾父王行不仁無道。今告太子,你娘屍首見埋在後宮第七個梧桐樹下。”太子問奶母曰:“實有此事麼?”奶母哽咽哭告太子曰:“妾言不敢虛誑,恐太子不信,去梧桐樹下看之便見也。”道罷,奶母自覓死咽喉而亡。太子令左右宮人埋了奶母。太子親往梧桐樹下祝曰:“拜告親母,若是母有如此之事,漸時顯其靈,不孝兒與我母報仇。”言罷,姜皇后聽得太子所祝,便顯靈聖去空中,忽作人言曰:“告太子,您娘苦死,不可以說!”太子聞言,仰視空中,果見親母,遂拜畢;見空中滴溜溜落下一件物來。太子加額,不知是甚物。太子接得視之,乃一首詩。詩曰:
宿冤宿對是無休,妲己生嗔起事由。
奶母銜冤俱說破,須憑太子報冤仇!
太子讀罷詩句,再視不復見之。太子慟啕大哭,心中懷恨無限。至夜,太子正睡之間,忽見親母並奶母一切苦楚宮人,來告太子曰:“爾父王無道,寵信妲己之言,把俺等屍首不埋,冤恨無伸。望太子與俺等報仇!”言罷,太子大哭,忽然覺來,悲啼移時,大恨妲己。
到早晨,專來諫父王。詣於殿下,山呼畢,奏曰:“臣啓父王,如今臣見宮娥痛死,黎民懷憂,皆是妲己一人之過也,教斬了妲己,天下清肅也。”王乃不從。太子去宮見妲己。妲己置酒管待太子。太子接得金盞,用盞便擊妲己。妲己忙走入深宮去了。太子復回於東宮。
卻說妲己號啕大哭,去見紂王。王問妲己曰:“卿爲何悲啼而至?”妲己奏曰:“臣啓陛下,今有太子到臣妾宮中,臣置酒宴待之,太子用金盞打臣妾。以此告我王,與臣妾做主。”紂王聞奏,大怒,令賜太子死。
卻有一人報與太子知。太子大怒,復往太廟中取寶劍,欲待斬妲己。有一人告與妲己。妲己聞言,乃奏紂王曰:“今有太子去太廟中取寶劍,必欲與陛下爲患矣。陛下卻問太子取將寶劍來者,毀卻甚妙。”紂王聞奏,令御弟子虎去取寶劍。子虎蒙宣,去太子處取劍,至於東宮殿下。左右報與太子。太子聞之,大怒曰:“來者必斬!”子虎聞言,卻回奏紂王。
王聞奏,問妲己曰:“此事若何?”妲己奏曰:“交費仲取去。”王曰:“依卿所奏。”宣費仲至殿。王曰:“今有太子去廟中取了劍也。卿與寡人去取將劍來!”
費仲蒙宣,到於太子宮中,見太子。太子仗劍,驟出宮來殺費仲。費仲繞石柱而走。太子劈一劍石柱上,火光迸散。費仲脫命而走,至於殿下奏曰:“似此誰人敢去取寶劍?”妲己曰:“如何斬得太子?”費仲曰:“臣定一計,必斬太子。”紂王曰:“有何計?”費仲曰:“去殿下伏了兵士,陛下共娘娘殿上令宣太子,知我王共娘娘在殿上,必來帶劍而見帝,令左右擒住太子,令教賜死。”紂王、妲己聞奏大喜,一依費仲之言。紂王宣太子。太子蒙宣,遂問來人曰:“妲己在殿上麼?”來人曰:“然。”太子見道,袖劍入內,一心待斬妲己,與母報仇。太子便去見帝,詣於殿下,山呼拜舞罷;紂王傳宣,捉住太子,教赴法場斬之。妲己奏曰:“太子先待殺取劍之人,又帶劍入內,此是弒君弒父,太子合該炮烙之刑而死。“紂王:“依卿所奏,教炮烙之刑。”費仲奏曰:“臣啓我王,不可炮烙,恐小邦聞之炮烙太子,恐哂之。不可以。只依法斬之。”紂王亦依費仲之言,令建法場斬之。
須臾間,去斬太子。百官恣嗟,羣臣仰嘆。其太子生得相貌堂堂,渾如灌口。人人見者無不下淚,個個觀了,鹹皆傷情。如花仕女見太子,心懷不悅,懶妝梳,似玉郎君,觀儲君意抱傷情,罷宴會無不感悲。
時有紂王二庶兄,一個是箕子,一個是微子。二人來諫紂王,詣於殿下,躬身諫曰:“臣啓我王,且免太子之罪如何?”紂王不聽,令左右推奔法場。才然便斬,忽有一人,身長七尺,仗劍驟走如飛,至法場揮劍殺之,無人可當,劫了法場,救了太子,往西而去。救了太子的是誰?詩曰:
法場建起試龍泉,爲帶環刀有罪愆。
不是胡嵩來救卻,儲君一命掩黃泉。
當日救了太子的是胡嵩。胡嵩引太子,二人相從,至夜到皇伯比干宅內。太子、胡嵩二人見比干具禮畢,比干將二人邀入衙內,置酒管待二人。比干問太子曰:“有何事意到來?”太子大泣,告曰:“如今俺父王信妲己之言,待斬愚子,被胡嵩劫了法場,以此到來,待訴與皇伯。”比干聞言,大哭久之,言曰:“君王不明,自亂天下。棄妻斬子,不修國政,乃信婦人之言,不信忠臣之諫。”言畢,管待二人於宅中。
住了三日,太子告皇伯曰:“俺王無父子之恩,亦有斬兒之恨,寵信妲己。”言訖淚下。又告曰:“吾欲要將招兵,滅無道之君,斬妲己,誅費仲,報親母之仇如何?”比干勸曰:“君父之間,豈行如此歹事?”太子曰:“父無愛子之心,子有孝父之意,叵耐妲己賤人,教我娘苦死!”
言語中間,卻說紂王聞胡嵩劫了法場,令費仲、費孟不越一家,搜捉二人。來到比干宅,見比干。二人相見,各施禮畢,比干邀費孟入衙。茶湯罷,費孟曰:“如今敕令吾,不越一家,搜捉太子並胡嵩。上啓皇伯,此二人曾來麼?”比干曰:“怎敢來?我若見,必捉將來見天子去。”二人言語中間,有太子知費孟來搜捉。太子大怒,欲待前來廳上殺費孟去。胡嵩諫曰:“太子殺費孟,不連累皇伯乎?假令便殺了此人,何濟?”太子聽諫,不去。費孟離宅去了。
至夜,比干共太子議論此事。太子曰:“我往求兵將,必殺無道之君,不顧其父,難捨妲己並費仲!”比干聞太子之言:“大丈夫之志也!”
至明日,太子共胡嵩二人去辭皇伯比干。辭了,二人便出西門。才行之次,忽見費仲。太子共胡嵩齧齒,仗劍來殺費仲。費仲縱馬而走,不能殺之,只殺了僕人數個。二人走出西門去了。
卻說費仲慌來見帝,詣於殿下,山呼萬歲:“大王禍事也!”“禍從何來?”費仲曰:“今有靈胡嵩共太子出西門而走;臣見二人,去趕;二人仗劍來殺臣,臣縱馬而走,遂殺了伴當數人。二人去之甚速。”
紂王聞奏,心中大怒,敕令左將軍蝦吼領兵五百趕太子並胡嵩此人是遊魂神。蝦吼是大耗神,右將軍佶留留此人是小耗神。紂王又教四門都檢點魏鬼、魏歲,此二人是劍殺二神也。衆將來趕太子,太子獨戰衆將,不能鬥敵,太子共靈胡嵩各自逃生走。二人性命如何?詩曰:
來追諸將若奔風,料敵人間孰比雄?
幾戰殷君皆喪膽,黃昏逃避廟堂中。
當日太子一夜躲兵獨行,到一廟中。有一神人來請太子上殿而歇。神兵問太子曰:“何故來此?”太子具說父王不仁無道之事。神兵曰:“你後必破無道之君。吾與汝一法必勝矣。”先贈酒一杯與太子飲之;又與大斧一具,可重百斤,名曰“破紂之斧”。神人便助太子有力也,接大斧入手中。忽然覺來,卻是一夢,果然見大斧在手中。太子自覺有力,弄大斧恰如無物相似。
至天明,見牌上字名曰“浪子神廟”。道罷,又有蝦吼、佶留留兵來。太子拈斧在手,便與二將決戰。都無數合,殺退二人兵士。太子望朝歌,大恨父王並妲己。
太子往黃河而進,至於河岸口,見一漁父,太子曰:“漁公,渡予過於此河,感謝勿阻。”漁公曰:“爾是何人也?”太子具說前事,又問曰:“公何人也?”公曰:“吾是紂王之臣,姓高名遜。”太子復問爲何在此。公曰:“因初修臺時,爲吾慢功,故罰吾爲長流百姓。今避世在於河中,且爲釣叟。今太子不是非常。”專意留太子管待,太子不肯住。高遜渡太子過河,與太子相別。太子前到潼關,便入華山中聚兵,一心待破無道之君。詩曰:
夢裏神人賜斧斤,故教戰敵二將軍。
各逃患難漁公渡,猶自心中怨紂君!
卻說蝦吼、佶留留、魏歲、魏鬼四人回兵來見天子,詣於殿下,山呼畢:“臣啓陛下,如今走了太子,四人俱來乞罪。”紂王聞奏:“卿等無罪。”四人謝恩出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