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吳土蜀地川,曹操英勇佔中原。
不是三人分天下,來報高祖斬首冤。
昔日南陽鄧州白水村劉秀,字文叔,帝號爲漢光武皇帝。光者,爲日月之光,照天下之明;武者,是得天下也。此者號爲光武。於洛陽建都,在位五載。當日,駕因閒遊,至御園。至園內,花木奇異,觀之不足。駕問大臣:“此花園虧王莽之修?”近臣奏曰:“非幹王莽事,乃是逼迫黎民移買栽接,虧殺東都洛陽之民。”光武曰:“急令傳寡人聖旨,來日是三月三日清明節,假之以黃榜,寡人共黎民一處賞花。”
至次日,百姓都在御園內賞花,各佔亭館。忽有一書生,白襴角帶紗帽烏靴,左手攜酒一壺,右手將着瓦鉢一副,揹着琴劍書箱,來御園中游賞。來得晚了些個,都佔了亭館,無處坐地。秀才往前行數十步,見株屏風柏,向那綠茸茸莎茵之上,放下酒壺、瓦鉢,解下琴劍書箱。秀才坐定,將酒傾在瓦鉢內,一飲而竭,連飲三鉢,捻指卻早酒帶半酣。
一杯竹葉穿心過,兩朵桃花上臉來。
這秀才姓甚名誰?複姓司馬,字仲相。坐間因悶,撫琴一操畢,揭起書箱,取出一卷文書,展開看至亡秦南修五嶺,北築長城,東填大海,西建訶房,坑儒焚書。仲相觀之,大怒不止,毀罵:“始皇無道之君!若是仲相爲君,豈不交天下黎民快樂!”又言:“始皇逼得人民十死八九,亦無埋殯,薰觸天地。天公也有見不到處,卻教始皇爲君!今南畏琅玡,反了項籍,北有徐州豐沛劉三起義。天下刀兵忽起,軍受帶甲之勞,民遭塗炭之苦!”才然道罷,向那荼■架邊,厭地轉過錦衣花帽五十餘人,當頭兩行八人,紫袍金帶,象簡烏靴,未知官大小,懸帶紫金魚:“巨奉玉皇敕交陛下受者六般大禮。”見一人託定金鳳盤內,放着六般物件,是平天冠、袞龍服、無憂履、白玉圭、玉束帶、誓劍。仲相見言,盡皆受了。即時穿畢。坐定,手執白玉圭。
八人奏曰:“這裏不是駕坐處。”道罷,向那五十花帽人中,厭地擡過龍鳳轎子,在當面放下:“ 請陛下上轎。”仲相綽起黃袍,上轎子端然而坐。八人分在兩壁前引,後五十花帽圍簇住。行至琉璃殿一座:“請我王下轎子。”
上殿,見九龍金椅。仲相上椅端坐,受其山呼萬歲畢,八人奏曰:“陛下知王莽之罪,藥酒鴆殺平帝,誅了子嬰,害了皇后,淨其宮室,殺了宮娥勿知其數。如此之罪。後建新室,做皇帝,字巨君。在十八年後,有南陽鄧州白水村劉秀起義,破其王莽,後奪天下,把王莽廢了,見在交舍院中。如今光武皇帝即位,宰相兼有二十八宿四鬥侯爲將帥輔從。光武是紫微大帝,天無二日,民無二主。我王這裏授其牒,無兵無將,又無智謀,又無縛雞之力。光武若知,領其兵將,拜起元帥,怎生干休!”仲相曰:“卿交寡人怎生?”八人奏曰:“陛下試下九龍椅來,我王向檐底擡頭看,須不是凡間長朝殿。”
仲相擡頭,覷見紅漆牌上,書着簸箕來大四個金字:“報冤之殿”。仲相低頭尋思半晌,終不曉其意。仲相問:“卿等,朕不知其意。”八人奏曰:“陛下,這裏不是陽間,乃是陰司。適來御園中看亡秦之書,毀罵始皇,怨天地之心。陛下道不得個隨佛上生,隨佛者下生。陛下看堯舜禹湯之民,即合與賞;桀紂之民,即合誅殺。我王不曉其意,無道之主有作孽之民,皆是天公之意。毀罵始皇,有怨天公之心。天公交俺宣陛下,在報冤殿中交我王陰司爲君。斷得陰間無私,交你做陽間天子。斷得不是,貶在陰山背後,永不爲人。”仲相言曰:“教朕斷甚公事?”八人奏曰:“陛下可當傳聖旨,自有呈詞告狀人。”“依卿所奏。”傳其聖旨,果有一人高叫:“小臣負屈!”手執詞狀一紙。
仲相觀之,見一人頭頂金盔,身穿金鎖甲、絳紅袍、抹綠靴,血流其領,下污其袍,叫屈伸冤不止。帝接文狀,於御案上展開看之,乃二百單五年事。“交朕怎生斷?”拂於案下。告狀人言:“小人韓信,冤屈前漢高祖手內,淮陰人也。官帶三齊王,有十大功勞,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逐項籍,烏江自刎。信創立漢朝天下,如此大功,高祖全然不想,捧轂推輪,言誓詐遊雲夢,教呂太后賺信在未央宮,鈍劍而死。臣死冤枉,與臣做主着!”
仲相驚曰:“怎生?”八人奏曰:“陛下,這公事卻早斷不得,如何陽間做得天子?”言未絕,又聽得一人高叫:“小臣也冤屈!”覷見一人,披髮紅抹額,身穿細柳葉嵌青袍、抹綠靴,手執文狀,叫屈聲冤。帝問姓名,曰:“姓彭名越,官授大梁王,漢高祖手內諸侯,共韓信同立漢。天下太平,也不用臣,賺將臣身斫爲肉醬,與天下諸侯食之。以此小臣冤枉。”帝接其狀。
又見一人高聲叫屈,手執文狀。帝見一人,帶狻猊磕腦、龍鱗嵌青戰袍、抹綠靴。帝問姓名。布曰:“臣是漢高祖之臣,姓英名布,官封九江王。臣共韓信、彭越,三人創立漢天下,一十二帝,二百餘年,如此大功。太平也不用臣,高祖執謀背反俺三人,賺入宮中,害其性命,有此冤屈。陛下與臣等三人做主!”
帝大怒,問八人:“漢高祖在何處?”八人奏曰:“我王當傳宣詔。”帝曰:“依卿所奏。”八人傳聖旨,宣漢高祖。不移時,宣至階下,俯伏在地。帝問高祖:“三人狀告皆同。韓信、彭越、英布,立起漢朝天下,執謀三人造反,害其性命,是何道理?”高祖奏曰:“雲夢山有萬千之景,遊玩去來。呂后權國,三人並不知反與不反。乞宣太后,便見端的。”
宣至太后,殿下山呼畢,帝問太后:“你權國,執謀三人造反,故殺功臣,爾當何罪?”太后看住高祖曰:“陛下,爾爲君,掌握山河社稷,子童奏陛下:‘今日太平也,何不歡樂?’高祖聖旨言:‘卿不知就裏之事。霸王有喑鳴吒吒之聲,三人逼到烏江自刎。三人如睡虎,若覺來,寡人奈何?寡人去遊雲夢,交子童權爲皇帝,把三人賺入宮中,害其性命。’今陛下何不承認,推及賤妾?”帝問高祖:“三人不反,故害性命,何不招伏?”呂后奏曰:“陛下,非是子童之言,更有照明。”帝曰:“照明者是誰?”“姓蒯名撤,字文通。陛下宣至,便見端的。”
宣蒯文通至殿下,臣禮畢。帝曰:“三人是反是不反,爾爲證見。”文通奏曰:“有詩爲證。詩曰:
可惜淮陰侯,能分高祖憂。
三秦如席捲,燕趙一齊休。
夜偃沙囊水,晝斬盜臣頭。
高祖無正定,呂后斬諸侯。”
各人取訖招伏,寫表聞奏天公。天公即差金甲神人,齎擎天佛牒。玉皇敕道:“與仲相記,漢高祖負其功巨,卻交三人分其漢朝天下:交韓信分中原爲曹操,交彭越爲蜀川劉備,交英布分江東長沙吳王爲孫權,交漢高祖生許昌爲獻帝,呂后爲伏皇后。交曹操佔得天時,囚其獻帝,殺伏皇后報仇。江東孫權佔得地利,十山九水。蜀川劉備佔得人和。劉備索取關、張之勇,卻無謀略之人,交蒯通生濟州,爲琅玡郡,複姓諸葛,名亮,字孔明,道號臥龍先生,於南陽鄧州臥龍岡上建庵居住,此處是君臣聚會之處;共立天下,往西川益州建都爲皇帝,約五十餘年。交仲相生在陽間,複姓司馬,字仲達,三國並收,獨霸天下。”天公斷畢,話分兩說。
今漢靈帝即位當年,銅鐵皆鳴。駕問大臣:“從前古往,有如此之事?”宰相皇甫嵩出班奏曰:“自從盤古至今,此事兩次。昔日春秋,齊王天子即位,銅鐵皆鳴三晝夜。齊王問大臣,銅鐵鳴主何吉凶。問三次,大臣無語。齊王大怒,宣上大夫冉卿:‘你爲上大夫,如何不解此事?與卿三日限,須要見吉凶!’齊王不朝三日。冉卿歸宅,悶悶不悅。有門館先生,見冉卿大夫面帶憂容,遂問大夫,因何不樂。冉大夫道:‘先生不知,今天下銅鐵皆鳴,有君王問我,主何吉凶,我委實不知。今齊王與我三日限,不然責罪。’先生曰:‘此事小可。’大夫曰:‘先生知得,有官重賞,此事吉凶若何?’先生曰:‘不主吉凶,只主山摧。’‘如何見得?’先生曰:‘銅鐵者乃山之子孫也,山者乃鋼鐵之祖也。’冉大夫得其意,即時入朝奏齊王。齊王設朝,冉大夫出班奏曰:‘銅鐵皆鳴,不主吉凶。’王問如何。奏曰:‘主山摧。’帝問:‘卿怎知?’奏曰:‘銅鐵者,山之子孫;山者,銅鐵之祖也。已無吉凶。’齊王大喜,加冉卿官職,子子孫孫不斷。奏畢,不過數日,華山摧其一峯。陛下此事,無吉無兇。”道罷,有鄆州表章至,有太山腳下塌一穴地,約車輪大,不知深淺。差一使命探其吉凶。
話分兩說。約離地穴有一山莊,乃是孫太公莊。太公生二子:長子爲農;次子讀書,將爲孫學究;忽患癩疾,有發皆落,遍身膿血不止;薰觸父母。以此於莊後百十步蓋一茅庵獨居。妻子每日送飯。
當日早辰,有妻子送飯。時春三月間,到於庵門,見學究疾病,不忍見之,用手掩口鼻,斜身與學究飯吃。學究嘆曰:“妻子活時同室,死後同槨,妻兒生自嫌我,何況他人?我活得一日待如何?”道罷,妻子去訖。
學究自思:不如尋個死處。取那常拄的病拐,腳跌膿血之鞋,離庵正北約數十步,見地穴,放下病拐,脫下鞋,望着地穴便跳。穴中便似有人託着,倒於地下,昏迷不省。多時忽醒,開目望,直上見一點兒青天。學究道:“當時待覓個死來,誰知不死!”
移時黑暗,卻見正北有明處,遂往明處行,約十餘步,見白玉拄杖一條,用手去拿,卻是一門縫,用肩推開洞門,如同白日相似。見一石席,坐,氣歇多時,身困,臥於石席上睡着。忽然舒身,腳登軟忽一塊。學究驚起,見甚來?不爭學究到此處,單注着漢家四百年天下合休也!
學究見一條巨蟒,呆粗細做一塊,約高三尺。即時,巨蟒走入洞去。學究隨蟒入洞,不見其蟒,卻見一石匣。學究用手揭起匣蓋,見有文書一卷,取出看罷,即是醫治四百四病之書,不用神農八般八草,也不修合炮煉,也不爲丸散,也不用引子送下,每一面上有治法,諸般證候,咒水一盞,吃了便可。看到風疾處,元來此法便是醫學究病疾名方。學究見了,喜氣盈腮,收得天書,便出洞門,石席上坐。
話分兩說。學究妻子又來送飯,不見學究回來,告與公公得知,即時將引長子等去尋。行至地穴邊,見病拐一條,膿血之鞋。父母兄長妻子,皆繞地穴悲哭多時。卻聽得地穴內有人叫喚。遂取繩子,懸枝放下穴中,救出學究,來到穴上,父子相見,大慟,泣罷,學究道:“父親休煩惱,我得一卷天書,單醫我這病證。”即時同歸莊上,取淨水一盞,咒了,咽在腹中,風疾即愈,毛髮皮膚復舊。自後不論遠近,皆來求醫,無不愈者。送獻錢物約二萬餘貫,度徒弟約迭五百餘人。
內有一人,姓張名角,當日告辭師父:“奈家中有一老母年邁,乞假侍母。”學究曰:“你去時,與你名方一卷,不來也不妨。”學究分付張角名方,醫治天下患疾,並休要人錢物,“依我言語者!”
張角辭了師父歸家。遇經過處治病,無不痊可,並不要錢物。張角言:“如醫可者,少壯男子跟我爲徒弟,老者休要!”
張角遊四方,度徒弟約十萬有餘,寫其名姓鄉貫,年甲月日生時。“若我要你用度,有文字到時,火速前來。但有徒弟,都依省會。如文字到,有不來者,絕死。如不隨我者,禍事臨身!”
忽有一日,黃巾反漢。其張角文字遍行天下,不數日,徒衆皆至揚州廣寧郡東三十里張家莊。張角姑表三人,於此莊上聚,衆皆齊呼:“二弟將過來者!”二弟提四包袱,在面前解開,都是黃巾,散與衆人,都色帶上黃巾。張角省諭着衆人:“今日漢朝天下合休也,我合興也。若我有日爲君,爾每大者封王,次者封侯,小者封刺史。”省會罷,都無衣甲器仗。先都軟纏,手持禾木棍棒。爲首者張角等三人,遂引十萬壯士,先取揚州,就衣甲弓刀鞍馬器械。
當日起軍,從揚州廣寧郡爲頭,逢一村,收一村;逢一縣,收一縣;收訖州府不知其數。隨到處,竭家盡起。不從者,殺伐討虜。漢家天下,三停佔了二停。黃巾並聚三十六萬。
話分兩說。當日漢靈帝設朝,聚大臣議曰:“今黃巾賊並聚三十六萬,如之奈何!”有皇甫嵩出班奏曰:“臣啓陛下,依臣三件事,黃巾賊自滅也。”帝問甚三件事。奏曰:“第一件事,天下遍行詔赦,若有兇徒謀反,聚集山林,打劫城池;第二件殺害命官,討虜倉庫,傷害黎民;第三件,如自願去了黃巾,便爲國家良民,如不去黃巾,全家誅殺。”帝:“依卿所奏,赦書到日,盡行赦免。”又奏曰:“今漢朝兵微將寡,黃巾浩大,不能破得。陛下可詔天下義軍,高官重賞;可拜一元帥,將空頭宣誥,重賞三軍。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帝曰:“誰可爲元帥?”奏曰:“若有人爲元帥者,便掛印;若無人,小臣親去。”帝曰:“卿便掛印。”分付空宣誥珍寶,將御林軍一十萬。得聖旨:“雖無鑾駕,如朕親行,便宜行事。”皇甫嵩掛了金印,做了元帥,辭帝領兵離朝。話分兩說。詩曰:
漢室傾危不可當,黃巾反亂遍東方。
不因賊子胡行事,合顯擎天真棟樑。
話說一人,姓關名羽,字雲長,乃平陽蒲州解良人也,生得神眉鳳目,虯髯,面如紫玉,身長九尺二寸,喜看“春秋左傳”。觀亂臣賊子傳,便生怒惡。因本縣官員貪財好賄,酷害黎民,將縣令殺了,亡命逃遁,前往涿郡。
不因躲難身漂泊,怎遇分金重義知。
卻說有一人,姓張名飛,字翼德,乃燕邦涿郡范陽人也;生得豹頭環眼,燕頷虎鬚,身長九尺餘,聲若巨鍾。家豪大富。因在門首閒立,見關公街前過,生得狀貌非俗,衣服藍縷,非是本處人。縱步向前,見關公施禮。關公還禮。
飛問曰:“君子何往?甚州人氏?”關公見飛問,觀飛貌亦非凡;言曰:“念某河東解州人氏,因本縣官虐民不公,吾殺之。不敢鄉中住,故來此處避難。”飛見關公話畢,乃大丈夫之志。遂邀關公於於酒肆中。飛叫量酒,將二百錢酒來。主人應聲而至。
關公見飛非草次之人,說話言談,便氣和酒盡。關公欲待還杯,乃身邊無錢,有艱難之意。飛曰:“豈有是理!”再叫主人將酒來。二人把盞相勸,言語相投,有如契舊。正是:
龍虎相逢日,君臣慶會時。
說起一人,姓劉名備,字玄德,涿郡范陽縣人氏,乃漢景帝十七代賢孫,中山靖王劉勝之後,生得龍準鳳目,禹背湯肩,身長七尺五寸,垂手過膝,語言喜怒不形於色,好結英豪,少孤,與母織蓆編履爲生。舍東南角籬上,有一桑樹,生高五丈餘,進望見重重如小車蓋,往來者皆怪此樹非凡,必出貴人。玄德少時,與家中諸小兒戲於樹下:“吾爲天子,此長朝殿也。”其叔父劉德然見玄德發此語,曰:“汝勿語戲滅吾門。”德然父元起。起妻曰:“他自一家,趕離門戶。”元起曰:“吾家中有此兒,非常人也,汝勿發此語!”年十五,母使行學,事故九江太守盧植處學業。德公不甚樂讀書,好犬馬、美衣服,愛音樂。
當日,因販履於市,賣訖,也來酒店中買酒吃。關、張二人見德公生得狀貌非俗,有千般說不盡底福氣。關公遂進酒於德公。公見二人狀貌亦非凡,喜甚;也不推辭,接盞便飲。飲罷,張飛把盞,德公又接飲罷。飛邀德公同坐,三杯酒罷,三人同宿,昔交便氣合。
有張飛言曰:“此處不是咱坐處。二公不棄,就敞宅聊飲一杯。”二公見飛言,便隨飛到宅中。後有一桃園,園內有一小亭。飛遂邀二公,亭上置酒,三人歡飲。飲間,三人各序年甲:德公最長,關公爲次,飛最小。以此大者爲兄,小者爲弟。宰白馬祭天,殺烏牛祭地。不求同日生,只願同日死。三人同行同坐同眠,誓爲兄弟。
有德公,見漢朝危如累卵,盜賊蜂起,黎庶荒荒,嘆曰:“大丈夫生於世,當如此乎!”時時共議,欲救黎民於塗炭之中,解天子倒懸之急。見奸臣竊命,賊子弄權,常有不平之心。
不爭龍虎興仁義,賊子讒臣睡裏驚。
卻說張飛,一日告二兄曰:“今黃巾賊遍州郡,劫掠民財,奪人妻女,倘若賊來,飛雖有家財,不能作主。”玄德曰:“似此若何?”飛曰:“咱不若告燕主,招些義兵,便賊來何懼?”玄德並關公言曰:“此舉有理。”即便上馬,離家來見燕主議事。
捻指到燕主階前,下馬,被門人攔住。飛曰:“念某特來見主公,有商議的事。”把門人曰:“少待某報知主公。”把門人至廳前稱:“有一人在衙前,欲與主公有議的事。”燕主曰:“交請來。”飛即隨門吏人到於廳上。燕主賜飛坐。燕主曰:“公有何干?”飛曰:“今有黃巾賊遍天下,倘若來此都,此中無備,卻不踏碎燕京?”燕主曰:“雖然如此,府庫無錢,倉廩無粟,無甚糧草養濟軍人。交誰人爲其頭目?”飛曰:“某雖有上部下民,略有些小家財,可贍軍人。”燕主曰:“便招得些義兵,交誰爲頭目?”飛曰:“某家有一人,姓劉名備,字玄德,乃中山靖王劉勝之後,其人生的龍準鳳目,耳垂過肩,手垂過膝,可爲頭目。”燕主即時出令,立起義旗。爲首者乃劉玄德,次下關雲長、張翼德、糜芳、簡獻和、孫虔。不滿一月,招的義軍三千五百。
燕主當日,共劉備於教場內教演其軍。燕主看時,所招軍將,人人有力,個個威雄。燕主甚喜。正門中間有人報曰:“禍事也!”
幽郡聚勇興戈甲,反亂黃巾覓死來。
燕主言曰:“有何禍事?”答曰:“今有黃巾賊,離城百里,來取幽州。”燕主曰:“義軍頭目如何?”玄德曰:“主公免憂,備願領軍去破黃巾。”道罷,玄德辭了燕主,領所招軍將,出城三十里下寨。
玄德坐於帳上,問曰:“誰人敢去探賊兵多少?”道一聲未了,有張飛帳前報喏:“飛願自往。”玄德曰:“兄弟去,小心者!”道罷,張飛上馬出寨去。不多時,飛復回,下馬至帳前告曰:“今有漢天子,差元帥皇甫嵩,持詔敕,如有作下罪人,招軍買馬,敢破黃巾賊者,便掛先鋒印。若滅了黃巾賊,封官賜賞。告哥哥:咱在此處,只一郡之主,不若投漢元帥,與國家出力;東蕩西除,南征北伐,顯功於今,揚名於後。”玄德聽得張飛道罷,甚喜;即時引手下人出寨迎接元帥。
元帥至帳上言曰:“今天子赦你每招義軍之罪,若破了黃巾,即賜高官重賞。”道罷,元帥賜玄德坐。關、張並衆人侍立。元帥覷了玄德、關、張,狀貌威雄,大喜:“據此英雄,視黃巾賊如草芥然!”元帥即時教玄德掛了先鋒印,遂差快騎往探黃巾數目。
探事人回言:“賊兵大勢,袞州昔慶府最多,賊軍五十萬,在於兩處。袞州有賊軍三十萬;離袞州三十里,杏林莊有二頭目,一名張寶,一名張表,領兵二十萬。”元帥交先鋒將領五萬軍,去探昔慶府虛實。劉備曰:“不用五萬軍,止用本部三千五百軍。”先往任城縣下寨。元帥大軍隨後亦到任城縣下寨。
元帥又問諸將,誰人再探賊人虛實,招安賊人。劉備曰:“備爲先鋒願往。”即時分付詔赦。劉備齎擎詔赦,辭了元帥,引本部下軍,往任城縣東門,打跳河中過去。前去班村。玄德問曰:“這裏離杏林莊遠近?”“約一十五里。”玄德問衆軍:“誰可將詔赦往杏林莊招安張表?”道罷,張飛曰:“飛願往。”曰:“爾用軍多少?”飛曰:“不用軍兵。飛獨往將詔赦去杏林莊招安張表。”
張飛一人一騎,便出至杏林莊上。有把門軍卒遮當不住,直至中軍帳下,立馬橫槍。帳上坐着五十餘人,中間坐着張表。帳下五百餘人皸槍。張表等衆人皆驚。張表問:“甚人?莫非探馬?”張飛曰:“我不是探馬,我是漢元帥手下先鋒軍內一卒。我不爲私來,我有皇帝聖旨並詔赦。若有謀反大逆,殺天子命官,盡皆赦免。若投漢者,去其黃巾,打國家旗號,蔭子封妻,高官重賞。如不投者,盡皆誅戮!”
張表聞言大怒,呼左右即下手。衆軍們齊向前來刺張飛。張飛不望,用丈八長槍撮梢兒把定輪轉動。衆軍不能向前。打折賊軍槍桿,勿知其數。寨中賊兵發喊驚恐自開。張飛一騎馬,於賊軍中縱橫來往,無人敢當。賊軍自聞鑼鼓之聲。
張表見一人,帳下報喏:“大王禍事!”張表問:“怎生禍事!”“今有漢先鋒軍分六隊,各領兵五百,金鼓亂鳴,搖旗發喊,奪門撞入寨中!”張表急速領賊兵,一發奔袞州走。漢軍隨後追趕,到五十餘里。
玄德收軍,往杏林莊下寨。玄德令軍把了寨門,點視諸將。問軍趕賊那裏去也,答曰都入袞州城也,有拋棄老小,盡皆殺了。玄德便申元帥,交奔杏林莊來。元帥見申狀,大喜。即時領軍至杏林莊。劉備接着元帥,共於帳上坐定,筵宴。元帥降令,先鋒軍兵並帥府下諸將頭目等,盡皆賜賞。
正筵宴間,有一探馬至帳前報喏:“今有張表入袞州,與張寶合兵一處甚大。”道罷,元帥降令:“誰人取取袞州?”玄德曰:“劉備願往。”元帥大喜:“據賊兵勢大,寡不敵衆,你多將軍兵去。”備曰:“不用軍多,止將本部下雜虎軍去足矣。”元帥曰:“爾去,在意者!”
玄德即時辭了元帥,將詔赦領兵奔袞州來。前離袞州十餘里,下寨。玄德曰:“誰人將詔赦招安張表並張寶?”張飛曰:“某願往。”玄德曰:“爾用兵多少?”飛曰:“不用一卒,飛獨自去。”玄德曰:“恐防有失,爾可將取五百軍去。”飛連聲叫:“不用,不用!”玄德曰:“爾少將些軍去。”飛曰:“我招些自願去的軍,如跟我去,得功者子孫永享國祿!”第一聲,招得七人七騎;第二聲,招得三人三騎;第三聲,招得二人二騎。共招得一十三人。飛曰:“足矣!”
張飛領一十三人,齎擎詔赦,前往袞州,到於城下。張飛觀瞻城池,敵樓戰棚,深埋鹿角,開掘壕塹,見城上檑木炮石極廣,拽起吊橋,放下棧板。張飛在城壕外高聲叫:“城上有甚人來打話則個!”道罷,一簇軍於城上來打話,問:“爾來的軍卒是誰?”張飛曰:“我是漢元帥手內先鋒將下張飛。”卻問城上:“爾是誰?”“我乃是把袞州頭目張寶。”飛曰:“我今齎擎漢朝詔赦來,若你投赦,盡皆免罪,封職加官重賞;如不投者,並行誅戮!”張寶聽得大怒,即時便待開門迎之。
張表曰:“不可。表在杏林莊,這漢單馬直至寨中,衆軍不能抵當,以此杏林莊失了。”張寶曰:“似此怎生?”表曰:“堅閉休出,恐防張飛有計。乞申揚州求救。”張飛城下大叫,城上人無語。張飛大怒,繞城大罵,並無人應。再轉到南門城下高叫:“守門是誰?”又無人應。
張飛見無人應,乃對衆軍道:“咱從爲漢軍,鞍不離馬,甲不離軀,枕弓沙印月,臥甲地生鱗,苦徵惡戰,相持廝殺,多少生受來。咱今日就着壕塹之前,柳樹甚多,柳陰下卸甲,於壕中澡洗,馬於樹下氣歇。”中間,張飛指着城上再罵。張表大怒,見張飛城壕澡洗,人馬無備。張表對兄言:“我今不殺這漢,能死不辱!”兄寶曰:“咱軍約迭五十餘萬,將有千員。咱軍十萬爲首,縱橫天下,無人敢敵。咱把漢朝世界三停佔了二停,看看地都屬咱。今日走出張飛來,失了杏林莊一小寨,你卻早有怕懼之心。不論上將下至散軍,如有敢敵張飛者,不問兄長,便賜重賞。”張表曰:“當日天時昏暗,我軍不慣甲,馬不被鞍;後有大勢軍來,以此失了杏林莊寨。今有張飛一十三人,張表將了五千軍,必捉了張飛!”張寶曰:“吾弟所言甚當。”
即時領五千軍兵,放下吊橋出城來。張飛見兵出城,一發上馬,坐着衣甲,各執其器,往南便走。前至姚家莊,約離袞州四十餘里,張表後追。至杏林莊,見一隊軍約一千餘人,爲首將是前部先鋒劉備,手提雙股劍,身穿錦徵袍,立馬在門旗下叫:“賊軍頭目是誰?”“我乃是張表!”玄德見道,兜轉坐下馬,二人便鬥。約二十餘合,後五百軍不覺襲着,殿後爲首者簡獻和,混戰殺張表大敗。
張表回軍,往袞州便走,後有玄德襲着。前有一大林,林中走出一隊軍來,約一千餘人,立馬橫刀。張表急問:“來者是誰?”“我是漢先鋒手下一卒,關某字雲長。”言曰:“賊將何不下馬受降!”張表大驚。雲長橫刀向前,張表更不敢迎敵,棄斜便走。
玄德軍亦趕上,與關公一發將張表軍殺其九分,都無百十餘人,相戰到晚,前至袞州城下。張表急聲高叫:“開門!後有伏兵趕之甚急!”城上張寶火急開門,張表軍都無五七十人入城。壕塹之外,柳林中,張飛埋伏軍一發撞入城去,殺張表軍落水者勿知其數。張飛領百十餘人高叫:“斫斷吊橋索者!”後軍都入城來。夤夜間,張寶、張表又不知漢軍多少,急往北門便走。復奪袞州。
至來日,元帥排筵宴,商議間,有探軍人回報,敗軍都入廣寧郡。元帥曰:“來朝先鋒領軍先行,隨後大軍撥寨都赴揚州。”取勝州路,過海州,並漣水,渡淮河,過泰州,西至揚州。先鋒劉備併到,約離城一射地下寨。
卻說張表,點軍不見張寶,死在亂軍中。張角大怒。又見探馬至,報曰:“探得漢軍至近,有先鋒劉備離城一射地下寨。”張角召諸將省會,來朝大軍須傾城都起,前迎劉備。
至次日天明,張角領軍出。劉備分軍三隊,關、張二人各將一隊。頭至兩軍相交。關公襲其殿後,張飛橫脅便撞。劉備教小校高叫:“若賊軍去其黃巾,棄了兵器,便在赦下!如捉住張角者,封爲五霸諸侯!”道罷,有元帥軍至。賊人見了,投戈棄甲,去了黃巾,拜降者勿知其數。張角、張表死在亂軍之中。
劉備得了揚州,漢元帥領軍入揚州。元帥降令,安撫百姓,秋毫無犯,如違者依軍令。百姓皆喜。元帥降令,自先鋒爲首,以下諸將軍卒來日赴筵宴。
至次日,都赴席。元帥言:“大小衆官,破黃巾賊生受!”各人賜賞畢,寫表申朝,選日回軍。至長安,元帥令衆軍在東門外下寨。元帥對劉備道:“破黃巾賊,功勞皆玄德也。我今見帝,奏破黃巾一事,君王不錯矣。”言劉備曰:“在東門外下寨,等二三日。”
當日,劉備正與諸侯坐間,有一小校來報,有漢宣使來見先鋒。劉備見道,慌出宮門迎接,至中軍帳坐定。劉備禮畢,問常侍官何來。“你不識我?我乃是十常侍中一人。”段珪讓道:“俺衆人商議來,玄德公破黃巾賊寇,金珠寶物多收極廣,你好獻三十萬貫金珠與俺,便交你建節封侯,腰金衣紫。”劉備曰:“但得城池營寨,所得金珠緞疋,皆元帥收訖,劉備並無分毫。”段珪聽言,忽然便起,可離數步,回頭覷定劉備,罵:“上桑村乞食餓夫,你有金珠,肯與他人!”張飛大怒,揮拳直至段珪根前。劉備、關公二人扯拽不住,拳中脣齒綻落,打下牙兩個,滿口流血。段珪掩口而歸。劉備道:“你帶累軍卒也!”
至來日天曉,元帥來請劉備:“表章已奏了帝也,功勞全是你也!”分付綠袍槐簡,來日朝門外聽聖旨。
劉備至朝門外,約半月,不宣。卻見宣詔,元帥下諸將都得官賞赴任。外有劉備,等守一月有餘,並無宣喚。三人至本寨,劉備心悶,目視張飛,一拳打中段珪讓帶衆軍受苦。尋思罷,雜虎旗軍一齊來告劉備、辭張飛:“衆將見有功不問,無功者賞,不能等守。俺各歸家去。”劉備言曰:“功勞皆是咱軍,無功軍得賞,何況咱軍?漢帝不錯,須是斟量功勞大小,任便更等待三五日。”
來日,劉備又去朝門外聽聖旨。卻早朝退,有文武都出內門來。見一輛四馬銀鐸車,金浮圖,茶褐傘。劉備叫冤屈三聲。車內官人問:“叫冤屈者何人?”劉備立在車前:“某是破黃巾賊先鋒劉備。”“如何叫屈聲冤?”劉備曰:“元帥下諸將都有賞賜,加官赴任。唯有劉備諸軍,隨朝月餘,並無宣詔。軍兵盡皆餓散。”車中者,乃皇親國舅董成,言曰:“又是十常侍官作亂。先鋒使且去內門外,等我復回奏帝。”
約到兩個時辰,復出內來:“先鋒跟我前來。”至國舅宅,請劉備茶飯。劉備躬身,叉手施禮:“上覆國舅,不知元帥奏甚表章來?”“今日已晚,來日早朝,大臣商議,與你官賞。來日聽聖旨。”劉備辭了,到本營中,對衆軍將說知,大喜。
至次日,再去朝門外聽聖旨,有十常侍官將宣詔:“喚先鋒劉備聽聖旨!” 劉備拜罷,俯伏在地。“至長安多少時節不得官糧?”劉備曰:“三十七日。”“長安至定州幾程,若到定州,打算計幾日,都交打請在前,拋下糧草都交補訖。劉備赴定州附郭安喜縣縣尉,爲太山賊寇極多,你將本部下軍兵鎮壓。”劉備前去,至定州,禮上安喜縣,見州吏讀參榜,定州官員,“今有安喜縣縣尉謹參。”至廳前,才時施禮,有太守大怒,喝雲:“劉備休拜!”呼左右人捉住劉備,曰:“今破不盡黃巾賊,見在山野潛藏,討擄百姓。”太守問:“你這裏至長安近遠,如何違限半月有餘?你是拖酒慢功,嫌官小,故意遲慢!”劉備曰:“告太守,三千五百人,連小者約迭一萬二千餘口,盡是推車擔擔,抱女提男,老弱不能急進。告大人寬恕,並不曾多請官糧。”太守怒,再問:“你如何先交軍兵先來,老小在後,你休分說!”令左右人監下,取遲慢招伏。方欲落筆判狀,有左右勸元嶠,看縣尉破黃巾賊功勞,權免杖罪,令左右人繞廳拖三遭。左右二官又勸了。太守喝:“縣尉,你歸本衙,在意勾當!”
劉備到衙,見關、張衆將,邀至前廳置坐間,有張飛遂問玄德:“哥哥因何煩惱?”劉備曰:“今某上縣尉,九品官爵。關、張衆將,一般軍前破黃巾賊五百餘萬。我爲官,弟兄二人無官,以此煩惱。”張飛曰:“哥哥錯矣。從長安至定州,行十日,不煩惱;緣何參州回來便煩惱?必是州主有甚不好。哥哥對兄弟說!”玄德不說。
張飛離了玄德,言道:“要知端的,除是根問去!”去於後槽根底,見親隨二人,便問,不肯實說。張飛問之,大怒。至天晚二更向後,手提尖刀,即時出尉司衙,至州衙後,越牆而過。至後花園,見一婦人。張飛問婦人:“太守那裏宿睡?你若不道,我便殺你!”婦人戰戰兢兢怕怖,言:“太守在後堂內宿睡。”“你是太守甚人?”“我是太守拂牀之人。”張飛道:“你引我後堂中去來。”
婦人引張飛至後堂。張飛把婦人殺了,又把太守元嶠殺了。有燈下夫人忙叫道:“殺人賊!”又把夫人殺訖。以此驚起衙內上宿兵卒,約迭三十餘人,向前來拿張飛。飛獨殺弓手二十餘人,越後牆而出,卻歸本衙。
次日天曉,大小衆官請縣尉商議,如何捉拿殺人賊。劉備情願根捉。即時申報朝廷得知。十常侍言:“這殺太守賊人,不是別人,多管是縣尉手內人殺了。”
朝廷發下使命督郵,姓崔名廉,御史臺走馬,前至定州館驛內安下。大小衆官來見使命,問使命有何公事。督郵曰:“爲殺了本處太守,以此差我來問您衆官人每,這裏有縣尉麼?”“縣尉在門外,不敢便來見。”使命隨叫縣尉。
縣尉引兵三百餘人,內有關、張,左右隨尉二十三人,來見使命。使命曰:“你是縣尉?”劉備曰然。使命曰:“殺了太守是你麼?”劉備曰:“太守在後堂中,明有燈燭,上宿者三五十人,殺太守二十餘人,燈下走脫者,須認得是劉備。那不是劉備。”督郵怒曰:“往日段圭讓被你弟張飛打了兩個大牙,是你來!今日聖旨差我來問你殺太守之賊。前者參州違限,本合斷罪,看衆官面,不曾斷你。因此挾仇,殺了太守。你休分說!”喝左右人拿下者。
傍有關、張大怒,各帶刀走上廳來,唬衆官各皆奔走,將使命拿住,剝了衣服。被張飛扶劉備交椅上坐,於廳前繫馬樁上將使命綁縛。張飛鞭督郵邊胸,打了一百大棒,身死,分屍六段,將頭吊在北門,將腳吊在四隅角上。有劉備、關、張衆將軍兵,都往太山落草。
朝廷得知。當日,帝設朝,問文武百官:“如今見有破不盡黃巾賊,尚自極多。又反了劉備,若相合一處,怎生奈何?”有國舅董成出班奏帝:“陛下萬歲,今劉備不反,皆是十常侍官,懸秤賣官,有財寶者做官,有功者無賞。陛下若依小臣,劉備不反。”帝曰:“如何招安的劉備?”“今將十常侍等殺訖,將七人首級往太行山,便招安得那弟兄三人。”帝:“依卿所奏。”問:“誰人可去?”董成奏:“小臣願住。”
董成將七人首級前往太行山去。見一彪軍兵。董成與軍兵打話:“我奉聖旨招安,你爲十常待等朝野內貪財好賄,懸秤賣官,以此誅殺。今將首級交你弟兄知者。又赦你殺太守、鞭督郵之罪,都在赦下。”劉備俯伏在地,聽訖赦書。劉備謝恩畢,便隨國舅前入長安見帝。帝喜,賜賞加官,遷德州平原縣縣丞,左右二官賜賞畢。
因此帝崩,即時立起漢獻帝爲君,離了長安,前來東都洛陽建都。有宰相王允、蔡邕、丁建陽。帝當日設朝,王允出班奏帝:“有西涼府申報,有黃巾賊張李四大寇,約三十餘萬,佔了西涼府。”帝曰:“如何?”帝問王允:“誰人敢去?”王允奏曰:“宣董卓爲元帥。董卓有萬夫不當之勇,身長八尺五寸,肌肥肉厚肚大,舉討王之作,上陣披重鎧,走如奔騎,坐綽飛燕,堪爲元帥。手下有戰將千員,長有雄兵五十餘萬。”帝依所奏,宣董卓入朝,加官封職,封做太師天下都元帥。
帝問董卓:“今有西涼府申報,黃巾賊約迭三十餘萬作亂,誰人可破?”董卓奏曰:“小臣願往。”方欲興兵,忽聽得城內大喊聲,閉了城門,急點軍兵數千餘人,前街後巷,羅紋結角,軍兵都把了。見一人坐馬將,有如猛虎,蕩散軍兵,殺死者勿知其數。即漸添軍添將,添得極多,困住此人。太師高叫,問何人。此人不語。百姓高聲皆叫:“這漢是丁建陽家奴,殺了丁丞相,騎着丁丞相馬待走!”軍兵困住,太師軍多將廣,以此拿住,縛了,將入帥府來。
董卓坐定,遂問適來捉住者何人,姓甚名誰。言道:“某乃姓呂名布,字奉先。”“你爲甚街上持戟殺人?”方欲詢問,有丁丞相家人言:“此人不爲別事,爲丁丞相一疋馬,故殺了丁丞相。”董卓問:“這馬怎生好馬?”其家奴再覆:“這馬非俗,渾身上下血點也似鮮紅,鬃尾如火,名爲赤兔馬。丞相道,不是紅爲赤兔馬,是射兔馬,旱地而行,如見兔子,不曾走了,不用馬關踏住,以此言赤兔馬。又言這馬若遇江河,如登平地,涉水而過。若至水中,不吃草料,食魚鱉。這馬日行一千里,負重八百餘斤,此馬非凡馬也。”道罷,呂布言曰:“非爲馬殺主公。”布曰:“屢長主公常辱我,以此殺了丁丞相是實。”
董卓見呂布,身長一丈,腰闊七圍,獨殺百十餘人,如此英雄,方今天下少有。“正是用人之時,我免你罪如何?”呂布言:“情願與太師過鞭墜鐙,拜太師爲父。”太師甚喜,遂放了呂布。
當日,太師領軍兵五十餘萬,戰將千員,左有義兒呂布。布騎赤兔馬,身披金鎧,頭帶獬豸冠,使丈二方天戟,上面掛黃幡豹尾,步奔過騎爲左將軍。右邊有漢李廣之後李肅,戴銀頭盔,身披銀鎖甲白袍,使一條丈五倒須悟鉤槍,叉弓帶箭。用文者,有大夫李儒;用武者,有呂布、李肅,三人輔佐董卓。
董卓領軍到西涼府,一鼓而收,招安到四大寇張李等大軍三十餘萬,前來東都洛陽。約離洛陽西北二十餘里,差夫修城一座,號曰郿塢城。令張李屯住軍兵,打請官糧。董卓作亂,常有謀漢天下之心。
董卓問李儒:“今四大寇離了西涼府,誰可把西涼府?”李儒言:“有太師女婿牛信可去。”太師叫牛信,將十萬軍往西涼府鎮守去訖。
卻說漢獻帝,於後殿中,默詔國舅董成。成至,獻帝聖旨:“今有董卓弄權,如之奈何?”董成奏曰:“我王詔天下諸侯,將我王往長安建都,今天下諸侯並殺董卓,以此天下太平。”帝問:“誰人可去?”“臣手下有一人典庫校尉,那人可去,有心膽。若干了這大事,可爲元帥。”詔冀王袁紹,以鎮淮王袁術監軍,使長沙郡王太守孫堅。
有一人至階下,山呼萬歲罷。帝問:“卿姓名?”“某姓曹名操,字孟德。”獻帝覷這漢,可敵二十個董卓,今漢天下無計奈何,須用此人。獻帝賜賞曹操■目使。“若大事畢,加做天下都元帥,你在意勾當;若卿獲功者,加卿爲左丞相。”
曹操辭帝出城,會天下諸侯。前至定州,見太守公孫瓚。正行之次,見裏堠整齊,橋道平整,人煙稠密,牛馬繁盛,荒地全無,田禾多有。曹操呼一農夫問:“此乃何方?”農夫言曰:“啓告官人,此處是德州平原縣界。”曹操驚問農夫:“此處縣官是誰?”農夫曰:“縣令不管事,只有縣丞管事。”問縣丞是誰。農夫曰:“是往日破黃巾賊的劉備。”曹操大驚:“會得天下諸侯,此處有斬董卓的劊子!”
曾操三十騎馬往縣衙門外,有左右人報玄德。門吏曰:“今有漢天使在衙門外,縣官火速出迎使命!”衆官迎至衙內,到廳上坐定,參拜禮畢,各坐筵宴。酒行數巡,操曰:“我奉聖旨,宣天下二十八鎮諸侯。今有董卓弄權,長有謀漢天下之心,宣衆諸侯保駕定天下,破董卓。及有呂布、李肅,各有萬夫不當之勇,無人可敵。因宣滄州洪海郡韓甫,輕過平原縣,卻聞玄德公在此,特來相謁,玄德公休阻。看漢天下面,若玄德公到虎牢關,破了董卓、呂布,操保薦玄德公封萬戶侯,入相府院。”
曹操執盞進與劉備。備言曰:“小官武藝不會,弓馬不熟,恐失國事。”旁有張飛言曰:“哥哥,自從桃園結義,共破黃巾,圖名於後。今國家正是用人之際,隨衆諸侯到虎牢關,與董卓、呂布交戰,托賴皇帝洪福,殺了董卓、呂布,落得凌煙閣上標名,強如平原縣爲宰,得個腰金衣紫,蔭子封妻。哥哥若不去,小弟張飛願往。”曹操應聲而謝。宴罷,曹操再三囑付:“張將軍許了去也,若遲到,必交使命來請你三人也。”曹操辭別上路。
玄德歸宅,與二弟評議,言曰:“咱去,不爭到那裏卻不用咱,何處歸止?”張飛言曰:“弟兄放心,我獨自去破董卓,誅呂布。”玄德曰:“候有使命卻去。”
卻說獻帝在洛陽,爲君懦弱。太師董卓弄權,身重三百斤,有篡國之心,帶劍上殿,文武皆懼。倚手下義兒呂布、白袍李肅、四盜寇、八健將,常欺壓天下諸侯。
卻說譙郡太守曹操,再入朝見帝。見董卓氣勢欺人,越有不忿之心。朝罷,曹操再奏帝,商議暗行密詔,會天下諸侯於虎牢關前,共破董卓。詔約中平五年三月三日,衆會虎牢關前。即便詔行諸鎮天下諸侯,可早到於關前。長沙子弟最爲先。長沙太守孫堅先到關前。青州袁譚不至。天下軍馬都在關前,闕少糧草。曹操因催糧,就催青州袁譚去。數日,前至平原縣,見玄德禮畢,操曰:“諸侯都在虎牢關,三將軍若何?”玄德不語。張飛曰:“看漢天下無主,殺太師賊臣,再扶漢室。”先主方許。操曰:“冀王袁紹爲元帥,三將軍可以將書與袁紹去。”丞相即便修書,付與先主。曹公別了,一去青州。
卻說關、張、劉備三人,點手下三千雜虎騎,選日登程,望西南上行。在路數日,前至虎牢關,相離大寨五七裏下帳,至次日,三人整頓了衣裝,先探覷元帥,至轅門。
卻說冀王袁紹,會集諸侯帳上,問曰:“今漢室無主,賊臣弄權,獻帝在洛陽,爲君懦弱;董卓在虎牢關,有百員名將,爲首者溫侯呂布,身長九尺二寸,使方天乾,無人可當。您衆諸侯如何定計誅殺賊臣,報答朝廷,圖名於後?”衆官無語。
忽聽得寨門外鬧。門吏報曰:“轅門外有三將軍來見。”冀王速令叫至當面,衆官皆覷爲首者一將,面如滿月,耳垂過肩,雙手過膝,龍準龍顏,乃帝王之貌。左手下一將,身長九尺二寸,是蒲州解良人也,姓關名羽,字雲長。右手下一將,幽州涿郡人也,姓張名飛,字翼德,豹頭環眼,燕頜虎鬚。冀王問曰:“三將軍何人也?”先主曰:“無能幽州涿郡大桑村人也,姓劉名備,見任平原縣令。”冀王曰:“是綠袍槐簡?”先主曰:“然。因譙郡太守路過,留書與備,敬來關前,共破董卓。”冀王大喜。
先主取書與袁紹。袁紹看書畢,遂問衆諸侯:“此事如何?”帳上一將振威而叫曰:“諸侯會合虎牢關下,剋日斬賊臣董卓、呂布!”衆官覷是長沙太守孫堅。宋文舉曰:“關前誅董卓,何用綠衣郎!”衆官聽道皆喜。冀王又問,衆官皆不語。
三將辭冀王,出寨東北五七裏,到於本寨。張飛言曰:“倘若在平原,豈受他人患!”來日天曉,又見袁紹,衆官又不喜。三將復回,來日,上路直去平原。約行數裏,迎見曹操,實說其事。曹操笑曰:“趕我復回!倘破賊臣,建立大功,何官不做?”來日軍回,到袁紹大寨。
後二日,曹操寨內言:“蕭何三薦韓信,興漢四百餘年。”冀王排筵會,請曹丞相同諸侯。正宴之次,人報虎牢關有溫侯呂布搦戰。冀王問曰:“誰人敢與呂布決戰?”言未盡,見一將出,認得是徐州太守陶謙手中步隊將曹豹,自言:“我與呂布決戰,要捉呂布!”衆皆喜。上馬對陣,呂布捉曹豹。沒一個時辰,敗軍回,言溫侯一合捉了曹豹。冀王大驚。又有人言:“卻放回曹豹來也!”曹豹入寨,衆官聞說呂布其鋒不可當,言呂布只待捉十八鎮諸侯。衆官無有不憂者。
至次日天曉,探事人告曰:“呂布將三萬軍,下虎牢關搦戰。”冀王問衆官:“誰與溫侯決戰?”言未盡,有長沙太守孫堅,引軍出馬,與呂布對陣。交馬都無三合,孫堅大敗。呂布趕入大林。呂布發箭射孫堅,孫堅使金蟬蛻殼計。孫堅卻將袍甲掛於樹上走了。呂布將孫堅的頭盔戰袍,使健將楊奉上虎牢關,與太師董卓去。正行之次,路逢張飛,奪了頭盔戰袍。
至天明,張飛至袁紹大寨轅門下馬,先見先主、關公。玄德言曰:“孫堅言咱們是貓狗之徒,飯囊衣架。”先主曰:“他爲長沙太守,我是綠衣郎,豈能爲他爭氣?”張飛笑而叫曰:“大丈夫死生不顧,圖名於後!”先主、關公勸不住,張飛直至冀王帳前。張飛獻頭盔袍甲與冀王。太守孫堅、衆官不語。聲若巨鍾:“前者太守言我皆爲貓狗之徒,呂布下關,太守棄袍得脫!”孫堅聞之大怒,推張飛欲斬。諸侯皆起。有冀王袁紹、荊王劉表、譙郡曹操告曰:“呂布之勢不可當,若斬張飛,誰破董卓?”孫堅不語。張飛自言曰:“呂布下關,我兄弟三人必斬家奴!”衆官皆喜,張飛得脫。
第三日,呂布又搦戰,衆諸侯出寨,與品布對陣。張飛出馬持槍。張飛與呂布交戰二十合,不分勝敗。關公忿怒,縱馬輪刀,二將戰呂布。先主不忍,使雙股劍,三騎戰呂布,大敗走,西北上虎牢關。
次日,呂布下關,叫曰:“大眼漢出馬!”張飛大怒,出馬,手持丈八神矛,睜雙圓眼,直取呂布。二馬相交,三十合,不分勝敗。張飛平生好廝殺,撞着對手,又戰三十合,殺呂布絣旗掩面。張飛如神,呂布心怯,拔馬上關,堅閉不出。呂布使四盜寇緊守其關。四人者,李傕、郭汜、張濟、樊稠四人。
卻說董太師,洛陽邀駕,西入長安。帝坐萬安殿,命太師設宴。至晚,帝亦帶酒歸後宮。董卓見四妃,以言相戲。有宰相王允,不忿之心,密言曰:“天下無主也。”
王允歸宅下馬,信步到後花園內,小庭悶坐。獨言獻帝懦弱,董卓弄權,天下危矣。忽見一婦人燒香,自言不得歸鄉,故家長不能見面。焚香再拜。王允自言,吾憂國事,此婦人因甚禱祝?王允不免出庭問曰:“你爲甚燒香?對我實說。”唬得貂蟬連忙跪下,不敢抵諱,實訴其由:“賤妾本姓任,小字貂蟬,家長是呂布,自臨洮府相失,至今不曾見面,因此燒香。”丞相大喜:“安漢天下,此婦人也!”丞相歸堂,叫貂蟬:“吾看你如親女一般看待。”即將金珠緞疋與貂蟬,謝而去之。
後數日,丞相請太師董卓筵會。至天晚,太師帶酒,見燈燭熒煌。王允令數十個美色婦人,內簇貂蟬,髻插碧玉短金釵,身穿縷金絳綃衣,那堪傾國傾城!董卓大驚,覷移時,自言:“吾室亦無此婦人!”王允教謳唱,太師大喜。王允曰:“關西臨洮人也,姓任,小字貂蟬。”太師深顧戀,丞相許之。宴罷,太師亦起。
至來日天曉,宰相自思:我食君祿爲相,今定計再安漢室。如我不成,我死者,圖名也。即便請呂布赴會,筵宴至晚,丞相又使貂蟬上筵謳曲。呂布視之,自思:昔日丁建陽臨洮作亂,吾妻貂蟬不知所在。今日在此!王允把盞言曰:“溫侯面帶憂容,不知何意?”呂布欠伸具說。丞相大喜:“漢家天下有主也!”丞相再言:“不知是溫侯之妻,天下喜事,不如夫妻團圓。”又言:“老漢亦親女看待。選吉日良時,送貂蟬於太師府去,與溫侯完聚。”呂布大喜,天晚告歸。
都無五七日,使丫環侍女,駟馬重重,送貂蟬於太師宅內。中平七年春三月三日,太師正默坐間,人報曰:“丞相王允,駟馬重重,不知送甚人來?”太師急出,遂邀王允於正堂,自言:“莫非貂蟬麼?”允曰然。太師令人置酒。王允言曰:“今有小疾,不敢久停。”辭太師去。
當夜天晚,董卓與貂蟬飲酒。董卓是一酒色之徒。前後二日,呂布因自曲江回來,到宅前下馬,有八健將皆散。當夜天晚,溫侯聽宅中有樂音嘹亮,遂問左右人爲何。衆人具說:“丞相一婦人,乃貂蟬也!”呂布大驚,行至廊下,無由得見。猛然見貂蟬推衣而出。呂布大怒:“逆賊在於何處?”貂蟬曰:“已醉矣。”呂布提劍入堂,見董卓鼻氣如雷,臥如肉山,罵:“老賊無道!”一劍斷其頸,鮮血涌流。刺董卓身死。
呂布速忙出宅,奔走於丞相宅內。王允急問爲何。呂布具說其由。丞相大喜曰:“溫侯世之名人,若不殺董卓,漢天下危如累卵!”說話間,門人報曰:“外有李肅提劍來尋呂布。”丞相火速出宅,見李肅至曰:“呂布殺了太師身死,我若見呂布,碎屍萬斷!”王允曰:“將軍錯矣。今漢天下四百餘年,爾祖李廣扶持漢室。今董卓弄權,呂布除之,爾言殺呂布,天下罵名,不類爾之上祖。可以除昏立明,是大丈夫也。”李肅擲劍在地,叉手曰:“丞相所言當也,請溫侯說話。”二人相見,呂布具說董卓無道。李肅大怒:“吾不知其是!”
呂布遂辭王允歸於宅內。門人報曰:“殿前太尉吳子蘭,引兵一萬,圍了宅也!”呂布自思:長安不可久住!點八健將,同三萬軍,奪東門而出。太尉吳子蘭趕上。前有萬軍攔住,乃至死者董卓四元帥李傕、郭汜、樊稠、張濟等,罵家奴。無言可對,溫侯撞過陣。
前至潼關,有譙郡太守曹操攔住,使兩軍相擊。呂布奪關而出。東行數裏,前有睢陽太守郭潛言:“溫侯休入城來,與你金珠!”呂布東北而進。數日,見桑麻地土特別。呂布問:“此處是那裏?”有人告曰:“是徐州地面。”呂布問:“徐州太守何人也?”言:“有老將陶謙,臨死三讓徐州與玄德。”呂布自思:虎牢關下深結有冤。又思吾無置錐之地。傍有陳宮言曰:“關、張、劉備,俱虎之將。”溫侯不語。陳宮又言:“劉備仁德之人,溫侯可以寫書與玄德。”
呂布即時寫書入徐州,見玄德。玄德邀陳宮坐。陳宮將書與玄德,看書中之意:
“辱弟呂布頓首拜上徐州牧玄德公將軍麾下:即辰孟夏清和,梅雨初晴,伏維臺候動止遷加,虎帳悠治,仰勞神明護佑。自虎牢關一戰,非呂布之罪,皆董卓之過。自知負罪,有掛下懷。本合詣闈屏參見,少酬往日過愆。長安以來,人困馬乏,不能前進。倘蒙恕責,不勝幸甚。比及相會,善保尊顏。不宣。”
玄德讀了書,甚喜,酒食管待陳宮畢,宮辭了去。有一將出告玄德,乃是簡獻和,告:“主公不聞臨洮丁建陽太守,呂布叫爲父,因爲赤兔馬,殺了丁建陽。前看長安爲貂蟬,誅了董卓。先自關、張二將軍不在城中,若呂布心變,奪其徐州,奈何?”先主曰:“呂布雖則不仁,今無牙爪;又將書哀告,權於城中略歇。”衆官勸不住。
來日天曉,先主使鼓樂邀呂布入城,至大衙筵會數日。玄德拜呂布爲兄,唬殺衆官。簡獻和慌速使心腹人暗勾關、張入城。
來日天曉,玄德二弟與呂布相見。前後數日,呂布問衆官:“自西出潼關,亦無置錐之地。”陳宮曰:“溫侯不聞天分九州,徐州乃上郡也,是興王之地。若得徐州,今觀天下易可也。”呂布笑曰:“有意圖徐州,玄德於我甚厚。又關、張二將乃虎狼之將,倘若不的,如之奈何?”
數日,呂布,玄德坐間,先主言曰:“奉先亦無住處。不是兄弟拙見,西北八十里有小沛,可以屯軍養銳若何?”呂布甚喜。當日辭先生,引本部軍兵前去小沛。
前後半載,有人告先主:“南四百里地有壽春袁術,使太子袁襄引兵取徐州。”先主即時使張飛爲接伴使,南迎袁襄。約行三十里地,有一亭名曰石亭驛,接着袁襄,二人相見禮畢,張飛置酒三杯。酒罷,袁襄言徐州事。張飛不從,慢罵:“玄德織蓆編履村夫!”張飛大怒罵:“我家兄祖代帝王之子,漢景帝十七代玄孫,乃中山靖王之後。你罵織蓆編履村夫,毀我家兄。諒爾祖乃田夫之人!”張飛即時便還。袁襄欲便打。張飛拿住袁襄,用手舉起,於石亭上便摔。左右衆官不勸,遂摔殺袁襄。
跟從人皆回。無數日,見袁術。術哭曰:“叵耐張飛!即時使大將紀靈將三萬軍取徐州。先主留張飛權徐州。先主、關公並衆官等,南迎紀靈。前後一月不回。
卻說張飛,每日帶酒不醒,不理正事。有左右二官曹豹,慢罵死者陶謙,徐州何不分付與我,卻讓與劉備!劉備南迎紀靈,戰事未定,卻交小兒權州!百姓皆有怨心。曹豹誘勸張飛。張飛不從。又罵張飛。張飛大怒,言:“我弟一與國家出力。家兄已得徐州,一權爲正。”鞭撻曹豹。曹豹到東宅,自思一計,可報其冤。使女婿張本,私地修書,前去小沛見呂布,亦酒食待之,又與金珠。張本復回。呂布問衆官:“此事如何?”陳宮曰:“玄德南迎紀靈,張飛每日帶酒。”
溫侯引軍到徐州,頃刻,曹豹獻了西門。呂布入城,張飛大醉,人告曰:“夫人來也。”乃玄德之妻。夫人曰:“小叔,您哥哥南破紀靈,輸贏未知。你卻每日帶酒,若徐州有失,怎生奈何?”張飛言曰:“誰敢正覷徐州!”言未盡,忽聽得喊聲振地,有人報與張飛,言:“曹豹勾引將呂布入城來!”張飛大驚,夫人仰面而哭。張飛上馬與呂布交戰,混鬥到晚,張飛奪門而出。有南二百里地,見先主,具說其事。關公大怒張飛。
先主來日班師回軍,離徐州約二十里地下寨。玄德又言:“我妻兒必爲呂布所殺,可以寫書見呂布,可保家族。”即修書,使簡獻和持書入城,將與呂布。呂布看書中意,劉備願棄徐州,即於小沛閒居。呂布大喜,遂將糜夫人並太子阿斗,出城見玄德。玄德即引衆軍前去小沛閒居。
有人報曰:“紀靈領軍三萬來要徐州。”紀靈乃袁術之名將也。先主即領軍在西下寨。紀靈在南下寨,待困徐州。呂布亦領軍出城,在東下寨。呂布寫書與紀靈、劉玄德,刻日排宴,請你兩家。
呂布向附高處幾帳而坐,筵會罷,呂布言:“漢帝懦弱,天下未寧。壽春袁術可守東鎮。徐州陶謙在時,本讓與玄德公。袁術以近,待要徐州。吾今解您兩家之危。”令人向南一百五十步搠立方天戟。呂布曰:“我發一箭,可射戟上錢眼。若射中,兩家各罷戰;若不中,紀靈亦班師,如不班師,吾助玄德殺紀靈。若玄德軍不回,吾助紀靈殺劉備。”二將皆從。呂布發箭。
詩曰:
一箭功成定太平,雄兵三萬罷戈庭。
當時驍勇無人及,至使清名後世稱。
呂布一箭,射中金錢眼。紀靈回軍。先主排宴管待呂布,三日卻歸小沛。呂布歸徐州。
前後半載。當日,先主坐衙,門吏報曰:“有父老告言,賊寇極多。”先主使關、張二將收捉賊寇去。張飛引一千雜虎騎去小沛正東二十里,到一林前下馬待坐。左右人將酒與張飛把盞,笑曰:“吾愛者美醞。”一飲而竭,靠樹而睡。約至二更前後,聽得正東下鈴子響。令人告張飛。張飛上馬,直東沒三裏地,有一千軍,內有一頭目,押着篋袋箱籠,不知其數。翼德曰:“是賊也。”張飛大叫一聲,喊散衆人,奪了錢物。侯成曰:“我乃溫侯使我燕京買馬去。”張飛不信,使小軍監押入小沛城裏見先主。侯成告曰:“是呂布買馬的錢物。”先主覷了大驚,罵張飛,此物皆呂布之物。先主、關公待送張飛徐州,獻與呂布。又思桃園結義。
數日,呂布領三萬軍,並八健將,離小沛二十里下寨。來日,呂布引軍至城,與玄德打話,只言道要張飛。先主不從。關公言曰:“張飛,安喜時鞭督郵,軍去大半,爲賊三載。前者失了徐州,皆爾之過。今又奪呂布錢物,又是爾之過!”張飛大怒,上馬曰:“敢死者隨我來!”三十八騎馬打過陣。約行二十里,至一大林下馬。翼德曰:“失了徐州,今小沛又危,我之過也。倘若無功,羞見二兄!”張飛又言:“呂布長安犯罪,東出劍關,走于徐州。近知曹操奉聖旨,引十萬軍、百員名將,屯於睢水,根捉呂布。俺同十八騎赴睢水,見曹公,借軍破呂布。”上路數日,到於睢水,見曹操具說其事,借軍救二兄。操曰:“玄德自虎牢相別,至今不相見,爾言借軍,未知真假。”張飛曰:“丞相道底是。卻回二兄處取書去。”不辭曹操,便上馬,引十八騎,卻投小沛來。見呂布鐵桶相似。張飛着力殺上血湖洞,入去到於城中。二兄問曰:“前數日兄弟何處去來?”翼德具言前日打過陣去,到得曹操在睢陽求救去來。先主大驚,問:“不曾借的軍來?”飛曰:“丞相道無憑驗。兄弟卻來敢書。”先主即便修書,付與張飛。
至次日,張飛又引十八騎復出,與呂布交戰。呂布曰:“賊將反覆數遭,必求救軍。”溫侯當不住,張飛引十八騎撞出陣去。數日,到曹操大寨。丞相聽的大喜無限。張飛將書與曹公,有書中曰:
“辱識劉備頓首拜上丞相麾下:即辰仲秋,伏維臺輔動止遷加,不避威嚴,僭申微悃。今有反賊呂布,誅董卓,走離長安,襲徐州,又圍小沛。奈備兵微將寡,壕淺城低,有倒懸之急,累卵之危。專令張飛持書遠見,倘蒙大造,特爲解圍。非惟劉備蒙恩,抑且生靈受惠。生擒呂布,上見太平。伏乞鈞照,不備。”
曹操讀罷書,歡喜無地。又言:“張飛勇冠天下,吾手下官員皆不似翼德。”又言:“張飛白身車騎大將軍。吾東征呂布,倘若還朝,交你正受也。”令賜酒肉與張飛同十八騎軍卒,令人擔酒出寨,東南帳裏二將皆出,內中一人叫張飛下馬,同見,二人相見甚喜。曹公:“乃是夏侯惇也。”見丞相北救小沛,誰作先鋒,就便立夏侯惇爲先鋒。
無二日,丞相拔寨皆起。前後數日,到小沛。呂布軍來迎。夏侯惇出與呂布戰,無數合,呂布詐敗,夏侯惇急趕,呂布發箭,正中夏侯惇左眼。夏侯惇落馬拔箭。夏侯:“父精母血,不可棄之。”其目睛,一口啖之。上馬再戰。呂布言曰:“此人非常人也。”呂布大敗。夏侯惇回離寨七裏,又見張飛用兵,忙合夏侯惇回見曹操。曹操用金鏃藥治之。
又三日,呂布又搦戰。張飛與呂布約戰到三百餘合,不分勝敗。有小沛先主、關公與衆官,一千雜虎騎,殺呂布大敗,東走徐州。離城十里,聽得前面鬧人,若溫侯前有敗軍,內有貂蟬來見溫侯,淚不成行,言曹操使許褚佔了徐州。呂布自思:徐州已失了,有曹操,兼有劉備、關公、張飛,其軍盛多。呂布東走下邳。至城內,數日不出。人告呂布,又來也。問衆言畢,有陳宮言曰:“溫侯分軍兩隊,西北八十里有羊頭山,據險之地。溫侯在下邳,陳宮在羊頭山。倘若曹兵打下邳,陳宮可保;倘若曹公打羊頭山,溫侯可保。張飛之勢,吾亦不可敵。”呂布曰:“陳宮言者當也。”
呂布在於後堂見貂蟬。呂布說與,貂蟬哭而告曰:“奉先不記丁建陽臨洮造反,馬騰軍來,咱家兩口兒失散,前後三年不能相見。爲殺了董卓,無所可歸。走於關東,徐州失離。曹操兵困下邳,倘分軍兩路,兵力來續,若又失散,何日再睹其面?”貂蟬又言:“生則同居,死則同穴,至死不分離。”呂布甚喜:“此言是也。”溫侯每日與貂蟬作樂。有人告曰:“曹公兵至,城緊急。”呂布如無相顧,衆將不能勸。數日,當夜四更前後,有人拍窗而叫曰:“下邳有失也!”溫侯披衣而出,覷見健將陳宮說:“曹操開沂泗兩水,困了下邳城也!”至天明,衆官隨呂布上城。又說:“前者獻計,分軍兩隊保下邳,溫侯不從。今曹相水困下邳,無計可料。”溫侯不語,下城入衙。每日與貂蟬作樂。衆官皆忿恨。
前後半月,忽一日,見數人揭簾而入。呂布認得是陳宮、侯成、張遼等。內有侯成言與呂布:“自臨洮相逐,到今數載,尚無立錐之地。外有曹相、劉備兩軍勢甚,兼沂泗兩河浸下邳,糧食闕少,遲疾困破下邳,衆人皆死。溫侯每日與貂蟬作樂!”呂布笑曰:“來者曹操、劉備,豈不識我?如城被沂泗兩河,吾有馬名赤兔,我與貂蟬坐騎而去,馬能越塹,與貂蟬浮水而出,吾何懼哉!”內中一人高叫罵:“呂布出身寒賤,自言卻與貂蟬浮水而去。我兵將及三萬,城內百姓約計三萬戶,若何?”言未盡,又罵,呂布覷是侯成,言推轉交斬。衆官勸得免性命,打三十棒。呂布歸堂,衆官皆散。
前後三日,衆官尚自不捨,侯成帶酒罵呂布。當夜直至後院,見餵馬人大醉。侯成盜馬至於下邳西門,見健將楊奉言侯成盜其馬。被侯成殺了楊奉,奪了門,浮水而過。約至四更,關公巡綽侯成,得其馬。天明,見曹操,具說其事。曹相大喜。
卻說呂布正與貂蟬對坐。有人告侯成盜其馬。呂布大驚。又言殺了楊奉,投了曹操,如之奈何。衆官不語。
無數日,曹操使上前板堰住水,下開一道河,把水放盡,使沙石草木填了城壕,立起炮石打城。曹操引軍搦戰。呂布騎別馬,出門迎敵,與夏侯惇交馬詐敗。呂布奔走,曹操引衆皆掩殺,伏兵並起,呂布慌速西走,正迎關公。呂布有意東去下邳,正撞張飛。
衆將拿住,把呂布囚了。曹操使人高叫八將並衆官等都來受降。曹操班師,入寨升帳而坐,問衆官,令人將呂布、陳宮執於當面。問陳宮曰:“爾先歸我,後投公孫瓚,又私遁奔呂布,今事失如何?”陳宮笑曰:“非某之過。先殺丞相,當懷篡位之心,後見公孫瓚爲事舛訛再投呂布。怎知賊子反亂。今日被捉,惟死者當也。”操曰:“免你如何?”陳宮自言:“不可。先投公孫瓚,又歸呂布,再投丞相,後人觀我無義,自願就死。”
丞相言:“當斬陳宮,放其家小。”陳宮高叫“丞相錯矣!倘留其子,必遺後患。惟母與妻,願言寬恕。”曹操令斬訖,留其母妻。
再令推過呂布至當面。曹操言:“視虎者不言危。”呂布覷帳上曹操與玄德同坐。呂布言曰:“丞相倘免呂布命,殺身可報。今聞丞相能使步軍,某能使馬軍,倘若馬步軍相逐,今天下易如翻手。”曹操不語,目視玄德。先主曰:“豈不聞丁建陽、董卓乎?”
曹操言:“斬,斬!”呂布罵:“大耳賊,逼吾速矣!”曹操斬了呂布。
可憐城下餐刀日,不似轅門射戟時。
斬了呂布,安了下邳。曹操深愛降將張遼。
劉備、關羽、張飛,丞相每日與玄德攜手飲酒,有意待用先主扶佐之心。怎見得?有詩爲證。詩曰:
雙目能觀二耳輪,手長過膝異常人。
他家本是中山後,肯做曹公臣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