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少便弓馬,數隨父伐蠻,以勇稱。寡言語,有器質,荊州刺史謝晦聞其名,要之,未及往而晦敗。雍州刺史劉道産深愛其能,會荊州刺史江夏王義恭復召之,道産謂曰:“久規相屈。今貴王有召,難輒相留,乖意以爲罔罔。”服闋,累遷義恭司徒太尉城局參軍。文帝見又知之。先是,劉道産在雍州有惠化,遠蠻歸懷皆出,緣沔爲村落,戶口殷盛。及道産死,羣蠻大爲寇暴。孝武西鎮襄陽,義恭薦元景,乃以爲武威將軍、隨郡太守。及至,廣設方略,斬獲數百,郡境肅然。
隨王誕鎮襄陽,元景徙爲後軍中兵參軍。及朝廷大舉北侵,使諸鎮各出軍。二十七年八月,誕遣尹顯祖出貲谷,魯方平、薛安都、龐法起入盧氏,田義仁出魯陽,加元景建威將軍,總統軍帥。
後軍外兵參軍龐季明,三秦冠族,求入長安,招懷關、陝,乃自貲谷入盧氏。盧氏人趙難納之。元景率軍系進,以前鋒深入,懸軍無繼,馳遣尹顯祖入盧氏,以爲諸軍聲援。元景以軍食不足,難可曠日相持,乃束馬懸車,引軍上百丈崖,出溫谷 以入盧氏。法起諸軍進次方伯堆,去弘農城五里。元景引軍度熊耳山,安都頓軍弘農。法起進據潼關,季明率方平、趙難諸軍向陝。十一月,元景率衆至弘農,營於開方口。仍以元景爲弘農太守。
初,安都留住弘農而諸軍已進陝。元景既到,謂安都曰:“卿無坐守空城,而令龐公孤軍深入,宜急進軍。”衆軍並造陝下,列營以逼之,並大造攻具。
魏城臨河爲固,恃險自守。季明、安都、方平、顯祖、趙難諸軍頻三攻未拔,安都、方平各列陣於城東南以待之。魏兵大合,輕騎挑戰,安都瞋目橫矛,單騎突陣,四向奮擊,左右皆辟易,殺傷不可勝數,於是衆軍並鼓譟俱前。魏多縱突騎,衆軍患之。安都怒甚,乃脫兜鍪,解所帶鎧,唯着絳衲兩當衫,馬亦去具裝,馳入賊陣。猛氣咆勃,所向無前,當其鋒者無不應刃而倒。如是者數四。每入,衆無不披靡。
魏軍之將至也,方平遣驛騎告元景。時諸軍糧盡,各餘數日食。元景方督義租並上驢馬以爲糧運之計,遣軍副柳元怙簡步騎二千以赴陝急,卷甲兼行,一宿而至。詰朝,魏軍又出,列陣於城外。方平諸軍併成列,安都並領馬軍,方平悉勒步卒左右掎角之,餘諸義軍方於城西南列陣。方平謂安都曰:“今勍敵在前,堅城在後,是吾取死之日。卿若不進,我當斬卿,我若不進,卿當斬我也。”安都曰:“卿言是也。”遂合戰。安都不堪其憤,橫矛直前,殺傷者甚多。流血凝肘。矛折,易之復入,軍副譚金率騎從而奔之。自詰旦戰至日晏,魏軍大潰,面縛軍門者二千餘人。諸將欲盡殺之,元景以爲不可,乃悉釋而遣之。皆稱萬歲而去。
時北略諸軍王玄謨等敗退,魏軍深入。文帝以元景不宜獨進,且令班師。諸軍乃自湖關度白楊嶺出於長洲,安都斷後, 宗越副之。法起自潼關向商城,與元景會,季明亦從胡谷南歸,並有功而入。誕登城望之,以鞍下馬迎元景。
時魯爽向虎牢,復使元景率安都等北出,爽退乃還。再出北侵,威信着於境外。
孝武入討元兇,以爲諮議參軍,配萬人爲前鋒,宗愨、薛安都等十三軍皆隸焉。時義軍船乘小陋,慮水戰不敵。至蕪湖,元景大喜,倍道兼行至新亭,依山建壘柵,東西據險。令軍中曰:“鼓繁氣易衰,叫數力易竭,但各銜枚疾戰,一聽吾營鼓音。”元景察賊衰竭,乃命開壘鼓譟以奔之,賊衆大潰。劭更率餘衆自來攻壘,復大破之,劭僅以身免。上至新亭即位,以元景爲侍中,領左衛將軍,尋轉甯蠻校尉、雍州刺史,監雍樑南北秦四州荊州之竟陵隨二郡諸軍事。始上在巴口,問元景事平何所欲。對曰:“願還鄉里。”故有此授。
初,臧質起義,以南譙王義宣闇弱易制,欲相推奉,潛報元景,使率所領西還。元景即以質書呈孝武。語其信曰:“臧冠軍當是未知殿下義舉耳,方應伐逆,不容西還。”質以此恨之。及元景爲雍州,質慮其爲荊、江後患,稱爪牙不宜遠出。上重違其言,更以元景爲領軍將軍,加散騎常侍,封曲江縣公。孝建元年正月,魯爽反,遣左衛將軍王玄謨討之。加元景撫軍將軍,假節置佐,系玄謨。後以爲領南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
臧質、義宣並反,王玄謨南據梁山,垣護之、薛安都度據歷陽,元景出屯採石。玄謨求益兵,上使元景進屯姑孰。元景悉遣精兵助王玄謨,以羸弱居守。所遣軍多張旗幟,梁山望之如數萬人,皆謂都下兵悉至,由是克捷。與沈慶之俱以本號加開府儀同三司,改封晉安郡公。固讓開府。復爲領軍、太子詹事,加侍中。
大明三年,爲尚書令,太子詹事、侍中、中正如故。以封在嶺南,改封巴東郡公。又命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侍中、令、中正如故。又讓開府。乃與沈慶之俱依晉密陵侯鄭袤不受司空故事。
六年,進司空,侍中、令、中正如故。又固讓。乃授侍中、驃騎大將軍、南兗州刺史,留衛都下。
孝武晏駕,與太宰江夏王義恭、尚書僕射顔師伯並受遺詔輔幼主,遷尚書令,領丹陽尹,侍中、將軍如故。加開府儀同三司,給班劍二十人。固辭班劍。
元景少時貧苦,嘗下都至大雷,日暮寒甚,頗有羇旅之嘆。岸側有一老父自稱善相,謂元景曰:“君方大富貴,位至三公。”元景以爲戲之,曰:“人生免飢寒幸甚,豈望富貴。”老父曰:“後當相憶。”及貴求之,不知所在。
元景起自將率,及當朝,理務雖非所長,而有弘雅之美。時在朝勳要多事産業,惟元景獨無所營。南岸有數十畝菜園,守園人賣菜得錢三萬,送還宅。元景怒曰:“我立此園種菜,以供家中啖耳,乃復賣以取錢,奪百姓之利邪。”以錢乞守園人。
孝武嚴暴無常,元景雖荷寵遇,恆慮及禍。太宰江夏王義恭及諸大臣莫不重足屏氣,未嘗敢私相往來。孝武崩,義恭、元景等並相謂曰:“今日始免橫死。”義恭與義陽等諸王,元景與顔師伯等常相馳逐聲樂酣飲,以夜繼晝。前廢帝少有凶德,內不能平,殺戴法興後,悖情轉露,義恭、元景憂懼,乃與師伯等謀廢帝立義恭,持疑未決。發覺,帝親率宿衛兵自出討之,稱詔召元景。左右奔告,兵刃非常。元景知禍至,整朝服乘車,應召出門。逢弟車騎司馬叔仁戎服,左右壯士數十人,欲拒命。元景苦禁之。及出巷,軍士大至,下車受戮,容色恬然。
長子慶宗有幹力,而情性不倫,孝武使元景送還襄陽,於道賜死。次子嗣宗、紹宗、茂宗、孝宗、文宗、仲宗、成宗、秀宗至是並遇禍。元景六弟:僧景、僧珍、叔宗、叔政、叔珍、叔仁。僧珍、叔仁及子侄在都下襄陽死者數十人。元景少子承宗、嗣宗子慕並在孕獲全。明帝即位,贈太尉,給班劍三十人,羽葆、鼓吹一部,諡曰忠烈公。
元景從父兄元怙,大明末同晉安王子勳逆,事敗歸降。元景從祖弟光世留鄉里,仕魏爲河北太守,封西陵男,與司徒崔浩親。浩被誅,光世南奔。明帝時,位右衛將軍、順陽太守。子欣慰謀反,光世賜死。
世隆字彥緒,元景弟子也。父叔宗字雙驎,位建威參軍事,早卒。 世隆幼孤,挺然自立,不與衆同。雖門勢子弟,獨修布衣之業。及長,好讀書,折節彈琴,涉獵文史,音吐溫潤。元景愛賞,異於諸子,言於宋孝武,得召見。帝謂元景曰:“此兒將來複是三公一人。”爲西陽王撫軍法曹行參軍,出爲武威將軍、上庸太守。帝謂元景曰:“卿昔以武威之號爲隨郡,今復以授世隆,使卿門世不乏公也。”
元景爲前廢帝所殺,世隆以在遠得免。泰始初,四方反叛,世隆於上庸起兵以應宋明帝,爲孔道存所敗,衆散逃隱,道存購之甚急。軍人有貌相似者,斬送之。時世隆母郭妻閻並見縶襄陽獄,道存以所送首示之。母見首悲情小歇,而妻閻號叫方甚,竊謂郭曰:“今見不悲,爲人所覺,唯當大慟以滅之。”世隆竟以免。
後爲太子洗馬,與張緒、王延之、沈琰爲君子之交。累遷晉熙王安西司馬,加甯朔將軍。時齊武帝爲長史,與世隆相遇甚歡。齊高帝之謀度廣陵也,令武帝率衆同會都下。世隆與長 流參軍蕭景先等戒嚴待期,事不行。
時朝廷疑憚沈攸之,密爲之防,府州器械,皆有素蓄。武帝將下都,劉懷珍白高帝曰:“夏口是兵衝要地,宜得其人。”高帝納之,與武帝書曰:“汝既入朝,當須文武兼資人,委以後事,世隆其人也。”武帝乃舉世隆自代。轉爲武陵王前軍長史、江夏內史,行郢州事。
升明元年冬,攸之反,遣輔國將軍、中兵參軍孫同等以三萬人爲前驅,又遣司馬冠軍劉攘兵等二萬人次之,又遣輔國將軍、中兵參軍王靈秀等分兵出夏口,據魯山。攸之乘輕舸從數百人先大軍下住白螺洲,坐胡牀以望其軍,有自驕色。既至郢,以郢城弱小不足攻,攸之將去。世隆遣軍於西渚挑戰,攸之果怒,晝夜攻戰。世隆隨宜拒應,衆皆披卻。
武帝初下,與世隆別,曰:“攸之一旦爲變,雖留攻城,不可卒拔。卿爲其內,我爲其外,乃無憂耳。”至是,武帝遣軍主桓敬、陳胤叔、苟元賓等八軍據西塞,令堅壁以待賊疲。慮世隆危急,遣腹心胡元直潛使入郢城通援軍消息。內外並喜。
郢城既不可攻,而平西將軍黃回軍至西陽,乘三層艦,作羌胡伎,泝流而進。攸之素失人情,本逼以威力,初發江陵,已有叛者,至此稍多。攸之大怒,於是一人叛,遣十人追,並去不返。劉攘兵射書與世隆請降,開門納之。攸之怒,銜須咀之,收攘兵兄子天賜、女婿張平慮斬之。軍旅大散。世隆乃遣軍副劉僧麟緣道追之。
攸之已死,徵爲侍中,仍遷尚書右僕射,封貞陽縣侯。出爲吳郡太守,居母憂,寒不衣絮。齊高帝踐阼,起爲南豫州刺史,加都督,進爵爲公。上手詔司徒褚彥回甚傷美之。彥回曰:“世隆事陛下,在危盡忠,居憂杖而後起,立人之本,二理同極,加榮增寵,足以敦厲風俗。”
建元二年,授右僕射,不拜。性愛涉獵,啓高帝借祕閣書,上給二千卷。三年,出爲南兗州刺史,加都督。武帝即位,加散騎常侍。
世隆善卜,別龜甲,價至一萬。永明初,世隆曰:“永明九年我亡,亡後三年丘山崩,齊亦於此季矣。”屏人,命典籤李黨取筆及高齒屐,題簾箔旌曰:“永明十一年。”因流涕謂黨曰:“汝當見,吾不見也。”遷護軍,而衛軍王儉修下官敬甚謹。世隆止之,儉曰 :“將軍雖存弘眷,如王典何。”其見重如此。
性清廉,唯盛事墳典。張緒問曰:“觀君舉措,當以清名遺子孫邪?”答曰:“一身之外,亦復何須。子孫不才,將爲爭府;如其才也,不如一經。”
光祿大夫韋祖徵州里宿德,世隆雖已貴重,每爲之拜。人或勸祖徵止之,答曰:“司馬公所爲,後生楷法,吾豈能止之哉。” 後授尚書左僕射。湘州蠻動,遣世隆以本官總督伐蠻衆軍,仍爲湘州刺史,加都督。至鎮,以方略討平之。在州立邸興生,爲御史中丞庾杲之所奏。詔不問。復入爲尚書左僕射,不拜,乃轉尚書令。世隆少立功名,晚專以談義自業。善彈琴,世稱柳公雙瑣,爲士品第一。常自雲:“馬矟第一,清談第二,彈琴第三。”在朝不幹世務,垂簾鼓琴,風韻清遠,甚獲世譽。以疾遜位,拜左光祿大夫、侍中。永明九年卒,詔給東園祕器,贈司空,班劍二十人,諡曰忠武。 世隆曉數術,於倪塘創墓,與賓客踐履,十往五往,常坐一處。及卒,墓工圖墓,正取其坐處焉。
所着龜經祕要二卷,行於世。
長子悅字文殊,少有清致,位中書郎,早卒,諡曰恭。世隆次子惔。
惔字文通,好學工制文,尤曉音律,少與長兄悅齊名。王儉謂人曰:“柳氏二龍,可謂一日千里。”儉爲尚書左僕射,嘗造世隆宅,世隆謂爲詣己,徘徊久之。及至門,唯求悅及惔。遣謂世隆曰:“賢子俱有盛才,一日見顧,今故報禮。若仍相造,似非本意,恐年少窺人。”
嘗預齊武烽火樓宴,帝善其詩,謂豫章王嶷曰:“惔非徒風韻清爽,亦屬文遒麗。”後爲巴東王子響友,子響爲荊州,惔隨之鎮。子響暱近小人,惔知將爲禍,稱疾還都。及難作竟以得免。
累遷新安太守,居郡以無政績免。建武末,爲樑、南秦二州刺史。及梁武帝起兵,惔舉漢中以應。
樑武受命,爲太子詹事,加散騎常侍。武帝之鎮襄陽,惔祖道,帝解茅土玉環贈之。天監二年元會,帝謂曰:“卿所佩玉環,是新亭所贈邪?”對曰:“既而瑞感神衷,臣謹服之無斁。”帝因勸之酒,惔時未卒爵,帝曰:“吾常比卿劉越石,近辭卮酒邪。”罷會,封曲江縣侯。帝因宴爲詩貽惔曰:“爾實冠羣后,惟餘實念功。”帝又嘗謂曰:“徐元瑜違命嶺南,周書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朕已放其諸子,何如?”惔曰:“罰
不及嗣,賞延於後,今復見之聖朝。”時以爲知言。
尋遷尚書左僕射,年四十六,卒於湘州刺史,諡曰穆。
惔度量寬博,家人未嘗見其喜慍。甚重其婦,頗成畏憚。性愛音樂,女伎精麗,略不敢視。僕射張稷與惔狎密,而爲惔妻賞敬。稷每詣惔,必先相問夫人。惔每欲見妓,恆因稷請奏。其妻隔幔坐,妓然後出。惔因得留目。
惔着仁政傳及諸詩賦,粗有辭義。子昭,位中書郎,襲爵 曲江侯。
惔弟惲字文暢,少有志行。好學,善尺牘。與陳郡謝淪鄰居,深見友愛。淪曰:“宅南柳郎,可爲儀表。”
初,宋時有嵇元榮、羊蓋者,並善琴,雲傳戴安道法。惲從之學。惲特窮其妙。齊竟陵王子良聞而引爲法曹行參軍,唯與王暕、陸杲善。每嘆曰:“暕雖名家,猶恐累我也。”雅被子良賞狎。子良嘗置酒後園,有晉太傅謝安鳴琴在側,援以授惲,惲彈爲雅弄。子良曰:“卿巧越嵇心,妙臻羊體,良質美手,信在今夜。豈止當今稱奇,亦可追蹤古烈。”
爲太子洗馬,父憂去官,着述先頌,申其罔極之心,文甚哀麗。後試守鄱陽相,聽吏屬得盡三年喪禮,署之文教,百姓稱焉。還除驃騎從事中郎。梁武帝至建鄴,惲候謁石頭,以爲徵東府司馬。上箋請城平之日,先收圖籍,及遵漢高寬大之義。帝從之。徙爲相國右司馬。天監元年,除長兼侍中,與僕射沈約等共定新律。
惲立性貞素,以貴公子早有令名,少工篇什,爲詩云 :“亭臯木葉下,壟首秋雲飛。”琅邪王融見而嗟賞,因書齋壁及所執白團扇。武帝與宴,必詔惲賦詩。嘗和武帝登景陽樓篇雲:太液滄波起,長楊高樹秋,翠華承漢遠,雕輦逐風遊。”深見賞美。當時鹹共稱傳。
歷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祕書監,右衛將軍。再爲吳興太守,爲政清靜,人吏懷之。於郡感疾,自陳解任。父老千餘
人拜表陳請,事未施行,卒。
初,惲父世隆彈琴,爲士流第一,惲每奏其父曲,常感思。復變體備寫古曲。嘗賦詩未就,以筆捶琴,坐客過,以箸扣之,惲驚其哀韻,乃製爲雅音。後傳擊琴自於此。惲常以今聲轉棄古法,乃着清調論,具有條流。齊竟陵王嘗宿晏,明旦將朝見, 惲投壺梟不絕,停輿久之,進見遂晚。齊武帝遲之,王以實對。武帝復使爲之,賜絹二十匹。嘗與琅邪王瞻博射,嫌其皮闊,乃摘梅帖烏珠之上,發必命中,觀者驚駭。
梁武帝好弈棋,使惲品定棋譜,登格者二百七十八人,第其優劣,爲棋品三卷。惲爲第二焉。帝謂周舍曰:“吾聞君子不可求備,至如柳惲可謂具美。分其才藝,足了十人。”惲着卜杖龜經。性好醫術,盡其精妙。
少子偃字彥遊,年十二,梁武帝引見,詔問讀何書,對曰:“尚書。”又問有何美句,對曰:“德惟善政,政在養人。”衆鹹異之。詔尚武帝女長城公主,拜駙馬都尉、都亭侯,位鄱陽內史,卒。
子盼尚陳文帝女富陽公主,拜駙馬都尉。後主即位,以帝舅加散騎常侍。盼性愚戇,使酒,因醉乘馬入殿門,爲有司劾免,卒於家。贈侍中、中護軍。
後從祖弟莊清警有鑑識,自盼卒後,太后宗屬唯莊爲近,兼素有名望,深被恩禮。位度支尚書。陳亡入隋,爲岐州司馬。惲弟憕。
憕字文深,少有大意,好玄言,通老、易。
梁武帝舉兵至姑孰,憕與兄惲及諸友朋於小郊候接。時道路猶梗,憕與諸人同憩逆旅食,俱去行裏餘,憕曰:“寧我負人,不人負我。若復有追,堪憩此客。”命左右燒逆旅舍,以絕後追。當時服其善斷。
歷位給事黃門侍郎。與琅邪王峻齊名,俱爲中庶子,時人號爲方王。
後爲鎮北始興王長史。王移鎮益州,復請憕。帝曰:“柳憕風標才氣,恐不能久爲少王臣。”王祈請數四,不得已,以爲鎮西長史、蜀郡太守。在蜀廉恪爲政,益部懷之。憕弟忱。 忱字文若,年數歲,父世隆及母閻氏並疾,忱不解帶經年,及居喪以毀聞。
仕齊爲西中郎主簿。東昏遣巴西太守劉山陽由荊州襲梁武帝於雍州,西中郎長史蕭穎胄計未定,召忱及其所親席闡文等夜入議之。忱及闡文並勸同武帝,穎胄從之。以忱爲甯朔將軍,累遷侍中。郢州平,穎胄議遷都夏口,忱以巴峽未賓,不宜輕舍根本,搖動人心,不從。俄而巴東兵至峽口,遷都之議乃息。論者以爲見機。
及樑受命,封州陵伯。歷五兵尚書,祕書監,散騎常侍。
改授給事中、光祿大夫。疾篤不拜。卒,諡曰穆。
忱兄弟十五人,多少亡,唯第二兄惔、第三兄惲、第四兄憕及忱三兩年間四人疊爲侍中,復居方伯,當世罕比。子範嗣。慶遠字文和,元景弟子也。父叔珍,義陽內史。
慶遠仕齊爲魏興太守,郡遭暴水,人慾移於杞城。慶遠曰:“吾聞江河長不過三日,命築土而已。”俄而水退,百姓服之。
後爲襄陽令,梁武帝之臨雍州,問京兆人杜惲求州綱紀,惲言慶遠。武帝曰:“文和吾已知之,所問未知者耳。”因闢爲別駕。慶遠謂所親曰:“天下方亂,定霸者其吾君乎。”因盡誠協贊。及起兵,慶遠常居帷幄爲謀主,從軍東下,身先士卒。武帝行營,見慶遠頓舍嚴整,每嘆曰:“人人若是,吾又何憂。”建康城平,爲侍中,帶淮陵齊昌二郡太守。城內嘗夜火,衆並驚懼。武帝時居宮中,悉斂諸門鑰,問柳侍中何在。慶遠至,悉付之,其見任如此。
霸府建,爲從事中郎。武帝受禪,封重安侯,位散騎常侍,改封雲杜侯。出爲雍州刺史,加都督。帝餞於新亭,謂曰 :“卿衣錦還鄉,朕無西顧憂矣。”始武帝爲雍州,慶遠爲別駕,謂曰:“昔羊公語劉弘,卿後當居吾處。今相觀亦復如是。” 曾未十年,而慶遠督府,談者以爲逾於魏詠之。
累遷侍中、領軍將軍,給扶。出爲雍州刺史。慶遠重爲本州,頗厲清節,士庶懷之。卒官,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惠侯。喪還都,武帝親出臨之。
初,慶遠從父兄世隆嘗謂慶遠曰:“吾昔夢太尉以褥席見賜,吾遂亞臺司。適又夢以吾褥席與汝,汝必光我門族。”至是慶遠亦繼世隆焉。
子津字元舉,雖乏風華,性甚強直。人或勸之聚書,津曰:“吾常請道士上章驅鬼,安用此鬼名邪。”歷散騎常侍,太子詹事,襲封雲杜侯。
侯景圍城既急,帝召津問策。對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禮,不忠不孝,賊何由可平。”太清三年,城陷,卒。
子仲禮,勇力兼人,少有膽氣,身長八尺,眉目疏朗。初,簡文帝爲雍州刺史,津爲長史。及簡文入居儲宮,津亦得侍從。仲禮留在襄陽,馬仗軍人悉付之。撫循故舊,甚得衆和。起家着作佐郎,稍遷電威將軍,陽泉縣侯。中大通中,西魏將賀拔勝來逼樊、鄧,仲禮出擊破之。除黃門郎,稍遷司州刺史。武帝思見其面,使畫工圖之。
初,侯景潛圖反噬,仲禮先知之,屢啓求以精兵三萬討景,朝廷不許。及景濟江,朝野便望其至。兼蓄雍、司精卒,與諸蕃赴援,見推總督。景素聞其名,甚憚之。仲禮亦自謂當世英雄,諸將莫己若也。
韋粲見攻,仲禮方食,投箸被練馳之,騎能屬者七十。比至,粲已敗,仲禮因與景戰於青塘,大敗之。景與仲禮交戰,各不相知。仲禮矟將及景,而賊將支伯仁自後斫仲禮,再斫仲禮中肩。馬陷於淖,賊聚矟刺之,騎將郭山石救之以免。自此壯氣外衰,不復言戰。神情傲佷,淩蔑將帥。邵陵王綸亦鞭策 軍門,每日必至,累刻移時,仲禮亦弗見也。綸既忿嘆,怨隙遂成。而仲禮常置酒高會,日作優倡,毒掠百姓,污辱妃主。父津登城謂曰:“汝君父在難,不能盡心竭力,百代之後,謂汝爲何。”仲禮聞之,言笑自若。晚又與臨城公大連不協。景嘗登朱雀樓與之語,遺以金環。是後閉營不戰,衆軍日固請,皆悉拒焉。南安侯駿謂曰:“城急如此,都督不復處分,如脫不守,何面以見天下義士。”仲禮無以應之。
及臺城陷,侯景矯詔使石城公大款以白虎幡解諸軍。仲禮召諸將軍會議,邵陵王以下畢集。王曰:“今日之命,委之將軍。”仲禮熟視不對。裴之高、王僧辯曰:“將軍擁衆百萬,致宮闕淪沒,正當悉力決戰,何所多言。”仲禮竟無一言,諸軍乃隨方各散。
時湘東王繹遣王琳送米二十萬石以饋軍,至姑孰聞臺城陷,乃沈米於江而退。仲禮及弟敬禮、羊鴉仁、王僧辯、趙伯超並開營降賊。時城雖淪陷,援軍甚衆,軍士鹹欲盡力,及聞降,莫不嘆憤。論者以爲樑禍始於朱異,成於仲禮。
仲禮等入城,並先拜景而後見帝,帝不與言。既而景留柳敬禮、羊鴉仁,而遣仲禮、僧辯西上,各複本位。餞於後渚,景執仲禮手曰:“天下之事在將軍耳。郢州、巴西並以相付。”
及至江陵,會岳陽王察南寇,湘東王以仲禮爲雍州刺史,襲襄陽。仲禮方觀成敗,未發。及南陽圍急,杜岸請救,仲禮乃以別將夏侯強爲司州刺史,守義陽,自帥衆如安陸,使司馬康昭如竟陵討孫暠。暠執魏戍人以降。仲禮命其將王叔孫爲竟陵太守,副軍馬岫爲安陸太守。置孥於安陸,而以輕兵師於漴頭,將侵襄陽。岳陽王察告急於魏,魏遣大將楊忠援之。仲禮與戰於漴頭,大敗,並弟子禮沒於魏。魏相安定公待仲禮以客禮。西魏於是盡得漢東。
仲禮弟敬禮,少以勇烈聞。粗暴無行檢,恆略賣人,爲百姓所苦,故襄陽有柳四郎歌。
起家着作佐郎,稍遷扶風太守。侯景度江,敬禮率馬步三千赴援。至都,與景頻戰,甚着威名。
臺城陷,與兄仲禮俱見景,景遣仲禮經略上流,留敬禮質,以爲護軍將軍。景餞仲禮於後渚。敬禮謂仲禮曰:“景今來會,敬禮抱之,兄便可殺,雖死無恨。”仲禮壯其言,許之。及酒數行,敬禮目仲禮,仲禮見備衛嚴,不敢動,遂不果。
會景徵晉熙,敬禮與南康王會理謀襲其城,剋期將發,建安侯蕭賁告之,遂遇害。臨死曰:“我兄老婢也,國敗家亡,實餘之責,今日就死,豈非天乎。”
論曰:柳元景行己所資,豈徒武毅;當朝任職,實兼雅道。卒至覆族,遭逢亦有命乎。世隆文武器業,殆人望也,諸子門素所傳,俱雲克構。仲禮始終之際,其不副也何哉?豈應天方喪樑,不然,何斯人而有斯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