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卷九十七 外戚傳第六十七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過文之君,非獨內德茂也,蓋亦有外戚之助焉。夏之興也以塗山,而桀之放也用末喜;殷之興也以有娀及有{新女},而紂之滅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嫄及太任、太姒,而幽王之禽也淫褒姒。故《易》基《乾》、《坤》,《詩》首《關睢》,《》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昏姻爲兢兢。夫樂調而四時和,陰陽之變,萬物之統也,可不慎與!人能弘道,末如命何。甚哉妃匹之愛,君不能得之臣,父不能得之子,況卑下乎!既歡合矣,或不能成子姓,成子姓矣,而不能要其終,豈非命也哉!孔子罕言命,蓋難言之。非通幽明之變,惡能識乎性命!

漢興,因秦之稱號,帝母稱皇太后,祖母稱太皇太后,適稱皇后,妾皆稱夫人。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之號焉。至武帝制婕妤、B324娥、傛華、充依,各有爵位,而元帝加昭儀之號,凡十四等雲。昭儀位視丞相,爵比諸侯王。婕妤視上卿,比列侯。B324娥視中二千石,比關內侯。傛華視真二千石,比大上造。美人視二千石,比少上造。八子視千石,比中更。充依視千石,比左更。七子視八百石,比右庶長。良人視八百石,比左庶長。長使視六百石,比五大夫。少使視四百石,比公乘。五官視三百石。順常視二百石。無涓、共和、娛靈、保林、良使、夜者皆視百石。上家人子、中家人子視有秩斗食雲。五官以下,葬司馬門外。

高祖呂皇后,父呂公,單父人也,好相人。高祖微時,呂公見而異之,乃以女妻高祖,生惠帝、魯元公主。高祖爲漢王,元年封呂公爲臨泗侯,二年立孝惠爲太子。

後漢王得定陶戚姬,愛幸,生趙隱王如意。太子爲人仁弱,高祖以爲不類己,常欲廢之而立如意,“如意類我”。戚姬常從上之關東,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呂后年長,常留守,希見,益疏。如意且立爲趙王,留長安,幾代太子者數。賴公卿大臣爭之,及叔孫通諫,用留侯之策,得無易。

呂后爲人剛毅,佐高帝定天下,兄二人皆爲列將,從征伐。長兄澤爲周呂侯,次兄釋之爲建成侯,逮高祖而侯者三人。高祖四年,臨泗侯呂公薨。

高祖崩,惠帝立,呂后爲皇太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鉗衣赭衣,令舂。戚夫人舂且歌曰:“子爲王,母爲虜,終日舂薄幕,常與死爲伍!相離三千里,當誰使告女?”太后聞之大怒,曰:“乃欲倚女子邪?”乃召趙王誅之。使者三反,趙相周昌不遣。太后召趙相,相徵至長安。使人復召趙王,王來。惠帝慈仁,知太后怒,自迎趙王霸上,入宮,挾與起居飲食。數月,帝晨出射,趙王不能蚤起,太后伺其獨居,使人持鴆飲之。遲帝還,趙王死。太后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薰耳,飲D627藥,使居鞠域中,名曰“人彘”。居數月,乃召惠帝視“人彘”。帝視而問,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歲餘不能起。使人請太后曰:“此非人所爲。臣爲太后子,終不能復治天下!”以此日飲爲淫樂,不聽政,七年而崩。

太后發喪,哭而泣不下。留侯子張闢強爲侍中,年十五,謂丞相陳平曰:“太后獨有帝,今哭而不悲,君知其解未?”陳平曰:“何解?”闢強曰:“帝無壯子,太后畏君等。今請拜呂臺、呂產爲將,將兵居南北軍,及諸呂皆軍,居中用事。如此則太后心安,君等幸脫禍矣!”丞相如闢強計請之,太后說,其哭乃哀。呂氏權由此起。乃立孝惠後宮子爲帝,太后臨朝稱制。復殺高祖子趙幽王友、共王恢及燕王建子。遂立周呂侯子臺爲呂王,臺弟產爲樑王,建城侯釋之子祿爲趙王,臺子通爲燕王,又封諸呂凡六人皆爲列侯,追尊父呂公爲呂宣王,兄周呂侯爲悼武王。

太后持天下八年,病犬禍而崩,語在《五行志》。病困,以趙王祿爲上將軍居北軍,樑王產爲相國居南軍,戒產、祿曰:“高祖與大臣約,非劉氏王者,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大臣不平。我即崩,恐其爲變,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爲人所制。”太后崩,太尉周勃、丞相陳平、硃虛侯劉章等共誅產、祿、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而迎立代王,是爲孝文皇帝。

孝惠張皇后。宣平侯敖尚帝姊魯元公主,有女。惠帝即位,呂太后欲爲重親,以公主女配帝爲皇后。欲其生子,萬方終無子,乃使陽爲有身,取後宮美人子名之,殺其母,立所名子爲太子。

惠帝崩,太子立爲帝,四年,乃自知非皇后子,出言曰:“太后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壯即爲所爲。”太后聞而患之,恐其作亂,乃幽之永巷,言帝病甚,左右莫得見。太后下詔廢之,語在《高後紀》。遂幽死,更立恆山王弘爲皇帝,而以呂祿女爲皇后。欲連根固本牢甚,然而無益也。呂太后崩,大臣正之,卒滅呂氏。少帝恆山、淮南、濟川王,皆以非孝惠子誅。獨置孝惠皇后,廢處北宮,孝文後元年薨,葬安陵,不起墳。

高祖薄姬,文帝母也。父吳人,秦時與故魏王宗女魏媼通,生薄姬。而薄姬父死山陰,因葬焉。及諸侯畔秦,魏豹立爲王,而魏媼內其女於魏宮。許負相薄姬,當生天子。是時,項羽方與漢王相距滎陽,天下未有所定。豹初與漢擊楚,及聞許負言,心喜,因背漢而中立,與楚連和。漢使曹參等虜魏王豹,以其國爲郡,而薄姬輸織室。豹已死,漢王入織室,見薄姬,有詔內後宮,歲餘不得幸。

始姬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相愛,約曰:“先貴毋相忘!”已而管夫人、趙子兒先幸漢王。漢王四年,坐河南成皋靈臺,此兩美人侍,相與笑薄姬初時約。漢王問其故,兩人俱以實告。漢王心悽然憐薄姬,是日召,欲幸之。對曰:“昨暮夢龍據妾胸。”上曰:“是貴徵也,吾爲汝成之。”遂幸,有身。歲中生文帝,年八歲立爲代王。自有子後,希見。高祖崩,諸幸姬戚夫人之屬,呂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宮。而薄姬以希見故,得出從子之代,爲代太后。太后弟薄昭從如代。

代王立十七年,高後崩。大臣議立後,疾外家呂氏強暴,皆稱薄氏仁善,故迎立代王爲皇帝,尊太后爲皇太后,封弟昭爲軹侯。太后母亦前死,葬櫟陽北,乃追尊太后父爲靈文侯,會稽郡致園邑三百家,長丞以下使奉守寢廟,上食祠如法。櫟陽亦置靈文夫人園,令如靈文侯園儀。太后蚤失父,其奉太后外家魏氏有力,乃召復魏氏,賞賜各以親疏受之。薄氏侯者一人。

太后後文帝二歲,孝景前二年崩,葬南陵。用呂后不合葬長陵,故特自起陵,近文帝。

孝文竇皇后,景帝母也,呂太后時以良家子選入宮。太后出宮人以賜諸王各五人,竇姬與在行中。家在清河,願如趙,近家,請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趙之伍中”。宦者忘之,誤置籍代伍中。籍奏,詔可。當行,竇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強乃肯行。至代,代王獨幸竇姬,生女嫖。孝惠七年,生景帝。

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爲帝而王后卒,乃代王爲帝后,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文帝立數月,公卿請立太子,而竇姬男最長,立爲太子。竇姬爲皇后,女爲館陶長公主。明年,封少子武爲代王,後徙樑,是爲樑孝王。

竇皇后親蚤卒,葬觀津。於是薄太后乃詔有司追封竇後父爲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令清河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比靈文園法。

竇後兄長君。弟廣國字少君,年四五歲時,家貧,爲人所略賣,其家不知處。傳十餘家至宜陽,爲其主人入山作炭。暮臥岸下百餘人,岸崩,盡壓殺臥者,少君獨脫不死。自卜,數日當爲侯。從其家之長安,聞皇后新立,家在觀津,姓竇氏。廣國去時雖少,識其縣名及姓,又嘗與其姊採桑,墮,用爲符信,上書自陳。皇后言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果是。復問其所識,曰:“姊去我西時,與我決傳舍中,B04F沐沐我,已,飯我,乃去。”於是竇皇后持之而泣,侍御左右皆悲。乃厚賜之,家於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此兩人。此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爲擇師傅,又復放呂氏大事也。”於是乃選長者之有節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爲退讓君子,不敢以富貴驕人。

竇皇后疾,失明。文帝幸邯鄲慎夫人、尹姬,皆無子。文帝崩,景帝位,皇后爲皇太后,乃封廣國爲章武侯。長君先死,封其子彭祖爲南皮侯。吳、楚反時,太后從昆弟子竇嬰俠,喜士,爲大將軍,破吳、楚、封魏其侯。竇氏侯者凡三人。

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景帝及諸竇不得不讀《老子》尊其術。太后後景帝六歲,凡立五十一年,元光六年崩,合葬霸陵。遺詔盡以東宮金錢財物賜長公主嫖。至武帝時,魏其侯竇嬰爲丞相,後誅。

孝景薄皇后,孝文薄太后家女也。景帝爲太子時,薄太后取以爲太子妃。景帝立,立薄妃爲皇后,無子無寵。立六年,薄太后崩,皇后廢。廢后四年薨,葬長安城東平望亭南。

孝景王皇后,武帝母也。父王仲,槐里人也。母臧?,故燕王臧荼孫也,爲仲妻,生男信與兩女。而仲死,臧?更嫁爲長陵田氏婦,生男?分、勝。臧?長女嫁爲金王孫婦,生一女矣,而臧?卜筮曰兩女當貴,欲倚兩女,奪金氏。金氏怒,不肯與決,乃內太子宮。太子幸愛子,生三女一男。男方在身時,王夫人夢日入其懷,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貴徵也。”未生而文帝崩,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是時,薄皇后無子。後數歲,景帝立齊慄姬男爲太子,而王夫人男爲膠東王。

長公主嫖有女,欲與太子爲妃,慄姬妒,而景帝諸美人皆因長公主見得貴幸,慄姬日怨怒,謝長主,不許。長主欲與王夫人,王夫人許之。會薄皇后廢,長公主日譖慄姬短。景帝嘗屬諸姬子,曰:“吾百歲後,善視之。”慄姬怒不肯應,言不遜,景帝心銜之而未發也。

長公主日譽王夫子男之美,帝亦自賢之。又耳曩者所夢日符,計未有所定。王夫人又陰使人趣大臣立慄姬爲皇后。大行奏事,文曰:“‘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今太子母號宜爲皇后。”帝怒曰:“是乃所當言邪!”遂案誅大行,而廢太子爲臨江王。慄姬愈恚,不得見,以憂死。卒立王夫人爲皇后,男爲太子。封皇后兄信爲蓋侯。

初,皇后始入太子家,後女弟?姁亦復入,生四男。?姁蚤卒,四子皆爲王。皇后長女爲平陽公主,次南宮公主,次隆慮公主。

皇后立九年,景帝崩。武帝即位,爲皇太后,尊太后母臧?爲平原君,封田?分爲武安侯,勝爲周陽侯。王氏、田氏侯者凡三人。蓋侯信好酒,田?分、勝貪,巧於文辭。?分至丞相,追尊王仲爲共侯,槐裏起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及平原君薨,從田氏葬長陵,亦置園邑如共侯法。

初,皇太后微時所爲金王孫生女俗,在民間,蓋諱之也。武這始立,韓嫣白之。帝曰:“何爲不蚤言?”乃車駕自往迎之。其家在長陵小市,直至其門,使左右入求之。家人驚恐,女逃匿。扶將出拜,帝下車立曰:“大姊,何藏之深也?”載至長樂宮,與俱謁太后,太后垂涕,女亦悲泣。帝奉酒,前爲壽。錢千萬,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頃,甲第,以賜姊。太后謝曰:“爲帝費。”因賜湯沐邑,號修成君。男女各一人,女嫁諸侯,男號修成子仲,以太后故,橫於京師。太后凡立二十五年,後景帝十五歲,元朔三年崩,合葬陽陵。

孝武陳皇后,長公主嫖女也。曾祖父陳嬰與項羽俱起,後歸漢,爲堂邑侯。傳子至孫午,午尚長公主,生女。

初,武帝得立爲太子,長主有力,取主女爲妃。及帝即位,立爲皇后,擅寵驕貴,十餘年而無子,聞衛子夫得幸,幾死者數焉。上愈怒。後又挾婦人媚道,頗覺。元光五年,上遂窮治之,女子楚服等坐爲皇后巫蠱祠祭祝詛,大逆無道,相連及誅者三百餘人,楚服梟首於市。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於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

明年,堂邑侯午薨,主男須嗣侯。主寡居,私近董偃。十餘年,主薨。須坐淫亂,兄弟爭財,當死,自殺,國除。後數年,廢后乃薨,葬霸陵郎官亭東。

孝武衛皇后字子夫,生微也。其家號曰衛氏,出平陽侯邑。子夫爲平陽主謳者,武帝即位,數年無子。平陽主求良家女十餘人,飾置家。帝祓霸上,還過平陽主。主見所偫美人,帝不說。既飲,謳者進,帝獨說子夫。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軒中,得幸。還坐歡甚,賜平陽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送入宮。子夫上車,主拊其背曰:“行矣!強飯勉之。即貴,願無相忘!”入宮歲餘,不復幸。武帝擇宮人不中用者斥出之,子夫得見,涕泣請出。上憐之,復幸。遂有身,尊寵。召其兄衛長君、弟青侍中。而子夫生三女,元朔元年生男據,遂立爲皇后。

先是,衛長君死,乃以青爲將軍,擊匈奴有功,封長平侯。青三子在襁褓中,皆爲列侯。及皇后姊子霍去病亦以軍功爲冠軍侯,至大司馬票騎將軍。青爲大司馬大將軍。衛氏支屬侯者五人。青還,尚平陽主。

皇后立七年,而男立爲太子。後色衰,趙之王夫人、中山李夫人有寵,皆蚤卒。後有尹婕妤、鉤弋夫人更幸。衛後立三十八年,遭巫蠱事起,江充爲奸,太子懼不能自明,遂與皇后共誅充,發兵,兵敗,太子亡走。詔遣宗正劉長樂、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后璽綬,自殺。黃門蘇文、姚定漢輿置公車令空舍,盛以小棺,瘞之城南桐柏。衛氏悉滅。宣帝立,乃改葬衛後,追諡曰思後,置園邑三百家,長丞周衛奉守焉。

孝武李夫人,本以倡進。初,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愛之。每爲新聲變曲,聞者莫不感動。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上嘆息曰:“善!世豈有此人乎?”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見之,實妙麗善舞。由是得幸,生一男,是爲昌邑哀王。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憐閔焉,圖畫其形於甘泉宮。及衛思後廢后四年,武帝崩,大將軍霍光緣上雅意,以李夫人配食,追上尊號曰孝武皇后。

初,李夫人病篤,上自臨候之,夫人蒙被謝曰:“妾久寢病,形貌毀壞,不可以見帝。願以王及兄弟爲託。”上曰:“夫人病甚,殆將不起,一見我屬託王及兄弟,豈不快哉?”夫人曰:“婦人貌不修飾,不見君父。妾不敢以燕B325見帝。”上曰:“夫人弟一見我,將加賜千金,而予兄弟尊言。”夫人曰:“尊官在帝,不在一見。”上覆言欲必見之,夫人遂轉鄉歔欷而不復言。於是上不說而起。夫人姊妹讓之曰:“貴人獨不可一見上屬託兄弟邪?何爲恨上如此?”夫人曰:“所以不欲見帝者,乃欲以深託兄弟也。我以容貌之好,得從微賤愛幸於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上所以攣攣顧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今見我毀壞,顏色非故,必畏惡吐棄我,意尚肯復追思閔錄其兄弟哉!”及夫人卒,上以後禮葬焉。其後,上以夫人兄李廣利爲貳師將軍,封海西侯,延年爲協律都尉。

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齊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張燈燭,設帷帳,陳酒肉,而令上居他帳,遙望見好女如李夫人之貌,還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視,上愈益相思悲感,爲作詩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令樂府諸音家絃歌之。上又自爲作賦,以傷悼夫人,其辭曰:

美連娟以修嫮兮,命樔絕而不長,飾新官以延貯兮,泯不歸乎故鄉。慘鬱郁其蕪穢兮,隱處幽而懷傷,釋輿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陽。秋氣D952以悽淚兮,桂枝落而銷亡,神煢煢以遙思兮,精浮游而出B460。託沈陰以壙久兮,惜蕃華之未央,念窮極之不還兮,惟幼眇之相羊。函菱荴以俟風兮,芳雜襲以彌章,的容與以猗靡兮,縹飄姚虖愈莊。燕淫衍而撫楹兮,連流視而娥揚,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紅顏而弗明。歡接狎以離別兮,宵寤夢之芒芒,忽遷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飛揚。何靈魂之紛紛兮,哀裴回以躊躇,勢路日以遠兮,遂荒忽而辭去。超兮西征,屑兮不見。浸淫敞恍,寂兮無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亂曰:“佳俠函光,隕硃榮兮,嫉妒B222茸,將安程兮!方時隆盛,年夭傷兮,弟子增欷,洿沬悵兮。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向不虛應,亦云已兮,嫶妍太息,嘆稚子兮,懰慄不言,倚所恃兮。仁者不誓,豈約親兮?既往不來,申以信兮。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官,不復故庭兮。嗚呼哀哉,想魂靈兮!

其後李延年弟季坐奸亂怕宮,廣利降匈奴,家族滅矣。

孝武鉤弋趙婕妤,昭帝母也,家在河間。武帝巡狩過河間,望氣者言此有奇女,天子亟使使召之。既至,女兩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時伸。由是得幸,號曰拳夫人。先是,其父坐法宮刑,爲中黃門,死長安,葬雍門。

拳夫人進爲婕妤,居鉤弋宮。大有寵,太始三年生昭帝,號鉤弋子。任身十四月乃生,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後衛太子敗,而燕王旦、廣陵王胥多過失,寵姬王夫人男齊懷王、李夫人男昌邑哀王皆蚤薨,鉤弋子年五六歲,壯大多知,上常言“類我”,又感其生與衆異,甚奇愛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恐女主顓恣亂國家,猶與久之。

鉤弋婕妤從幸甘泉,有過見譴,以憂死,因葬雲陽。後上疾病,乃立鉤弋子爲皇太子。拜奉車都尉霍光爲大司馬大將軍,輔少主。明日,帝崩。昭帝即位,追尊鉤弋婕妤爲皇太后,發卒二萬人起雲陵,邑三千戶。追尊外祖趙父爲順成侯,詔右扶風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如法。順成侯有姊君姁,賜錢二百萬,奴婢第宅以充實焉。諸昆弟各以親疏受賞賜。趙氏無在位者,唯趙父追封。

孝昭上官皇后。祖父桀,隴西人邽人也。少時爲羽林期門郎,從武帝上甘泉,天大風,車不得行,解蓋授桀。桀奉蓋,雖風常屬車;雨下,蓋輒御。上奇其材力,遷未央廄令。上嘗體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令以我不復見馬邪!”欲下吏,桀頓道曰:“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言未卒,泣數行下。上以爲忠,由是親近,爲侍中,稍遷至太僕。武帝疾病,以霍光爲大將軍,太僕桀爲左將軍,皆受遺詔輔少主。以前捕斬反者莽通功,封桀爲安陽侯。

初,桀子安取霍光女,結婚相親,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昭帝始立,年八歲,帝長姊鄂邑蓋長公主居禁中,共養帝。蓋主私近子客河間丁外人。上與大將軍聞之,不絕主歡,有詔外人侍長主。長主內周陽氏女,令配耦帝。時上官安有女,即霍光外孫,安因光欲內之。光以爲尚幼,不聽。安素與丁外人善,說外人曰:“聞長主內女,安子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爲後,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於足下,漢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於長主。長主以爲然,詔召安女入爲婕妤,安爲騎都尉。月餘,遂立爲皇后,年甫六歲。

安以後父封桑樂侯,食邑千五百戶,遷車騎將軍,日以驕淫。受賜殿中,出對賓客言:“與我婿飲,大樂!”見其服飾,使人歸,欲自燒物。安醉則裸行內,與後母及父諸良人、侍御皆亂。子病死,仰而罵天。數守大將軍光,爲丁外人求侯,及桀欲妄官祿外人,光執正,皆不聽。又桀妻父所幸充國爲太醫監,闌入殿中,下獄當死。冬月且盡,蓋主爲充國入馬二十匹贖罪,乃得減死論。於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蓋主。知燕王旦帝兄,不得立,亦怨望,桀、安即記光過失予燕王,令上書告之,又爲丁外人求侯。燕王大喜,上書稱:“子路喪姊,期而不除,孔子非之。子路曰:‘由不幸寡兄弟,不忍除之。’故曰‘觀過知仁’。今臣與陛下獨有長公主爲姊,陛下幸使丁外人侍之,外人宜蒙爵號。”書奏,上以問光,光執不許。及告光罪過,上又疑之,愈親光而疏桀、安。桀安浸恚,遂結黨與謀殺光,誘徵燕王至而誅之,因廢帝而立桀。或曰:“當如皇后何?”安曰:“逐麋之狗,當顧菟邪!且用皇后爲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雖欲爲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時也。”事發覺,燕王、蓋主皆自殺。語在《霍光傳》。

桀、安宗族既滅,皇后以年少不與謀,亦光外孫,故得不廢。皇后母前死,葬茂陵郭東,追尊曰敬夫人,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如法。皇后自使私奴婢守桀、安冢。

光欲皇后擅寵有子,帝時體不安,左右及醫皆阿意,言宜禁內,雖宮人使令皆爲窮褲,多其帶,後宮莫有進者。

皇后立十歲而昭帝崩,後年十四五雲。昌邑王賀徵即位,尊皇后爲皇太后。光與太后共廢王賀,立孝宣帝。宣帝好位,爲太皇太后。凡立四十七年,年五十二,建昭二年崩,合葬平陵。

衛太子史良娣,宣帝祖母也。太子有妃,有良娣,有孺子,妻、妾凡三等,子皆稱皇孫。史良娣家本魯國,有母貞君,史恭。以元鼎四年人爲良娣,生男進,號史皇孫。

武帝末,巫蠱事起,衛太子及良娣、史皇孫皆遭害。史皇孫有一男,號皇曾孫,時生數月,猶坐太子繫獄,積五歲乃遭赦。治獄使者邴吉憐皇曾孫無所歸,載以付史恭。恭母貞君年老,見孫孤,甚哀之,自養視焉。

後曾孫收養於掖庭,遂登至尊位,是爲宣帝。而貞君及恭已死,恭三子皆以舊恩封。長子高爲樂陵侯,曾爲將陵侯,玄爲平臺侯,及高子丹以功德封武陽侯,侯者凡四人。高至大司馬車騎將軍,丹左將軍,自有傳。

史皇孫王夫人,宣帝母也,名翁須,太始中得幸於史皇孫。皇孫妻、帝無號位,皆稱家人子。徵和二年,生宣帝。帝生數月,衛太子、皇孫敗,家人子皆坐誅,莫有收葬者,唯宣帝得全。即尊位後,追尊母五夫人諡曰悼後,祖母史良娣曰戾後,皆改葬,起園邑,長丞奉守。語在《戾太子傳》。地節三年,求得外祖母王媼,媼男無故,無故弟武皆隨使者詣闕。時乘黃牛車,故百姓謂之黃牛嫗。

初,上即位,數遣使者求外家。久遠,多似類而非是。既得王媼,令太中大夫任宣與丞相御史屬雜考問鄉里識知者,皆曰王嫗。嫗言名妄人,家本涿郡蠡吾平鄉。年十四嫁爲同鄉王更得妻。更得死,嫁爲廣望王B07A始婦,產子男無故、武,女翁須,翁須年八九歲時,寄居廣望節侯子劉仲卿宅,仲卿謂B07A始曰:“予我翁須,自養長之。”媼爲翁須作縑單衣,送仲卿家。仲卿教翁須歌舞,往來歸取冬夏衣。居四五歲,翁須來言:“邯鄲賈長?求歌舞者,仲卿欲以我與之。”媼即與翁須逃走,之平鄉。仲卿載B07A始共求媼,媼惶急,將翁須歸,曰:“兒居君家,非受一錢也,奈何欲予它人?”仲卿詐曰:“不也。”後數日,翁須乘長?車馬過門,呼曰:“我果見行,當之柳宿。”媼與B07A即之柳宿,見翁須相對涕泣,謂曰:“我欲爲汝自言。”翁須曰:“母置之,何家不可以居?自言無益也。”媼與B07A始還求錢用,隨逐至中山盧奴,見翁須與歌舞等比五人同處,媼與翁須共宿。明日,B07A始留視翁須,媼還求錢,欲隨至邯鄲。媼歸,糶買未具,B07A始來歸曰:“翁須已去,我無錢用隨也。”因絕至今,不聞其問。賈長?妻貞及從者師遂辭:“往二十歲,太子舍人侯明從長安來求歌舞者,請翁須等五人。長?使遂送至長安,皆入太子家。”及廣望三老更始、劉仲卿妻其等四十五人辭,皆驗。宣奏王媼悼後母明白,上皆召見,賜無故、武爵關內侯,旬月間,賞賜以鉅萬計。頃之,制詔御史賜外祖母號爲博平君,以博平、蠡吾兩縣戶萬一千爲湯沐邑。封舅無故爲平昌侯,武爲樂昌侯,食邑各六千戶。

初,B07A始以本始四年病死,後三歲,家乃富貴,追賜諡曰思成侯。詔涿郡治冢室,置園邑四百家,長丞奉守如法。歲餘,博平君薨,諡曰思成夫人,詔徙思成侯合葬奉明顧成廟南,置園邑長丞,罷涿郡思成園。王氏侯者二人,無故子接爲大司馬車騎將軍,而武子商至丞相,自有傳。

孝宣許皇后,元帝母也。父廣漢,昌邑人,少時爲昌邑王郎。從武帝上甘泉,誤取它郎鞍以被其馬,發覺,吏劾從行而盜,當死,有詔募下蠶室。後爲宦者丞。上官桀謀反時,廣漢部索,其殿中廬有索長數尺可以縛入者數千枚,滿一篋緘封,廣漢索不得,它吏往得之。廣漢坐論爲鬼薪,輸掖庭,後爲暴室嗇夫。時宣帝養於掖庭,號皇曾孫,與廣漢同寺居。時掖庭令張賀,本衛太子家吏,及太子敗,賀坐下刑,以舊恩養視皇曾孫甚厚。及曾孫壯大,賀欲以女孫妻之。是時,昭帝始冠,長八尺二寸。賀弟安世爲右將軍,與霍將軍同心輔政,聞賀稱譽皇曾孫,欲妻以女,安世怒曰:“曾孫乃衛太子後也,幸得以庶人衣食縣官,足矣,勿復言予女事。”於是賀止。時許廣漢有女平君,年十四五,當爲內者令歐侯氏子婦。臨當入,歐侯氏子死。其母將行卜相,言當大貴,母獨喜。賀聞許嗇夫有女,乃置酒請之,酒酣,爲言:“曾孫體近,下人,乃關內侯,可妻也。”廣漢許諾。明日,嫗聞之,怒。廣漢重令爲介,遂與曾孫,一歲生元帝。數月,曾孫立爲帝,平君爲婕妤。是時,霍將軍有小女,與皇太后有親。公卿議更立皇后,皆心儀霍將軍女,亦未有言。上乃詔求微時故劍,大臣知指,白立許婕妤爲皇后。既立,霍光以後父廣漢刑人不宜君國,歲餘乃封爲昌成君。

霍光夫人顯欲貴其小女,道無從。明年,許皇后當娠,病。女醫淳于衍者,霍氏所愛,嘗入宮侍皇后疾。衍夫賞爲掖庭戶衛,謂衍:“可過辭霍夫人行,爲我求安池監。”衍如言報顯。顯因生心,闢左右,字謂衍:“少夫幸報我以事,我亦欲報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顯曰:“將軍素愛小女成君,欲奇貴之,願以累少夫。”衍曰:“何謂邪?”顯曰:“婦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后當免身,可因投毒藥去也,成君即得爲皇后矣。如蒙力事成,富貴與少夫共之。”衍曰:“藥雜治,當先嘗,安寧?”顯曰:“在少夫爲之耳,將軍領天下,誰敢言者?緩急相護,但恐少夫無意耳!”衍良久曰:“願盡力。”即搗附子,齎入長定宮。皇后免身後,衍取附子併合大醫大丸以飲皇后。有頃曰:“我頭岑岑也,藥中得無有毒?”對曰:“無有。”遂加煩懣,崩。衍出,過見顯,相勞問,亦未敢重謝衍。後人有上書告諸醫待疾無狀者,皆收系詔獄,劾不道。顯恐急,即以狀具語光,因曰:“既失計爲之,無令吏急衍!”光驚鄂,默然不應。其後奏上,署衍勿論。

許後立三年而崩,諡曰恭哀皇后,葬杜南,是爲杜陵南園。後五年,立皇太子,乃封太子外祖父昌成君廣漢爲平恩侯,位特進。後四年,復封廣漢兩弟,舜爲博望侯,延壽爲樂成侯。許氏侯者凡三人。廣漢薨,諡曰戴侯,無子,絕。葬南園旁,置邑三百家,長丞奉守如法。宣帝以延壽爲大司馬車騎將軍,輔政。元帝即位,復封延壽中子嘉爲平恩侯,奉戴侯後,亦爲大司馬、車騎將軍。

孝宣霍皇后,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光女也。母顯,即使淳于衍陰殺許後,顯因爲成君衣補,治入宮具,勸光內之,果立爲皇后。

初,許後起微賤,登至尊日淺,從官車服甚節儉,五日一朝皇太后於長樂宮,親奉案上食,以婦道共養。及霍後立,亦修許後故事。而皇太后親霍後之姊子,故常竦體,敬而禮之。皇后F041駕侍從甚盛,賞賜官屬以千萬計,與許後時縣絕矣。上亦寵之,顓房燕。立三歲而光薨。後一歲,上立許後男爲太子,昌成君者爲平恩侯。顯怒恚不食,嘔血,曰:“此乃民間時子,安得立?即後有子,反爲王邪!”復教皇后令毒太子。皇后數召太子賜食,保阿輒先嚐之,後挾毒不得行。後殺許後事頗泄,顯遂與諸婿昆弟謀反,發覺,諧誅滅。使有司賜皇后策曰:“皇后熒惑失道,懷不德,挾毒與母博陸宣成侯夫人顯謀欲危太子,無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廟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嗚呼傷哉!其退避宮,上璽綬有司。”霍後立五年,廢處昭臺宮。後十二歲,徙雲林館,乃自殺,葬昆吾亭東。

初,霍光及兄驃騎將軍去病皆自以功伐封侯居位,宣帝以光故,封去病孫山、山弟雲,皆爲列侯,侯者前後四人。

孝宣王皇后。其先高祖時有功賜爵關內侯,自沛徙長陵,傳爵至後父奉光。奉光少時好鬥雞,宣帝在民間數與奉光會,相識。奉光有女年十餘歲,每當適人,所當適輒死,故久不行。及宣帝即位,召入後宮,稍進爲婕妤。是時,館陶王母華婕妤及淮陽憲王母張婕妤、楚孝王母衛婕妤皆愛幸。

霍皇后廢後,上憐許太子蚤失母,幾爲霍氏所害,於是乃選後宮素謹慎而無子者,遂立王婕妤爲皇后,令母養太子。自爲後後,希見,無寵。封父奉光爲邛成侯。立十六年,宣帝崩,元帝即位,爲皇太后。封太后兄舜爲安平侯。後二年,奉光薨,諡曰共侯,葬長門南,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如法。元帝崩,成帝即位,爲太皇太后。復爵太皇太后弟駿爲關內侯,食邑千戶。王氏列侯二人,關內侯一人。舜子章,章從弟鹹,皆至左右將軍。時成帝母亦姓王氏,故世號太皇太后爲邛成太后。

邛成太后凡立四十九年,年七十餘,永始元年崩,合葬杜陵,稱東園。奉光孫勳坐法免。元始中,成帝太后下詔曰:“孝宣王皇后,朕之姑,深念奉質共修之義,恩結於心。惟邛成共侯國廢祀絕,朕甚閔焉。其封共侯曾孫堅固爲邛成侯。”至王莽乃絕。

孝元王皇后,成帝母也。家凡十侯,五大司馬,外戚莫盛焉。自有傳。

孝成許皇后,大司馬車騎將軍平恩侯嘉女也。元帝悼傷母恭哀後居位日淺而遭霍氏之辜,故選嘉女以配皇太子。初入太了家,上令中常侍黃門親近者侍送,還白太子歡說狀,元帝喜謂左右:“酌酒賀我!”左右皆稱萬歲。久之,有一男,失之。乃成帝即位,立許妃爲皇后,復生一女,失之。

初,後父嘉自元帝時爲大司馬車騎將軍輔政,已八九年矣。及成帝立,復以元舅陽平侯王鳳爲大司馬、大將軍,與嘉並。杜欽以爲故事後父重於帝舅,乃說鳳曰:“車騎將軍至貴,將軍宜尊之敬之,無失其意。蓋輕細微眇之漸,必生乖忤之患,不可不慎。衛將軍之日盛於蓋侯,近世之事,語尚在於長老之耳,唯將軍察焉。”久之,上欲專委任鳳,乃策嘉曰:“將軍家重身尊,不宜以吏職自累。賜黃金二百斤,以特進侯就朝位。”後歲餘薨,諡曰恭侯。

後聰慧,善史書,自爲妃至即位,常寵於上,後宮希得進見。皇太后及帝諸舅憂上無繼嗣,時又數有災異,劉向、谷永等皆陳其咎在於後宮。上然其言,於是省減椒房掖廷用度。皇后及上疏曰:

妾誇布服糲糧,加以幼稚愚惑,不明義理,幸得免離茅屋之下,備後宮掃除。蒙過誤之寵,居非命所當託,污穢不修,曠職屍官,數逆至法,逾越制度,當伏放流之誅,不足以塞責。乃壬寅日大長秋受詔:“椒房儀法,御服輿駕,所發諸官署,及所造作,遺賜外家羣臣妾,皆如竟寧以前故事。”妾伏自念,入椒房以來,遺賜外家未嘗逾故事,每輒決上,可復問也。今誠時世異制,長短相補,不出漢制而已,纖微之間,未必可同。若竟寧前與黃龍前,豈相放哉?家吏不曉,今一受詔如此,且使妾搖手不得。今言無得發取諸官,殆謂未央官不屬妾,不宜獨取也。言妾家府亦不當得,妾竊惑焉。幸得賜湯沐邑以自奉養,亦小發取其中,何害於誼而不可哉?又詔書言服御所造,皆如竟寧前,吏誠不能揆其意,即且令妾被服所爲不得不如前。設妾欲作某屏風張於某所,曰故事無有,或不能得,則必繩妾以詔書矣。此二事誠不可行,唯陛下省察。

宦吏忮佷,必欲自勝。幸妾尚貴時,猶以不急事操人,況今日日益侵,又獲此詔,其操約人,豈有所訴?陛下見妾在椒房,終不肯給妾纖微內邪?若不私府小取,將安所仰乎?舊故,中官乃私奪左右之賤繒,乃發乘輿服繒,言爲待詔補,已而貿易其中。左右多竊怨者,甚恥爲之。又故事以特牛祠大父母,戴侯、敬侯皆得蒙恩以太牢祠,今當率如故事,唯陛下哀之!

今吏甫受詔讀記,直豫言使後知之,非可復若私府有所取也。其萌牙所以約制妾者,恐失人理。今但損車駕,及毋若未央官有所發,遺賜衣服如故事,則可矣。其餘誠太迫急,奈何?妾薄命,端遇竟寧前,竟寧前於今世而比之,豈可邪?故時酒肉有所賜外家,輒上表乃決。又故杜陵樑美人歲時遺酒一石,肉百斤耳。妾甚少之,遺田八子誠不可若是。事率衆多,不可勝以文陳。俟自見,索言之,唯陛下深察焉!

上於是採劉向、谷永之言以報曰:

皇帝向皇后,所言事聞之。夫日者衆陽之宗,天光之貴,王者之象,人君之位也。夫以陰而侵陽,虧其正體,是非下陵上,妻乘夫,賤逾貴之變與?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變異爲衆,莫若日蝕大。自漢興,日蝕亦爲呂、霍之屬見。以今揆之,豈有此等之效與?諸侯拘迫漢制,牧相執持之也,又安獲齊、趙七國之難?將相大臣懷誠秉忠,唯義是從,又惡有上官、博陸、宣成之謀?若乃徒步豪桀,非有陳勝、項梁之羣也;匈奴、夷狄,非有冒頓、郅支之倫也。方外內鄉,百蠻賓服,殊俗慕義,八州懷德,雖使其懷挾邪意,狄不足憂,又況其無乎?求於夷狄無有,求於臣下無有,微後官也當,何以塞之?

日者,建始元年正月,白氣出於營室。營室者,天子之後官也。正月於《尚書》爲皇極。皇極者,王氣之極也。白者西方之氣,其於春當廢。今正於皇極之月,興廢氣於後宮,視後妾無能懷任保全者,以著繼嗣之微,賤人將起也。至其九月,流星如瓜,出於文昌,貫紫宮,尾委曲如龍,臨於鉤陳,此又章顯前尤,著在內也。其後則有北宮井溢,南流逆理,數郡水出,流殺人民。後則訛言傳相驚震,女童入殿,鹹莫覺知。夫河者水陰,四瀆之長,今乃大決,沒漂陵邑,斯昭陰盛盈溢,違經絕紀之應也。乃昔之月,鼠巢於樹,野鵲變色。五月庚子,鳥焚其巢太山之域。《易》曰:“鳥焚其巢,旅人先笑後號啕。喪牛於易,兇。”言王者處民上,如鳥之處巢也,不顧恤百姓,百姓畔而去之,若鳥之自焚也,雖先快意說笑,其後必號而無及也。百姓喪其君,若牛亡其毛也,故稱兇。泰山,王者易姓告代之處,今正於岱宗之山,甚可懼也。三月癸未,大風自西搖祖宗寢廟,揚裂帷席,折拔樹木,頓僵車輦,毀壞檻屋,災及宗廟,足爲寒心!四月己亥,日蝕東井,轉旅且索,與既無異。己猶戊也,亥覆水也,明陰盛,咎在內。於戊己,虧君體,著絕世於皇極,顯禍敗及京都。於東井,變怪衆備,末重益大,來數益甚。成形之禍月以迫切,不救之患日寢屢深,咎敗灼灼若此,豈可以忽哉!

》雲:“高宗肜日,粵有雊雉。祖己曰:‘惟先假王正厥事。’”又曰:“雖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即飭椒房及掖庭耳。今皇后有所疑,便不便,其條刺,使大長秋來白之。吏拘於法,亦安足過?蓋矯枉者過直,古今同之。且財幣之省,特牛之祠,其於皇后,所以扶助德美,爲華寵也。咎根不除,災變相襲,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傳不云乎!“以納失之者鮮。”審皇后欲從其奢與?朕亦當法孝武皇帝也,如此則甘泉、建章可復興矣。世俗歲殊,時變日化,遭事制宜,因時而移,舊之非者,何可放焉!郡子之道,樂因循而重改作。昔魯人爲長府,閔子騫曰:“仍舊貫如之何?何必改作!”蓋惡之也。《詩》雲:“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聽,大命以傾。”孝文皇帝,朕之師也。皇太后,皇后成法也。假使太后在彼時不如職,今見親厚,又惡可以逾乎!皇后其刻心秉德,毋違先後之制度,力誼勉行,稱順婦道,減省羣事,謙約爲右,其孝東宮,毋厥朔望,推誠永究,爰何不臧!養名顯行,以息衆訁雚,垂則列妾,使有法焉。皇后深惟毋忽!

是時,大將軍鳳用事,威權尤盛。其後,比三年日蝕,言事者頗歸咎於鳳矣。而谷永等遂著之許氏,許氏自知爲鳳所不佑。久之,皇后寵亦益衰,而後宮多新愛。後姊平安剛侯夫人謁等爲媚道祝詛後宮有身者王美人及鳳等,事發覺,太后大怒,下吏考問,謁等誅死,許後坐廢處昭臺宮,親屬皆歸故郡山陽,後弟子平恩侯旦就國。凡立十四年而廢,在昭臺歲餘,還徙長定宮。

後九年,上憐許氏,下詔曰:“蓋聞仁不遺遠,誼不忘親。前平安剛侯夫人謁坐大逆罪,家屬幸蒙赦令,歸故郡。朕惟平恩戴侯,先帝外祖,魂神廢棄,莫奉祭祀,念之未嘗忘於心。其還平恩侯旦及親屬在山陽郡者。”是歲,廢后敗。先是,廢后姊孊寡居,與定陵侯淳于長私通,因爲之小妻。長紿之曰:“我能白東宮,復立許後爲左皇后。”廢后因孊私賂遺長,數通書記相報謝。長書有悖謾,發覺,天子使廷尉孔光持節賜廢后藥,自殺,葬延陵交道廄西。

孝成班婕妤。帝初即位選入後宮。始爲少使,蛾而大幸,爲婕妤,居增成舍,再就館,有男,數月失之。成帝遊於後庭,嘗欲與婕妤同輦載,婕妤辭曰:“觀古圖畫,賢聖之君皆有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聞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婕妤誦《詩》及《竊窕》、《德象》、《女師》之篇。每進見上疏,依則古禮。

自鴻嘉後,上稍隆於內寵。婕妤進侍者李平,平得幸,立爲婕妤。上曰:“始衛皇后亦從微起。”乃賜平姓曰衛,所謂衛婕妤也。其後,趙飛燕姊弟亦從自微賤興,逾越禮制,浸盛於前。班婕妤及許皇后皆失寵,稀復進見。鴻嘉三年,趙飛燕譖告許皇后、班婕妤挾媚道,祝詛後宮,詈及主上。許皇后坐廢。孝問班婕妤,婕妤對曰:“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蒙福,爲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訴;如其無知,訴之何益?故不爲也。”上善其對,憐憫之,賜黃金百斤。

趙氏姊弟驕妒,婕妤恐久見危,求共養太后長信宮,上許焉。婕妤退處東宮,作賦自傷悼,其辭曰:

承祖考之遺德兮,何性命之淑靈,登薄軀於宮闕兮,充下陳於後庭。蒙聖皇之渥惠兮,當日月之盛明,揚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寵於增成。既過幸於非位兮,竊庶幾乎嘉時,每寤寐而累息兮,申佩離以自思,陳女圖以鏡監兮,顧女史而問詩。悲晨婦之作戒兮,哀褒、閻之爲郵;美皇、英之女虞兮,榮任、姒之母周。雖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茲?歷年歲而悼懼兮,閔蕃華之不滋。痛陽祿與柘館兮,仍襁褓而離災,豈妾人之殃咎兮?將天命之不可求。

白日忽已移光兮,遂闇莫而昧幽,猶被覆載之厚德兮,不廢捐於罪郵。奉共養於東宮兮,託長信之末流,共灑掃於帷幄兮,永終死以爲期。願歸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餘休。

重曰:“潛玄官兮幽以清,應門閉兮禁闥ECE7。華殿塵兮玉階,中庭萋兮綠草生。廣室陰兮帷幄暗,房櫳虛兮風泠泠。感帷裳兮發紅羅,紛綷糹G-*3祭兮紈素聲。神眇眇兮密靚處,君不御兮誰爲榮?俯視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視兮雲屋,雙涕兮橫流。顧左右兮和顏,酌羽觴兮銷憂。惟人生兮一世,忽一過兮若浮。已獨享兮高明,處生民兮極休。勉虞精兮極樂,與福祿兮無期。《綠衣》兮《白華》,自古兮有之。

至成帝崩,婕妤充奉園陵,薨,因葬園中。

孝成趙皇后,本長安宮人。初生時,父母不舉,三日不死,乃收養之。及壯,屬陽阿主家,學歌舞,號曰飛燕。成帝嘗微行出。過陽阿主,作樂,上見飛燕而說之,召入宮,大幸。有女弟復召入,俱爲婕妤,貴傾後宮。

許後之廢也,上欲立趙婕妤。皇太后嫌其所出微甚,難之。太后姊子淳于長爲侍中,數往來傳語,得太后指,上立封趙婕妤父臨爲成陽侯。後月餘,乃立婕妤爲皇后。追以長前白罷昌陵功,封爲定陵侯。

皇后既立,後寬少衰,而弟絕幸,爲昭儀。居昭陽舍,其中庭彤硃,而殿上髤漆,切皆銅沓黃金塗,白玉階,壁帶往往爲黃金釭,函藍田璧,明珠、翠羽飾之,自後宮未嘗有焉。姊弟顓寵十餘年,卒皆無子。

末年,定陶王來朝,王祖母傅太后私賂遺趙皇后、昭儀,定陶王竟爲太子。

明年春,成帝崩。帝素強,無疾病。是時,楚思王衍、樑王立來朝,明旦當辭去,上宿供張白虎殿。又欲拜左將軍孔光爲丞相,已刻侯印書贊。昏夜平善,鄉晨,傅褲襪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晝漏上十刻而崩。民間歸罪趙昭儀,皇太后詔大司馬莽、丞相大司空曰:“皇帝暴崩,羣衆訁雚譁怪之。掖庭令輔等在後庭左右,侍燕迫近,雜與御史、丞相、廷尉治問皇帝起居發病狀。”趙昭儀自殺。

哀帝既立,尊趙皇后爲皇太后,封太后弟侍中駙馬都尉欽爲新成侯。趙氏侯者凡二人。後數月,司隸解光奏言:

臣聞許美人及故中宮史曹宮皆御幸孝成皇帝,產子,子隱不見。

臣遣從事掾業、史望驗問知狀者掖庭獄丞籍武,故中黃門王舜、吳恭、靳嚴,官婢曹曉、道房、張棄,故趙昭儀御者於客子、王偏、臧兼等,皆曰宮即曉子女,前屬中宮,爲學事史,通《詩》,授皇后。房與宮對食,元延元年中宮語房曰:“陛下幸宮。”後數月,曉入殿中,見宮腹大,問宮。宮曰:“御幸有身。”其十月中,宮乳掖庭牛官令舍,有婢六人,中黃門田客持詔記,盛綠綈方底,封御史中丞印,予武曰:“取牛官令舍婦人新產兒,婢六人,盡置暴室獄,毋問兒男女,誰兒也!”武迎置獄,宮曰:“善臧我兒胞,丞知是何等兒也!”後三日,客持詔記與武,問:“兒死未?手書對牘背。”武即書對:“兒見在,未死。”有頃,客出曰:“上與昭儀大怒,奈何不殺?”武叩頭啼曰:“不殺兒,自知當死;殺之,亦死!”即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繼嗣,子無貴賤,唯留意!”奏入,客復持詔記予武曰:“今夜漏上五刻,持兒與舜,會東交掖門。”武因問客:“陛下得武書,意何如?”曰:“瞠也。”武以兒付舜。舜受詔,內兒殿中,爲擇乳母,告“善養兒,且有賞。毋令漏泄!”舜擇棄爲乳母,時兒生八九日。後三日,客復持詔記,封如前予武,中有封小綠篋,記曰:“告武以篋中物書予獄中婦人,武自臨飲之。”武發篋中有裹藥二枚,赫蹄書,曰:“告偉能:努力飲此藥,不可復入。女自知之!”偉能即宮。宮讀書已,曰:“果也,欲姊弟擅天下!我兒男也,額上有壯發,類孝元皇帝。今兒安在?危殺之矣!奈何令長信得聞之?宮飲藥死。後宮婢六人召入,出語武曰:“昭儀言‘女無過。寧自殺邪,若外家也?’我曹言願自殺。”即自繆死。武皆表奏狀。棄所養兒十一日,宮長李南以詔書取兒去,不知所置。

許美人前在上林涿沐館,數召入飾室中若舍,一歲再三召,留數月或半歲御幸。元延二年懷子,其十一月乳。詔使嚴持乳醫及五種和藥丸三,送美人所。後客子、偏、兼聞昭儀謂成帝曰:“常給我言從中宮來,即從中宮來,許美人兒何從生中?許氏竟當復立邪!”懟,以手自搗,以頭擊壁戶柱,從牀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當安置我,欲歸耳!”帝曰:“今故告之,反怒爲!殊不可曉也。”帝亦不食。昭儀曰:“陛下自知是,不食爲何?陛下常自言‘約不負女’,今美人有子,竟負約,謂何?”帝曰:“約以趙氏,故不立許氏。使天下無出趙氏上者,毋憂也!”後詔使嚴持綠囊書予許美人,告嚴曰:“美人當有以予女,受來,置飾室中簾南。”美人以葦篋一合盛所生兒,緘封,及綠囊報書予嚴。嚴持篋書,置飾室簾南去。帝與昭儀坐,使客子解篋緘。未已,帝使客子、偏、兼皆出,自閉戶,獨與昭儀在。須臾開戶,呼客子、偏、兼,使緘封篋及綠綈方底,推置屏風東。恭受詔,持篋方底予武,皆封以御史中丞印,曰:“告武:篋中有死兒,埋屏處,勿令人知。”武穿獄樓垣下爲坎,埋其中。

故長定許貴人及故成都、平阿侯家婢王業、任孋、公孫習前免爲庶人,詔召入,屬昭儀爲私婢。成帝崩,未幸梓宮,倉卒悲哀之時,昭儀自知罪惡大,知業等故許氏、王氏婢,恐事泄,而以大婢羊子等賜予業等各且十人,以尉其意,屬“無道我家過失。”

元延二年五月,故掖庭令吾丘遵謂武曰:“掖庭丞吏以下皆與昭儀合通,無可與語者,獨欲與武有所言。我無子,武有子,是家輕族人,得無不敢乎?掖庭中御幸生子者輒死,又飲藥傷墮者無數,欲與武共言之大臣,票騎將軍貪耆錢,不足計事,奈何令長信得聞之?”遵後病困,謂武:“今我已死,前所語事,武不能獨爲也,慎語!”

皆在今年四月丙辰赦令前。臣謹案永光三年男子忠等髮長陵傅夫人冢。事更大赦,孝元皇帝下詔曰:“此朕不當所得赦也。”窮治,盡伏辜,天下以爲當。魯嚴公夫人殺世子,齊桓召而誅焉,《春秋》予之。趙昭儀傾亂聖朝,親滅繼嗣,家屬當伏天誅。前平安剛侯夫人謁坐大逆,同產當坐,以蒙赦令,歸故郡。今昭儀所犯尤悖逆,罪重於謁,而同產親屬皆在尊貴之位,迫近幃幄,羣下寒心,非所以懲惡崇誼示四方也。請事窮竟,丞相以下議正法。

哀帝於是免新成侯趙欽、欽兄子成陽侯?,皆爲庶人,將家屬徙遼西郡。時議郎耿育上疏言:

臣聞繼嗣失統,廢適立庶,聖人法禁,古今至戒。然大怕見歷知適,逡循固讓,委身吳粵,權變所設,不計常法,致位王季,以崇聖嗣,卒有天下,子孫承業,七八百載,功冠三王,道德最備,是以尊號追及大王。故世必有非常之變,然後乃有非常之謀。孝成皇帝自知繼嗣不以時立,念雖末有皇子,萬歲之後未能持國,權柄之重,制於女主,女主驕盛則耆欲無極,少主幼弱則大臣不使,世無周公抱負之輔,恐危社稷,傾亂天下。知陛下有賢聖通明之德,仁孝子愛之恩,懷獨見之明,內斷於身,故廢后宮就館之漸,絕微嗣禍亂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廟。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匱之計,又不知推演聖德,述先帝之志,乃反覆校省內,暴露私燕,誣污先帝傾惑之過,成結寵妾妒媚之誅,甚失賢聖遠見之明,逆負先帝憂國之意。

夫論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衆,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萬萬於衆臣,陛下聖德盛茂所以符合於皇天也,豈當世庸庸斗筲之臣所能及哉!且褒廣將順君父之美,匡救銷滅既往之過,古今通義也。事不當時固爭,防禍於未然,各隨指阿從,以求容媚,晏駕之後,尊號已定,萬事已訖,乃探追不及之事,訐揚幽昧之過,此臣所深痛也!

願下有司議,即如臣言,宜宣佈天下,使鹹嘵知先帝聖意所起。不然,空使謗議上及山陵,下流後世,遠聞百蠻,近布海內,甚非先帝託後之意也。蓋孝子善述父之志,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

哀帝爲太子,亦頗得趙太后力,遂不竟其事。傅太后恩趙太后,趙太后亦歸心,故成帝母及王氏皆怨之。

哀帝崩,王莽白太后詔有司曰:“前皇太后與昭儀俱侍帷幄,姊弟專寵錮寢,執賊亂之謀,殘滅繼嗣以危宗廟,悖天犯祖,無爲天下母之義。貶皇太后爲孝成皇后,徙居北宮。”後月餘,復下詔曰:“皇后自知罪惡深大,朝請希闊,失婦道,無共養之禮,而有狼虎之毒,宗室所怨,海內之仇也,而尚在小君之位,誠非皇天之心。夫小不忍亂大謀,恩之所不能已者義之所割也。今廢皇后爲庶人,就其園。”是日自殺。立十六年而誅。先是,有童謠曰:“燕燕,尾涏々,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琅根,燕飛來,啄皇孫。皇孫死,燕啄矢。”成帝每微行出,常與張放俱,而稱富平侯家,故曰張公子。倉琅根,宮門銅鍰也。

孝元傅昭儀,哀帝祖母也。父河內溫人,蚤卒,母更嫁爲魏郡鄭翁妻,生男惲。昭儀少爲上官太后才人,自元帝爲太子,得進幸。元帝即位,立爲婕妤,甚有寵。爲人有材略,善事人,下至宮人左右,飲酒酹地,皆祝延之。產一男一女,女爲平都公主,男爲定陶恭王。恭王有材藝,尤愛於上。元帝既重傅婕妤,及馮婕妤亦幸,生中山孝王,上欲殊之於後宮,以二人皆有子爲王,上尚在,未得稱太后,乃更號曰昭儀,賜以印綬,在婕妤上。昭其儀,尊之也。至成、哀時,趙昭儀、董昭儀皆無子,猶稱焉。

元帝崩,傅昭儀隨王歸國,稱定陶太后。後十年,恭王薨,子代爲王。王母曰丁BCA7。傅太后躬自養視,既壯大,成帝無繼嗣。時中山孝王在。元延四年,孝王及定陶王皆入朝。傅太后多以珍寶賂遺趙昭儀及帝舅票騎將軍王根,陰爲王求漢嗣。昭儀及根皆見上無子,欲豫自結爲久長計,更稱譽定陶王。上亦自器之,明年,遂徵定陶王立爲太子,語在《哀紀》。月餘,天子立楚孝王孫景爲定陶王,奉恭王后。太子議欲謝,少傅閻崇以爲:“《春秋》不以父命廢王父命,爲人後之禮不得顧私親,不當謝。”太傅趙玄以爲當謝,太子從之。詔問所以謝狀,尚書劾奏玄,左遷少府,以光祿勳師丹爲太傅。詔傅太后與太子母丁BCA7自居定陶國邸,下有司議皇太子得與傅太后、丁BCA7相見不,有司秦議不得相見。頃之,成帝母王太后欲令傅太后、丁BCA7十日一至太子家,成帝曰:“太子丞正統,當共養陛下,不得復顧私親。”王太后曰:“太子小,而傅太后抱養之。今至太子家,以乳母恩耳,不足有所妨。”於是令傅太后得至太子家。丁BCA7以不安養太子,獨不得。

成帝崩,哀帝即位。王太后詔令傅太后、丁BCA7十日一至未央宮。高昌侯董宏希指,上書言宜立丁BCA7爲帝太后。師丹劾奏:“宏懷邪誤朝,不道。”上初即位,謙讓,從師丹言止。後乃白令王太后下詔,尊定陶恭王爲恭皇。哀帝因是曰:“《春秋》‘母以子貴’,尊傅太后爲恭皇太后,丁BCA7爲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長信宮、中宮。追尊恭皇太后父爲崇祖侯,恭皇后父爲褒德侯。”後歲餘,遂下詔曰:“漢家之制,推親親以顯尊尊,定陶恭皇之號不宜複稱定陶。其尊恭皇太后爲帝太太后,丁後爲帝太后。”後又更號帝太太后爲皇太太后,稱永信宮,帝太后稱中安宮,而成帝母太皇太后本稱長信宮,成帝趙後爲皇太后,並四太后,各置少府、太僕,秩皆中二千石。爲恭皇立寢廟於京師,比宣帝父悼皇考制度,序昭穆於前殿。

傅太后父同產弟四人,曰子孟、中叔、子元、幼君。子孟子喜至大司馬,封高武侯。中叔子晏亦大司馬,封孔鄉侯。幼君子商封汝昌侯,爲太后父崇祖侯後,更號崇祖曰汝昌哀侯。太后同母弟鄭惲前死,以惲子業爲陽信侯,追尊惲爲陽信節侯。鄭氏、傅氏侯者凡六人,大司馬二人,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諸曹十餘人。

傅太后既尊,後尤驕,與成帝母語,至謂之嫗。與中山孝王母馮太后並事元帝,追怨之,陷以祝詛罪,令自殺。元壽元年崩,合葬渭陵,稱孝元傅皇后雲。

定陶丁BCA7,哀帝母也,《易》祖師丁將軍之玄孫。家在山陽瑕丘,父至廬江太守。始,定陶恭王先爲山陽王,而丁氏內其女爲BCA7。王后姓張氏,其母鄭禮,即傅太后同母弟也。太后以親戚故,欲其有子,然終無有。唯丁BCA7河平四年生哀帝。丁BCA7爲帝太后,兩兄忠、明。明以帝舅封陽安侯。忠蚤死,封忠子滿爲平周侯。太后叔父憲、望,望爲左將軍,憲爲太僕。明爲大司馬票騎將軍,輔政。丁氏侯者凡二人,大司馬一人,將軍、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諸曹亦十餘人。丁、傅以一二年間暴興尤盛。然哀帝不甚假以權勢,權勢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

建平二年,丁太后崩。上曰:“《詩》雲‘谷則異室,死則同穴’。昔季武子成寢,杜氏之墓在西階下,請合葬而許之。附葬之禮,自周興焉。孝子事亡如事存,帝太后宜起陵恭皇之園。”遣大司馬票騎將軍明,東送葬於定陶,貴震山東。

哀帝崩,王莽秉政,使有司舉奏丁、傅罪惡。莽以太皇太后詔皆免官爵,丁氏徙歸故郡。莽奏貶傅太后號爲定陶共王母,丁太后號曰丁BCA7。

元始五年,莽復言:“共王母、丁BCA7前不臣妾,至葬渭陵,冢高與元帝山齊,懷帝太后、皇太太后璽綬以葬,不應禮。禮有改葬,請發共王母及丁BCA7冢,取其璽綬消滅,徙共王母及丁BCA7歸定陶,葬共王冢次,而葬丁BCA7復其故。”太后以爲既已之事,不須復發。莽固爭之,太后詔曰:“因故棺爲致槨作冢,祠以太牢。”謁者護既發傅太后冢,崩壓殺數百人;開丁BCA7槨戶,火出炎四五丈,吏卒以水沃滅乃得入,燒燔槨中器物。

莽復奏言:“前共王母生,僭居桂宮,皇天震怒,災其正殿;丁BCA7死,葬逾制度,今火焚其槨,此天見變以告,當改如媵妾也。臣前奏請葬丁BCA7復故,非是。共王母及丁BCA7棺皆名梓宮,珠玉之衣非籓妾服,請更以木棺代,去珠玉衣,葬丁BCA7媵妾之次。”奏可。既開傅太后棺,臭聞數裏。公卿在位皆阿莽指,入錢帛,遣子弟及諸生四夷,凡十餘萬人,操持作具,助將作掘平共王母、丁BCA7故冢,二旬間皆平。莽又周棘其處以爲世戒雲。時有羣燕數千,銜土投丁BCA7穿中。丁、傅既敗,孔鄉侯晏將家屬徙合浦,宗族皆歸故郡。唯高武侯喜得全,自有傳。

孝哀傅皇后,定陶太后從弟子也。哀帝爲定陶王時,傅太后欲重親,取以配王。王入爲漢太子,傅氏女爲妃。哀帝即位,成帝大行尚在前殿,而傅太后封傅妃父晏爲孔鄉侯,與帝舅陽安侯丁明同日俱封。時師丹諫,以爲:“天下自王者所有,親戚何患不富貴?而倉卒若是,其不久長矣!”晏封后月餘,傅妃立爲皇后。傅氏既盛,晏最尊重。哀帝崩,王莽白太皇太后下詔曰:“定陶共王太后與孔鄉侯晏同心合謀,背恩忘本,專恣不軌,與至尊同稱號,終沒,至乃配食於左坐,悖逆無道。今令孝哀皇后退就桂宮。”後月餘,復與孝成趙皇后俱廢爲庶人,就其園自殺。

孝元馮昭儀,平帝祖母也。元帝即位二年,以選入後宮。時父奉世爲執金吾。昭儀始爲長使,數月至美人,後五年就館生男,拜爲婕妤。時父奉世爲右將軍光祿勳,奉世長男野王爲左馮翊,父子並居朝廷,議者以爲器能當其位,非用女寵故也。而馮婕妤內寵與傅昭儀等。

建昭中,上幸虎圈鬥獸,後宮皆坐。熊佚出圈,攀檻欲上殿。左右貴人傅昭儀等皆驚走,馮婕妤直前當熊而立,左右格殺熊。上問:“人情驚懼,何故前當熊?”婕妤對曰:“猛獸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當之。”元帝嗟嘆,以此倍敬重焉。傅昭儀等皆慚。明年夏,馮婕妤男立爲信都王,尊婕妤爲昭儀。元帝崩,爲信都太后,與王俱居儲元宮。河平中,隨王之國。後徙中山,是爲孝王。

後徵定陶王爲太子,封中山王舅參爲宜鄉侯。參,馮太后少弟也。是歲,孝王薨,有一男,嗣爲王,時未滿歲,有眚病,太后自養視,數禱祠解。

哀帝即位,遣中郎謁者張由將醫治中山小王。由素有狂易病,病發怒去,西歸長安。尚書簿責擅去狀,由恐,因誣言中山太后祝詛上及太后。太后即傅昭儀也,素常怨馮太后,因是遣御史丁玄案驗,盡收御者官吏及馮氏昆弟在國者百餘人,分系雒陽、魏郡、鉅鹿。數十日無所得,更使中謁者令史立與丞相長史、大鴻臚丞雜治。立受傅太后指,幾得封侯,治馮太后女弟習及寡弟婦君之,死者數十人。巫劉吾服祝詛。醫徐遂成言習、君之曰:“武帝時醫修氏剌治武帝得二千萬耳,今愈上,不得封侯,不如殺上,令中山王代,可得封。”立等劾奏祝詛謀反,大逆。責問馮太后,無服辭。立曰:“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太后還謂左右:“此乃中語,前世事,吏何用知之?是欲陷我效也!”乃飲藥自殺。

先未死,有司請誅之,上不忍致法,廢爲庶人,徙雲陽宮。既死,有司復奏:“太后死在未廢前。”有詔以諸侯王太后儀葬之。宜鄉侯參、君之、習夫及子當相坐者,或自殺,或伏法。參女弁爲孝王后,有兩女,有司奏免爲庶人,與馮氏宗族徙歸故郡。張由以先告賜爵關內侯,史立遷中太僕。

哀帝崩,大司徒孔光奏“由前誣告骨肉,立陷人入大辟,爲國家結怨於天下,以取秩遷,獲爵邑,幸蒙赦令,請免爲庶人,徒合浦”雲。

中山衛BCA7,平帝母也。父子豪,中山盧奴人,官至衛尉。子豪女弟爲宣帝婕妤,生楚孝王;長女又爲元帝婕妤,生平陽公主。成帝時,中山孝王無子,上以衛氏吉祥,以子豪少女配孝王。元延四年,生平帝。

平帝年二歲,孝王薨,代爲王。哀帝崩,無嗣。太皇太后與新都侯莽迎中山王立爲帝。莽欲顓國權,懲丁、傅行事,以帝爲成帝后,母衛BCA7及外家不當得至京師。乃更立宗室桃鄉侯子成都爲中山王,奉孝王后,遣少傅左將軍甄豐賜衛BCA7璽綬,即拜爲中山孝王后,以苦陘縣爲湯沐邑。又賜帝舅衛寶、寶弟玄爵關內侯。賜帝三妹,謁臣號修義君,哉皮爲承禮君,鬲子爲尊德君,食邑各二千戶。莽長子宇非莽隔絕衛氏,恐久後受禍,即私與衛寶通書記,教衛後上書謝恩,因陳丁、傅舊惡,幾得至京師。莽白太皇太后詔有司曰:“中山孝王后深分明爲人後之義,條陳故定陶傅太后、丁BCA7悖天逆理,上僭位號,徙定陶王於信都,爲共王立廟於京師,如天子制,不畏天命,侮聖人言,壞亂法度,居非其制,稱非其號。是以皇天震怒,火燒其殿,六年之間大命不遂,禍殃仍重,竟令孝哀帝受其餘災,大失天心,夭命暴崩,又令共王祭祀絕廢,精魂無所依歸。朕惟孝王后深說經義,明鏡聖法,懼古人之禍敗,近事之咎殃,畏天命,奉聖言,是乃久保一國,長獲天祿,而令孝王永享無疆之祀,福祥之大者也。朕甚嘉之。夫褒義賞善,聖王之制,其以中山故安戶七千益中山後湯沐邑,加賜及中山王黃金各百斤,增傅相以下秩。”

衛後日夜啼泣,思見帝,而但益戶邑。宇復教令上書求至京師。會事發覺,莽殺宇,盡誅衛氏支屬。衛寶女爲中山王后,免後,徙合浦。唯衛後在,王莽篡國,廢爲家人,後歲餘卒,葬孝王旁。

孝平王皇后,安漢公太傅大司馬莽女也。平帝即位,年九歲,成帝母太皇太后稱制,而莽秉政。莽欲依霍光故事,以女配帝,太后意不欲也。莽設變詐,令女必入,因以自重,事在《莽傳》。太后不得已而許之,遣長樂少府夏侯籓、宗正劉宏、少府宗伯鳳、尚書令平晏納采、太師光、大司徒馬宮、大司空甄豐、左將軍孫建、執金吾尹賞、行太常事太中大夫劉歆及太卜、太史令以下四十九人賜皮弁素績,以禮雜卜筮,太牢祠宗廟,待吉月日。明年春,遣大司徒宮、大司空豐、左將軍建、右將軍甄邯、光祿大夫歆奉乘輿法駕,迎皇后於安漢公第。宮、豐、歆授皇后璽紱,登車稱警蹕,便時上林延壽門,入未央宮前殿。羣臣就位行禮,大赦天下。益封父安漢公地滿百里,賜迎皇后及行禮者,自三公以下至騶宰執事長樂、未央宮、安漢公第者,皆增秩,賜金、帛各有差。皇后立三月,以禮見高廟。尊父安漢公號曰宰衡,位在諸侯王上。賜公夫人號曰功顯君,食邑。封公子安爲褒新侯,臨爲賞都侯。

後立歲餘,平帝崩。莽立孝宣帝玄孫嬰爲孺子,莽攝帝位,尊皇后爲皇太后。三年,莽即真,以嬰爲定安公,改皇太后號爲定安公太后。太后時年十八矣,爲人婉E032有節操。自劉氏廢,常稱疾不朝會。莽敬憚傷哀,欲嫁之,乃更號爲黃皇室主,令立國將軍成新公孫建世子E87C飾將醫往問疾。後大怒,笞鞭其旁侍御。因發病,不肯起,莽遂不復強也。及漢兵誅莽,燔燒未央宮,後曰:“何面目以見漢家!”自投火中而死。

贊曰:《易》著吉凶而言謙盈之效,天地鬼神至於人道靡不同之。夫女寵之興,由至微而體至尊,窮富貴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禍福之宗也。序自漢興,終於孝平,外戚後庭色寵著聞二十有餘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唯文、景、武帝太后及邛成後四人而已。至如史良娣、王悼後、許恭哀後身皆夭折不辜,而家依託舊恩,不敢縱恣,是以能全。其餘大者夷滅,小者放流,嗚呼!鑑茲行事,變亦備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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