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安公子接了侯蒙与田总兵捷报,说是山路已经挖通。专等钦差驾临,好进兵攻山,扫灭山寇。顾朗山亦有信云,请驾速来,好立大功。安公子得了此信,登时收拾行李,带领众将动身。走了三日,已到大营。田总兵与众将早在十里外迎接。到了营中,先见过顾朗山,次见侯蒙。随有田总兵领田公子参见。安公子看那田公子相貌超群,是一个文武全材,不住口的夸奖。于是周、郝等众都来,相见已毕。公子遂问:山路已通,有多少路程?那地道宽窄,能容二人并行否?通于何处?是否牛眼洞?侯蒙上前面亲道:“地道起初挖时甚难,及至挖至十里外,竟有空透之处,不用费力。数日之间,已通山内。更可喜者,连通二处,皆在牛眼洞中。计算由营动身到彼,共有二十里远。若兵丁进去,一个半时辰可到。那地方可以隐藏千余人。从洞中到山前关门,不过四五里,止消开了关门,我等从前山上去,无人阻挡,两路夹攻,立刻可以破山。但山中还有良民,一时动手,黑白难分,只怕玉石俱焚,势难分别;若不剿灭,终留后患,请大人预先传令,能分出贼匪与良民,不至妄杀,方为万全之策。”安公子道:“且与顾师爷、田总兵商议再定。止要有路可通,慢慢将兵引进,约会时刻,一齐动手。
若能攻破山寨,擒住盗首,那为从之人,自然分别,决不全诛。盗伙尚不妄杀,那被困良民,自然想法救出也。”当向顾朗山问计,朗山道:“先派下进山当头阵之人,须要灵便,再派救应之人。兵分三路,一路进山,一路接应,一路专等开关,从山前直入,再派人四下埋伏,以防逃走余匪。好在将官甚多,尽可问明谁人敢领那一路差使,即派他前往。”安公子道:“承教了。”
于是吩咐聚集大小将官,钦差升帐。众人参见已毕,两旁站立听令。钦差道:“列位将军,此番破敌,系由地道进兵,分头、二两队。头队进山,先到洞中埋伏;二队随后,即进以作救应,须秘密,不得声张。随带火攻之具与干粮,约准时候,以夜为期。等前山正在攻山之时,洞中即举火攻进,好教贼人顾此失彼,措手不及。不知哪几位愿充头队?”话声方止,当有侯蒙二袁、唐、许、蒋、齐六人,上帐打恭道:“小人等六人愿做头队。”钦差准行。随后是郝、周、谢、韩、褚、陆六人,愿充二队,钦差亦准。随后是冯、赵、二欧与田公子,愿作攻前山之师,钦差应允。令下每队挑选兵丁六百名,攻山一队须要虚张声势呐喊,举火而已,不可身入其地,徒伤士卒性命,静候山中洞内兵丁发作,里应外合。关口一开,即带兵进山,不可放走贼人。若是山中良民,他必然迎降投顺。不得妄杀。众人答应,谨遵将令。那时顾朗山忙焚香占了一课,择定于次日辰刻发兵,由地道入山者先行,午后再发后队之兵,申初发攻山虚张声势之兵,约定俟晚间初更时一齐动手。内里攻进山寨,外面攻山之前,大约三鼓,可以里外合兵,开关直进。分派已定,众人回归营房,饱餐战饭,穿好衣甲,将应用之物、火攻之具样样都检点好了。一到天明,大家依令行事。
先是侯蒙等一队从地道中暗进。此路兵丁挑的都是进去过地道之人,鱼贯而入,声息不闻。走了一个多时辰,已到牛眼洞中。探头窥望,隐隐望见山寨后面一带房子,远远闻听人声。这里藏在洞中,养精蓄锐,以俟后队。到了未末之时,那后队又全数到了。于是各人吃干粮,整顿兵器,专等打仗。那攻前山之兵尚未发作。
且说那山中盗首宋万超,倚仗山中广有粮草,山路崎岖,料官兵围困日久,亦难攻山。等他日久兵懈,再发兵交战,以逸待劳,必然有胜无败。他手下止有九百余名小卒,其余有二千多男女,都是山中土民,并非强盗。那宋万超与他两个结义兄弟赖大、黄三三人,轮流守御山口,自谓万无一失,做梦也猜不出安公子挖地道,直通牛眼洞。这一日宋贼的生日,杀猪宰羊,大飨士卒。所有大小头目,皆赐酒食。大家畅饮,喝的烂醉如泥。真是天意,山中众贼醉倒之时,恰好正是大兵进山之夜。那挖地道之兵丁在前引路,头一队将官与兵丁由地道而入,已至牛眼洞中隐藏。随后第二队接应兵又从地道而入,亦到洞中。等至天晚,营中早已发兵攻山,只听三声炮响,众兵奋勇直奔山前,施放火炮,喊杀之声,震惊四野。那时山上也有人把守山口,一半是醉汉,忽见有人攻山,措手不及,有的推石子下打,有的往山寨通报。这个当儿,洞中壮士早已得信,大家出洞,努力往山寨进攻。数百人齐声呐喊,点起火把、灯球,照耀数里。往内直入,并无人拦阻。直到大寨门首,贼人方知。但见火光一片,不知何处而来,弄得贼人摸不着头路,登时鼎沸起来,谁还御敌?但知寻路逃生。
那宋贼与赖、黄三人吃这一惊,登时酒醒,慌忙各执兵刃扎要想迎敌。刚出寨门。恰好遇着头队将官侯蒙、袁、唐、许、蒋、齐六人,各施技艺,人多势众,不用战多少回合,早已把那三个贼首擒下。接着二路接应兵将又到,一直攻入内寨,竟是空空洞洞,无一人迎敌,但闻苦苦哀求饶命之声。那时众兵分时一半,攻取山寨内寨,一半往前山关口来观看。但见关口仅有数十人把守,一见大兵到来,早已吓得四散逃走。众人忙将关口守御之具,如滚石、檑木等物,全行拆开,大开关门,招呼山下人马由关而入。于是所有营中大兵齐人山也。钦差在末后入山,天已大亮。那时贼首已擒,其余贼匪见官兵势大,无处可逃,止好跪下投降。诸将准降,点名计数,尹派人带领,统候钦差安插。那山中良民一齐携老扶幼,道旁跪下,哭诉根由,陈明本是山中土著百姓,不幸山为贼占,被逼陷在贼中,非甘心从贼,乞恩免死。当有人禀告钦差。钦差下令,命百姓不用害怕,“本部堂派人查明山中户口,决不加罪。尔等各归家去,听候查验、登记人口可也。”众百姓闻言,说不尽感激。
钦差遂直到山寨中,在当中坐下。不多一刻,顾朗山亦到,钦差让座,商议先审问贼首,问明共有匪徒多少人,论其罪名之重轻,再分为首为从,奏请旨意办理。放是分付带上三个贼首来。当有郝、周、褚、陆、袁、侯、田、唐等将,一齐上前,两旁站立。兵丁押了宋万超、赖大、黄三三人,来至钦差公案前。一声吆喝下跪,那三个贼人昂然不睬,大睁两眼,往上看了看,由不得冷笑了几声。安公子拍案大怒道:“你这三个强徒,聚众山林,抢劫过客行李,杀人无算,罪犯弥天,今日被擒,乃是你恶贯满盈,该受王法,怎敢抗拒不跪!想是你未经受过刑罚,且先叫你尝尝滋味。”遂吩咐兵丁将他三人按倒在地,重责一百大板,再问口供。兵丁答应,上来数人,把三贼拖翻在地,两人按住头脚,一人行杖,打那三贼两腿。才打了十几板,那贼就受不起,连声告饶,哀声不绝,说道:“小人知罪了,求大人开恩,暂免刑杖,容小人自始至终,招出口供,听凭治罪!”
安公子听他说愿招,吩咐免刑,教他从实供招。那宋万超供道:“小人与赖、黄三人,本是贩卖私盐出身,后因犯案,逃在天目山中。遇见山中旧日朋友,商量做劫路买卖,日久结义人多,遂霸占了天目山,任意抢劫,杀人放火,不记其数。手下共有八百余名喽罗,抢掠银钱米粮,都存寨内。山中那些百姓,服我所管,按人上税,一有不遵,登时斩首。他们怕死,听我号令。今日被擒,真是天报,但求速死,别无他说。我三人既无家眷,又少亲人,不过在山中快活了三年。今日竟全军覆没,一败涂地,实因失于防备,不能把守山口,所谓天亡我也。尝闻人云,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我等三人王业不成,反落一个强寇之名,皆是命中注定,死而无怨也。”安公子听他口供,真是甘心为盗之徒,全无后悔改过之念,与二欧相去悬绝;断不可救,立刻吩咐打入囚车,派人看守,随后解上省城监禁,侯旨施行。随即又带过几名从贼审问,然后才分出贼中有两等:一等是宋贼旧日党羽,一等是闻名投入贼中为伙者;其余都是招聚之流,宋贼都有花名册籍可凭。于是查点被杀受伤之外,仅有三百余名从贼,二百余名是入山不久,情有可原。
安公子与顾朗山带领众将,一直入寨内,细细盘查,搜出金银米粮不少,分做三股,一股赏赐将官与三军,一股周济山中受害良民,一股作遣散从贼回乡路费。米粮与他物,亦照此均分。大约贼中应问罪充军者百余人,应监禁问罪者数十人,可以遣散者二百人,有愿投入营中当兵者百余人,山中良民男女老幼不过千数百人。安、顾二人传到良民中老者,吩咐他们安分守己,毋效贼人所为,若有兵器,概行缴出。以后此地设一巡检、一把总,兵丁二百名,在此镇守。这是后话。
安公子在山中料理了二日,方将诸事办妥,乃命田家父子押解盗首与从贼先走,带领五百兵卒保护,又有袁、唐、二欧、侯、许等诸人同行。钦差与朗山、褚、周等随后动身,亦带领兵卒五百名,还有未遣散之贼、应充发之贼数百名在内。至于天目山下营盘,派了副将管带兵丁,移在山上,听候调遣。此次平服天目山,计算九月之期,方才毕事。从此止有白象岭一处贼,大约不难平服;俟到了省城,与中丞面议,如何出奏保举,然后发兵往征白象岭之贼。此是安公子意中之事,果能如愿否,这是后话。
那田总兵父子与众将押解三个贼首与从贼,先钦差一日动身,在路行程,晓行夜宿。走了数日,眼看省城不远。那时省城早已得信,知道天目山已破,安钦差已赴营办事,闻听贼首已获,大约不日即来省城。中丞遣人沿途打探。那日碰见了田总兵人马,那探子打听了明白,忙回省报信。次日田总兵到了省城,先将人犯送进监中,随即上院面见中丞,细诉攻山情形。中丞大喜,深服顾朗山调度,称赞田总兵能收服二欧将佐,得其死力,如侯蒙、袁、唐之类是也。此番功劳,因大人居首。田总兵谦让不违。次日安钦差到了,中丞亲自迎接进城,当面恭维了许多?词,说道:“大人此番平定山寇,力疾从公,足见忠于王事,奏明圣上,指日高升,转眼入阁拜相也。”安公子道:“大人说那里话!此次全凭诸将齐心,降将献计,学生何功之有!但是强寇为首者止三人,为从者不久若概置之法,未免伤生,若一律赦免,又恐无所畏惧,反易死焉。此事还求大人高才,想一两全之术,无枉无纵,奏入方妥。”中丞道:“顾老先生必有高见,容弟与大人请教顾朗翁,商议妥了,再行入奏,何如?”安公子连称是极。中丞道:“请公子暂住公馆。”早有首县预备一切供应,公馆甚大,褚、陆、郝、周等十余人,都在其中住,其余将弁如二欧、袁、唐等,在旅店内住。田总兵曾来请二欧等去同住,再三辞谢,也就止好由他去了。至于那些从贼,中丞亲自审问一次,择出了一半,劝谕一番,命首县派役押解,先递解回籍,交本地地方官管束。所剩无多之贼,要候旨意,方敢发落。
这里安、卫二人拟旨入奏,且慢归结。再说何小姐奉了婆婆之命,择日由京动身赴邓庄,明探亲戚,暗助丈夫。行期已到,何小姐带了仆妇使女,外面有家人跟随,一半陈人,一半新人。临行之日,小姐辞过公婆与张太太夫妇,又叮嘱了张姑娘许多话。安太太因何小姐此番去是帮助儿子可以早日回来,所以并无分别那些苦处,诸人亦然,欢欢喜喜的看着她上轿而去。在路行程,不数日已到茌平,仍住悦来店中。此次上路,却不比从前,跟随人夫轿马,一望而知是大家人物,又听说是赴邓庄去的,姓安,早已知道这就是安钦差大人的家眷,店主敢不小心伺候?那何小姐在店中上房住下,回想:“当年在此店中,与安龙媒初次相逢,彼时他正在难中,是我在路上听了骡夫私语,才来指点于他。谁料他反疑心,不听我话,竟自上路,误入能仁寺中,险遭凶僧杀害。我那时单身往救,弹打区僧,无意中遇着了张家妹子,替他做媒,联成夫妇。不期后来连我也嫁了龙媒。如今他已官居宫保,奉命平寇,我此番身到邓庄,窃要想出一条妙计,暗中帮助他擒贼,早日成功,好告终养,回家尽孝。但是九师傅相待厚恩,与褚家大姊的好处,如何酬答?也止好因龙媒保举褚大姊夫升官,若能得一实缺,迎接家眷上任,褚大姐姐去衙门中享福,想那时他就心满意足了。”何小姐心中之事,不便向婢女们言讲,其时有家人等彼此商议,先派了一名快足,去邓庄送信,好教他那里准备下房间住处,省得临时忙乱。
你道这家人是谁?原来就是戴勤。于是专人前往。到了次日,这里动身,那人已走了数十里外了。次日快足已到邓庄,在庄门外寻着了庄丁,往里通报。邓九公闻言,忙出来当面问那快足。那人道:“我是奉的安府上戴二爷之命,先来送信,说是安大人的夫人何小姐要来宝庄,随后就到。请这里先预备下住房,他们上下人不多,不过十人,大约明日下午准到。”九公闻听何姑娘竟自来了,这一喜,真是如获珍宝,赛得甘霖;登时忙往里跑,口中大嚷道:“姑奶奶、二姑娘,告诉你们一样意想不到的喜事,何家小姐老玉明日就到了,你们快通知舅太太与珍姑娘一声。可惜来迟了,两夫妇见不着面,安家少大人已赴营去了。然而还可以回来,随后见面也不难。”褚大娘子听了这话,忙问:“是真的吗?”九公道:“谁来骗你们!他专来通报的人现在外面,不信叫来,你当面问他。”褚大娘子料非虚言,说不尽的快活,速即通知二姑娘、舅太太、珍姑娘,大家欢喜盼望。这一夜竟睡不着。不独邓府如此,连二欧的妻女此时尚住邓宅,听说十三妹姑娘到来,他母女四人闻知,更比褚大娘子等尤其喜欢,恨不得即刻见面。
到了次日已刻,果然何小组已到。邓家父女、二姑娘与舅太太、珍姑娘一齐迎了出去。何小姐下了轿,有花铃搀扶往里而走;早看见了众人。何小姐先叫九师傅,次及褚大姐姐、姨奶奶,随后才叫干娘,珍姑娘是迎了上去,先叫大奶奶,请安。说不尽的一番亲热。彼此问答,不过是那些俗套。入内后归座,随即有欧家母女上前叩见。何小姐不认识,是褚大娘代述一切,说道:“这是我的干闺女、干亲家母。”何小姐细看欧家二女;生得俊俏稳重,兼有威风,一看就知是会武艺之人。那两个女子细看何小姐,好似天上神仙,越看越令人起敬。二女遂跪下说道:“久仰少夫人是女中圣贤,何幸今日得瞻阃范!如蒙不嫌愚笨,情愿做一侍婢,朝夕伺候左右,死无恨矣。”何小姐忙拉她起来,说:“你二位是褚大姐姐的干女,我怎敢以婢女待你?不如称二人拜我为师,大家传授些武艺。倘日后用得着时,一同赴营,暗中助战,你二人意下何如?”海蟾、水仙听了此言,连忙叩谢说:“谨遵师命!”于是大家叙话。何小姐又请见两个兄弟,抱了一抱。当日不用说是大开筵宴接风。何小姐问起安公子几时赴营,可有信来否。九公道:“去不多日。闻说是山路已通,你们寄信来迟了一步,信留在此。此去一准平服山寇,不久即有好音。”
话休烦叙。过了一二日,已有人来说天目山全数荡平,钦差押犯上省去了。当有郝家菱姑与谢琼花,托二欧之女引进,得见何小姐。何小姐亦收做门徒,问了些武艺。随后何小姐取出弹弓,与四女每日操演,以作日后用处。弹弓准头惟有谢琼花与何小姐一样,水仙、海蟾次之,菱姑又次之。刀法不差上下。这日正盼安公子省中来信,恰好果有差人带了信来。要知信中何说,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