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太陽,正高高掛在天上,射得四周的天空,連一些雲霞都沒有。人們在屋裏搖着扇子,還怨道沒有一點涼氣呢!那田裏的禾,被這太陽的光線射着,都低了頭,彎了腰,表示它不能和這強權者宣戰的模樣!
這時田裏站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上面穿了領七空八洞的藍布衫,下面穿一條百結的黑麻布短褲;面上佈滿了手甲的傷痕,和一塊塊的紅腫;額上的皺紋積得有成十來層,不知的或者想她是幾十歲的人呢!她臉上和手足,又好似戴上一層黑膜一般;這些都是她成十年來悲苦的成績。她手裏拿了一枝鐮刀,曲着腰把成熟的禾稻一把把割下。通身的汗像菽米大一顆顆流出來,透得衫子都溼了。一會,她覺得熱不可耐,而且力竭神疲了。她舉起頭望着對面幾株大樹,綠葉滿布,樹下很是濃蔭,二三隻狗兒在那裏打瞌睡;那夏蟬也在樹上唱歌,表示它的得意。她看了這般情景,眼眶裏的慣淚,不覺簌簌地滾下來!她咒詛太陽,她又怨恨她的身世,爲什麼連狗和蟬都不如呢?她一面拭淚,一面仍舊繼續她的工作。但是身體終於忍不住,竟和她起了反抗了!腦痛得要裂,口渴得要燒,偏偏那樹裏的狗和蟬,和似乎透出來的涼翳,都好像引誘嘲笑她一般!她決然棄了工作,走到溪邊,捧些水飲下。又到樹蔭裏,腳兒一伸直,倒下去。覺得腰脊好似鐵打般的痠痛,幾乎動彈不得。她再也起不得身,就閉眼略躺一躺。
停了一會,撲的一聲,她被打了一個耳光!她嚇得跳起來看時:原來是她的婆婆站在面前。她覺得身體的溫度,驟降低了幾許,渾身打顫起來。還有她的小叔也站在一旁,她才知道婆婆命他在那裏監督她的工作。那時婆婆把她的手一拉,狠命地牽向屋裏去。
鄰家的張嬸站在門口,聽見伊的慘呼聲,不覺嘆口氣道:“李婆又虐打媳婦了!貧家人無力養育女兒,寧可出世把她弄死,不要做人家養媳,活受這磨難。”說完很覺傷感。
太陽漸漸斜西了,她婆婆站在門口喊道:“阿香還不回來炊飯麼?”她連忙丟了田具,走向竈邊去。婆婆口裏還嘮叨地發話道:“平日天猶未黑,就趕快炊煮,快點充滿你的爛肚。今天卻和我鬥氣,要我們受餓。今晚偏不給你吃,看你待怎地?哼!你這爛骨頭!自九歲到這裏來,帶累公公也死掉了,丈夫也日見不成材,賺的錢都在外邊打混,卻要我養你,這都是你命硬克傷所致!啐!我有朝總要把你……”
夜深了,小小的崖子裏透出一線燈光。她獨自一個坐在房裏,右手一轉一轉紡着紗,淚痕布得滿面都溼。可憐她自今天四點一骨碌起身,到此時——十一點——還沒得休息,目前積下的頭暈,肚痛,因上午受了一頓毒打,晚飯又不得吃,到了此時,忽然滿眼金黃,不省人事,連人帶椅都跌落地下!
明淨的月兒高掛空中,伊的光亮從雲中透過來,照得地平線上發出黑黯的色彩,彷彿現出淒涼景象來!這時她一步步悄走出屋外,到日間捧水吃的溪邊坐下。原來她暈醒後,已經懷了死志!恍惚聽着命運的神和她說道:“你的痛苦已受夠了。你丈夫既不成人,你父母又都死掉。世界上一切都不值得你的留戀了!死實在快樂……”
可憐她竟信了這話!只聽得撲通一聲,浪花四濺,她已離開人間的地獄,到天堂去了。月亮又在雲裏鑽出來,但伊好似不忍見這慘劇,仍舊躲入雲裏。這樣,大地又現出慘淡的舊觀了!
明天她婆婆找不見她。忽然鄰家的小童報道:香姑已死在溪裏了!她婆婆也覺有點懊悔,說道:“此後沒人和我做工了。”
唉!當這女權伸張,人道盛倡的二十世紀,尚有此等怪劇出現,我們應該快謀救護的法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