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醒了么?你不是个好学生了。今天开学,你这时还不起身。”侄儿把制服都穿好了,在门外静站了一会,轻轻地推开房门,伸着头儿入来。
“你说什么呢?我要起身了,你入来罢!”她把思潮收拾了,伸了一个懒腰。
“姑姑!起来罢!”侄儿倚在她床前,把小手和她拨去了披在额上和脸间的乱发。
“怎么?你这时才起身吗?七点六十分呀!快些!”她的一个比较相知的同学蓉君踏进房里来,邀她同去学校。“昨天,小弟很早在门口站着时,看见你侧着头行向草地去。怎么今天开学倒睡得晏了?昨晚上又是看书了不会睡吧?!”
她刚在漱口,蓉君就在床沿上坐着。
“你老是起身后不把被儿叠好,让我和你作罢。”
“不用呀!任它凌乱着才有趣,何必弄得呆呆板板的整叠着?”她说得太快了,漱出来的水喷一些在地板上。
“你总是这样的性格!”蓉君有意无意地拿起了床头的一本书在看。
她俩都沉默着,她蹙着眉慢慢地一下下只顾刷着齿,忘记另换了清洁的水儿。
“蓉姑,你也要往学校去么?”侄儿跑进来拉着蓉君的手。
“是的,你看这个好学生,打扮得齐齐整整了。”蓉君放下书,摸着他的头发。
“不知道这学期的生活又是怎样?蓉!你看去年这时开学的情景还在眼前一般,想起来真有趣。你我的一切,却变更了许多了!……你以为日子过得快好还是缓好?”
“那自然是缓好。谁都这样想的。”
“正是人人这样想,所以我觉得自然是快的好!”
“姑姑,快点呢!不要尽谈罢。你们说的我又听不懂。”侄儿和她拿出在柜里的制服来,披在她的身上,当她梳洗好了时。
“我真的要读书吗?还是不要了罢。但是……”她把新的课本买了,拿在手里掀阅着。“理智总要压迫着我的……你们呀!何苦呢……”
“如何?这期的课本很难么?我们都换新的,连上期没读完的也换了。”一个同学拍着她的肩说。
她没意识地说:“也许都是那样罢。”
“明姊,你来了!假期内我寄了一封信和贺年片给你,收到么?”又一个同学手里拿着一大堆东西,笑着脸问她后,便匆匆跑过了。
“唔!收……”
“书买好了罢?下午才上课呢。往海滨去吧!”蓉君和两个同学挽了她的手儿行去。
她们经过休息所,她看见很多的问学都兴高采烈:有的对着面深谈,有的手舞足蹈在打台球。几个新来学生却静坐在桌边;里面一个约有十六七岁的姑娘,似乎一向不曾入过学校,坐在和她同来的母亲(?)的身旁,怕人看又好看人地周围辐射她的眼光。路上晤到的同学,都三三两两地手拉着手,跑来碰去,买书,找座位,觅课室……音乐室里同学们嘹亮的歌声和琴音,一阵阵地透入她耳膜。她低着眼叹了一口气!
“假期在家里做什么事?书总读得很好罢!”同学萱君这样问她。“我觉得你比从前更其沉默了!……近来发现了什么玄理呀?”
“什么玄理!连正当的问题都弄不清楚呢!……自己想起也奇怪,不知这四十天的生活怎样消耗了。读书呢,现在是你们的了。我好似……”
“我便知道她:在假期里她真没用功,镇天像失去一件什么般麻乱着!”蓉君笑着说。
“唉!海波仍是这样颤动,我的思潮却变更了许多了!……对着这些人,只有滑稽和无聊!还是它——海——会把我沉醉在它的密谈笑貌里。”她一个人站着在对海水出神。
她们都回校去了,她抬转头儿时:只有蓉君远远站在她侧的沙渚上,叉着手,斜着头在注视她。
“什么?看得这样出神!”
“啊!这瞬动的海波,这幽咽的涛音,尤其是配着这个呆立不动衣发飘扬的幽默的你,真是一幅诗意画。”蓉君渐渐地行近她身旁。
“啊!我沉醉着海,你却沉醉着环境,不知道海又沉醉着什么?”
“又是坐在这只椅上了……”在午间的一点钟,她给一阵铃声震醒了。夹着头,低着头,又是跑进那间课室去。坐落在从前那只椅儿上,抬起眼:那杂着灰白斑的黑板滞板地摆在眼前。
室内外嘈杂的人声,繁杂而迅速的鞋声,很不规则地播入她的耳膜。她只茫然地呆望着那块黑板!
“这时虽然生活是讨厌,但是将来呢?怕不……?!”她注视着那个新教员的一只拿着铅笔画点名簿的微颤的手儿时,耳朵里似乎微感觉有一个飘颤的声音喊着她的名姓。
十五,三,十八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