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篇文章是受了一种刺激以后一气呵成的,所以话句上不免有说得过火的地方。但当时自己并不觉得,到登出以后才懊悔起来。所以懊悔者,恐怕人家没有看见文章的内容,而只把眼睛注射在我的情感上,结果是引不起人家的共鸣,而反要惹起人家的反抗。
而不幸事实竟是如此。
因此我不得不郑重声明那篇文章中语调之过火,而且表示歉意。
但对于文章的内容,我也应当用另一种形式的话句,重新写出。
我的意见只是如此:
一,书是总要读的。若说“国渣”应当扔进毛厕,便是研究“洋粹”也应当先懂得洋文。
二,书是要整本整本读的,若是东捞西摸,不求甚解,只要尝些油汤,那是不能有好结果的。
三,要做文艺创作家,应当下切实的工夫,决不是堆砌些词头就完事的。
四,记载或描写事物,态度应当诚实。
五,评论或骂人,应当根据事实。
我所要说的话只是这几句。
我所希望于今之青年者,乃是要有一个“康健的心”,不是要有一个“病态的心”。
以有“病态的心”的人而能做成伟大的作家的,世界上也有过不少,例如美国的阿伦波、英国的勃雷克、法国的布特莱尔等等。但这只能算例外,并不能说凡是伟大的作家,都该有一颗病态的心;而且心的病态,是要出于自然的,不是可以强学的,强学了就是“东施效颦”。例如英国的王尔德,以他那种文采与才华,若是向文学的正途上走去,其成功必异常伟大,不幸他专门装腔作势的做了些“假神秘”的作品,所以到底只成了个二等的作家。这是文学史上的情实,并不是我凭空假造的。
我把我的正意简单说明了。乐意批评我的,就请在这些话上研究。要是能有理由将我所说各条驳翻,我就马上服从。要是没有理由驳我而只是蛮反对,我也并不坚持着要把我的见解做到大统一的地步。我们对于社会,只是在能于贡献些什么的时候,便贡献些什么。至于社会愿不愿承受,乃是社会自有的特权,我们无从勉强的。
那篇《老实说了吧》发表以后,已经有了两篇反响的文章,可惜都没有批评内容,只是反对我个人。但即就反对我个人而论,也犯了骂人不根据事实的毛病。说我回国之后除译过几首民歌而外就没有做什么,这是事实么?说我七八年以前的名字是“伴侬”,这是事实么?说我七八年以前是摹仿林黛玉贾宝玉的文妖,—幸而还只是七八年,原书尚可找到,请查到了我摹仿林贾的文字再说(若说我的文字曾与文妖们的同登在一种杂志或报章上,就应当以文妖论,自然我也无话可说)。至于篇中无端的用起“醒狮”等字样来,似乎要把我同曾琦拉在一起,实在太客气了,何不竟就说我要复辟呢?此等文字,似乎我可以不必答辨吧。
十六年一月十二日,北京
以上两篇文章发表以后,参加讨论这问题的有好几十人,所作文字,有一部分是寄给我的,由我登入我所编的《世界日报副刊》(赞成反对的都有),另一部分以痛骂我个人为目的,则由某君主编,登入当时某政客所办的《每日评论》,后一篇文章,便是这个问题的总结束。
(二十一年八月二十二日,附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