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有许多种,我们为省事起见,就用莫尔顿(R.G.Moulton)的方法,把文学批评分为四大类——理论的批评,归纳的批评,判断的批评,与主观的批评。在我们说明这四类以前,应当对中国的文艺批评家,如刘勰、袁枚等致歉,因为他们的批评理论虽有相当的价值,但是没有多少人去应和他们。所以在中国,文学批评并没有在文学中成为很显明的一枝,对于批评这个词也没有确切的说明。因此,我们还是用西洋的理论较为清晰。现在我们依次说明这四大类:
一、理论的批评:理论的批评好似文学中的哲学,它是讲文学原理的。在最初的两个批评家——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便有显然相反的学说,因为他们对文学的基本原理的假设是不同的。柏拉图是以文学应为哲学的,他把哲理放在文学以上。亚里士多德是以文学为艺术的,他把文学的怎样表现放在真理以上。在柏拉图的《理想国》第十卷里,梭格拉底说:
“……以诗表现的艺术对于听者是极有害的……自我幼时,我对荷马即极敬爱,至今犹不愿畅所欲言,因为他是那美的悲剧作者们的大首领与教师;但是,我还得说出来,因为人不应受超过真理的尊崇。”
梭格拉底开始证明艺术是摹仿,离真理甚远,因此他问:“哥老肯,你想一想,假如荷马真能教训与改善人类——假如他有真识而不只是个摹仿者——你能想到,我说,他能没有许多门徒,而被他们尊爱吗?”这样,他证明荷马不是个人类的大师,因为他不明真理。因他不明真理,所以他描写些不应当说给人们听的东西;有这样的诗人是国家的不幸,而应当驱逐出境的!这里,我们看出来柏拉图是要使文学家成为哲学家,而文艺的构成必依着理想国的理想。
亚里士多德便不这样了。他说,历史与诗的分别:“一个是叙说已过去的事实,一个是叙说或者有过的事实。所以诗比历史是更哲学的,更超越的。因为诗是要说普遍的,历史是特别的。”(《诗学》九章)
这里,我们看见正与柏拉图相反的论调。他们的不同是:
“柏拉图是个理想者,他的批评是在以研究人生所得的原理来考验文学与艺术。亚里士多德是个实际者,他的批评是立于他面前所有的文学材料的考虑上。柏拉图以为艺术与文学之产生,以批评的目的看,是纯为传达哲学真理的工具。批评的意义他以为是从事于检定诗与艺术所传达的合于哲学所传达的到了什么程度……亚里士多德的批评,在另一方面,对任何伦理的动机是独立的;在他的计划之下,批评是另一种探讨。艺术,他在《伦理学》中说,是‘创造机能与理智的联合’的产品。在《诗学》里,他看到:创造机能的本源是表现的最初动力,他也指明:这样解释艺术所得的结果,一定与任何专凭理智的努力所得到的结果不同。”(Worsfold:The Principles of Criticism )
于此,我们看明这两位大圣人的批评的不同源于他们的主旨不同。后世有许多这样的批评理论,有的用心理去说明想象,而以想象说明文学,像英国的爱迪森(Addison)。有的以表现所用的工具不同,由美学说到文学,像德国的莱辛(Lessing)与法国的果桑(Victor Cousin)。他们所要说明的,都是文学上的问题,如诗与别种艺术是用不同的工具表现真实,如诗与艺术是自然的经过选择、洗炼,而后成为艺术等等学说。这些学说自然未必尽善,而且有时候离开了文学,但是它们对于文学的了解极有帮助。中国所以缺乏文学批评的文艺当然不止一个原因,但是因为缺乏美学的讨论,与用心理作用说明文学的功能与构成,至少可以算一个重大的原因。
这理论的批评往往是文学革命的宣传者。这种宣传足以打倒固定的爱好,而唤起新的欣赏。文学批评自然是要先有文艺作品,而后才有寄托的;但是,只有新的文艺作品而没有理论来辅佐,革命的进展与成功是很慢的,而且有时候完全被旧的标准给压服下去。中国的词,小说,与戏曲的发展,都是文艺革命的产品,但是没有理论来辅助,终不能使革命完全成功。文学理论陈旧了便成了一种锁镣,限制住文艺自由的发展。但是,当它是崭新的时候,它实足以指导人们,使人们用新眼光看新作品。英国的浪漫主义运动便是很得力于华兹华斯的理论,他是主张“天才是把新分子介绍理智的宇宙”的;他的作品是新创造的,他便需要新的欣赏;新的作品与新的欣赏全要创造出来的。
二、归纳的批评:这个是从很多的材料归纳成一个批评的标准,它是要分析文学,看文学到底是什么,因观察而到解释上去。它是用科学方法来观察文学的。有的批评家这样作,只是仔细研究分析作品的内容,而不去判定价值;有的是研究作品与其环境,好与其他的作品比较,而断定它的位置。这二者都极有趣,但都容易发生错误。那细细分析内容的便是要替作品作个解释,这样很容易把作品中原来没有的东西作为解释的线索,像中古的猜测《圣经》,和中国的《西游记》的评注等都是如此。还有呢,这种分析法本来是要科学的,但是批评家的思想设若比作者的聪明,他便以他自己的思想来解释作品,像中国学者的解释《诗经》——本来是男女相悦之歌,倒成了规讽的文章了。那以环境时代来解释文学的,往往太注重作者,而忽略了文学的本身。总之,这样细细分析文学总免不了太机械的毛病,因为创造机能是带些神秘性的,是整个的;除了作者自己是不容易说得周到的;这种批评往往是很聪明的,而很少是完全的;它能增高欣赏,但有时是错误的;它的目的是公道的指出文艺是什么,但是,它有时候便失了这公平的态度。
对于归纳批评的好处,我们引莫尔顿——他以归纳批评为解释的批评——几句话:
“解释的批评是极清楚的去规定,它是与判断批评相反的。心智在检讨与解释有结果之前,不能开首就去评判;‘应当怎样’的意见是检验东西的真象的一大障碍;心中有固定的爱好对于扩大的爱好是不利的;我们不能同时维持标准以反抗革新,又能留心于新文学的进行;我们不能同时使文学趋就我们的思想,又能使我们的思想趋就文学:总之,我们不能同时是判断的,又是归纳的。好像油与水,这两种批评各有价值;像油与水,这两样不能搀合……如批评,依着遗传下来的看法,是与判断相同,则文学史当是文艺胜过批评的。现代对文学的态度并不把估量与判断除外。但是它承认判断的批评必须有极自由的归纳的检查为先驱;若是,归纳的批评实为批评的基本要件。”(Moulton:The Modern Study of Literature )
这一段话里指明:归纳批评,假如能作得好,是极公正的,没有阻止文学发展的毛病。同时也暗示出(在末一句里):理论的批评也是由归纳的手续提出原理;那就是说,批评必基于分析观察以便解释,而后才能有文学理论的形成。
三、判断的批评:判断的批评便是批评者自居于审官的地位而给作品下的评判。要这样作,批评者必须有一个估量价值的标准。因此,在历史上,理论批评便往往变成文学的法典,批评者用这个法典去裁判一切。理论的批评原是由观察文学而提出原理,这种原理是为解释文学的,不是为指点毛病的。以亚里士多德说,他从古代希腊文艺中找出原理,是极大的贡献;他并没叫后人都从着他。假如他生在后代,所见的不只是希腊文艺,他的文学原理一定不会那样狭窄。不幸,在文艺复兴后,文士拿这一时代的原理,一种文艺的现象,作为是给一切时代、一切文艺所下的规法。于是文艺批评便只在估定价值上用力,而其范围便缩小到指点好坏与合规则与否,这是文艺批评的一个厄运。
指点毛病是很容易的事,越是没有经验的人越敢下断语,这在事实上确是如此。指点毛病必须对同情加以限制,但是,了解文学不能只以狠心的判断为手段;对文学的了解似乎应由同情起,应对它有友谊的喜爱,而后才能欣赏。自然,在文学批评中“客气”是没有必要的,因为没有坏处也显不出好处来,就是极伟大的作品也不能完全——世界上哪有一本完全的作品呢?但是,这指点毛病,就是公平,也不是批评的正轨;因为这样的批评者是以一种规法为准,而不能充分的尽批评的责任:对欣赏上,他不能由成见改为是否他自己——不管规法标准——爱某个文艺作品。对学理上,他限制住文学创作的自由。
指出判断批评的缺欠正足以证明理论的与归纳的批评之优越。塞因司布瑞在论新古典派与浪漫派交替时代的文学批评指出来:美学的研究与观察历史为浪漫派胜过古典派的两点。对美学的研究,他说:
“以更宽广的更抽象的美学探讨来重新组织批评,其利益与重要是很显然的……。美学普通理论之组成——对各种艺术及一种艺术的枝别的探讨无论如何偏畸,或如何奇幻——它不能不(无论如何间接的,无论怎样与本意相反)把已成的意见及理论给动摇了,有时候且打碎了。‘为什么’和‘为什么不’一定会不断的来找这样的研究者;已经说过两三次了,这‘为什么’与‘为什么不’是攻击一切成见的批评的利器……”
对于历史的研究,他说:
“文学史的研究大体的是,比较文学史的研究绝对的是,一个新东西……历史是批评的——和几乎是一切的——材料的根源。要评判必先要知道——不但必须知道所谓想过的、做过的、写过的之最好的(假如你不知道其余的,怎能知它是最好的?),而要把那活动的变化的动物,所谓人者的所写过的、做过的、想过的全取过来,或全部的一样取一些。他的活动和他的变化还要与你耍坏招数,因你永不能知道极广;但是,你越知道广些,那错误的区域越狭窄一些。 我们所知的最完善的批评作品——亚里士多德的和郎吉纳司的——其好处是由于作者对他们所见到的作品有精详的知识;其实有缺欠也不能完全是由于他们未能看见一切。”(Saintsbury:A History of English Criticism, Interchapter Ⅳ.)
理论的批评的理论必须由归纳法而来,它的目的不是在规定法则,而是陈述研究的结果,从事于指导。归纳的批评是公平的检查,为理论的批评的基础。这二者是与时间俱进的,不是一成不变的,因为他们是要看得多,知道得广,随着历史进行的。判断的批评只是在批评史上有讲述的必要,实在不是批评应有的态度。判断的批评不接受新的作品,不看新的学说,也没有历史观,所以它是极褊狭的,而且很有碍于文学发展的。
四、主观的批评:判断的批评是指出对不对多于爱不爱,对不对是以一定的法则衡量作品的自然结果,爱不爱是个人的,不管法则标准。爱不爱是批评中的事实,而主观的批评便基于此。这种批评是以批评者为主,于是批评者成了一个作家,他的批评作品成为文艺作品。这种作品纵在批评上没有什么贡献,但是它的文字是美好的,使人不因它的内容而藐视它的文学价值。
因近代好自由的精神,这种批评颇风行一时。严格的说起来它并不是批评,而是个人借着批评来发表心中所蕴。佛朗士(Anatole France)说得很有趣:
“批评,据我看,正如哲学与历史,是一种小说,借以表现精细与好奇的心智。凡小说,正确的明白了,都是自传。好的批评家是个借杰作以述说他心灵的探险者。
“客观的批评,没有这么一回事,正如没有客观的艺术。那夸示将自己置于作品之外的是最虚假的欺人。真理是这样:人不能离开他自己。这是我们的最大烦恼……。要打算真诚爽直,批评家应当说:‘先生们,我要说我自己对于莎士比亚,或阿辛(Racine),或巴司克尔(Pascal),或歌德——这些题目供给我很美的机会。’”(The Adventure of the Soul )
克尔(Alfred Kerr)说:“作一个批评者,假如只限于此,是个笨营业。演义的道理比早晨的烧饼还陈腐得快。我相信,那有价值的是批评的自身也成为艺术,就是当它的内容已经陈腐,还能使人爱读。批评应当视为与创造同类……。什么是生产的批评?批评者还没有生过一个诗人!生产的批评在批评中创造出一艺术品。别的一切解释全是空的。只有批评家中的诗人才有评论诗人的权利……。将来的批评者必均坚持此理:去建设一个系统只能引起迷惘;能持久的必是叙说得好的。”(Das Neue Drama )
这种印象派或欣赏派的主张是有趣的,刺激的,而且含有只有艺术家才能明白艺术,和爱文学而不爱文学的规法的意思。但是,这种批评不是全无危险的:从批评者说,批评者应当拿什么作他的主旨?自然还是归之于多读多看,而后才能提出主旨。假如批评者完全自主,以产生文艺为目的,而以批评作为次要的,批评的自身便极危险了;因为这样主张的人可以不下工夫多读多看,而一任兴之所至发为文章,这岂不是把批评的原旨失了么?批评必须比较,设若只以爱与不爱立言,便无须比较,因为爱这个便不爱那个,用不着比较了。这主观的批评是自己承认不是科学的,可是不用科学方法怎能公平精到呢?再从读者方面说:
“这样的批评有三个危险:但不是主观批评的,是现代读者对于这种批评的态度的。第一是容易以这种批评与别种批评相混。读批评文字,不注意讨论,而专看它的结论怎样出来。这是两重的不公道。对文学本身不公道,因为不看它的诚实的解释,而易以现成的宣言——纵使是出于最大的注释家的。对于如约翰孙、剖蒲,爱迪森等人也是不公道的,以他们的文学意见估量他们——他们的文学意见一部分是他们的时代产物——而不看他们使那意见立得住的力量……;第二是多量的批评文学对于文学研究的通病是应该负责的,因为人们只读关于文学的作品,而不去读文学本身……;第三是带点理论性质的。据我看,注重主观的批评使文学研究从对诗的艺术的要点移到细小之点上去了……现在的普通批评文学很少注意于考拉瑞芝所谓诗的‘全部的欣赏’,而多注意于‘组成部分的美好’。”
从上面的四种批评的短长,我们看出来,批评有两个原素:哲学的与历史的。我们还是引莫尔顿的话吧。哲学的与历史的是:
“一个是打算得到文学的原理;一个是批评文学的继续。哲学的批评是有基本的重要;批评史的重要首先在能帮助文学的哲学。”
由这两句话我们看到,文学的哲理是把部分和全体联络起来;那么,批评的任务必是由检考文学、由特别的而达到普遍的。这样,批评史所记载的批评意见只是历史上的演进,把这些进行的方向分划出来,也是文学的哲学的一部分工作;那就是说,用历代的批评学说作我们的哲学的参考;专研究一时代的批评作品的历史是不很重要的。它们的重要只是因为它是文学原理的一枝,借着它们可以看到理论的全体。这样,我们明白了文学批评与文学批评史的分别,批评史对文学批评的重要,不在乎历史,而是在文学方面。文学批评,那么,是解释文学的,是理论的。由此我们可以提到文学批评的功能的另一方面了。
因为文学批评是解释文学的,所以它也可以由解释文艺到解释生命上去。这并不是说以道德的标准去批评文艺,而是以文艺和文艺时代的生活相印证。这是阿瑙德(Matthew Arnold)的主旨。他不但批评文学,也批评生命;他批评文艺,也批评批评者。他以为文化的意义便借求知而进于完善,求知便能分辨好坏善恶,这便是批评。因此批评的事务是“要知道世界上所知所想过的最好的,然后介绍出去,以创出一个真的新的思潮。”批评的根本性是要公平无私。这样,批评家是有所为的:社会有了好的知识与文化,才能欣赏文艺而帮助文艺发展,批评家必须给文艺造一个环境与空气。批评者是制造这空气的,也就是社会改造者。我们看多数的批评作品是解析文学的,于此我们又看见一个解析批评者的。批评者,据他看,好像是施洗的约翰,给一个更大的人物预备道路。在这里,我们晓得文学批评的功能,在它本身是要作成文学的哲理,在它的宣传是要指导文学与社会;它并不是指点错误和挑毛病的意思。中国的文学很吃没有用这整个的理论来批评和指导的亏,而养成公平无私的批评尤为今日之急需。
“唯有批评,不承认有不易的定理,不肯为任何教门派别的肤浅陈腐之谈所束缚,能养成那沉静哲学心境,能为真理而爱真理,虽明知真理不易达到,也一样的爱她。”(王尔德《批评家即艺术家》,林语堂译。)
谁是批评者呢?在批评史上我们看见许多创造者也是批评家,也有许多批评家不是创造者。我们也常听到批评家指摘创作家的短处,和创造者的诟骂批评家。到底谁应当作批评者呢?这几乎永远不能规定,我们只能就事实上说。那就是说,在事实上,艺术家自己明白自家艺术的底细,自然,他假如乐意,会写出最有价值的批评来,因为他是内行。但是,艺术是广泛的,创造家不易多才多艺,他所会的他自然可以说明了,但是他不能都会,不能件件精通;于是他便不能不把批评的事业让给一些专门的批评家。况且,一个文艺作品创造出来,是要交给别人读的,而读者是要对它说话的人。自然,一个公平的科学的批评者是要从文艺本身下手,设身处地的为那创造者设想,但是他所见的设若是很广,他一定会指出创造品的缺欠,或是发表与创造者相反的意见;要使创造者与批评者完全气味相投,毫无抵触,是极难的事;创作家的自傲,与批评者的示威,往往是不易调处的。但是,无论怎说,艺术家既不能全兼作批评家,批评家还是很重要的。况且,批评家的成功,不单在他的意见上,而是须有文学天才的帮助;他的批评文学假如也是文艺,这是无疑的文艺界的幸运。
谁是批评者似乎是在艺术家与批评家的争执中不易解决的;我们只能说,艺术家而能作批评的事业是极好的;但事实上不能人人如此,那么,批评家便产生了,这在事实上是必然的,而且是很好的事。我们现在说怎样成为批评家,和批评家当有的态度:
要成个批评家必须有天才和像王尔德所谓的“一种有锐敏感觉美及美所给予我们的印象的性情”,是无须多说的;他也必须有相当的训练,塞因司布瑞对于爱迪森的批评作品说:“……真的,他的三四十篇文章里,继续增加对于何为批评的了解……。批评是,从一方面说,一种艺术,其中很少见到可靠的简单节要——它比一切的创作艺术都需要更多的读书与知识——而且头一件是在作对过以前,必须有许多错误,也许没有一个有地位的批评家,不是在作完了比初作时更好的。”这是个很显然的事实,不必多说。至于他应有的态度,他第一应当站在创造者的地位去观察:
“艺术家可以比作一个探看荒林的探险者,自家去开出一条路。批评者像第一个检查者去考察这条路。他看见这条路在丛荒之中开过去;他判断这筑路的材料如何坚实,和作的时候费了多少力。他也许愿意有些地方应当改换方向,指出如何可避免某个险坡,某个急转,某个不必要而没道理的桥。但是,这并无关紧要,这路已这样修好,他只好随着它走;他必须估定的路的价值,在它已成为通衢大道,四围的榛莽已被剪除,已成为繁华的、普通的以前。假如他来得太晚了,这路已成了通用的大路,他必须把后来加添的东西除去,用心眼去设想它的原形,想出那荒林还在路的两旁时的光景。”(Scott-James:The Making of Lierature, Chapter,29.)
这样,便合了以我就文艺的道理,而不至于武断。这种态度才能真实的去看文艺,而把文艺所带着的注解和陈腐无谓的东西都放在一边。这种态度能叫批评者对新的旧的作品都一视同仁,不拿成见硬下判断。这样,他不但只是了解文艺,他也一定要明白文艺中所含的生命是怎样,那就是说,他必明了人生,才能明白文艺所表现的是什么。这样,批评家所具的天才,所忍受的苦,所有的道德,才能与艺术家媲美,而批评便成了一种艺术,而是“诗只能被诗人摩抚”。艺术家是比批评家多一些自由的,批评家的难能可贵也就是因为他能真了解艺术家;他决不是随便批评几句便可成功的。
批评家也必须对创造家表同情;批评不只是挑毛病。没有同情,便不会真诚,因为他以批评为对作家示威的举动。“对于青年人我须这样说,以缺点判断任何作品永远是不智慧的:第一个尝试应当是去发现良美之点。”(Coleridge)这是句极有意思的话。
天才,审美心,训练,知识,公平,精细,忍耐,同情,真诚……这么些个条件才能作成个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