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传奇‧借尸还魂第六章 荒山求情





这也是每个丐帮弟子都引以为荣的事。


小火神正赔着笑道:“弟子们早已久仰香帅的大名了,可是做梦也未想到今日居然能真的有幸见到香帅的大驾,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楚留香伤口已包扎好了,此刻正倚在神案前啜着着比人参汤还滋补的狗肉汤,微笑着道:“你们现在欢喜,以后只怕连讨厌都来不及了。”


他又啜了口狗肉汤,笑道:“因为你们请我吃肉,我却是来找你们麻烦的。”


小火神怔了怔,吃吃道:“难道兄弟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香帅?”


楚留香笑道:“你们怎会得罪我,只不过,我有几件麻烦事想求你们而已。”


小火神松了口气,展颜道:“香帅对丐帮恩重如山,莫说要我们效劳做事,就是要我们跳河,我们也照跳不误。”


丐帮门下虽然多的是血性男子,楚留香知道若是对这些人讲客套话,就显得自己是伪君子,当下正色道:“第一件事,我要你们去打听一个人,这人本来的名字叫叶盛兰,据说是在京城混的,但我想这几天他必定已到了这里,我希望你们能打听出他落脚在什么地方?究竟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有人和他同住?”


小火神听楚留香说,第一件事情要他去打听叶盛兰的近况,不由笑道:“香帅请放心,打听消息正是我们的拿手本事,只要世上有叶盛兰这个人,我们就能刨出他的根来。”


楚留香道:“第二件事,我要你派几位兄弟去盯住薛家庄的二公子薛斌,和施家庄里的一个老奶妈叫梁妈的,无论他们到那里去,都要盯住他。”


小火神道:“这也办得到。”


楚留香道:“第三件事,我希望你能想个法子将‘丁家双剑’的丁老二骗回家去,这两天他也到这里来了,就住在掷杯山庄。”


小火神想了想,道:“这件事也包在我们身上,一定替香帅办好。”


楚留香长长吐出口气,道:“第四件事可就困难些了。”


小火神笑道:“只要是香帅交代下来的,再困难我们也办得到。”


楚留香道:“好,今天晚上,我要你们陪我去挖坟。”


小火神这才真的怔住了,香帅的主意难道已打到死人身上去了么?小火神眼睛发直,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小秃子道:“老大若不敢去,我去。”


楚留香笑了,道:“你真敢去?”


小秃子道:“若是别人叫我去挖人家的坟,我不打他十七八个耳光才怪,但香帅要我去挖坟,我就去挖坟。”


楚留香道:“为什么?”


小秃子眨了眨眼睛,道:“因为我知道香帅绝不会要我们去做坏事的。”


小麻子立刻道:“不错,我也去。”


小火神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两个小鬼比我还懂事,比我还知道好歹。香帅,你要我们什么时候去挖坟,我们就什么时候去。”


楚留香道:“今夜三更。”


他拉起了两个孩子的手,笑道:“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但有时我也会带你们去做坏事的,过两年等你们长大了些,我一定来找你们去痛痛快快的喝几杯,还要找两个小美人儿来替你们斟酒。”


他大笑着接道:“这些也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总比挖坟有趣些。”


楚香帅居然拿他们当朋友,居然要请他们喝酒,小秃子和小麻子几乎开心得更要发疯了。


楚留香忽然又道:“你们今天本来是想到那小屋去的么?”


小麻子道:“小秃子说那小屋里有两个很大方的人,他第一次遇见他们,他们就给了一两多银子,第二次又是七八钱。”


小秃子笑道:“但是我却不是故意去敲竹杠的,第一次我是到那里去捉蝴蝶,遇见他们从那小屋里出来,他们硬要给我银子,我也只好收下了。”


小麻子道:“第二次呢?难道也不是故意的吗?”


小秃子瞪了他一眼,才笑道:“以后我只不过时常都去逛逛罢了,从来也没有去敲过他们的门,也不是每次都能遇见他们的。”


小麻子撇了撇嘴,道:“还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己去了十七八次才叫我去。”


小秃子笑道:“我是怕你生得太丑,把人家吓跑了。”


小麻子叫了起来,道:“我丑?你很美吗?秃不秃,癞葫芦。”


楚留香也笑了,但眼睛却发着光,又问道:“那两人是一男一女?”


小秃子道:“嗯,两人都很年轻,穿得也都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和少爷,但对人却很和气。”


楚留香道:“他们长得是何模样?”


小秃子想了想,道:“两人长得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都不难看,尤其那位姑娘,一笑就有两个酒涡,美极了。”


楚留香道:“下次你若再看到他们,还认不认得?”


小秃子道:“当然认得,我小秃子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无论谁对我有好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头,笑道:“好,好极了……”


※ ※ ※

天还没有黑,石绣云就已在等着了。


她既不知道楚留香为何要约她在这里相见,更想不到自己会在亲姐姐的坟墓前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有约会。


但她却还是来了,还没有吃晚饭,她的心就已飞到了这里,刚提起筷子,就恨不得一口将饭扒光。


然后她就站在门口等天黑下来,左等天也不黑,右等天也不黑,她常听人说到了秋天就会黑得早些。


幸好这地方很荒僻,终日也瞧不见人影,所以她一个人站在这里痴痴的等,无论等多久都不怕被人瞧见。


望着自己姐姐的坟,她心里本该发酸、发苦才是,但现在只要一想起楚留香,她心里就觉得甜甜的,把别的事全都忘了。


脚还有些疼,她已将楚留香替她包伤的那块丝巾悄悄藏在怀里,悄悄换了双新绣花鞋。


姐姐刚死了没几天,她就穿上新的绣花鞋了,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不对,却又实在忍不住不穿。


她将这双新绣花鞋脱下来好几次,最后还是穿了出来,她觉得楚留香一双眼睛总是在看着她的脚。


她觉得自己一穿上这双新鞋子,脚就显得特别好看。


天越来越黑,风越来越大。


她却觉得身子在发热,热得要命。


“他为什么还不来?会不会不来了?”


她咬着嘴唇,望着刚升起的新月。


“月亮升到树这么高的时候,他若还不来,我绝不再等。”


可是月亮早已爬过了树梢,她还是在等。


她一面痴痴的等,一面悄悄的恨。


“他就算来了,我也绝不睬他。”


可是一瞧见楚留香的身影,她就什么都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她飞也似的迎了上去。


※ ※ ※

楚留香终于来了,还带来许多人。


石绣云则跑出两步,又停下脚。


楚留香正在对着她微笑,笑得那么温柔。


“可是你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来呢?”石绣云咬了咬牙,扭头就走。


她希望楚留香追了上来,但却偏偏听不到脚步声,她忍不住放缓了脚步,想回头去瞧,却又怕被人家笑。她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又有些着急,有些后悔,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听身旁有人在笑,楚留香不知何时已追上来了,正带着笑瞧着她,笑得那么可爱,又那么可恨,像是已看透了她的心事。


石绣云的脸红了。楚留香没有追来的时候,她想停下来,楚留香追上来,她的脚步就又加快了,低着头从楚留香面前冲了过去。


但楚留香却拉住了她,柔声道:“你要到那里去?”


石绣云咬着嘴唇,跺着脚道:“放手,让我走,你既然不愿见我,为何又来拉着我?”


楚留香道:“谁说我不愿见你?”


石绣云道:“那么就算我不愿见你好了,让我走吧。”


楚留香道:“你既然不愿见我,为什么要在这里等我?”


石绣云的脸更红,眼圈儿也红了,跺着脚道:“不错,我是想见你,你明知我一定会在这里等你,所以就带这么多人来瞧,瞧你多有本事,到处都有女孩子等你。”


楚留香笑了,道:“其实我也不想带他们来的,但有件事却非要他们帮忙不可。”


石绣云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我要他们将这座坟墓挖开来瞧瞧。”


石绣云叫了起来,道:“你……你疯了!为什么要挖我姐姐的坟?”


楚留香道:“这不是你姐姐的坟,若是我猜的不错,这一定是座空坟。”


石绣云嗄声道:“谁说的?我明明看到他们将棺材埋下去……”


楚留香道:“他们虽然将棺材埋了下去,但棺材绝不会有人。”


他轻轻抚着石绣云的手,柔声道:“我绝不会骗你,否则我就不会约你到这里来了,只要你肯等一等,就会知道我说的话不假。”


※ ※ ※

棺材里果然没有人,只装着几块砖头。


冷夜荒坟,秋风瑟瑟,冷清清的星光照着一座挖开的新坟,一口薄薄的棺材,棺材里却只有几块砖头……


死人到那里去了?难道她已复活?


石绣云全身都在发抖,终于忍不住嘶声大喊起来。


“我姐姐到那里去了?我姐姐怎会变成了砖头?”


凄厉的呼声带起了回音,宛如鬼哭,又宛如鬼笑,四下荒坟中的冤鬼似乎都一齐溶入了黑暗中,在向她嘲弄。


就连久走江湖的丐帮弟子心里都不禁泛起了一阵寒意。


楚留香轻轻搂住了石绣云的肩头,道:“你有没有看到他们将你姐姐的尸身放入棺材?”


石绣云道:“我看到的,我亲眼看到的。”


楚留香道:“钉棺材的时候呢?”


石绣云想了想,道:“盖棺材的时候我不在……我本来也不愿离开的,可是二婶怕我悲哀过度,一定要我回房去。”


楚留香道:“是你二叔钉的棺材?”


石绣云道:“嗯。”


楚留香道:“现在他的人呢?”


石绣云道:“我姐姐落葬后第二天,二叔就到省城去了。”


楚留香道:“去干什么?”


石绣云道:“去替薛家庄采办年货。”


采办年货自然是件很肥的差使。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薛家庄的年货是不是每年都由他采购?”


石绣云道:“往年都不是。”


楚留香嘴角露出一丝难测的笑容,喃喃道:“往年都不是,今年这差使却忽然落到他头上了……有趣有趣,这件事的确有趣得很。”


他忽又问道:“这差使是不是薛二公子派给他的?”


石绣云道:“不错,就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更认为姐姐是被他害死的,他为了赎罪,所以才将差使派给我二叔。”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他只怕不是为了赎罪,而是……”


石绣云道:“是什么?”


楚留香叹道:“这件事复杂得很,现在我们就算对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石绣云流泪道:“我也不想明白,我只要知道我姐姐的尸身到那里去了?”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道:“若是我猜的不错,不出三天,我就可以将她的尸身带回给你。”


石绣云道:“你……你知道她的尸体在那里?”


楚留香道:“到目前为止,我还只不过是猜测而已,并不能确定。”


石绣云道:“她尸身难道是被人盗走的?”


楚留香道:“嗯。”


石绣云道:“是谁盗走了她的尸身,为的是什么?她又没有什么珠宝陪葬之物,那人将她的尸身盗走又有什么用?”


楚留香柔声道:“现在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多问,我答应你,三天之内,我一定将所有的事都对你说清楚。”


※ ※ ※

楚留香回到“掷杯山庄”的时候,天已快亮了。


左轻侯虽然早已睡下,但一听到楚留香回来,立刻就披着衣裳赶到他房里,一见就拉着他的手,道:“兄弟,整天都见不到你的人影,可真快把我急死,你究竟跑到那里去了?可探出什么消息?”


楚留香笑了笑,先不回答他这句话,却反问道:“丁二侠呢?”


左轻侯道:“丁老二本来一直在逼着我,简直逼得我要发疯,但今天晚上,也不知为什么,他又忽然跑了,连话都没有说,看情形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似的。”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兄弟,不是我幸灾乐祸,但我真希望他们家里出些事,莫要再到这里来逼。”


楚留香道:“姑娘呢?”


左轻侯道:“她倒真听你的话,整天都将自己关在屋里,没有出来。”


楚留香道:“她本来就是个乖孩子。”


左轻侯道:“可是……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究竟该怎么办?丁家那边也不能老是这样拖下去。”


他紧紧拉着楚留香的手,道:“兄弟,你可千万要替我想个法子。”


楚留香道:“法子总有的,但二哥现在却不能着急,也许不出三天,什么都可以解决了……”


三天,三天……这三天内难道会有什么奇迹出现不成?


左轻侯还待再问,楚留香却居然已睡着了。


※ ※ ※

楚留香一醒,就听说有两个人在外面等着他。


一个丐帮的弟子,左二爷已请他在客厅里喝茶,还有一个人却不肯说出自己的来意,而且一直等在大门外,不肯进来。


回话的人叫左升,是左二爷的亲信,自然也是个很精明干练的人,他想了想,才赔着笑道:“这人长得倒也很平常,但形迹却很可疑,而且不说实话。”


楚留香道:“哦?”


左升道:“他说是自远道赶来的,但小人看他身上却很干净,一点也没有风尘之色,骑来的那匹马也不像是走过远路的。”


楚留香道:“你看他像不像练家子?”


左升道:“他走路很轻快,动作也很敏捷,看来虽有几分功夫,但却绝不像是江湖人,小人敢担保他这辈子绝没有走出松江府百里外。”


楚留香笑了笑道:“难怪二爷总是说你能干,就凭你这双眼睛,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赶得上你。”


左升赶紧躬身道:“这还不都是二爷和香帅你老人家的教诲。”


楚留香道:“二爷呢?”


“二爷吃了张老先生两帖宁神药,到午时才歇下,现在还没醒。”


楚留香道:“大姑娘呢?”


左升道:“姑娘看来气色倒很好,而且也吃得下东西了,就是不让人到她屋里去,整天关着房门在屋子里……”


他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香帅总该知道,姑娘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从来不愿在屋子里,这件事……这件事的确有点邪门。”


楚留香沉吟着,道:“烦你去禀报姑娘,就说我明天一定有好消息告诉她,叫她莫要着急。”


左升道:“你老人家现在是不是要先到客厅去见见那位丐帮的小兄弟?”


楚留香道:“好。”


※ ※ ※

小秃子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到楚留香立刻就迎上前来请安,然后就笑道:“香帅昨天吩咐我们办的事,今天已经有些眉目了。”


楚留香笑道:“你们办事倒真快。”


小秃子道:“昨天香帅一交代下来,大哥立刻就叫全城的弟兄四下打听,最近有没有说北方话的陌生人在城里落脚,今天上午,就有了消息。”


楚留香微微笑着,等他说下去。


小秃子道:“最近到松江府来的北方人一共十一个,其中六个人是从张家口来的皮货商,年纪已有四五十了,当然不会是香帅要找的人。”


楚留香道:“嗯。”


小秃子道:“还有四个人是京城来的镖师,有两位年纪很轻,但我们已去盘过他的底,四个人中没有一个姓叶的。”


楚留香笑道:“还有两个人呢?”


小秃子道:“那两人是一对夫妻,两人年纪都很轻,也都很好看,据说是京城什么大官的公子,带着新婚的媳妇到江南来游赏,顺便也来尝尝松江府的鲈鱼,但就连那客栈的店小二都知道他们在说谎。”


楚留香道:“哦!何以见得?”


小秃子道:“因为他们说是来游山玩水的,却整天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更从来也没有吃过一条鲈鱼,两人穿的衣服虽然很华贵,但气派却很小,出手也不大方,一点也不像有钱的阔少爷。”


他笑了笑,悄声道:“听那店小二哥说,有一天他无意中瞧见这位大少爷居然替他老婆洗脚,他老婆嫌水太热,一脚将整盆的洗脚水全都踢在这位大少爷身上,这大少爷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他姓叶?”


小秃子道:“他在柜台上说的名字是李明生,但名字可以改的。”


“不错,名字可以用假的……这两人住在哪家客栈?”


小秃子道:“就在东城门口那家福盛老店。”


楚留香道:“好,你先到那里去等我,我随后就来。”


※ ※ ※

河边的柳树下系着一匹白马,一个青衣人正站在树下,眼睛盯著「掷杯山庄”的大门。


楚留香并不认得他,他却认得楚留香。


楚留香问他:“有何贵干?”


这青衣人只道:“主人有很要紧的事要见香帅一面。”


楚留香问他:“你家主人是谁?”


这青衣人赔笑道:“是香帅的故交,香帅一见面就知道了,现在他正在前面相候,特命小人来这里相请。”


楚留香问他:“你家主人为何不来?又为何不让你说出他的姓名?”


这青衣人却什么话都不肯说了,只是弯着腰,赔着笑,但却显然是假笑,不怀好意的假笑。


楚留香也笑了,凝注着他,悠然道:“你什么都不肯说,怎知我会跟你去呢?”


青衣人赔笑道:“香帅若是不去,岂非就永远不知道我家主人是谁了,那么香帅多少总会觉得有些遗憾吧!”


楚留香大笑道:“好,你家主人倒真是算准了我的短处,我若不去见一面,只怕真的要连觉都睡不着了。”


青衣人笑道:“我家主人早说过,天下绝没有楚香帅不敢见的人,也绝没有楚香帅不敢去的地方。”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解开了系在树上的马鞍,用衣袖拍净了鞍上的尘土,躬身赔笑道:“香帅请。”


楚留香道:“我骑马,你呢?”


青衣人笑道:“已经用不着我了,这匹马自然会带香帅去的。”


※ ※ ※

这青衣人的确摸透了楚留香的脾气,越危险、越诡秘的事,楚留香往往会觉得越有趣。


有时他纵然明知前面是陷阱,也会忍不住往下跳的。


楚留香骑着马越过小桥,还隐隐可以听到那青衣人笑声隐隐传来,笑声中带着三分谄媚,却带着七分恶意。


他的主人究竟是谁,莫非就是那刺客组织的首领?


楚留香觉得兴奋,就像是小时候和小孩捉迷藏的心情一样,充满了新奇的紧张和刺激。


马走得很平静,也很快,显然是久经训练的良驹。


楚留香并没有挽缰,他居然随随便便的就将自己的命运托给这匹马了,而且居然一点也不着急。


楚留香索性闭上了眼睛。


他张开眼睛时会看到什么呢?


约他的人也许并不是那神秘的刺客,也许并不是他的仇敌,而是他的朋友,他有很多朋友都喜欢开玩笑。


何况,还有许多女孩子,许多美丽的女孩子……


他忽然想起一个姓蔡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细细的腰,还有两个很深的酒涡,有一次在衣柜里躲了大半天,连饭都没有吃,饿得几乎连腿都软了,就为了要等他回来,吓他一跳。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


他只希望自己张开眼睛时,会看到她们其中一个。


其实他也并不是个很喜欢做梦的人,只不过遇着的事越危险,他就越喜欢去想一些有趣的事。


他不喜欢紧张,忧虑,害怕……


他知道这些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马奔行了很久很久,骤然停了下来。


蹄声骤顿,只剩下微风在耳边轻轻吹动,天地间仿佛很安静──他还是没有张开眼睛。


然后,他就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一个人正向他走过来。


这人走在落叶上,脚步声虽仍是十分轻微,除了楚留香之外,世上只怕很少有人能听得到。


这人还远在十步外,楚留香就觉得有一股可怕的剑气迫人眉睫,但是他反而笑了,微笑道:“原来是你,我实在没有想到会是你。”


※ ※ ※

站在楚留香面前的,赫然竟是薛衣人。


秋风卷起了满地黄叶,薛衣人正标枪般肃立在飞舞的黄叶中,穿着身雪白的衣裳,白得耀眼。


他身后背柄乌鞘长剑,背剑的方式,任何人都想得到他如此背剑,只为了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剑拔出来。


现在,剑还未出鞘,剑气却已出鞘。


他的眼睛里就有股可怕的剑气,只因他的剑就是他的人,他的人已和他的剑溶为一体。


他静静的望着楚留香,冷冷道:“你早就该想到是我的。”


楚留香道:“不错,我早该想到你的,连左升都已看出你那位使者并非远道而来,薛家庄的人到了左家,自然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


薛衣人道:“决战在即,我不愿再和左家的人生事。”


楚留香道:“但他在我面前为何还不肯说出来意呢?”


薛衣人道:“只因他怕你不敢来。”


楚留香道:“不敢来?我为何不敢来?有朋友约我,我无论如何都会赶来的。”


薛衣人瞪着他,一字字道:“你不敢来,只因为你已不是我的朋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昨天还是你的朋友,怎地今天就不是了?”


薛衣人道:“我本来确想交你这个朋友,所以才带你入剑室,谁知你……”


他面上忽然泛起一阵青气,一字字道:“谁知你根本不配做朋友!”


“你……你难道认为我偷了你的剑?”


薛衣人冷笑道:“只因我带你去过一次,所以你才轻车熟路,否则你怎能得手?”


楚留香几乎将鼻子都摸红了,苦笑道:“如此说来,你的剑真的被窃了?”


薛衣人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垂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衫,缓缓道:“这件衣服,还是我二十年前做的,我直到今天才穿上它,因为直到今天我才遇见一个该杀的人,值得我杀的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第一天我到你家,过两天你的剑就被人偷了,这也难怪你要疑心是我偷的,可是你若杀了我,就永远不会知道谁是那真正偷剑的贼人了。”


薛衣人道:“不是你是谁?难道我还会故意陷害你?我若要杀你,根本就用不着编造任何理由。”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必陷害我,但却有人想陷害我,他偷了你的剑,就为了要你杀我,你难道从未听说过‘借刀杀人’之计?”


薛衣人道:“谁会以此来陷害你?”


楚留香苦笑道:“老实说,想陷害我的人可真不少,昨天还挨了别人一冷剑……”


薛衣人皱眉道:“你受了伤?”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受伤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为何要说谎。”


薛衣人道:“是谁伤了你?”


楚留香道:“就是我要找的刺客。”


薛衣人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道:“伤在何处?”


楚留香道:“背后。”


薛衣人冷笑道:“有人在你背后出手,堂堂的楚香帅竟会不知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当我发觉时,已躲不开了。”


薛衣人道:“阁下若是时常被人暗算,能活到现在倒真不容易。”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被人暗算的次数虽不少,但负伤倒是生平第一遭。”


薛衣人道:“他的剑很快?”


楚留香叹道:“快极了,在下生平还未遇到这么快的剑。”


薛衣人沉吟了半晌,道:“听说你和石观音、‘水母’阴姬、帅一帆这些人都交过手。”


楚留香说道:“不错,石观音出手诡秘,帅一帆剑气已入门,‘水母’阴姬内力之深厚,更是骇人听闻,但论出手之快,却还是都比不上此人。”


薛衣人脸上似已泛起了一种兴奋的红光,喃喃道:“这人竟有如此快的剑,我倒也想会会他。”


楚留香又笑了笑,笑容有些神秘,缓缓道:“他既已到了这里,庄主迟早总会见着他的。”


薛衣人道:“你难道想说盗剑的人就是他?是他想借我的手杀你?”


楚留香道:“这自然很有可能。”


薛衣人厉声道:“但他又怎知你到过我的剑室,怎知我的剑藏在那里?”


楚留香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要给我几天时间,我可以保证一定能将真相探查出来!”


薛衣人沉默了很久,冷冷道:“你受了伤,实在是你的运气……”


他忽然掠上马背,急驰而去。


楚留香默然半晌,喃喃道:“李明生当真就是叶盛兰,那才真是我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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