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藩移驻东流县,檄鲍超助攻安庆。安庆为长江重镇,自曾国荃进攻,长毛遂各处窜扰,冀国荃撤围自救。偏这国荃不肯撤围,日夜攻扑;就是当祁门紧急时,国藩受困,他也无心顾及,硬要攻破此城。长毛恨极,遂集众十万,由陈玉成统带,来援安庆。国荃趁他初到,分军围城,自己却督率精锐,出其不意,冲入敌营。长毛自远道会集,方在劳乏的时候,勉强抵敌,心志未定,没有不败的道理。当被国荃一阵杀退,玉成尚思整队再战,忽报胡林翼移营太湖,遣多隆阿、李续宜等前来安庆,玉成料是不佳,改图上攻,从间道绕出霍山,一鼓攻入,接连破了英山,直趋湖北,拔了黄州,分兵取德安、随州。四眼狗到底不弱。胡林翼急檄李续宜回援,玉成留党羽守德安,自率众三万复回安庆,扑攻国荃营数日。国荃凭濠堵御,好似长城一般,玉成不能克;鲍超自南岸进攻,多隆阿自东岸进攻,玉成走踞集贤关,忙调集杨辅清等,再至安庆,筑起十九垒,援应城中;留悍酋刘玱林,屯驻关内,作为后应。国藩檄鲍超攻集贤关,杨载福率炮船水师助国荃,守住营濠;多隆阿移驻桐城,截剿长毛后援。自四月至七月,相持不下。胡林翼复遣成大吉助鲍超,两军夹攻,猛扑七昼夜,方得攻入,擒住悍酋刘玱林,解京正法。集贤关已下,陈、杨两酋,断了后应,曾国荃气焰越张,会合杨载福炮船,水陆攻击,连毁敌垒十九座,陈玉成、杨辅清等遁去。安庆城内的长毛,至是始孤立无助。到七月下旬,粮又告绝,守城悍酋叶芸来,悉锐突围,被国荃截住,无路可钻,只得退回。国荃逼城筑垒,掘隧埋药,于八月朔日,地雷暴发,轰坍城墙,国荃率军杀入,城内长毛,没有一个逃避,大家冒死巷战。等到筋疲力尽,枪折刀残,方个个毙命。自叶芸来以下,共死一万六千人。安庆被长毛占据,已历九年,国荃得此雄都,戡定东南的基础,才得立定。
国藩闻捷,驰至安庆受俘,当下飞章奏告。奏折甫发,忽接到一角咨文,乃是从热河发来,拆开一瞧,顿时大哭。原来七月十七日,咸丰帝驾崩热河,国藩深感知遇,悲动五中,怪不得涕泪俱下。只咸丰帝年方及壮,如何就会宴驾?待小子细细叙来。咸丰帝即位初年,颇思励精图治,振饬一新,无如国步艰难,臣工玩愒,内而长毛,外而洋人,摇动江山,日劳睿虑。咸丰帝日坐愁城,免不得寻些乐趣,借以排闷。那拉贵妃,四春娘娘,就因此得宠。但蛾眉是伐性的斧头,日日相近,容易斫丧精神;况且联军入京,乘舆出走,朝受风霜,暮惊烽火,到这个时候,就使身体强壮的人,也要急出病来。褒贬得当。至和议告成,恭王遣载垣奏报行在,并请回銮日期,咸丰帝详问京中情形,载垣便据实复陈,圆明园烧了三日三夜,内外库款,摉括净尽,你想咸丰帝得此消息,心中难过不难过呢?咸丰帝心灰意懒,自然不愿回銮,便说天气渐寒,朕拟暂缓回京,待明春再定行止。载垣也不规谏,反极口赞成,便令随行的军机大臣,录了上谕,颁发到京。载垣留住行在,算是扈驾,他与郑亲王端华,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肃顺,本是要好得很,至此遂同揽政权,巩固权势。这三人中,肃顺最有智谋,载垣、端华的谋划,都仗肃顺主持。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五个军机,随驾北行,便是肃尚书一力保举,作为走狗。肃顺所最忌的有两人,一个是皇贵妃那拉氏,一个是恭亲王奕

单说载垣、端华、肃顺等,扶新皇帝嗣位,自称为参赞政务王大臣,先颁喜诏,后颁哀诏。在京王大臣,多至恭王府议事。恭王奕

正筹议间,忽报宫监安得海自热河到来。安得海系那拉太后宠监,恭王料有机密事件,便辞退王大臣,独召安太监进府。安太监请过了安,恭王引入秘室,与他讲了一日,别人无从听见,小子也不敢虚撰。安太监于次晨匆匆别去,恭王即发指日奔丧的折子。这折子递到热河,怡、郑二王,先去展阅,阅毕,递与肃顺。肃顺大略一瞧,便道:“恭王借口奔丧,突来夺我等政权,须阻住他方好。”怡亲王道:“他是大行皇帝胞弟,来此奔丧,名正言顺,如何可以阻他?”肃顺道:“这有何难?即说京师重地,留守要紧,况梓宫不日回京,更无庸来此奔丧。照这样说,难道不名正言顺么?”肃顺的机谋,恰也不劣,无如别人还要比他聪明,奈何?怡亲王大喜,便令肃顺批好原折,颁发出去。
这事方布置妥帖,忽御史董元醇,遽上一折,请两宫皇太后垂帘训政。怡亲王一瞧,便道:“放屁!我朝自开国以来,并没有太后垂帘的故例,哪个混帐御史,敢倡此议?”肃顺道:“这是明明有人指使,应严加驳斥,免得别人再来尝试。”于是再由肃顺加批,把祖制两字,抬了出来,将原折驳得一文不值。末后有“如再莠言乱政,当按律加罪”等语。批发以后,三人总道没有后患,哪里晓得这等批语,统是没效!咸丰帝临终时,这世传受命的御宝,早被西太后取去,肃顺虽是聪敏,这件事恰先输了一着。一着走错,满盘是输,所以终为西太后所制。西太后见怡亲王等独断独行,批谕一切,并未入禀,遂去与慈安太后商议。慈安太后,本无意垂帘,被西太后说得异常危急,倒也心动起来,便道:“怡、郑诸王,怀着这么鬼胎,如何是好?”西太后道:“除密召恭王奕

约越一旬,恭王奕








当下辞出,回到寓所,巧值安得海已在寓守候,奕






恭王去后,两宫太后便传懿旨,准即日奉梓宫回京。载垣、端华、肃顺三人,又开密议。载垣意思,迟一日,好一日,肃顺道:“我们且入宫去见太后,再行定议。”三人遂一同入宫,对着两位太后,请了安,两旁站定。西太后便谕道:“梓宫回京的日子,已拟定么?”载垣道:“闻得京城情形,尚未安静,依奴才愚见,不如展缓为是。”西太后道:“先皇帝在日,早思回銮,因京城屡有不靖的谣言,以致迁延岁月,赍恨以终。现若再事逗留,奉安无期,岂不是我等的罪孽?你们统是宗室大臣,亲受先皇帝顾命,也该替先皇帝着想,早些奉安方好。”三人默然不答。西太后瞧着慈安太后道:“我们两人,统系女流,诸事要靠着赞襄王大臣,前日董御史奏请训政,赞襄王大臣,也未与我辈商量,骤加驳斥,我也不去怪他。但既自命赞襄,为什么将梓宫奉安,都不提起?自己问自己,恐也对不起先皇帝呢。”慈安太后也不多说,只答了一个“是”字。肃顺此时忍耐不住,便道:“母后训政,我朝祖制,未曾有过,就使太后有旨垂帘,奴才等也不敢奉旨。”西太后道:“我等并不欲违犯祖制,只因嗣王幼冲,事事不能自主,全仗别人辅助,所以董元醇一折,也不无可采处。你等果肯竭诚赞襄,乃是很好的事,何必我辈训政!但现在梓宫奉安,嗣主回京的两桩大事,尚且未曾办就。哼!哼!于赞襄二字上,恐有些说不过去。”载垣听了此语,心中很不自在,不觉发言道:“奴才等赞襄皇上,不能事事听命太后,这也要求太后原谅。”西太后变色道:“我也叫你赞襄皇上,并不要你赞襄我们,你既晓得‘赞襄皇上’四个字,我等便感你不浅。你想皇上是天下共主,一日不回京,人心便一日不安,皇上也是一日不安,所以命你等检定回京日子,劳你等奉丧扈驾,早日到京,乃就是赞襄尽职了。”端华也开口道:“梓宫奉安,及太后同皇上回銮,原是要紧的事情,奴才等何敢阻难。不过恐京城未安,稍费踌躇呢。”西太后道:“京中闻已安静,不必多虑,总是早日回去的好。”三人随退即出。
肃顺气的要不得,又与怡、郑二王,回寓会商,定了一计,拟派怡亲王侍卫兵丁,护送后妃,在途中刺杀西太后,聊以泄忿;就拟定九月二十三日,皇太后皇上,奉梓宫回京。到了启行这一日,由怡、郑二王扈从皇太后皇上,肃顺、穆荫等护送梓宫。照清室礼节,大行皇帝灵榇启行,皇帝及后妃等,都行礼奠酒,礼毕,立即先行,以便在京恭迎,此次自然照例办理,銮舆在前,梓宫在后。载垣等预定的密计,拟至古北口下手,偏这西太后机警得很,密令侍卫荣禄,带兵一队,沿途保护。那拉后才具确是不小。荣禄系西太后亲戚,有人说西太后幼时,曾与荣禄订婚,后因选入宫中,遂罢婚约,这话未免虚诬。但荣禄生平,忠事西太后,西太后得此人保驾,恁你载垣、端华,如何乖巧,竟不敢下手。及至古北口,大雨滂沱,荣禄振起精神,护卫两宫,自晨至夕,不离两宫左右,一切供奉,统由荣禄亲自检视。载垣、端华二人,只有瞪着两目,由他过去。
九月二十九日,皇太后皇上,安抵京城西北门,恭王奕











北狩经年跸路长,鼎湖弓剑望滦阳。
两宫夜半披封事,玉玺亲钤同道堂。
毕竟两人被拿后,如何处置,且至下回续叙。
以国士待我,当以国士报之,曾公之意,殆亦犹是。若载垣、端华、肃顺辈,以宗室懿亲,不务安邦,但思擅政,何其跋扈不臣若此?无莽、操才,而有莽、操之志,卒之弄巧成拙,反受制于妇人之手,宁非可媿?惟慈禧心性之敏,口给之长,计虑之深,手段之辣,于本回中已崭然毕露。吴道子摹孔子像,道貌如生,作者殆亦具吴道子之腕力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