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第八篇:孤獨者

  一


  我和魏連殳相識一場,回想起來倒也別緻,竟是以送殮始,以送殮終。

  那時我在S城,就時時聽到人們提起他的名字,都說他很有些古怪:所學的是動物學,卻到中學堂去做歷史教員;對人總是愛理不理的,卻常喜歡管別人的閒事;常說家庭應該破壞,一領薪水卻一定立即寄給他的祖母,一日也不拖延。此外還有許多零碎的話柄;總之,在S城裏也算是一個給人當作談助的人。有一年的秋天,我在寒石山的一個親戚家裏閒住;他們就姓魏,是連殳的本家。但他們卻更不明白他,彷彿將他當作一個外國人看待,說是「同我們都異樣的」。

  這也不足為奇,中國的興學雖說已經二十年了,寒石山卻連小學也沒有。全山村中,只有連殳是出外遊學的學生,所以從村人看來,他確是一個異類;但也很妒羨,說他掙得許多錢。

  到秋末,山村中痢疾流行了;我也自危,就想回到城中去。那時聽說連殳的祖母就染了病,因為是老年,所以很沉重;山中又沒有一個醫生。所謂他的家屬者,其實就只有一個這祖母,雇一名女工簡單地過活;他幼小失了父母,就由這祖母撫養成人的。聽說她先前也曾經吃過許多苦,現在可是安樂了。但因為他沒有家小,家中究竟非常寂寞,這大概也就是大家所謂異樣之一端罷。

  寒石山離城是旱道一百里,水道七十里,專使人叫連殳去,往返至少就得四天。山村僻陋,這些事便算大家都要打聽的大新聞,第二天便轟傳她病勢已經極重,專差也出發了;可是到四更天竟嚥了氣,最後的話,是:「為什麼不肯給我會一會連殳的呢?──」

  族長,近房,他的祖母的母家的親丁,閒人,聚集了一屋子,預計連殳的到來,應該已是入殮的時候了。壽材壽衣早已做成,都無須籌畫;他們的第一大問題是在怎樣對付這「承重孫」〔註一〕,因為逆料他關於一切喪葬儀式,是一定要改變新花樣的。聚議之後,大概商定了三大條件,要他必行。一是穿白,二是跪拜,三是請和尚道士做法事〔註二〕。總而言之:是全都照舊。

  他們既經議妥,便約定在連殳到家的那一天,一同聚在廳前,排成陣勢,互相策應,並力作一回極嚴厲的談判。村人們都嚥著唾沫,新奇地聽候消息;他們知道連殳是「吃洋教」的「新黨」,向來就不講什麼道理,兩面的爭鬥,大約總要開始的,或者還會釀成一種出人意外的奇觀。

  傳說連殳的到家是下午,一進門,向他祖母的靈前只是彎了一彎腰。族長們便立刻照預定計畫進行,將他叫到大廳上,先說過一大篇冒頭,然後引入本題,而且大家此唱彼和,七嘴八舌,使他得不到辯駁的機會。但終於話都說完了,沉默充滿了全廳,人們全數悚然地緊看著他的嘴。只見連殳神色也不動,簡單地回答道:

  「都可以的。」

  這又很出於他們的意外,大家的心的重擔都放下了,但又似乎反加重,覺得太「異樣」,倒很有些可慮似的。打聽新聞的村人們也很失望,口口相傳道,「奇怪!他說『都可以』哩!我們看去罷!」都可以就是照舊,本來是無足觀了,但他們也還要看,黃昏之後,便欣欣然聚滿了一堂前。

  我也是去看的一個,先送了一份香燭;待到走到他家,已見連殳在給死者穿衣服了。原來他是一個短小瘦削的人,長方臉,蓬鬆的頭髮和濃黑的鬚眉佔了一臉的小半,只見兩眼在黑氣裏發光。那穿衣也穿得真好,井井有條,彷彿是一個大殮的專家,使旁觀者不覺歎服。寒石山老例,當這些時候,無論如何,母家的親丁是總要挑剔的;他卻只是默默地,遇見怎麼挑剔便怎麼改,神色也不動。站在我前面的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太太,便發出羨慕感歎的聲音。

  其次是拜;其次是哭,凡女人們都唸唸有詞。其次入棺;其次又是拜;又是哭,直到釘好了棺蓋。沉靜了一瞬間,大家忽而擾動了,很有驚異和不滿的形勢。我也不由的突然覺到:連殳就始終沒有落過一滴淚,只坐在草荐上,兩眼在黑氣裏閃閃地發光。

  大殮便在這驚異和不滿的空氣裏面完畢。大家都怏怏地,似乎想走散,但連殳卻還坐在草荐上沉思。忽然,他流下淚來了,接著就失聲,立刻又變成長嚎,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裏夾雜著憤怒和悲哀。這模樣,是老例上所沒有的,先前也未曾預防到,大家都手足無措了,遲疑了一會,就有幾個人上前去勸止他,愈去愈多,終於擠成一大堆。但他卻只是兀坐著號啕,鐵塔似的動也不動。

  大家又只得無趣地散開;他哭著,哭著,約有半點鐘,這才突然停了下來,也不向弔客招呼,逕自往家裏走。接著就有前去窺探的人來報告:他走進他祖母的房裏,躺在床上,而且,似乎就睡熟了。

  隔了兩日,是我要動身回城的前一天,便聽到村人都遭了魔似的發議論,說連殳要將所有的器具大半燒給他祖母,餘下的便分贈生時侍奉,死時送終的女工,並且連房屋也要無期地借給她居住了。親戚本家都說到舌敝唇焦,也終於阻當不住。

  恐怕大半也還是因為好奇心,我歸途中經過他家的門口,便又順便去弔慰。他穿了毛邊的白衣出見,神色也還是那樣,冷冷的。我很勸慰了一番;他卻除了唯唯諾諾之外,只回答了一句話,是:

  「多謝你的好意。」


  二


  我們第三次相見就在這年的冬初,S城的一個書鋪子裏,大家同時點了一點頭,總算是認識了。但使我們接近起來的,是在這年底我失了職業之後。從此,我便常常訪問連殳去。一則,自然是因為無聊賴;二則,因為聽人說,他倒很親近失意的人的,雖然素性這麼冷。但是世事升沉無定,失意人也不會長是失意人,所以他也就很少長久的朋友。這傳說果然不虛,我一投名片,他便接見了。兩間連通的客廳,並無什麼陳設,不過是桌椅之外,排列些書架,大家雖說他是一個可怕的「新黨」,架上卻不很有新書。他已經知道我失了職業;但套話一說就完,主客便只好默默地相對,逐漸沉悶起來。我只見他很快地吸完一枝煙,煙蒂要燒著手指了,才拋在地面上。

  「吸煙罷。」他伸手取第二枝煙時,忽然說。

  我便也取了一枝,吸著,講些關於教書和書籍的,但也還覺得沉悶。我正想走時,門外一陣喧嚷和腳步聲,四個男女孩子闖進來了。大的八九歲,小的四五歲,手臉和衣服都很髒,而且醜得可以。但是連殳的眼裏卻即刻發出歡喜的光來了,連忙站起,向客廳間壁的房裏走,一面說道:

  「大良,二良,都來!你們昨天要的口琴,我已經買來了。」

  孩子們便跟著一齊擁進去,立刻又各人吹著一個口琴一擁而出,一出客廳門,不知怎的便打將起來。有一個哭了。

  「一人一個,都一樣的。不要爭呵!」他還跟在後面囑咐。

  「這麼多的一群孩子都是誰呢?」我問。

  「是房主人的。他們都沒有母親,只有一個祖母。」

  「房東只一個人麼?」

  「是的。他的妻子大概死了三四年了罷,沒有續娶。──否則,便要不肯將餘屋租給我似的單身人。」他說著,冷冷地微笑了。

  我很想問他何以至今還是單身,但因為不很熟,終於不好開口。

  只要和連殳一熟識,是很可以談談的。他議論非常多,而且往往頗奇警。使人不耐的倒是他的有些來客,大抵是讀過《沉淪》〔註三〕的罷,時常自命為「不幸的青年」或是「零餘者」,螃蟹一般懶散而驕傲地堆在大椅子上,一面唉聲歎氣,一面皺著眉頭吸煙。還有那房主的孩子們,總是互相爭吵,打翻碗碟,硬討點心,亂得人頭昏。但連殳一見他們,卻再不像平時那樣的冷冷的了,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寶貴。聽說有一回,三良發了紅斑痧,竟急得他臉上的黑氣愈見其黑了;不料那病是輕的,於是後來便被孩子們的祖母傳作笑柄。

  「孩子總是好的。他們全是天真──。」他似乎也覺得我有些不耐煩了,有一天特地乘機對我說。

  「那也不盡然。」我只是隨便回答他。

  「不。大人的壞脾氣,在孩子們是沒有的。後來的壞,如你平日所攻擊的壞,那是環境教壞的。原來卻並不壞,天真──。我以為中國的可以希望,只在這一點。」

  「不。如果孩子中沒有壞根苗,大起來怎麼會有壞花果?譬如一粒種子,正因為內中本含有枝葉花果的胚,長大時才能夠發出這些東西來。何嘗是無端──。」我因為閒著無事,便也如大人先生們一下野,就要吃素談禪〔註四〕一樣,正在看佛經。佛理自然是並不懂得的,但竟也不自檢點,一味任意地說。

  然而連殳氣忿了,只看了我一眼,不再開口。我也猜不出他是無話可說呢,還是不屑辯。但見他又顯出許久不見的冷冷的態度來,默默地連吸了兩枝煙;待到他再取第三枝時,我便只好逃走了。

  這仇恨是歷了三月之久才消釋的。原因大概是一半因為忘卻,一半則他自己竟也被「天真」的孩子所仇視了,於是覺得我對於孩子的冒瀆的話倒也情有可原。但這不過是我的推測。其時是在我的寓裏的酒後,他似乎微露悲哀模樣,半仰著頭道:

  「想起來真覺得有些奇怪。我到你這裏來時,街上看見一個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蘆葉指著我道:殺!他還不很能走路──。」

  「這是環境教壞的。」

  我即刻很後悔我的話。但他卻似乎並不介意,只竭力地喝酒,其間又竭力地吸煙。

  「我倒忘了,還沒有問你,」我便用別的話來支梧,「你是不大訪問人的,怎麼今天有這興致來走走呢?我們相識有一年多了,你到我這裏來卻還是第一回。」

  「我正要告訴你呢:你這幾天切莫到我寓裏來看我了。我的寓裏正有很討厭的一大一小在那裏,都不像人!」

  「一大一小?這是誰呢?」我有些詫異。

  「是我的堂兄和他的小兒子。哈哈,兒子正如老子一般。」

  「是上城來看你,帶便玩玩的罷?」

  「不。說是來和我商量,就要將這孩子過繼給我的。」

  「呵!過繼給你?」我不禁驚叫了,「你不是還沒有娶親麼?」

  「他們知道我不娶的了。但這都沒有什麼關係。他們其實是要過繼給我那一間寒石山的破屋子。我此外一無所有,你是知道的;錢一到手就化完。只有這一間破屋子。他們父子的一生的事業是在逐出那一個借住著的老女工。」

  他那詞氣的冷峭,實在又使我悚然。但我還慰解他說:

  「我看你的本家也還不至於此。他們不過思想略舊一點罷了。譬如,你那年大哭的時候,他們就都熱心地圍著使勁來勸你──。」

  「我父親死去之後,因為奪我屋子,要我在筆據上畫花押,我大哭著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熱心地圍著使勁來勸我──。」他兩眼向上凝視,彷彿要在空中尋出那時的情景來。

  「總而言之:關鍵就全在你沒有孩子。你究竟為什麼老不結婚的呢?」我忽而尋到了轉舵的話,也是久已想問的話,覺得這時是最好的機會了。

  他詫異地看著我,過了一會,眼光便移到他自己的膝髁上去了,於是就吸煙,沒有回答。


  三


  但是,雖在這一種百無聊賴的境地中,也還不給連殳安住。漸漸地,小報上有匿名人來攻擊他,學界上也常有關於他的流言,可是這已經並非先前似的單是話柄,大概是於他有損的了。我知道這是他近來喜歡發表文章的結果,倒也並不介意。S城人最不願意有人發些沒有顧忌的議論,一有,一定要暗暗地來叮他,這是向來如此的,連殳自己也知道。但到春天,忽然聽說他已被校長辭退了。這卻使我覺得有些兀突;其實,這也是向來如此的,不過因為我希望著自己認識的人能夠倖免,所以就以為兀突罷了,S城人倒並非這一回特別惡。

  其時我正忙著自己的生計,一面又在接洽本年秋天到山陽去當教員的事,竟沒有工夫去訪問他。待到有些餘暇的時候,離他被辭退那時大約快有三個月了,可是還沒有發生訪問連殳的意思。有一天,我路過大街,偶然在舊書攤前停留,卻不禁使我覺到震悚,因為在那裏陳列著的一部汲古閣初印本《史記索隱》〔註五〕,正是連殳的書。他喜歡書,但不是藏書家,這種本子,在他是算作貴重的善本,非萬不得已,不肯輕易變賣的。難道他失業剛才兩三月,就一貧至此麼?雖然他向來一有錢即隨手散去,沒有什麼貯蓄。於是我便決意訪問連殳去,順便在街上買了一瓶燒酒,兩包花生米,兩個熏魚頭。

  他的房門關閉著,叫了兩聲,不見答應。我疑心他睡著了,更加大聲地叫,並且伸手拍著房門。

  「出去了罷!」大良們的祖母,那三角眼的胖女人,從對面的窗口探出她花白的頭來了,也大聲說,不耐煩似的。

  「那裏去了呢?」我問。

  「那裏去了?誰知道呢?──他能到那裏去呢,你等著就是,一會兒總會回來的。」

  我便推開門走進他的客廳去。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註六〕,滿眼是淒涼和空空洞洞,不但器具所餘無幾了,連書籍也只剩了在S城決沒有人會要的幾本洋裝書。屋中間的圓桌還在,先前曾經常常圍繞著憂鬱慷慨的青年,懷才不遇的奇士和醃髒吵鬧的孩子們的,現在卻見得很閑靜,只在面上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我就在桌上放了酒瓶和紙包,拖過一把椅子來,靠桌旁對著房門坐下。

  的確不過是「一會兒」,房門一開,一個人悄悄地陰影似的進來了,正是連殳。也許是傍晚之故罷,看去彷彿比先前黑,但神情卻還是那樣。

  「阿!你在這裏?來得多久了?」他似乎有些喜歡。

  「並沒有多久。」我說,「你到那裏去了?」

  「並沒有到那裏去,不過隨便走走。」

  他也拖過椅子來,在桌旁坐下;我們便開始喝燒酒,一面談些關於他的失業的事。但他卻不願意多談這些;他以為這是意料中的事,也是自己時常遇到的事,無足怪,而且無可談的。他照例只是一意喝燒酒,並且依然發些關於社會和歷史的議論。不知怎地我此時看見空空的書架,也記起汲古閣初印本的《史記索隱》,忽而感到一種淡漠的孤寂和悲哀。

  「你的客廳這麼荒涼──。近來客人不多了麼?」

  「沒有了。他們以為我心境不佳,來也無意味。心境不佳,實在是可以給人們不舒服的。冬天的公園,就沒有人去──。」

  他連喝兩口酒,默默地想著,突然,仰起臉來看著我問道,「你在圖謀的職業也還是毫無把握罷?──」

  我雖然明知他已經有些酒意,但也不禁憤然,正想發話,只見他側耳一聽,便抓起一把花生米,出去了。門外是大良們笑嚷的聲音。

  但他一出去,孩子們的聲音便寂然,而且似乎都走了。他還追上去,說些話,卻不聽得有回答。他也就陰影似的悄悄地回來,仍將一把花生米放在紙包裏。

  「連我的東西也不要吃了。」他低聲,嘲笑似的說。

  「連殳,」我很覺得悲涼,卻強裝著微笑,說,「我以為你太自尋苦惱了。你看得人間太壞──。」

  他冷冷的笑了一笑。

  「我的話還沒有完哩。你對於我們,偶而來訪問你的我們,也以為因為閒著無事,所以來你這裏,將你當作消遣的資料的罷?」

  「並不。但有時也這樣想。或者尋些談資。」

  「那你可錯誤了。人們其實並不這樣。你實在親手造了獨頭繭〔註七〕,將自己裹在裏面了。你應該將世間看得光明些。」我歎惜著說。

  「也許如此罷。但是,你說:那絲是怎麼來的?──自然,世上也盡有這樣的人,譬如,我的祖母就是。我雖然沒有分得她的血液,卻也許會繼承她的運命。然而這也沒有什麼要緊,我早已預先一起哭過了──。」

  我即刻記起他祖母大殮時候的情景來,如在眼前一樣。

  「我總不解你那時的大哭──。」於是鶻突地問了。

  「我的祖母入殮的時候罷?是的,你不解的。」他一面點燈,一面冷靜地說,「你的和我交往,我想,還正因為那時的哭哩。你不知道,這祖母,是我父親的繼母;他的生母,他三歲時候就死去了。」他想著,默默地喝酒,吃完了一個熏魚頭。

  「那些往事,我原是不知道的。只是我從小時候就覺得不可解。那時我的父親還在,家景也還好,正月間一定要懸掛祖像,盛大地供養起來。看著這許多盛裝的畫像,在我那時似乎是不可多得的眼福。但那時,抱著我的一個女工總指了一幅像說:『這是你自己的祖母。拜拜罷,保佑你生龍活虎似的大得快。』我真不懂得我明明有著一個祖母,怎麼又會有什麼『自己的祖母』來。可是我愛這『自己的祖母』,她不比家裏的祖母一般老;她年青,好看,穿著描金的紅衣服,戴著珠冠,和我母親的像差不多。我看她時,她的眼睛也注視我,而且口角上漸漸增多了笑影:我知道她一定也是極其愛我的。

  「然而我也愛那家裏的,終日坐在窗下慢慢地做針線的祖母。雖然無論我怎樣高興地在她面前玩笑,叫她,也不能引她歡笑,常使我覺得冷冷地,和別人的祖母們有些不同。但我還愛她。可是到後來,我逐漸疏遠她了;這也並非因為年紀大了,已經知道她不是我父親的生母的緣故,倒是看久了終日終年的做針線,機器似的,自然免不了要發煩。但她卻還是先前一樣,做針線;管理我,也愛護我,雖然少見笑容,卻也不加呵斥。直到我父親去世,還是這樣;後來呢,我們幾乎全靠她做針線過活了,自然更這樣,直到我進學堂──。」

  燈火銷沉下去了,煤油已經將涸,他便站起,從書架下摸出一個小小的洋鐵壺來添煤油。

  「只這一月裏,煤油已經漲價兩次了──。」他旋好了燈頭,慢慢地說。「生活要日見其困難起來。──她後來還是這樣,直到我畢業,有了事做,生活比先前安定些;恐怕還直到她生病,實在打熬不住了,只得躺下的時候罷──。

  「她的晚年,據我想,是總算不很辛苦的,享壽也不小了,正無須我來下淚。況且哭的人不是多著麼?連先前竭力欺凌她的人們也哭,至少是臉上很慘然。哈哈!──可是我那時不知怎地,將她的一生縮在眼前了,親手造成孤獨,又放在嘴裏去咀嚼的人的一生。而且覺得這樣的人還很多哩。這些人們,就使我要痛哭,但大半也還是因為我那時太過於感情用事──。

  「你現在對於我的意見,就是我先前對於她的意見。然而我的那時的意見,其實也不對的。便是我自己,從略知世事起,就的確逐漸和她疏遠起來了──。」

  他沉默了,指間夾著煙卷,低了頭,想著。燈火在微微地發抖。

  「呵,人要使死後沒有一個人為他哭,是不容易的事呵。」

  他自言自語似的說;略略一停,便仰起臉來向我道,「想來你也無法可想。我也還得趕緊尋點事情做──。」

  「你再沒有可託的朋友了麼?」我這時正是無法可想,連自己。

  「那倒大概還有幾個的,可是他們的境遇都和我差不多──。」

  我辭別連殳出門的時候,圓月已經升在中天了,是極靜的夜。


   四


  山陽的教育事業的狀況很不佳。我到校兩月,得不到一文薪水,只得連煙卷也節省起來。但是學校裏的人們,雖是月薪十五六元的小職員,也沒有一個不是樂天知命的,仗著逐漸打熬成功的銅筋鐵骨,面黃肌瘦地從早辦公一直到夜,其間看見名位較高的人物,還得恭恭敬敬地站起,實在都是不必「衣食足而知禮節」〔註七〕的人民。我每看見這情狀,不知怎的總記起連殳臨別託付我的話來。他那時生計更其不堪了,窘相時時顯露,看去似乎已沒有往時的深沉,知道我就要動身,深夜來訪,遲疑了許久,才吞吞吐吐地說道:

  「不知道那邊可有法子想?──便是鈔寫,一月二三十塊錢的也可以的。我──。」

  我很詫異了,還不料他竟肯這樣的遷就,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我還得活幾天──。」

  「那邊去看一看,一定竭力去設法罷。」

  這是我當日一口承當的答話,後來常常自己聽見,眼前也同時浮出連殳的相貌,而且吞吞吐吐地說道「我還得活幾天」。到這些時,我便設法向各處推薦一番;但有什麼效驗呢,事少人多,結果是別人給我幾句抱歉的話,我就給他幾句抱歉的信。到一學期將完的時候,那情形就更加壞了起來。那地方的幾個紳士所辦的《學理週報》上,竟開始攻擊我了,自然是決不指名的,但措辭很巧妙,使人一見就覺得我是在挑剔學潮〔註九〕,連推薦連殳的事,也算是呼朋引類。

  我只好一動不動,除上課之外,便關起門來躲著,有時連煙卷的煙鑽出窗隙去,也怕犯了挑剔學潮的嫌疑。連殳的事,自然更是無從說起了。這樣地一直到深冬。

  下了一天雪,到夜還沒有止,屋外一切靜極,靜到要聽出靜的聲音來。我在小小的燈火光中,閉目枯坐,如見雪花片片飄墜,來增補這一望無際的雪堆;故鄉也準備過年了,人們忙得很;我自己還是一個兒童,在後園的平坦處和一夥小朋友塑雪羅漢。雪羅漢的眼睛是用兩塊小炭嵌出來的,顏色很黑,這一閃動,便變了連殳的眼睛。

  「我還得活幾天!」仍是這樣的聲音。

  「為什麼呢?」我無端地這樣問,立刻連自己也覺得可笑了。

  這可笑的問題使我清醒,坐直了身子,點起一枝煙卷來;推窗一望,雪果然下得更大了。聽得有人叩門;不一會,一個人走進來,但是聽熟的客寓雜役的腳步。他推開我的房門,交給我一封六寸多長的信,字跡很潦草,然而一瞥便認出「魏緘」兩個字,是連殳寄來的。

  這是從我離開S城以後他給我的第一封信。我知道他疏懶,本不以杳無消息為奇,但有時也頗怨他不給一點消息。待到接了這信,可又無端地覺得奇怪了,慌忙拆開來。裏面也用了一樣潦草的字體,寫著這樣的話:

  「申飛──。

  「我稱你什麼呢?我空著。你自己願意稱什麼,你自己添上去罷。我都可以的。

  「別後共得三信,沒有覆。這原因很簡單:我連買郵票的錢也沒有。

  「你或者願意知道些我的消息,現在簡直告訴你罷:我失敗了。先前,我自以為是失敗者,現在知道那並不,現在才真是失敗者了。先前,還有人願意我活幾天,我自己也還想活幾天的時候,活不下去;現在,大可以無須了,然而要活下去──。

  「然而就活下去麼?

  「願意我活幾天的,自己就活不下去。這人已被敵人誘殺了。誰殺的呢?誰也不知道。

  「人生的變化多麼迅速呵!這半年來,我幾乎求乞了,實際,也可以算得已經求乞。然而我還有所為,我願意為此求乞,為此凍餒,為此寂寞,為此辛苦。但滅亡是不願意的。你看,有一個願意我活幾天的,那力量就這麼大。然而現在是沒有了,連這一個也沒有了。同時,我自己也覺得不配活下去;別人呢?也不配的。同時,我自己又覺得偏要為不願意我活下去的人們而活下去;好在願意我好好地活下去的已經沒有了,再沒有誰痛心。使這樣的人痛心,我是不願意的。然而現在是沒有了,連這一個也沒有了。快活極了,舒服極了;我已經躬行我先前所憎惡,所反對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張的一切了。我已經真的失敗,──然而我勝利了。

  「你以為我發了瘋麼?你以為我成了英雄或偉人了麼?不,不的。這事情很簡單;我近來已經做了杜師長的顧問,每月的薪水就有現洋八十元了。

  「申飛──。

  「你將以我為什麼東西呢,你自己定就是,我都可以的。  

  「你大約還記得我舊時的客廳罷,我們在城中初見和將別時候的客廳。現在我還用著這客廳。這裏有新的賓客,新的饋贈,新的頌揚,新的鑽營,新的磕頭和打拱,新的打牌和猜拳,新的冷眼和噁心,新的失眠和吐血──。

  「你前信說你教書很不如意。你願意也做顧問麼?可以告訴我,我給你辦。其實是做門房也不妨,一樣地有新的賓客和新的饋贈,新的頌揚──。

  「我這裏下大雪了。你那裏怎樣?現在已是深夜,吐了兩口血,使我清醒起來。記得你竟從秋天以來陸續給了我三封信,這是怎樣的可以驚異的事呵。我必須寄給你一點消息,你或者不至於倒抽一口冷氣罷。  

  「此後,我大約不再寫信的了,我這習慣是你早已知道的。何時回來呢?倘早,當能相見。──但我想,我們大概究竟不是一路的;那麼,請你忘記我罷。我從我的真心感謝你先前常替我籌劃生計。但是現在忘記我罷;我現在已經『好』了。

  連殳。十二月十四日。」

  這雖然並不使我「倒抽一口冷氣」,但草草一看之後,又細看了一遍,卻總有些不舒服,而同時可又夾雜些快意和高興;又想,他的生計總算已經不成問題,我的擔子也可以放下了,雖然在我這一面始終不過是無法可想。忽而又想寫一封信回答他,但又覺得沒有話說,於是這意思也立即消失了。

  我的確漸漸地在忘卻他。在我的記憶中,他的面貌也不再時常出現。但得信之後不到十天,S城的學理七日報社忽然接續著郵寄他們的《學理七日報》來了。我是不大看這些東西的,不過既經寄到,也就隨手翻翻。這卻使我記起連殳來,因為裏面常有關於他的詩文,如《雪夜謁連殳先生》,《連殳顧問高齋雅集》等等;有一回,《學理閒譚》裏還津津地敘述他先前所被傳為笑柄的事,稱作「逸聞」,言外大有「且夫非常之人,必能行非常之事」〔註十〕的意思。

  不知怎地雖然因此記起,但他的面貌卻總是逐漸模糊;然而又似乎和我日加密切起來,往往無端感到一種連自己也莫名其妙的不安和極輕微的震顫。幸而到了秋季,這《學理七日報》就不寄來了;山陽的《學理週刊》上卻又按期登起一篇長論文:《流言即事實論》。裏面還說,關於某君們的流言,已在公正士紳間盛傳了。這是專指幾個人的,有我在內;我只好極小心,照例連吸煙卷的煙也謹防飛散。小心是一種忙的苦痛,因此會百事俱廢,自然也無暇記得連殳。總之:我其實已經將他忘卻了。

  但我也終於敷衍不到暑假,五月底,便離開了山陽。


  五


  從山陽到歷城,又到太谷,一總轉了大半年,終於尋不出什麼事情做,我便又決計回S城去了。到時是春初的下午,天氣欲雨不雨,一切都罩在灰色中;舊寓裏還有空房,仍然住下。在道上,就想起連殳的了,到後,便決定晚飯後去看他。我提著兩包聞喜名產的煮餅,走了許多潮濕的路,讓道給許多攔路高臥的狗,這才總算到了連殳的門前。裏面彷彿特別明亮似的。我想,一做顧問,連寓裏也格外光亮起來了,不覺在暗中一笑。但仰面一看,門旁卻白白的,分明帖著一張斜角紙〔註十一〕。我又想,大良們的祖母死了罷;同時也跨進門,一直向裏面走。

  微光所照的院子裏,放著一具棺材,旁邊站一個穿軍衣的兵或是馬弁,還有一個和他談話的,看時卻是大良的祖母;另外還閒站著幾個短衣的粗人。我的心即刻跳起來了。她也轉過臉來凝視我。

  「阿呀!您回來了?何不早幾天──。」她忽而大叫起來。

  「誰──誰沒有了?」我其實是已經大概知道的了,但還是問。

  「魏大人,前天沒有的。」

  我四顧,客廳裏暗沉沉的,大約只有一盞燈;正屋裏卻掛著白的孝幃,幾個孩子聚在屋外,就是大良二良們。

  「他停在那裏,」大良的祖母走向前,指著說,「魏大人恭喜之後,我把正屋也租給他了;他現在就停在那裏。」

  孝幃上沒有別的,前面是一張條桌,一張方桌;方桌上擺著十來碗飯菜。我剛跨進門,當面忽然現出兩個穿白長衫的來攔住了,瞪了死魚似的眼睛,從中發出驚疑的光來,釘住了我的臉。我慌忙說明我和連殳的關係,大良的祖母也來從旁證實,他們的手和眼光這才逐漸弛緩下去,默許我近前去鞠躬。

  我一鞠躬,地下忽然有人嗚嗚的哭起來了,定神看時,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伏在草荐上,也是白衣服,頭髮剪得很光的頭上還絡著一大綹苧麻絲〔註十二〕。

  我和他們寒暄後,知道一個是連殳的從堂兄弟,要算最親的了;一個是遠房侄子。我請求看一看故人,他們卻竭力攔阻,說是「不敢當」的。然而終於被我說服了,將孝幃揭起。

  這回我會見了死的連殳。但是奇怪!他雖然穿一套皺的短衫褲,大襟上還有血跡,臉上也瘦削得不堪,然而面目卻還是先前那樣的面目,寧靜地閉著嘴,合著眼,睡著似的,幾乎要使我伸手到他鼻子前面,去試探他可是其實還在呼吸著。

  一切是死一般靜,死的人和活的人。我退開了,他的從堂兄弟卻又來周旋,說「舍弟」正在年富力強,前程無限的時候,竟遽爾「作古」了,這不但是「衰宗」不幸,也太使朋友傷心。言外頗有替連殳道歉之意;這樣地能說,在山鄉中人是少有的。但此後也就沉默了,一切是死一般靜,死的人和活的人。

  我覺得很無聊,怎樣的悲哀倒沒有,便退到院子裏,和大良們的祖母閒談起來。知道入殮的時候是臨近了,只待壽衣送到;釘棺材釘時,「子午卯酉」四生肖是必須躲避的。她談得高興了,說話滔滔地泉流似的湧出,說到他的病狀,說到他生時的情景,也帶些關於他的批評。

  「你可知道魏大人自從交運之後,人就和先前兩樣了,臉也抬高起來,氣昂昂的。對人也不再先前那麼迂。你知道,他先前不是像一個啞子,見我是叫老太太的麼?後來就叫『老傢伙』。唉唉,真是有趣。人送他仙居術〔註十三〕,他自己是不吃的,就摔在院子裏,──就是這地方,──叫道,『老傢伙,你吃去罷。』他交運之後,人來人往,我把正屋也讓給他住了,自己便搬在這廂房裏。他也真是一走紅運,就與眾不同,我們就常常這樣說笑。要是你早來一個月,還趕得上看這裏的熱鬧,三日兩頭的猜拳行令,說的說,笑的笑,唱的唱,做詩的做詩,打牌的打牌──。

  「他先前怕孩子們比孩子們見老子還怕,總是低聲下氣的。近來可也兩樣了,能說能鬧,我們的大良們也很喜歡和他玩,一有空,便都到他的屋裏去。他也用種種方法逗著玩;要他買東西,他就要孩子裝一聲狗叫,或者磕一個響頭。哈哈,真是過得熱鬧。前兩月二良要他買鞋,還磕了三個響頭哩,哪,現在還穿著,沒有破呢。」

  一個穿白長衫的人出來了,她就住了口。我打聽連殳的病症,她卻不大清楚,只說大約是早已瘦了下去的罷,可是誰也沒理會,因為他總是高高興興的。到一個多月前,這才聽到他吐過幾回血,但似乎也沒有看醫生;後來躺倒了;死去的前三天,就啞了喉嚨,說不出一句話。十三大人從寒石山路遠迢迢地上城來,問他可有存款,他一聲也不響。十三大人疑心他裝出來的,也有人說有些生癆病死的人是要說不出話來的,誰知道呢──。

  「可是魏大人的脾氣也太古怪,」她忽然低聲說,「他就不肯積蓄一點,水似的化錢。十三大人還疑心我們得了什麼好處。有什麼屁好處呢?他就冤裏冤枉糊里糊塗地化掉了。譬如買東西,今天買進,明天又賣出,弄破,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待到死了下來,什麼也沒有,都糟掉了。要不然,今天也不至於這樣地冷靜──。

  「他就是胡鬧,不想辦一點正經事。我是想到過的,也勸過他。這麼年紀了,應該成家;照現在的樣子,結一門親很容易;如果沒有門當戶對的,先買幾個姨太太也可以:人是總應該像個樣子的。可是他一聽到就笑起來,說道,『老傢伙,你還是總替別人惦記著這等事麼?』你看,他近來就浮而不實,不把人的好話當好話聽。要是早聽了我的話,現在何至於獨自冷清清地在陰間摸索,至少,也可以聽到幾聲親人的哭聲──。」

  一個店伙背了衣服來了。三個親人便檢出裏衣,走進幃後去。不多久,孝幃揭起了,裏衣已經換好,接著是加外衣。

  這很出我意外。一條土黃的軍褲穿上了,嵌著很寬的紅條,其次穿上去的是軍衣,金閃閃的肩章,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級,那裏來的品級。到入棺,是連殳很不妥帖地躺著,腳邊放一雙黃皮鞋,腰邊放一柄紙糊的指揮刀,骨瘦如柴的灰黑的臉旁,是一頂金邊的軍帽。

  三個親人扶著棺沿哭了一場,止哭拭淚;頭上絡麻線的孩子退出去了,三良也避去,大約都是屬「子午卯酉」之一的。

  粗人打起棺蓋來,我走近去最後看一看永別的連殳。

  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靜地躺著,合了眼,閉著嘴,口角間彷彿含著冰冷的微笑,冷笑著這可笑的死屍。

  敲釘的聲音一響,哭聲也同時迸出來。這哭聲使我不能聽完,只好退到院子裏;順腳一走,不覺出了大門了。潮濕的路極其分明,仰看太空,濃雲已經散去,掛著一輪圓月,散出冷靜的光輝。

  我快步走著,彷彿要從一種沉重的東西中衝出,但是不能夠。耳朵中有什麼掙扎著,久之,久之,終於掙扎出來了,隱約像是長嗥,像一匹受傷的狼,當深夜在曠野中嗥叫,慘傷裏夾雜著憤怒和悲哀。

  我的心地就輕鬆起來,坦然地在潮濕的石路上走,月光底下。

  一九二五年十月十七日畢。

  (本篇在收入本書前未在報刊上發表過。)

  註一:「承重孫」按封建宗法制度,長子先亡,由嫡長孫代替亡父充當祖父母喪禮的主持人,稱承重孫。

  註二:法事原指佛教徒唸經、供佛一類活動。這裏指和尚、道士超度亡魂的迷信儀式,也叫「做功德」。

  註三:《沉淪》小說集,郁達夫著,內收中篇小說《沉淪》和短篇小說《南遷》、《銀灰色的死》,一九二一年十月上海泰東圖書局出版。這些作品以「不幸的青年」或「零餘者」為主人公,反映當時一部分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在帝國主義、封建勢力壓抑下的憂鬱、苦悶和自暴自棄的病態心理,帶有頹廢的傾向。

  註四:吃素談禪,指談論佛教教義。當時軍閥官僚在失勢後,往往發表下野「宣言」或「通電」,宣稱出洋遊歷或隱居山林、吃齋念佛,從此不問國事等,實則窺測方向,伺機再起。

  註五:《史記索隱》唐代司馬貞註釋《史記》的書,共三十卷。汲古閣,是明末藏書家毛晉的藏書室。《史記索隱》是毛晉重刻的宋版書之一。

  註六:「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語出《詩經.王風.采葛》:「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註七:獨頭繭紹興方言稱孤獨的人為獨頭。蠶吐絲作繭,將自己孤獨地裹在裏面,所以這裏用「獨頭繭」比喻自甘孤獨的人。

  註八:「衣食足而知禮節」語出《管子.牧民》:「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

  註九:挑剔學潮一九二五年五月,作者和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其他六位教授發表了支持該校學生反對反動的學校當局的宣言,陳西瀅於同月《現代評論》第一卷第二十五期發表的《閒話》中,攻擊作者等是「暗中挑剔風潮」。作者在這裏借用此語,含有諷刺陳西瀅文句不通的意味。

  註十:「且夫非常之人,必能行非常之事」語出《史記.司馬相如列傳》:「蓋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

  註十一:斜角紙我國舊時民間習俗,人死後在大門旁斜貼一張白紙,紙上寫明死者的性別和年齡,入殮時需要避開的是哪些生肖的人,以及「殃」和「煞」的種類、日期,使別人知道避忌。(這就是所謂「殃榜」。據清代范寅《越諺》:煞神,「人首雞身」,「人死必如期至,犯之輒死」。)

  註十二:苧麻絲指「麻冠」(用苧麻編成)。舊時習俗,死者的兒子或承重孫在守靈和送殯時戴用,作為「重孝」的標誌。

  註十三:仙居術浙江省仙居縣所產的藥用植物白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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