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的學習

  關於英文的學習,我不能忘卻在南洋公學的中院裏所得到的兩位教師。後來雖有不少美籍的教師在這方面給我許多益處,但是這兩位教師卻給我以初學英文的很大的訓練和訣竅,是我永遠所不能忘的厚惠。在這國際交通日密、學術國際化的時代,我們要研究學問,學習一兩種外國文以作研究學問的工具,在事實上是很有必要的,所以我提出一些來談談,也許可以供諸君的參考。

  我所要說的兩位英文教師,一位是在中學二年級的時候教授英文的黃添福先生。他就是拙譯《一位美國人嫁與一位中國人的自述》的那本書裏的男主人公。他大概是生長在美國,英文和美國人之精通英文者無異;英語的流利暢達,口音的正確,那是不消說的。他只能英語,不會說中國話。做中國人不會說中國話,這就某種意義說來,似乎不免是一件憾事,但是僅就做英文教師這一點說,卻給學生以很大的優點。當然,倘若只是精通英文而不懂教授法,還是夠不上做外國文的良師。黃先生的教授法卻有他的長處。他教的是英文文學名著,每次指定學生在課外預備若干頁,最初數量很少,例如只在兩三頁,隨後才逐漸加多。我記得在一年以內,每小時的功課,由兩三頁逐漸加多到二十幾頁。上課的時候,全課堂的同學都須把書本關攏來,他自己也很公平地把放在自己桌上的那本書關攏起來。隨後他不分次序的向每一個同學詢問書裏的情節,有時還加以討論。問完了每個同學之後,就在簿子上做個記號,作爲平日積分的根據。他問每個同學的時候,別的同學也不得不傾耳靜聽,注意前後情節的線索,否則突然問到,便不免瞠目結舌,不知所答。在上課的五十分鐘裏面,同學們可以說沒有一刻不在緊張的空氣中過去,沒有一刻不在練習聽的能力。

  除聽的能力外,看的能力也因此而有長足的進展,因爲你要在課堂上關攏書本子,隨時回答教師關於書內情節的問句,或參加這些情節的討論,那你在上課前僅僅查了生字,讀了一兩遍是不夠的,必須完全瞭然全課的情節,才能胸有成竹,應付裕如。換句話說,你看了你的功課,必須在關攏書本之後,對於書內的情節都能明白。這樣的訓練,對於看的能力是有很大的益處。我和同學們最初卻在心裏有些反對,認爲教師問起文學的內容好像和什麼歷史事實一樣看待,使人費了許多工夫預備。但是經過一年之後,覺得自己的看的能力爲之大增,才感覺到得益很大。

  還有一位英文良師是徐守伍先生。他是當時的中院主任,等於附屬中學的校長;當我們到了四年級的時候(當時中學是四年制),他兼授我們一級的英文。他曾經在美國研究經濟學,對於英文也很下過苦功。他研究英文的最重要的訣竅是要明白英文成語的運用。這句話看來似乎平常,但在初學卻是一個非常重要而受用無窮的祕訣。徐先生還有一句很直率而扼要的話,那就是你千萬不要用你自己從來沒有聽過或讀過的字句。這在中國人寫慣中國文的人們,也許要覺得太拘泥,但是仔細想想,在原理上卻也有可相通的。我們寫“艱難”而不寫作“難艱”,我們寫“努力”“奮鬥”而不寫作“奮力”“努鬥”,不過是由於我們在不知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聽過或看過這類的用法罷了。初學英文的人,在口語上或寫作上往往有“捏造”的毛病,或把中國語氣強譯爲英文,成爲“中國式的英文”!要補救這個毛病,就在乎留意不要用你自己從來沒有聽過或讀過的英文字句。在積極方面,我們在閱讀的時候,便須時常注意成語的用法。成語的用法不是僅僅記住成語的本身就夠的,必須注意成語所在處的上下文的意思。我們在所閱讀的書報裏,看到一種成語出現兩三次或更多次數的時候,如真在用心注意研究,必能意會它的妙用的。我們用這樣的態度閱讀書報,懂得成語越多,記得成語越多,不但閱讀的能力隨着增進,就是寫作的能力也會隨着增進。

  黃先生使我們聽得懂、聽得快,看得懂、看得快,偏重在意義方面的收穫;徐先生使我們注意成語的運用,對於閱讀的能力當然也有很大的裨益,尤其偏重在寫作能力的收穫。

  我覺得這兩位良師的研究法可通用於研究各種外國文。

(原載1937年4月上海生活書店《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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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鄒韜奮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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