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居日记


  早起时翻个身,也成为痛苦的事体了,平常能够在这小公寓温暖空气之中,模糊地高兴地起来,可是现在就成为一个过分懒惰的身体了。夜里为了盗汗,不知觉中脱了的衬衫,现在还是在湿润着。想到从前有个作家,看见早晨妻为他曝盗汗之衣,就觉得自己都成“白桦”似的骸骨,妻已经对于自己没有兴趣,因此他在嫉妒年轻的妻的肉体。

  点着电炉煮咖啡,房间温暖故干燥,所以面包干燥,不很好吃。不过咖啡就不管它像麦茶或者阴沟水,或者像泡饭汤,我总能吃,这是我所有的最后的食思。因多少有些气力,所以进浴缸,浴槽之底碰着背骨很痛,这种瘦骨我常认识,从前我做大学生学医之时,天天把没有灵魂之人从棺中拿出又拿进,研究学问之时,我初次知道人之最后的形态。从洗澡出来,好像没有灵魂般的横在床上。我在这一周日之间的确瘦了不少。

  曼殊文章中见他说瘦骨如柴,那正是我的事体,在小公寓躺着也不中用,因此到研究室去,穿大衣之时,身体将要酥了,所谓弱体不堪衣是这个情形。


  今天似乎有寒热,没有寒暑表,不过大体可以明白,世界大战之时,战场上的鸟大都成为神经衰弱,人也如果在特异状况,定要成为神经衰弱的。在我,我的神经衰弱为肚皮的钝麻,不论狗或小儿,肚皮如果钝麻,他的思想也不能镇定。


  今天有血尿,所以横躺着什么都不做。


  血尿已停,全身疲劳之感好像被大炮轰着者。


  此刻我们的儿子大概正在考试罢,他定在写着作文,我从前写过暑中问先生起居之文,得到一个不及格,后来先生换了,我讽刺先生的黑的胡子,他给我一百分,这个先生在校之间,我的分数总是满的。不知道儿子的先生有没有幽默。儿子定须比父亲的分数好,不然不是要有文明的逆转么?


  我要休息了,我太疲劳了,医学不会医我两个毛病,所以我要养些卫生了。行不知所行,居不知所为,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事,翛然而往。

  所以,我不等到小公寓有春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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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陶晶孙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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