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多少錢?”
“五塊錢。”
我搖了一搖頭:
“五塊錢做一篇畢業論文,我可不幹。”
“馬馬虎虎吧,老李!反正隨便你去胡亂湊一些就得了,只要是一篇文章。”
老胡皺了一皺眉頭,表示非常爲難似的說。我心中便稍爲活動了一點:
“那麼,要做多少字呢?”
“總得五六千字啦!”
“五六千字?”
我向老胡盯了一眼。心中很生氣地叫了起來:
“怎麼?五塊錢要做六千字!難道我的文章一塊錢一千字都不值嗎?豈有此理!我不做!……”
“幫幫忙吧,老李!你橫直閒着。我,我,實在不會做!”
老胡的樣了像要哭。
“蠢東西!誰叫你來找我的呢!你又不是畢業生!”
“沒有辦法啦。這,是,是……”
“誰的呀?”
“是,是——”
老胡不好意思地停了一下。接着:
“是密司王的呀!”
“哈哈!你這混帳東西!原來是你看上了密司王啊!也罷,我給你幫幫忙吧!明天吃午飯時你來拿好了。不過,你得先拿錢給我——我的貨原是求現不賒的。”
老胡欣然走後,我便連夜借了三四本論藝術的書來,東抄一段,西湊幾句,一直弄到天亮,纔算把這篇偉大的畢業論文做完了。
正午,老胡跑來,看也不看地就把文章拿了去。我於是買了些酒菜,在亭子間裏大吃大喝起來。
二
我正在做着夢,有人跑進我的亭子間中來了。
“你爲什麼這樣早就睡了呢?”
“啊啊!密司王……”
我倉皇失措地爬了起來,心中像作了賊給人家發現了一樣:“說不定是我那篇論文要不得,她跑來尋我退錢的吧。”我連忙滿臉笑容地迎了上去:
“請坐!長日不見啦!……”
我裝做非常鎮靜似的。
“是呀!我真忙哩。我,咳!咳!……囉!……”
她從懷中摸出一束紙頭來,向桌上一放。接着:
“就是爲了這篇畢業論文啦!我真忙死了,找了一個多星期的參考書,才把它做完。現在請你給我……”
“啊啊!……”
我險些沒有笑掉牙齒。接着便恭恭敬敬地說:
“不敢!不敢!那一定很好啦。”
“斧正,斧正!……”
我於是把那個紙包兒打開來:
我胡謅的那篇東西經她抄寫了一遍。起首:不錯。看下去:不錯。掉了兩個字:不要緊。改了一句:唔!改糟了……馬馬虎虎。又改了一句:唔!……還是硬着心腸地看下去吧。終於……天啦!我怎麼也忍耐不住了:
“密司王!好!好!不過,我覺得……”我吃吃地說:
“我覺得,這,這個地方……我看似乎……”
“噯!是呀!這個地方……”
“似乎有些不大接氣吧?……”
“噯!那麼!噯!……就請你……”
我連忙提着筆,照我的原文替她亂塗了一陣。她站在旁邊很不好意思似的:
“謝謝你!我簡直是被參考書迷昏了啊!”
(原載1934年2月《申報》副刊《自由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