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内山书店老板交给我一本《浙江文化研究》，叫我要写一段东西，开出来一看，曼殊殁后已经二十六年了。

　　编者对于曼殊的理解也很好，这也给我一个亲爱之念。

　　曼殊的病殁是我的二十岁左右，我从十岁已在日本，如要见他，倒不是不能见他的，不过孙文黄兴就因为留学生常欢迎他，所以倒看见过。

　　诚如编者在说，曼殊活在转换期，我们就已经在五四新文学运动以后了，所以一向也没有想问过他。

　　近来社会停滞，给我们有工夫想想往时，因此我尝读过柳亚子父子的全集，调查过他的日本逗子的住居，他的病症。

　　因为曼殊的生涯和性格已经很明白，我们只要做多少的批评和分析就够了。

二

　　汪大燮驻日本公使很久，清廷不晓得怎样奖励留学好，所以指定五校，凡是考进者都可以得官费，因此海内许多读书人都来留学了，东京的学生太多，到处住满，再有革命党，出版物。在这个时期，不论士官学校，美术学校，大家都可以入学。曼殊得汪公使的介绍入士官学校，也是这时候的事体。

　　革命党人也大都在日本，同盟会也在日本，民报也在日本印刷，大家意识着自己在清朝异族治下。

　　过去有科举之时，及格后可以猎一官，现在没有了，文凭仍不足可靠，所以猎官而不得者，不得不另外想法，同时凡是有点素养，就可以成教员，曼殊一面因为没有钱，就不得不到处做教员，而他一旦不以旅行为苦，从此发生漫游癖了。

三

　　曼殊文集中谁都说到他爱吃，且患胃病，关于这一点，我们不敢乱说，我调查过他的健康状态，可是没有好的结果，他的爱吃，或许要原因于他的久留日本，原来我们来去中日间者，往往对于吃的问题，到这边来就吃坏，那么去就爱念中国之大吃的。

　　至于他的痢，我们如推想，要想到原虫赤痢或肠结核之类，我的过去的文章，已倾向过肠结核，此刻不敢多说。

四

　　曼殊的国籍问题有各种各样，有的说河合夫人带来的，有人说苏氏的。所谓他自己说有不可说的苦衷，河合夫人，静子妹，等等的态度，河合夫人是否一次到过广东，乳母之言等等都成问题。柳亚子也一度改变他的意见，北京的村上知行氏也有解释。

　　我想在此地索性不去讨论，光说一个意见于下面：总之，他是一个完全中国人罢了。原来很久留在欧洲者，很久留在日本者，都受彼国之影响，这个事体特别在初年时代是利害，他在中国过初年时代，受中国习惯之影响，到日本之后不退回河合夫人之日本家庭，全在中国留学生之中，那里免不得成为中国人性格了，如果日本人因为发现他是日本人，因此把他作为日本文学家，那么错了，或者因为中日间开始打仗了，因此忽的要把一个日本人作为中国人，那也不必。原来他的行动，性格，著作全是中国的，他从未为日本文学寄与什么，日本也弃他，他也弃日本的。

五

　　能找到河合夫人，那是很好的事体，如果生存，她还是八十岁光景。我在逗子时候，想过这个事体，因此去找逗子樱山八番，找到一家人家，据说是近来造屋住的。

　　我国人对于一个特别之人，往往很容易造成一个庞大的坟墓，曼殊的墓也造成了，不过我国人不爱清扫修理，不知道曼殊的墓现在怎样了。

六

　　最重要的事体是曼殊的作品，他的著作在五四运动之前，有人把他置在旧文学中的，许多文学史家当然不评论新文学。我简单的说，近世新文学，在清末科举废止前后已开始，外国影响而来的政治小说等就是，而卑俗作家之被视为贱文，至于此时就有新文学借新形式来开始，把大家之心中清清楚楚说出者就是五四运动。

　　而在这个文雅人办的五四运动之前，以老的形式始创中国近世罗曼主义文艺者，就是曼殊，而曼殊的文艺，跳了一个大的间隔，接上创造社罗曼主义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