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

岁暮


  惊风骇浪之中传来了消息,带来了人们底嘶和吼。我们底纤细的神经战栗了,而日子就一天一天地过去。岁云暮矣!

  岁云暮矣!看见年岁转换了,人们在日历本上翻出了新的年月,我们不觉得有一些惭愧么?然而,我们底神经是被麻痹了的。我们听,但是我们能够听到什么?

  无有声息地,我们底脚步踏过了平野。是多么寂寥的行程啊!看见苍天掩盖了大地,雪花随着疾风而飘落到年老的枯树枝头,我们是应当感觉痛楚了。

  因为,如今已经不是来寻找游戏的年代啦!

  雪地里的风光有什么可以玩赏的呢?在一片的白漠之中,我们难道自己不知道自己只有一颗空无所有的心?“拾起枯枝来罢,来烧它一团野火”—像这样的游戏如今已经成为不可能的了。

  岁暮,怀着茫然的心绪,脚踏着雪的平原,追逐着一条看不见的道路—然而,在无际的雪野之上,我们是用不着来卑鄙地印上我们底轻浮而不着实际的脚印的。

  茫然地行着,行着,疾风吹着雪花拂过了我们底苍然的脸面。在远远的林木中听见了金属和树干相碰击的声音,在那里该是有着一个伐木人吧?伐木人在林间举起了他底斧子,不疲劳地工作,唱出了激昂的歌声,而我们底脚步却因此而变得瘫软了。

  可羞耻的行程啊!是应当随着过去的年岁而埋葬到永远的遗忘之中去的!

迎春


  刺耳的怪声和嘈杂的曲调,这是人们所唱的迎春曲么?

  我憎恶这行列。丑恶的行列!他们在口中唱着“万岁”,那是从永远到永远的意思。

  “万岁!”从永远到永远会有一朵阴云遮住了和煦的阳光,使世人生活在阴森的空气里。

  我翻着神奇的古传,读着我所不能了解的训言。我猜想,我思索,然而我变得几乎疯狂;我感觉我是沉到一个无底的深渊之中了。我底身体发出抖擞,我意识到窒息与寒冷,我咒诅着这阴森的世界。

  愚盲与无知在世界上行使着奇迹。在神奇的古传之上有着先代的哲人发出议论,说人类在上帝面前有罪,说饥饿的眼睛不能得到仰望天国的光荣,说长着舌头而宣说着智慧是对于神灵的亵渎。而先知们也在说着预言了:郇城将要灭亡,惟有信仰上帝的可以得救。

  我是信仰什么的呢?我信仰着:“郇城将要灭亡,惟有信仰上帝的可以得救。”只是,当郇城灭亡的时候我会哀哭么?也许在郇城还没有灭亡以前,我们早已灭亡了。然而,那时候我们会哭么?

  我翻着神奇的古传,读着我所不能了解的训言,感觉着苦闷、寂寞和悲哀。

  然而,人们是在街头喧嚷着,互相争辩着谁是上帝。“谁是真的上帝呢?谁能保佑我们在郇城灭亡以后还能得救呢?”

  “一切的上帝都是一样仁慈的啊!”最明智的人如是说了,于是,我听见了一阵大的欢呼:“万岁!”那是从永远到永远的意思。

  行列过去了,那丑恶的迎春的行列!在行列背后被捆缚了一个脸面苍白的人,无疑地,那脸面上头有着一对饥饿的眼珠。他是反对着古先知底预言,而将无神论传播给世人的,但是他不应当生来有那一双饥饿的眼睛。

  随着行列底过去,白色的迎春市招便在街头张挂起来了,在阴惨的风声中,从街道底这一边横断到街道底那一边,如同有殡车将要经过的时候一样。

祝福


  我将以什么祝福你呢,啊,春天?我将说你来得太早,或者说你来得太迟?

  这还不是你来到的时候啊!告诉你,我们这里还没有玫瑰花。

  你可知道—鲜红而艳丽的玫瑰花是有着血腥气的?

  一年复一年,总是你最先来临我们底国土,你,你可欢迎的客人!可是,今年,这里没有春天。

  我将以什么祝福你呢?我祝福你强健,祝福你带来一些火热的阳光和一些有着颜色的花朵。

  当我引颈遥望,想象着为古昔的沙皇所控制的西伯利亚底囚房,我是失去血色了。我底手僵硬无力,经不起冰和雪底冻结。

  你将带来一些什么呢?寒冷与饥饿是我们所习见的礼物。

  然而,今年,你是来得太早。

  今年,我没有祝福,也没有歌唱。

  你将带来一些什么呢,啊,春天?如今,我们这里正是严寒。

  你只是给了我一丝温柔的笑和一线和暖的光。

  你是想将我关闭在温室,使我在水蒸气里生长起来么?

  唉,水蒸气只使我苍白而且枯萎,我是不惯于窒死在和暖的温室。我需要暴烈的火焰同阳光,正如一树在山野生长的玫瑰。

  祝福你呀,祝福你能强健,祝福你能带来一些火热的阳光和一些有着颜色的花朵。

  我将听取你底呼声荡过冰雪的草原;我将细察你底足音踏过冻结的河水;我将欢迎你底怒马似的驰驱,来到我们底荒凉的田舍。

  你将不会来迟,不会等到玫瑰花已经开过的季节?

  然而,今年,这里没有春天。

  今年,我没有祝福,也没有歌唱。

一九三五年一月
选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初版《鹰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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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thor:丽尼
Type: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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