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是中國西南部一個古城。還在三千多年前的部落時代,已有相當高的文化。那時部落號爲蠶叢氏,國名叫蜀。蜀就是蠶蛹的古義。以氏族和國度名稱來看,可說中國蠶絲的發明便在這地方。
蠶叢氏時代的蜀國幅員相當龐大。川西大平原是它的根據地。但那時川西大平原尚是一片沼澤地帶。由灌縣漫溢出來的岷江江水,尚無一定過流河牀。所以在蠶叢氏以前的部落號爲魚鳧氏,它的意義就是說明了那時代的人民還生活在水中。
蠶叢氏後爲開明氏。這時的蜀國與秦國有了交通。公元前三一六年,蜀國在秦嶺南部開闢通道,可以馳行車馬。之後,秦國遂派大兵侵蜀,滅開明氏。那時統率大兵的是秦大夫張儀和司馬錯。
蜀滅之後,張儀和司馬錯爲了統治和鎮壓土著人民,便相度地勢,在重要地點築了三座土城,專門用來屯駐軍隊和官吏。這三座土城,一爲邛城,在今邛崍縣;一爲郫城,在今郫縣;一爲成都城,在今成都舊城內。據書籍所載,成都城因土質惡劣,築成了又圮,圮了又築,直到公元前三一〇年方纔築成。並因曲折不規矩頗似龜形,故在早又叫龜城。後來不知在何年代又在龜城之西築了一座較小的城,用來居處平民和商賈,稱少城。龜城稱爲大城。
尚在秦朝時代,蜀國改爲蜀郡。曾有一郡守李冰是中國歷史上有名的治水專家。他在四川的功績人人皆知。治理灌縣的都江堰,成都城外的兩條河也是他疏治的。於是,四川西部平原的積水纔有固定的排泄河牀,併成功建了溝渠網。成都城外兩條河因地形關係都是由西北並流向東南,到今九眼橋地方纔合而爲一。從這時起,交通更爲方便。秦朝時代最爲考究的能走四匹馬並排拉車的“馳道”,已縱橫於川西地方。從而手工業也發達起來了。成都城南便有了兩處手工業集中的小土城,一爲專門造車的車官城;一爲專門用川西特產蠶絲制錦的錦官城。經過若干年這兩座城都消滅了,但因制錦爲成都特殊的手工業,故成都又稱錦官城,簡稱錦城,並把城外兩條河之一稱爲濯錦江,簡稱錦江。其餘一條呼爲流江,又呼沱江。
到西漢武帝時代(公元前一四一年至公元八七年)爲了溝通西南少數民族(即今茂縣專區、西康、雲南、貴州省的大部分),以成都爲重點,遂在公元前一一五年擴大成都大城、少城。經以前少少幾道城門開闢爲十八門,而使四川許多地方都築了城,並以成都爲模範,造了許多防禦工事,如樓櫓雉堞之類。
西漢之末,中國大亂。公孫述據蜀稱王(公元二四年)。到公元三六年爲東漢大將吳漢所滅。這是成都建城後第一次城下之戰,也是第一度作爲帝王之都。
成都第二次作爲帝王之都是在魏、蜀、吳三國鼎立時代。從蜀漢先主劉備於公元二一一年攻入成都算起,到公元二六三年後主劉禪出降於魏國大將鍾會之時止,成都作爲蜀漢都城四十八年。
直到現在尚確可指爲蜀漢遺蹟的只有公元二二一年劉備築壇即皇帝位於五擔山之南的那座差不多已將坍平的、由開明時代遺留下來號稱五擔山的土丘和可能作過蜀漢丞相府第中的一口水井,即今東城錦江街的諸葛井,以及曾經是蜀漢丞相諸葛亮的桑園,並且是劉備的陵墓所在,即今城南外面的武侯祠和昭陵(一般稱爲皇墳)。
蜀漢時的成都,仍然是大城少城兩座城,仍然是大城住官吏,少城住平民商賈。蜀漢的宮殿也在大城。當時蜀漢全國人口不上二百萬,成都是國都,據估計兩座城的人口絕不會超過十萬。這是張儀築城之後五百七十年中人口最盛的一個時期。
成都第三次作爲帝王之都,是在公元三〇四年到三四七年,當中國西晉到東晉的時候,也是四川和成都在歷史上最爲衰敗的一段時間。那時正是少數民族散處中國,紛起割據,由隴西侵入到四川來的巴氐人李氏。侵入原因是由於饑荒,侵入人數不過三萬。李氏奪得政權自立爲蜀主,當地人民不能相安,四川土著曾經一次舉族流亡到湖南湖北等地去的便達四十萬家。因此,川西平原和成都人口在這四十三年當中減少得很厲害。所以在公元三四七年東晉朝大將恆溫溯江伐漢時,如入無人之境。並且在滅李氏之後,便因成都人口太少,用不着分住兩城,僅保留了一座大城,而將少城拆爲平地。這是成都築城以來第一次大變更。經過二百三十五年的南北朝,雖然變亂頻頻,但四川卻因是邊疆地方,尤其是成都偏在西陲,沒有遭到許多大兵災,人口反而漸漸增多了。因此,隋統一中國之後,在公元五八二年,隋文帝楊堅封他第四子楊秀爲蜀王兼益州總管。他到成都時,便感到一座城太小。據書籍記載,楊秀遂附着大城的西南,增築了一道城牆,說是“通廣十里”,也稱少城。不過與琴漢時少城不同之處在於附着大城而非與大城相犄角。楊秀所築少城,也是土城,而所取土就在少城內。取土既多,其地遂天然成爲一個大池,名摩訶池,在唐宋時是有名的勝境,不亞於今天北京的三海。元、明時,已漸淤塞。清代二百八十多年中還剩有“水光一曲”。最近四十年來,已無蹤影,只是摩訶池的名字還在。成都在唐宋二朝都是中國西南部一個大都會。當時全國最富庶繁榮的,一是揚州,一是成都。尤其在唐玄宗李隆基時代(公元七一三年到公元七五五年),所謂天下四大名城(長安,成都,揚州,敦煌),成都便居第二。成都恰又處在當時首都長安之南,故在李隆基逃避安祿山之亂,遷居成都時,還一度將成都改稱爲南京。稍後中國大詩人杜甫從甘肅避兵到成都,所作詩還題爲“南京道上”。而且唐朝二百八十三年中(公元六一八年到九〇五年),西川節度使大都是由負有全國威望的大臣出任。又因常與西藏雲南少數民族作戰,今天的茂縣專區和西康省的西昌專區,都是那時的戰場,成都是兵糧轉運據點,故又是當時的重鎮。在公元八五七年南詔國(今雲南省大理地方的白族,後即更號大理國)大兵從會理、西昌越過大渡河,由宜賓、樂山沿岷江攻到成都城外,大肆殺掠,四郊人民避入城內,不但無屋可居,據史書言,連摩訶池的水都喝乾了。南詔兵圍城一個半月,才被戰敗向新津退去,這是成都遭受外患的第一次。又在公元八七四年南詔大兵又進攻,前鋒達於新津縣,成都又一度恐慌,四郊居民又紛紛入城。據史書載:“數十萬人蘊積城中,生死共處,污穢鬱蒸,將成癘疫”。這是成都遭外患的第二次。距上次不過一十七年。因此,在公元八七五年,唐朝大臣高駢調任西川節度使到成都,把南詔兵逐回大渡河南岸之後,便建議在成都城外當西南一面,再築一道羅城。
這時成都城只算是一座城。原來的大城和楊秀附着西南增築“通廣十里”的少城,已是混而爲一,通名爲子城。雖然比起原有一城大了許多,但其中既容了一片很大的摩訶池,又因唐朝信奉佛教、道教,在城內修建了許多佔地極大的崇宏寺、廟、觀、宇,如今天尚部分存留的大慈寺、文殊院,已經沒有了的石牛寺、嚴真觀、江瀆祠,便是一例,因而容納人民居住的坊和作商業交易的市,便非常不夠。即在兩次遭受外患以前,當公元八〇〇年前後韋皋作西川節度使時,便曾在南門內外錦江之南修建過一片可容納一萬戶的“廛閈樓閣”,名爲新南市。但據史書記載,人口的增加也不能拿今天的情況來推想。因爲就在唐朝極盛時代,全中國人口不過五千一百多萬,四川絕不會佔其十分之一。因爲在公元九六五年,後蜀主孟昶投降北宋時所繳的戶籍才五十萬四千零二十九戶,從前的戶要大些,平均每戶八人計,也不過四百二十餘萬,即以十人以上計也不過五百五十餘萬。但唐朝末年和五代時候,還因中國大亂,四川是比較安定的地方,長江一帶和陝西甘肅等地許多人家不斷逃到四川,所以才增加了那麼多人口。據這種理由來估計,在唐朝的四川人口絕不會達到四百萬。成都固然是繁華地方,也是重鎮,那時的人口也不過是佔總數的二十分之一。所以當兩次外患,四郊居民紛紛躲入城內,連摩訶池水都不夠供給,然而據史書記載也止“數十萬人”而已。
就因爲連二十萬人都不夠容納的成都之城,所以在公元八七六年高駢便相度地勢在西北角上先築了一道長九華里的高堤,即今天的九里堤,當時稱爲縻棗堰。把原來的兩條像衣帶一樣的、經由西北流向東南的內面一條河流,即稱爲流江又名沱江的,從這堤下另掘了一道河牀,使它分由西北向正北繞正東流向今天的九眼橋,與剩下的那條外面流的錦江仍然在今天安順橋口合流。其次,便在乾涸的河牀南岸,用當時由四郊墳墓掘得的磚石,砌成了一道周長二十五華里的羅城。
成都在唐朝時已很繁榮了。連在於城羅城內所修建的人民居住的坊,即今天所稱的街,共有一百二十坊。有東南西北中五處商業交易的市,有全國馳名的手工業如蠶綿織錦,製藥、花箋紙絹扇等。但它極盛時代尚不在唐朝,而是在從公元九〇七年到公元九六五年,五十八年的五代時期。在此時期,四川前後有兩個獨立國,都稱蜀國。前一個稱前蜀,爲唐朝大將王建於公元九〇八年稱帝,至九一八年病死,其子王衍即位,至公元九二五年被後唐所滅,計立國十七年。後蜀爲後唐大將孟知祥於公元九三四年稱帝,九三五年病死,其子孟昶即位到公元九六五年被北宋所滅,計立國三十一年。前後蜀都城都在成都。故成都可算是第四第五次的帝王之都。
這五十八年中,成都的繁榮可謂達於頂點。所以致此的原因,第一,由於四川,尤其成都不像中原和其他城市遭到不停息的戰爭。第二,四川的財富不但不曾外溢,而且還以四川的特產、尤其是織錦之類,換人許多財富。第三,前後蜀國的兩個後主都愛好文藝逸豫,朝野之間,形成一種享樂風氣。第四,賦稅較輕,勞役較省,人民較安定。第五,前後蜀的滅亡都沒有經過城下之戰。在這時期中,成都最爲顯著的事件有:一、孟知祥時爲了加強外御,又在羅城之外加築了一道比較低而不很厚的土城,用以限制騎兵馳突,當時名羊馬城。長四十華里,從東北角起逶迤到西南角止,一則東南西面限於河流不易興築,二則也因外患之來止在西北二面。但築城之後未使用。到孟昶時作爲花壇,沿四十華里的土城上種了無數的木芙蓉,甚至連舊有羅城上都種遍了,秋來開花,斕如雲錦。故成都又稱爲芙蓉城,簡稱蓉城。
二、從王建起就着意興建宮室苑囿。他們兩代帝宮都在唐節度使公署內,即今天成都市人民政府所在地。不過那兩代規模卻大多了。從今天東順城街以西,幾乎半個成都城的地方都是。似乎比今天北京清朝故宮和三海還爲富麗優美的宮苑。從當時一位著名女詩人,即孟昶寵愛的小徐妃的一百首宮詞中可以看出。除了原有摩訶池更加擴大外,還在今天半個少城地方掘了一片更大、更曲折、優美,並且具有島嶼、浦、漵、臺榭樓閣等許多仙境似的龍池。而達官貴人的園林也到處都是,此外還有供平民大衆遊玩的勝境,如高駢改流以後那一條包在城內的無所用之的河牀,便改爲一片名勝的江瀆池(即今天從南較場經由上蓮池、中蓮池、直到新南五門之西,所謂下蓮池那一大帶市街的地方);還有崇樓傑閣的五擔山;西門外的浣花溪、百花潭;還有東門外的合江亭、梅園,東山;東城角外的千頃池;北門外的宣華苑,威鳳山,學射山等等,都是可以四時去遊玩之處。許多地方雖在宋時更爲著名和美化,但建基卻在這五十八年比較承平的時候。
三、文學藝術盛絕一時。這是因爲成都在文藝方面本有良好基礎,加以那時中國大亂,許多文人藝匠都避亂來到成都,啓發了許多新的東西。今天從書籍所載確可考出的,第一是雕刻書版,在當時不但只有成都有此一門藝術,而且傳到今天,還是以那時蜀刻木爲最精美。只要得到一頁半頁,便珍若拱璧了。第二是繪畫,無論是畫在絹上,紙上,壁上,都以成都爲最好,爲最多。尤其壁畫,除宮殿中的外,凡畫在各寺、廟、觀、宇壁上的都有記載,可惜從北宋起,歷經變化,大都無存了。第三是詩詞的著作,那時只有在江南的南唐才能與之匹敵。就在今天,講五代文學,也不能不以西蜀南唐作代表。
成都在公元九六五年到北宋,僅僅二十九年,便遭了一次大兵災。據史書言,是由於北宋認爲蜀地太富庶了,滅蜀之後,除將孟氏所搜刮儲積的財富都全奪去外,對於蜀地人民復想出各式各樣花樣來儘量剝削。平民百姓簡直活不下去了,於是青城縣(即今青城山一帶)一個平民王小波便率衆反抗,不久王小波病死,衆人推李順爲領袖,繼續作戰四年,於公元九八四年攻入成都。可惜李順仍不免陷於歷史上農民革命的規律,一人成都便忘了起義的目的,而稱大蜀王登基改元,以四個月的悠長時間,坐等宋朝官吏調兵遣將反攻進成都,把他捉住了。這次戰爭中,城市破壞很大,許多好的建築物燒燬了,許多難得的文物藝術也破壞無存。尤其古今無匹的壁畫,所餘也不到一半。但是不到五年,即公元一〇〇〇年初,又遭一次兵變。起因是由於統兵官歧視土著士兵,待遇不平,土著士兵憤而生變。打了八個月,使宋朝官吏很吃了些苦頭,幾乎從新都方面一里一里地攻到成都城外,又費了許多勁攻入羅城(是時羊馬城已經頹圮了),又幾乎是逐坊逐巷地才從北門攻到南門,奔出南門完事。經過這次激烈巷戰,對城市破壞更大。據宋朝人筆記說:自此以後,由唐朝到宋朝初積累下來的文物幾乎百不存一,數十年前營造得像仙景似的摩訶池,龍池,在北宋時已荒蕪,到南宋便漸漸淤塞。據一位愛國詩人陸游說,許多地方已經變爲“平陸”。
不過在整個宋代(公元九六〇年到一二七六年),成都也還有它特盛處。第一,織錦手工業特別發達,並全部爲官營。因爲宋朝朝廷要利用這種特種手工藝品去博取遼、金、元人的歡心,並用它去掉換馬匹。第二,雕刻書版愈多愈好,始終居當時臨安的這項手工藝之上。第三,花箋紙也繼續着唐朝餘緒,未曾衰敗。第四,城市建設除了前後蜀的宮苑限於當時體制未能恢復舊觀外,其他很多名園勝境似乎比唐朝還要多些、好些。第五,城內河流除唐朝已開闢的一條金河外(即今天的金河,稍有變更),還開闢一條解玉溪(明末已淤爲平陸),解決城內飲水、交通、消防問題。第六,創始地在“紅塵漲天”的土路面上鋪石板爲全國各大城市取法。這都是由於三百年間除了宋初兩次激烈巷戰外,並未經過大變亂,只管黃河、淮河流域,長江中下流,襄河秦嶺等處有過若干次大戰,而四川內地尤其成都到底還是小康地方,人民比較得以安寧之故。
從公元一二二五年起,蒙古兵曾三次攻佔成都。直到公元一二五八年元人才在成都樹立了基礎。蒙兵入城之初,殺戮破壞都很厲害,後來安定後也沒大的恢復。而且,據書載當時科差繁重,而就戍往來者擾民尤重,且軍官或“抑良民爲奴……”。充分說明了當時四川,也是成都人民的痛苦情況。可這一百餘年當中,成都是再度衰敗了。
公元一三五七年(元朝末年),四川政權轉移到一個湖北起義農民明玉珍手。明玉珍死於一三六六年,其子明升承繼,至一三七一年爲明所滅。到公元一三七三年(時明已取得四川),曾兩度修復了頹圮不堪的城牆。大概城牆範圍仍然照唐宋傳下來的一般大小或小有修改,但已不可考了。只是唐宋時在正北、正西、南這三方面是兩重城牆,故有子城、羅城之分。而從明朝起,便僅止是一道磚石土混合築的城牆。
公元一三七八年朱元璋封他第十一子朱椿爲蜀王,並在一三八〇年大修城牆時起,派人在五代前後蜀國宮苑遺址上,即是在摩訶池的東邊,即今天成都市人民政府所在地,給他修了一座藩王府第。雖然規模比五代時宮苑小,但以今天街市情況考起來,還是相當大的。北起今天騾馬市街,南至今天紅照壁街,東至今天的西順城街,西至今天的東城根街,以今天成都街道來看,恰在城中心佔了個大長方形地方。藩王府有兩道城牆,內面一道在今天正在恢復的御河內沿,正南有三洞城門,一座名端禮門,上有兩重城樓。此門樓今已修復,不過比原樣低了三至四尺。上半截的龍形琉璃磚瓦更無法恢復。門樓還未修復。當明朝時這中間有十幾殿,很多崇樓傑閣,並有比往昔小一些的摩訶池。外面一道牆名夾城,只有東、北、西三面用以隔絕平民百姓。內城之外,夾城之內爲園苑。但在明朝中葉有一位蜀王還越前夾城範圍,修建了一些別館,今天在西順城街南段之東已變爲中心菜市場的安樂寺,和北段之東處在鼓樓南街,今天已改爲交通所和商業所的一部分的太平寺便是一例。南面端禮門之外,原有拱橋三道,跨於御河之上。再南又有大橋三道,跨於金河之上兩側。當東御街口上原有鼓吹亭兩座名龍吟和虎嘯亭,一九五二年修建人民南路始發現二亭石基。大三橋之南有長達二十餘丈的影壁一座,故此街稱爲紅照壁,在一九二五年方爲當時軍閥拆賣無餘。
從明朝起,成都又漸漸繁榮起來。絲織特產在元時也未消滅,到明朝因爲民生安定,需要量大,便又興旺了。其他許多內外銷的手工業品也是這樣。故成都在明朝除了藩王府建築外,其他官署寺廟園林名勝一般地都修得很好,尤其在今天的華西壩和新村一帶,是當時最有名的中園,梅花極多,並有唐宋遺留下來的號稱梅龍的古梅。雖然明朝二百七十五年間四川別的地方發生過幾次戰事,但成都還是安靜的。不過那時成都人口也並不多,因爲城市並沒比宋時大,而城內也是除了藩王府佔去一大片地面外,東城一個大慈寺就有九十六個院落,西城一個聖壽寺就佔去今天少城南面一大半,北門除了五擔山和今天的文殊院外,東北角還有一個絕大的益州書院。此外,官署也大也多。而爲人民居住處和商場所用的地方很少,而且限於體制,平民百姓的房子大都是平房,沒有高樓。以此估計在明朝算是復興了的成都,它的人口也不過十萬上下,頂多十五萬罷了。
明朝復興的成都是在公元一六四六年上半年被消滅的。事情是由於張獻忠。因爲大半個四川既爲明朝和各地土豪據守着,不但不能徵取,而且頗有聯合起來向川西進逼之勢。同時清兵業已進入山海關,與他同時起義的李自成退出北京,撤向山西陝西,有向湖北發展的情形。他便率領大軍想由川北去湖北。但他恨極敵人,故決計絕對不留一人一物給敵人。因此,在公元一六四六年初開始有計劃地將成都和川西平原上所有未曾跑散的人民都集中起來,所有城牆都拆平,所有房屋東西都燒燬。單以成都而言,在他徹底破壞了六個月,將人民和軍隊一起帶走後,城內城外幾乎全光了。古代的遺蹟只剩下五擔山和金河以及城外的邱陵河流,那是無法變更的。至於人力建設的只有藩王府的端禮門,跨越金河的三座大橋,橋南兩隻大石獅,一道影壁,這都是明朝的建築。有些較古藝術,如銅鐵佛像等,大抵在他攻入成都時埋藏在土內,尚零星保存了一些。據書記載,就是公元一六四六年起一直到公元一六五九年,十三年中成都是一片荒蕪。城內只有野獸而無一個人的蹤跡的。到公元一六五九年清四川巡撫高民滕奏請將省會由閬中仍移成都,纔開始有了人煙。城牆和房產才因陋就簡逐漸修建。到公元一六八三年,據當時最可靠的記載說:因爲獎勵外省移民到此的結果,城內“通衢”纔有了“瓦屋百十所,餘皆誅茅編竹爲之,而北隅則頹垣敗礫,蕭然慘人”。這是在大破壞之後三十七年的景象。又經十五年到公元一六九六年,距大破壞後又五十年了,據書籍所載,成都的“人民廛市”已增多,然而也不過幾千人口瓦屋數百家而已。
成都的恢復是在公元一七一六年前後,才陡然增加了進度。一是地方安定,出產豐富,生活較易,使人民住得下去。二是交通不便,因而凡是從前作官吏、商賈的外省人,到成都一住定就不願再走。三是這一年清朝爲征伐西藏,從湖北荊州調來滿洲蒙古兵二十四旗,一千五百名連同家屬約計六千人到成都來協助後防,後來就駐成都,因而人口疾遽增多。其次是公元一七七五年清朝對大小金川的用兵,公元一七九一年對廓爾喀的用兵及那時前後十幾年川北、陝南、鄂西白蓮教的戰爭,成都一直是大後方兵糧轉運據點。求名、求利、求安定生活的都麇集於此,故成都又很快復興起來,但距大的破壞之年,也經過了一百四十五年。過此,每逢四川省內外一次變亂,成都人口就有或多或少的增加,一直到對日抗戰發生以後也沒有變更這條規律(所以成都人口全都是外來客籍)。故成都這地方在公元一九四九年解放以前,無論怎樣繁榮,人口怎樣增多,到底是個消費城市。雖然它也有相當數量和不少的手工業(但從歷史上傳留的手工藝如織錦、制花箋紙、制扇等,經戰爭的消滅,特別是張獻忠那次破壞,果真就消滅了)卻始終進入不到大的手工業生產。
在清朝時代(從公元一六四四到一九一一年),成都比較可說的建築物計有:
一、大城城牆。據公元一八七三年重修的成都縣誌載,第一次修復在公元一六六二年,系土築,周長二十二里三分,計四千零一十四丈(舊營造尺),高三丈又八尺,厚一丈。東西南北四門,外環以壕。第二次大改修由當時四川總督福康安奏發幣銀六十萬兩,全部用大磚大石砌成,從公元一七三三年開始,經過三年到公元一七八五年竣工。據同一成都縣誌載:周長二十二里八分,計四千一百二十二丈六尺,垛口八千一百二十二垛,磚高八十一層,壓腳石條三層,大雉房一十二座,小雉房二十八座,八角樓四座,炮樓四座。四門城樓頂高五丈。又記說在一八六二年四角添築了小炮臺二十四處。周圍的城壕也浚深浚寬了。
二、貢院。公元一六六五年,四川官吏奏請就明朝舊藩王府原址改修爲三年一次的,由全省秀才考取若干定額舉人的考試院。因爲考取舉人要於當年貢到北京去考進士,故又稱貢院。各省貢院也一樣有至公堂,明遠樓,但都沒有成都的崇宏偉麗。因爲成都貢院的至公堂是就明蜀王府端和殿原址建成,明遠樓就是端和門原址建成。一六六五年以後,曾有若干次重修補修,以公元一七四五年增修爲最好。以今天成都市人民政府大禮堂(即至公堂改建的)外那一座有石刻乾隆十年御製詩的石坊爲例,足見一斑。貢院最後重修在公元一八六三年,成都縣誌上有所記載,特錄於下:“同治元年壬戌,各大憲因貢院多所傾圮,通省籌款,徹底重修。以二年癸亥三月創始(即公元一八六三年),越三年甲子七月告竣(即公元一八六四年),共成堂樓院所大小五百餘間,如明遠樓、至公堂、清明堂、衡文堂,文昌殿及監臨主考提調、監試、內外簾官住院,雖牽循舊制,但高大宏敞。又添建彌封所一院,抄錄房十五間,受卷所、布科所共十餘間,統用銀七萬兩有奇”。只是沒提到每三年秀才們最欣喜而又最煩惱的僅僅三尺高,照千字文編了號的一長列一長列用木板釘成的考棚子一萬三千九百三十五間。但貢院範圍已比蜀王府爲小,御河之外,已是民居,僅止端禮門外直到紅照壁,在科舉未廢,貢院未改爲學堂以前猶留下一片大廣場,平時客人搭棚小貿。到科舉時就必須拆光,故後來三橋以北雖已改稱貢院街(即今天人民南路的北段),但至今一般人尚呼爲皇城壩。
三、滿城。在清朝恢復成都大城牆時,仍照明時的規模,在原有基礎上修建的一個完整的城。公元一七八一年,因由荊州調來之滿洲蒙古兵丁及其家屬要長住成都,以防禦和鎮壓漢人和邊疆少數民族,便在大城西部修了一道較爲低薄的磚牆,一般稱爲滿城。《成都縣誌》說:滿城“週四裏五分,計八百一十一丈七尺三寸,高一丈三尺八寸。門五:御街小東門(今天祠堂街東口與西御街正對);羊市小東門(今天東門街東口與羊市街正對);小北門(在今長順街北口與寧夏街正對);小南門(在今小南街南口與君平街斜對);大城西門。城樓四,共十二間(只小北門無樓)。每旗官街一條,披甲兵丁小衚衕三條。八旗官街共八條,兵丁衚衕共三十二條”。滿城修建當時是有整個計劃的。據書籍載:凡劃入滿城區域內的漢人官署和住宅,一律遷移到大城。滿洲將官一家佔地若干平方丈,騎兵、步兵每家佔地若干方丈,都有一定製度。甚至房屋修建格式高低也是定製劃一了的。在今天成都街道圖上,還可明顯看出長順街是一條主要大街,儼然如魚的脊背,幾十條衚衕分列東西,儼然若魚刺。在公元一九一二年革命後,打破滿漢界限,改稱滿城爲少城,改衚衕爲街巷以來已經變了,變得頂厲害的是把一個近二百年的極爲幽靜的綠陰地區變爲個極不整齊、雜亂而不好整理和改建的住宅區。
四、河流溝渠。清朝時代成都建設最足紀錄的便是金河、御河的隨時修理疏浚。考明朝時候成都城內除金河御河外,還有一條是在金河入城後分出一支繞由中城東流到鐵板橋仍合於金河;還有一條是從西北城角流入、橫經北城向東,在今天落虹橋處出城。這兩河可能都是宋朝的遺蹟,到清朝都淤塞了。有些變成沒水道的大塘,叫淖塘,有些變爲窪地,叫淖壩。後來便只剩下一些橋名湖名。但就這僅有的金河、御河而言在清末前,不惟是成都城內風景河流,且對於交通、飲用,消防都發生過一定作用。其次是溝渠(即今天所稱下水道)。當時的官溝即乾溝是全用條石砌得相當深廣的。以前的官溝圖有二份,一存成都府衙門,一存藩臺衙門內,至清末都不存在了。據老人言,以前的官溝也是分北城中城南城三個系統,獨滿城沒有官溝,不知何故。三個系統的總彙在今天勞動人民文化宮西側,當時各大陽溝和今天的溝頭巷一帶。據說六十年前,即當公元一八九〇年時候,那帶總溝還像小溪一樣,水流。也從那時起,政治更趨腐敗,官吏只知貪污。以前的一些善政,沒能維持,加以成都人口日益增加,地面使用迫切,當時腐敗政府既沒規劃也不干涉,一任私人侵佔,因此河流就越來越窄,原有兩岸都變成屋基,官溝就越退越後。原規定官溝以外的公地都是商店和住宅,不惟街道變爲小巷,而且從宋朝以來一直沒有遭過洪水的城市,在公元一九〇九年和一九一〇年竟兩次因爲河流溝渠不通暢,而且在豪雨之後,許多較低房屋都曾被淹過好幾天。
清朝一代成都人口,在公元一九一〇年前無統計。直到一九一〇年,成都已經開辦了幾年警察,做了一次戶籍調查。雖不很精確,大體還可靠。據正式發表數字,在城內爲二十七萬七千二百零三人,在城外的(當時只有北門外、東門外多一些街道,南門外較少,西門外更少),爲三萬七千七百七十一人,共計三十一萬三千九百七十二人。也因僅止爲數二十七萬多人,城內便顯得十分擁擠,許多園林勝地都被破壞,變作住宅,許多菜園荒地及城腳淖壩都變成了低簾矮戶、簡陋污穢的若干小街巷。因此更足證明唐宋明三代時候成都人口總之從不可能超過十五萬。
由公元一九一二年起推倒清朝專制統治後,直到一九四九年年底解放時止,三十八年當中,成都的變化太大,但不是變好,而是向壞的方向走。雖然在清末時候已漸漸有了一些小型的機器工業,如造槍彈的兵工廠,造紙廠,造銀元、銅元的造幣廠,也漸漸有了一些現代設備如有線電報局,直流電發電公司等,但畢竟由於沒有鐵路,沒有重工業,創造不出有利條件。更由於一九一一年以後軍閥的爭權奪利,有人統計從一九一三年起四川省的軍閥土匪的戰爭便達四百多次。成都是一省的政治中心,凡有野心的軍閥都想霸佔它。因此,爭城之戰(連圍攻和巷戰在內),前後大小有二十多次,對日抗戰期中日本飛機前來轟炸又若干次。每次焚燒殺掠的結果,還是人民吃虧,而且長期處在被帝國主義經濟勢力、軍閥的武力壓迫和剝削階級壓迫之下,人民日益窮困。而軍閥政客匪徒特多,投機倒把的奸商們只知自私自利剝削壓榨,過他腐化墮落生活,根本不想建設。所以在此段時期中,總的說來,成都是繼西晉末巴氐人李氏入侵之後,是繼宋末蒙古兵侵入之後,是繼明末張獻忠奪佔之後第四次衰敗了。不過這次衰敗與前有所不同處,是看起來好像有些小小的建設,但事實上都是甚至都破壞了。例如:
一、大城城牆。這是從一九二四年開始被破壞的,直到現在一大半已成了搖搖欲墜的黃土堆,一小半已不完整,現在尚未決定如何處理。
二、滿城之牆。從一九一三年就陸續拆毀了。原來牆基已改爲許多街道,今天的東城根街就是其間一大段。
三、皇城城牆。從一九二七年破壞,現在只剩一座三洞城門,還是一九五一年初才徹底培修,成爲今天的模樣。但城門的樓還未設計。
四、貢院內部和紅照壁。紅照壁系一九二五年拆毀的。貢院是從一九〇六年科舉廢后就改爲若干學校和一所官署。從一九一五年起,幾次改爲官署,並曾作過兩次戰場,最後劃爲四川大學校舍。抗日戰爭起後,四川大學遷走,曾遭日本飛機轟炸,原有建築物被毀不少,一般平民遂移住其中。到一九四九年解放之初,整個貢院除一部分仍是實驗小學,一部分改爲博物館,一部分駐公安部隊外,幾乎全爲私人霸佔,並化爲幾千家貧民窟。一九五一年,成都市人民政府遷入後,始逐漸建立一人民新村將貧民移去,並首先將半圮的至公堂改爲大禮堂。其次將博物館移到人民公園,整修了明遠樓作會議之用。一九五二年底復將部分貧民移去新村,以那地段建修一個可容納五萬觀衆的運動場。
五、金河和御河。金河早已變成一道窄窄的陽溝。到一九五二年整修人民公園時,始將祠堂街的一段加以整理,祠堂街靠金河西的鋪房西頭一段是一九一五年以後修建的,東頭一段是一九四一年修建的,把一長段金河風景破壞了。御河是一九一二年起便逐漸爲人侵佔,創成無數條極其卑陋的小街巷,是成都幾次大瘟疫的發源地。現在已着手修復。
六、溝渠街面。官溝系統自清末業已紊亂,難於清理,但總溝尚部分完好。從一九二四年城內開始修建馬路,始完全破壞。也從這時起,城內街面才漸漸拓寬,將全城石板街面完全改爲三合土路。但拓寬街面並無整個計劃,兩畔街房有在三年中拆讓到五次之多,使人民財產浪費不少。因而改修的街房都甚爲簡陋。現在幾乎半數都成爲危險建築物。路面也因偷工減料之故,幾乎無時無刻需要修補。雨天爛泥滿街,晴天塵土飛揚,使成都成爲一個不清潔的城市。現在下水道和路面工程已經有計劃地開始了。
七、全城所有的中等廟宇、名勝古蹟,大會館、大官署都是從一九二四年起逐漸被侵佔被破壞,被改修成私宅、大街、小巷、弄堂式的租佃小屋和貧民窟。如臬臺衙門修爲春熙路,藩臺衙門修爲藩署街、華興東街和幾條弄堂與私人住宅(今天四川日報社的房子便是其間的一部)。從唐朝著名的江瀆廟改修爲弄堂房子(現改爲衛生學校),上、中、下三個蓮池都填平了,修成大型住宅和若干小街。這太多了,舉不勝舉。
總的說來,成都在解放前確是在向壞的方面變。以前良好的具有民族風格,歷史意義的建築物,無論公的私的,全都受了殖民地碼頭建築的惡劣影響,而向壞的方面變。雖然成都是有二千四百多年曆史的一座古城,就因爲在歷史上經過三次的衰敗時期和近三十八年的無意義的破壞,它需要重新建設,需要有規劃的,某些可以恢復,某些可以不恢復,全面的使它發展成一個適合將來環境條件的現代化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