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微微地铺上了一层黄昏,陈列着些个软弱的幻影。不跃动,只镇静而等待。我在这奇异的梦底世界,感觉到没有归依。
啊,感伤时代之复活啊!
要求生活,生活了,又要求生活之力。朦胧,朦胧,烟雨底围罩,风霜之啼泣。白云在天间,是幻变的,美丽虽然是美丽,但终缺少了红色的悲壮的晚霞。飞舞呀,云头,不然,由幻变而至于绝灭。
光明底希望,然而太阳却只是不出来,而且,不久又将要黑暗了呀!你自然之捉弄么?是的,当我还没有力以前,你是有力的。
生,生,死,死!
人看见了海波底消逝,便想到自己了。在昏迷的时候,所看见的便是死亡。但是当动力来到的时候,人便复生了。
愤怒而跳跃,提起了生命底武器,向着死亡挑战罢。颓败之古代的衣裳,已呈现了它底战抖的颜色。要问:这梦是甚么时候醒来?那么,就是在这个时刻了。
夏之炎热啊,生命之蒸烧,欲求底闪动,虽然为时是暂短的,然而亦让其来到罢。灭亡底歌声,唱出来的是什么意思呢?
秋风不来,朋友们!得到了死亡之国底消息,说是那儿已经在骚扰,在反叛了。
唔!听这声音,听这歌曲!
是说着什么?是唱着什么?是回忆着什么?是热望着什么?
春已去了,朋友,然而是曾从冬底国度而来的。人间的战士,他所说的是:我曾苦斗了一生!黑暗啊,没有来;光明啊,也没有来;只苦斗的战士,一个人向前而行走。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到什么地方去?回答的是:从冬底国土而来,到春底国土去。
已是正午时分了,人间的战士,一个人鼓勇而前去。他背负了时代之重累,回忆着,又想望着;苦恼着,又欢慰着;战斗着,又降服着;前进着,又停止着。
唔,何来声音,唱着这醉人灵魂的歌曲?
嘻!阻拦此逝波,挑动这不流的死水,戏弄此无力的灵魂—持挟强固的生命。
看者!魔鬼底舞蹈,犯罪之引诱。
牵引着你,行,行,长戈在手!骑马而战,从平原追赶到山巅,从摇篮而至于坟墓,在坟墓之前,还要说一声坟墓不足以威胁我。
鼓响,钟鸣,时代在披发而战斗了。你是好汉,朋友,就无须独立在山头,迟疑而观望。与你结伴而偕行,你底马儿衔着我底马底尾。
在前进!嘶,行矣,没有胜,没有负,只是苦斗着在这悠长而又短促的生。
明日底行人啊,不要仅看此模糊的血迹。路还没有完,在山底那边,在海底那边。
听见么?我们所常说的:只有去的路,没有来的路。然而,脆弱的人,一闻此言便尔战栗矣。呜,遗弃!遗弃!
紧握着手,我底仇敌,我底朋友,我与你们血液之交流!昨日底真实之消息,说是死亡底国已经在那儿骚扰,在那儿战动,在那儿反叛,在那儿逃亡了。
啊,扰乱啊,扰乱了这一切!何来的这过去的偶像?颓败罢,颓败罢!
啊,只要我有力的时候啊,你这灰色的云头,你这无来由的暗影!
一九二八年七月
选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9年第五版《黄昏之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