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怎麼樣都是好的,這差不多成了慣例。因爲死了的人不會再說話了,好壞可以任人去品評,只要和他沒有特殊的冤仇,誰不願意做個順水人情,說他兩句好話呢?相反的,要是他沒有死,那是很少人願意去說他的好話的,除非有特殊的用意。說不定,有時候還要說他幾句壞話,攻擊他一下子,甚至於還要用手段將他置諸死地。等到死了以後,於是,也就成爲好人了。
家煌呢?在生前,我是非常知道的:他是一個十足的壞傢伙。他有官不做,有福不享,有高價的稿費不賣稿子;情願整天地跑馬路,嚼大餅油條,以致老婆不認他做丈夫,朋友不認他做朋友,弄得後來無法生活,一病就死。這樣一個傢伙,要說他是一個好人,那是如何的不可能啊!
可是,他死了以後呢?便馬上有人稱他爲天字第一號的好人了。接着東也吹吹,西也捧捧,並且還硬把他拖進一個什麼文藝的陣營裏面去,說他是怎樣怎樣的一個好人,怎樣怎樣的一員猛將。於是壞的家煌一變而成爲好的健將了。
不死是不會被稱爲好人的,我常常這樣想。假如家煌現在還活着的話,那將不知道他還要壞到什麼程度?可是,他已經死了。
想起了家煌,想起了死後無知的可怕,我不禁默然傷神者久之!
(原載1934年4月《中華日報》副刊《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