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阶登到楼上,四围是忧郁而晦黯的,那书架,那字画,那案上的文具,那檐头的竹帘……没有一样不是古香古色,虽然同我初遇,但仿佛已经都是旧识了。
我默默地坐下,我阴自地赞叹了:
啊!这静穆和平的家,他是爱的巢穴,心的归宿;他是倦者的故林,渴者的源泉……
我轻轻地笑了,在我的心底;我舒适地睡了,睡在我灵之摇篮里,一切都好像得其所以了!
但是只有一瞬,只有一息,我蓦地便又醒来了。这家,原不是我自己的。坐在对面的友人,他不是正在低首微笑么?他是骄傲的微笑呢?还是怜悯的微笑呢?
啊,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一个永远飘泊的过客,我没有爱的巢穴,我也无所归宿;故林早已荒芜,源泉也都成了一片沙漠……
倘如,我已经把这些告诉了他,那么他的微笑,将如何地给我一种难堪啊!
我庆欣,我泰然了。我由自欺欺人的勾当,评定了友人的微笑了。这勾当良心或者不致于过责的,因为他是太渺小而可怜了!
…………
低低的门,高高的白墙,小小的窗格……这和平静穆的家,以前,我似乎有过一个的,以后,也许能有一个罢!
我仿佛又走进一个冥冥的国度去了,虽然身子还依旧坐在友人的对面,他的“家”里。
一九三○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