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以前敌人飞来过,不久以后又飞去了。在短短的时刻之间,恁空给这个不大的城市里留下了一大片颇为广阔的灾区。
几面粉白的残壁,近的远的,像低沉的云朵遮住眼界。焦黑的椽柱,枒槎交错着,折毁的电杆,还把它带着磁瓶的肩背倾垂着,兀自孤立的危墙,仿佛是这片灾区里的惟一的表率者。
看不出一点巷里的痕迹,也想不出有多少家屋曾比栉为邻地占着这块广阔的地方。
踏着瓦砾,我知道在踏着比这瓦砾更多的更破碎的人们的心。
一匹狗,默然地伏在瓦砾上,从瓦砾的缝隙,依稀露着被烧毁了的门槛的木块。
狗伏着,他的鼻端紧靠着地。他嗅着它,或是嗅着他所熟嗅的气息,或是嗅着还有一种别的什么东西。
在人类求生存的意念以上,我想还有一种什么素质存在着,这素质并没有它的形骸,而仅只是一种脉脉的气息,它使有血有肉的东西温暖起来,它使每一个生物对另一个生物一呼一吸地相关系着;如同一道温温的交流,如同春夕里从到处吹拂来的阵阵的微风。
有血肉的生物,那怕是一匹兽……都是在这种气息里受着薰陶的。
我相信,这匹狗便在嗅着它,嗅着这求生存意念之上的一种气息。
心灵被蹂躏了的,被凌辱了的,家产被摧毁了的,被烧残了的邻人们,回返到这废墟上来,废墟为我们保藏着一种更浓的更可珍爱的气息。
去亲每一片瓦砾,去吻这一匹狗!
让“皇军”继续来“征服”,来“歼灭”罢,徒然的,这种气息是永也不会丧亡!
尽先地,我将向着这些心灵接近的邻人们,和这一匹狗,俯着首,把膝盖屈了下去。